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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终将猎下这人间 154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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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坛元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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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卢刺猬猫菠萝包小说txt提取群:5114794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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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书由【猫萝】整理,小说版权归原作者所有,文本仅供个人学习和试读,请在下载后24小时内删除,想看请去支持订阅正版小说,拒绝盗版!
【猫萝】提醒您:合理安排阅读时间,杜绝沉迷网络小说!更多小说尽在【猫萝小说提取群】——511479481
刺猬猫菠萝包小说提取转换TXT文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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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511479481
新外群:511479481
中转群:849414965(新群没了看这里)
简介:
接下来你将看到:
  双修达人,不溶于水,眼睛传奇,妹妹是天,神州魅魔,君位质检员,大号密码找回,你也是二刀流,少女芳心纵火犯,只会爆气的赖子,无感情的发便当机器,大型纪录片之谁是眼缘,小开不算开。
  李瞬,二十五岁,是职业猎人。
  从未如此正经的故事。
  请为我欢呼,为我喝彩。
  ——————
  原创,非穿越,无系统,多女主。


目前可以公开的情报
  null

目前可以公开的情报(第一卷)
  关于人物:
  李瞬
  本作主角。
  二十五岁,眼神冷锐、轮廓棱角分明的年轻男性。
  少年时与父亲、姐姐、妹妹在曦城开办剑术道场生活,没有对母亲的记忆。
  父亲去世后进入猎人世界,顶替父亲的身份——传奇猎人【日冕】——行走神州十年。
  经过多年磨砺,枪法、刀术、格斗均臻至较高水准,并掌握多种秘术,经验丰富,实力强劲。
  惯用武器为一柄特殊金属制造的,可变化多种形态的枪械,家传【虫技术】所制作的虫道具可应对复杂场面。
  执行合约任务时为曦城执法官练凛夕追捕,拉开故事帷幕。
  ——————
  练凛夕
  二十四岁,执夜府下属曦城首席执法官。
  黑色长直发和凛然不容侵犯的气质是她显著的特征,容姿清冷端丽,仿佛月宫来客。
  意志力过人,重视伙伴,嫉恶如仇,生活中则并不像外表一般难以接触。
  具备高水准的剑术和强大机动力,灵剑【斩春风】赋予她御风能力,使她成为神州有数的飞行能力者。
  追缉李瞬未果后,因未知原因动身前往烟城,在列车上遭到不明势力追杀,拉开故事帷幕。
  ——————
  关于世界:
  神州
  孕育一切生灵的大地。
  ——————
  历法:自明历
  故事开始时间为自明历120年。
  ——————
  执夜府
  合人、妖、混血三种群之望,名义上统制神州的最高政权,已御极120年。
  最高领袖称为【执夜大君】,目前空置,暂由决策机关【枢密院】理事。
  因猎人行会之崛起,对神州南方已基本失去控制能力。
  ——————
  猎人行会
  约40年前由叛出执夜府的“三先驱”构架的松散联盟,如今拥有与执夜府平起平坐的规模,神州南方的实际控制者。
  猎人以七曜划分层级,实力最强者拥有最高称号“日曜”,现共有【十二日曜】。
  十二日曜组成【日曜合议会】,决策行会重大事务。
  ——————
  帝党
  以【女帝】为尊,统治北境地下世界的组织,于112-113年崭露头角,传闻中在明京势力盘根错节,可以与暗弱的执夜府分庭抗礼。
  ——————
  明京
  神州首府,北方最大的城市,万方汇聚之都,执夜府的根基之地。
  被地标建筑【夜天之壁】划分为东西两片,东明京聚居人类,西明京聚居妖怪。
  ——————
  长安
  悬浮在天上的天空之城。
  与地上物理层面隔绝,仅存在概念上的连接。
  提倡人与妖求同存异,和平共存的一个巨大的众筹项目,地上众生趋之若鹜之地。
  ——————
  曦城
  李瞬的故乡。
  南北边界线上的一座小城市,治安一度较差,练凛夕在此担任执法官数年后,治安好转。
  ——————

7月总结与致谢
  大家好,我是作者白明弦,舒克活化石,刺猬猫萌新,大家叫老白就行。
  这是本书的第一个月度总结,后续每个月也都会以这样的形式随笔几句,每个月留下记录,当然是控制在免费程度的字数。
  本书创作的初衷,是两年前连续看了一波疾速追杀、伸冤人、谍影重重等等动作片之后,脑子里全是类似冷硬风格的情节和故事碎片,再掺入了一些类似美队二的政治惊悚元素,与脑海里原本就构思了许久的人妖共治世界观糅合,最终就诞生了这样的作品。
  读者给的反馈要么就是直接不感兴趣不点,要么就是点进来就看个痛,全员化身gkd人,我其实还是蛮欣慰的,起码让我知道这个故事写得不赖,爱看的人会很喜欢。
  海明威说,冰山巍峨地行进是因为露出海面的部分只有八分之一,本书的故事亦是如此,尚有八分之七还深眠在海面之下,我非常自信,这会是一个爽快、有趣,又能引发一些思考的故事,请各位今后也跟着李瞬的脚步,继续阅览这座冰山的全貌吧!
  对了,我把简介换掉了,没有看过的可以点开详情页读一下,然后本书也有群了,群号721640345,进群回答主角名字就行。
  接下来是加更规则。
  老读者都知道老白码字速度很慢,而且喜欢炼字,边写边推敲,其实并不适合搞什么爆更悬赏之类的,会把质量弄低,自己也很累,不过总得有个回馈读者的法子,思前想后,决定采用233加更法。
  每月底我会统计本月收到的所有打赏、刀片累计的总额,累计每满23333猫饼干,下月就加更一章,依此类推,上不封顶...算了,封顶五章吧,别真的有大佬破费往死里打我。
  7月打赏池子共收到23417打赏和64刀片(败家老婆的箱子不算),折算下也就是29817,满足8月加更一章,然后池子里还剩下6484,累积到9月继续算。
  最后,对所有支持老白,阅读、投票、打赏的读者表示由衷的谢意,你一票我一票,老白改天就出道嗷。
  以下是致谢名单(排名不分先后),感谢各位的支持:
  渡口凡事
  老白忠实小粉丝
  黑桐幹也
  你大有问题
  不再打电话
  子青萌新
  外神黄衣大主教
  ↙咸鱼一条
  Iuuuuuu
  SkyL暮烛
  最喜欢太太了
  莫把韶华轻负
  白氏凤雏子
  Cirno.⑨
  星尘之梦
  烈虎幻宙
  方圆百里
  永无是非
  巴索米罗·熊
  今天要来点芙芙吗
  书客44154745584
  乱妖
  汪星人爱吃桃
  空,境
  书客27423692642
  红叔的粉丝之一
  小仓唯唱歌啦
  梦落彼岸望三生
  维娜
  泠清弦
  怀瑾乐
  雪麒麟&
  藤原上白泽
  逸清q
  .北冥有鱼.
  珍爱生命一丝不
  ————————
  再次感谢!

8月总结与致谢
  大家好这里是老白,八月结束,本书第二个月度总结来了,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惯例先聊聊剧情。
  本月到现在,剧情已经发展到接近白热化的地步了,一场由李瞬主导的乱战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且看他如何乱中取利,在波折的形势中把握潮头,当然,也把住练sir的小手。
  不得不说最近写得还是挺舒服的,数年磨炼,我的笔力已经足够驾驭这样多头参与,犬牙交错的战场,叙事节奏比较稳定,基本没有突兀和断裂感的出现。
  像皇甫空明、九丑、温世方等几个反派或配角,我也赋予一些鲜活的色彩,整体阅读的体感应该还是比较顺畅的。
  当然,大家都知道,我从来不留没用的线,本卷故事的最高点即将到来,尹南的线,会以一个极有力的方式在这一卷收起,狼大姐我还是很喜欢的,至于苏少君、乐子人等等,咱们回见。
  然后谈谈我对职业形象塑造的看法。
  我理解的猎人,是一种极致追求效率的职业,目标,计划,有的放矢,心无旁骛,出手必不走空,要做到这一点,需要具备强大的布局能力和应变能力,而在这其中,应变能力尤为重要。
  因为猎人不是思虑周详、算无遗策的策士、智者,而是用武力、技艺、底牌,去适应局面、打破障碍、创造机会、颠覆逆境的强者,他们可以不聪明睿智,但一定够机敏权变,会因势利导,我会以这样的创作目标,描绘李瞬,以及书中各色猎人的形象。
  再聊聊力量体系。
  本书的力量体系故意做了模糊的、轻量化的处理,就是为了让读者不产生明显的阅读障碍,在本书中,实力到了哪一层并不重要,大境界碾压的战斗除外,同层次内,掌握方法、寻觅弱点、驾驭形势才能赢得战斗。
  我借狐狸之口,在第52章表达了这个理念,“终究是会战斗的人才会赢”,书中会秉承这样的理念,去描绘各式各样的精彩战斗。
  另外,本书的书名会改为《我到底几时才能退休?》,大家认准,造成不便,还望见谅。
  日复一日,必有精进,老白会继续努力创作,在此再次对所有支持老白,阅读、投票、打赏的读者表示由衷的感谢。
  最后是八月打赏池,八月共收到57216猫饼干和113刀片,加上上月累积的6484,拢共是75000,满足9月加更3章,然后池子里还剩下5001,累计到下月继续。
  以下是打赏致谢名单(排名不分先后),感谢各位的支持:
  书客94675642330
  枫梦谭
  外神黄衣大主教(宝箱佬!)
  太曦殿下
  渡口凡事
  林栖
  钟桑今天没吃饭
  弦の子猫ちゃん
  暮烛
  子青萌新
  leander!
  影巫
  鸥鲜森
  永无是非
  冰之妖精

9月总结与致谢(上)
  大家好哇,不知不觉九月也结束了,依照惯例,老白总结一下,写多了一点分为上下两片,大伙留意。
  剧情就不多说了,大家自观,第一卷大概近几天内就会完结,我的大纲是规划了6-8卷的样子,所以大家不用担心写个三五十万就跑路什么的,那是头脑一热的小朋友才会犯的错误,老白这种老家伙,起手框个两三百万的架子还是恒河里的。
  这里主要谈几个问题。
  首先一个是关于【女帝】的,这也应该是很多书友最关注的,评论间贴都很踊跃。
  舒克之前好像流行过一阵女帝文,我是一本没看过的,写女帝也并不是因为什么流行因素,只是单纯地想描绘一个武则天那样的角色,而我又想看如果她是一个姐姐,会是什么样子。
  最早让我产生这种想法的发端,大概要追溯到我看黄易先生的《日月当空》来着,那得差不多是2014年左右的事了,不知道有没有读者看过,说实话那个故事还蛮刺激的...
  所以看到有读者说“李清照+武瞾”,果然还是读者里人才多,确实有点我想的内味了。
  李照是这个故事的戏眼之一,在我心中,在这个故事中,地位都非常特殊。
  于我而言,因为我父亲的辈分长,我本人是没有姐姐的,堂姐、表姐一概没有,只有很多弟弟妹妹,李瞬生活中姐姐的缺位这一点,我是感同身受的。
  于故事而言,虽然在李照出场的最后稍有收束,但那并不是在暗示一个类似鼬和佐助的故事。
  硬要说的话,是我那天写得有点心疼。
  我写了一个阿姐,写了一个女帝,可这两个人,其实就是一个人,她就那么独自伫立在夜天之间,独自浅吟低唱,她一定很冷。
  所以其实算是我对李照特别的关爱吧,这样一个本该断情绝爱的角色,我却终究还是忍不住让她彻底断绝,于是我赋予她一抹温度,仅此而已。
  如果李照真的对李瞬毫无亲情,那不是我的作风,我毕竟是个不发刀子的温暖日常写手嘛(笑),但如果说李照是弟弟脑,那绝非如此。
  李照不是那种苦心孤诣只为宠弟的角色,字里行间我早早写下,她的童年、少年和她的如今,她是彻底改变,还是从来没变?李瞬“常人之姿”都已经望到绝巅,而她天人之姿,她的眼界又是如何?站在夜天之巅仍然遥望高天,她想要的究竟在哪里,是什么?
  李照之于李瞬,是一把刀,她刺穿了李瞬对这个腐烂世界的麻木,刺痛了他尘封磨损的心,刺出了他走向猎世之路的第一滴热血,而李瞬之于李照,更像是一团篝火,暖过了,自己的路还要继续走,不会停留。

9月总结与致谢(下)
  再一个是关于【四代大君】的。
  震惊,想不到大家都把练野当成了李瞬的大哥,明明也是父辈那个等级的。
  Emm不过想想也没毛病,四代是个帅哥,看起来比较年轻,大哥就大哥吧。
  四代的故事讲得比较碎片,但还远没有结束,每一代大君都不是简单的背景板角色,对故事都有着深远的影响,尤其四代,是堪称是李瞬人生导师的角色,目前故事中所叙述的,也只是从叙述者视角发生的叙述而已。
  还有一个是关于【单/多女主】的。
  因为上一本写过单女主了,这一次就想尝试写多女主,目前主要女角色打算控制在5以内,后续再观察观察吧。
  最后是关于叙事风格和节奏的,也算是做个下卷预告。
  下一卷【猎人静匿九渊,动炽九天】,进入天空城后,我会适当放慢一些节奏,描绘一下天空城的形态和生活,以渐进的方式进入熟悉的狩猎节奏,与事件、人物集中发生、出现在5-8天内,不是在刚正面就是去刚正面的路上,节奏特别紧凑的第一卷是要有所区别的。
  正好老白也可以借此展示一下日常写手(笑)的功底给新读者看看,别老绷着把孩子都吓跑了。
  下一卷当然也会有不少新角色出场,妹妹也要出场了,这一家子,可真不让人省心啊。
  以上。
  这边是九月打赏池,九月共收到7888猫饼干和140刀片,加上月的5001,拢共是26889,满足十月加更1章,剩余3556累积到下月。
  因为整个九月都在忙一个大项目,常规更新都搞得有点困难,7、8、9月的加更一共5章,就在十月统一还掉吧~
  以下是打赏致谢名单(排名不分先后),再次感谢大家的踊跃支持!
  迷路的节操
  星海琉璃
  烛
  雪麒麟&
  弦の子猫ちゃん
  幽风不死于病娇
  单推温蒂人
  头像是灯
  宇智波斑酱
  疏松的烧饼
  子青萌新
  今天阿夏恰饭了吗(这上下两位有点东西啊)
  钟桑今天没吃饭
  真是安静呢
  呆唯超可爱
  羽皇
  白糖不太甜
  泠清弦
  拉特兰最屑
  mmpon
  骉的狗
  ovovo
  乱妖
  云朵
  KKW
  来自远方的洋
  Scalp
  咏陈
  不明所以的昆西?
  书客30377776376
  请叫我兔噬天大人
  白氏凤雏子
  全体成员
  英灵Emiya
  诶嘿怪
  永无是非
  ?比
  慵懒的咸鱼
  love_c8
  末新

10月总结与致谢
  各位读者月安,这里是被感冒击沉明明快到月底却痛失全勤的老白,大家可以笑了。
  ————笑场时间————
  害,惯例月末总结。
  首先纪念一下本书第一个被审核君ban掉的角色吧,mvp!那个不能说出名字的女人,骆荔枝小姐!(悲
  希望荔枝小姐是最后一个吧。
  其实真没写什么过线的...好吧,不该写月却的,是我输了。
  神秘消失的章节下周应该就回来了,大火不用担心,我们是一本健全的全年龄向的小说,嗯没错。
  这个月成功地突入第二卷了,可喜可贺,第一卷总体写得很酣畅,基本上把这个世界的轮廓勾勒出来了,也留了很多暗线和扣,在接下来的故事里会一一揭开。
  从本月往后,每次总结我都会挑选一些读者的问题作回应,大家如果有什么问题,可以留在这章的间贴里哦。
  关于过多的解释、阐述影响剧情推进的问题,不少读者反应听君一席话胜听一席话,这个我已经有在反思和注意调整,之后会着重注意这方面的问题,请大家放心。
  有读者问短小怎么治,那当然是花钱治(
  还有读者说本书百万必火,那就借你吉言啦,我看分卷和大纲,怎么也得写到200w往上,希望这位是预言家好吧,插眼了。
  本书的成绩到现在为止,可以说是从深渊里杀回来了,当时那个首订看得我真是头皮发麻,焦虑了很久,好在有大家的支持,我也一直相信我自己的故事,现在勉强算是续上一口气了。
  当然,成绩这种东西肯定是肯定是摩多摩多,多多益善,我会给大家奉上更好看的故事,还请大家继续支持我吧!
  好了,这边是九月打赏池,九月共收到2288猫饼干和95刀片,加上月的3556,拢共是15334,没有到23333,那就继续积累奖池啦。
  本来打算十月一口气把之前的欠更全部还掉的,可惜换季连着感冒两次,牡蛎了,呀咩咯,11月别出幺蛾子!
  以下是打赏致谢名单(排名不分先后),再次感谢大家的踊跃支持!
  弦の子猫ちゃん
  Iuuuuuu
  布洛妮娅我老婆
  羽皇
  子青萌新
  小仓唯唱歌啦
  奇艺旅客
  封煜
  深灰的浅蓝
  离殇
  萝莉==大法好
  龙套C
  雪麒麟&
  泠清弦
  墨染嘤
  秋雨@_@
  浮荼
  ?草
  陆木缘
  白糖不太甜
  疏松的烧饼
  梦落彼岸望三生
  风萧路漫
  小戴辛
  武蔵总长葵·托利
  我绝不吃刀
  外神黄衣大主教
  Seino
  乱妖
  暮雪流年
  布莉姆温
  克娃儿
  赤羽星辉
  辰夜
  曲青赫
  在幼儿园深造的我
  mmpon

第一卷 猎人信守自己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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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让我看看猎人是谁
  深夜十一时,曦城近郊。
  黑色劲装的狙击手正伏于废弃大楼天台上隐蔽的点位,目不转睛地盯着瞄准镜。他已经等待了很久,长而冰冷的枪管在夜色中延展,杀机掩藏在刺骨的安静里。
  今晚是曦城执夜府近来规模最大的行动,为了网住一条大鱼,执法队派出数十名精英探员,在郊外编织了一张巨大的网。
  夜风忽起,不知何时,有一道沐浴在明朗月色下的倩影冯虚御风,飘然而至。
  腰佩长剑的少女轻盈地落在楼顶,风声猎猎,掀动她及腰的乌发如飞,月光将她清凛的面容映得洁白如玉,一时竟分不清是否广寒中人。
  “我是练凛夕。”她戴上耳机,问道,“目标动向如何?”
  耳机里传回声音失真的通讯:
  “报告首席,目标正在沿二号路线追逐猎物,两者预计一分钟后同时进入伏击圈。”
  “各自待机,等老谭开枪后立即发起合围。”
  “收到。”
  练凛夕微微颔首,转对狙击手下达指令:
  “老谭,目标进入射程后,不要第一时间射击,等我指令。”
  “了解。”
  狙击手老谭一下一下地数着自己的心跳,等待目标入网。
  半个月来,曦府执法队针对目标发起了三次抓捕,均以失败告终,当时老谭在执行其他任务没有参与,只听同事聊起过这个人的难缠,据说初次抓捕时十名精锐结阵都困不住,要不是首席及时赶到,很可能会有死伤。
  吸取了初次的教训,后续的两次抓捕中,执法队都加派了人手,首席也全程随行,可惜对方滑溜的很,两回都是一触即走,完全不正面交战。
  不过对方如此执着于曦城,遭到多次围捕也不撤离,必有其原因,循着这线索查下去,很快就被侦查队的人找出了根脚。
  目标的具体身份现在还不明,已查清他是一名来自猎人行会的妖怪猎人,接下一单清除妖怪“枭”的合约之后循踪来到曦城,但这只枭藏的很好,一直没露踪迹,所以他只能留在曦城打持久战。
  掌握情报后,执法队便精心策划了今晚的行动,利用地头蛇的优势,把枭从潜藏中惊出逃窜,以此引得目标追猎,执法队则埋伏在事前预测的枭的逃走路线上,做早有准备的黄雀。
  地平线的遥远处隐约响起急促的引擎声。
  “首席,目标已进入射程。”
  练凛夕清丽的面容此时沉凝如霜,她举着夜视镜,只见远处有辆摩托车正追着一团东躲西蹿的黑影飞驰而来,目标,也就是驾驶摩托车的那个男人戴着遮住大半个脸的护目镜,完全看不清相貌。
  “保持观察。”她淡淡道。
  “了解。”
  少顷,夜色里响起刺耳的枪响。
  透过瞄准镜,能看到是目标开枪打断了枭的腿。
  枭负伤逃窜入复杂地形,目标遂下车追赶,两人逐步接近伏击圈中心,看起来都没有发现执法队的设伏。
  机会很好,于是狙击手老谭请示道:“要开枪吗?”
  “还没到时机。我和目标几次交手都没能摸清他底细,他很有可能是行会的日曜级猎人。”
  练凛夕否决道:
  “对这种对手,贸然开枪不仅不能奏功,反而打草惊蛇。”
  老谭沉默,继续盯着目标的动向。
  枭与目标的实力差距很大,以至于连死挣扎都做不到,再一声枪响之后,就被击倒在地,目标随即逼近,准备对其进行处决。
  以专业的眼光判断,此时正是开枪的大好时机。
  作为曦府最精锐的狙击手,老谭自信不论敌人处于何种状态,只要进入射程,他就能精准打击,他一直觉得前几次行动若是有他参与,兴许就不会无功而返。
  可练凛夕始终没有下令,老谭无法,只能眼看自己错失良机。
  目标的行动既快又凌厉,得手不过是指顾间事,一旦让他得手,执法队手上就再没有鱼饵,届时目标可以进退从容,执法队反倒会陷入被动。
  越想越心焦,他按捺不住,道:
  “首席,机不可失,我请求射击。”
  “不行。”
  练凛夕态度坚决。
  老谭又急又疑惑,他不明白素日里果毅有决断的首席执法官今晚不知为何哑了火。
  练凛夕握着夜视镜的手与她的内心一般毫无动摇,不过似是感觉到了老谭的情绪,说道:
  “你先前或许看到了机会不假,但别忘记,目标很可能是整个神州仅有十二人的日曜猎人。若以【十二日曜】为假想敌,你觉得他们会在完成合约之前就露出破绽么?那些似是而非的时机,故意试探的成分太高。”
  顿了顿,她沉声道:
  “我要的不是那些,而是足以致胜的一击,足以致命的一击,你明白吗?”
  “...是。”
  老谭并没心服,但首席肯说到这个程度,已是推心置腹,作为下属,他不可能再抗辩。
  倏然间,今夜的第三记枪声响起。
  那是被目标逼至穷途末路的枭试图交涉,目标停手了大概两秒钟,随后一枪打爆了它的头。
  “就是现在,准备!”练凛夕疾声发令。
  “了解。”
  老谭不愧精锐之名,他甚至没想明白为什么是现在,但身体已经服从命令,前一秒还焦急不忿,这一秒就完全进入状态,扣住扳机,整个人蓄势待发。
  瞄准镜的视野里,一袭漆黑风衣的猎人侧着身,从怀中取出一种盒状的黑色容器打开放置在地上,吸收枭死后散佚的妖力,接着开始往枪里填装某种弹药,动作娴熟流畅,想来是重复过太多次这样的流程。
  这时老谭忽然领会了练凛夕的意图。
  猎人完成合约后,需要收集物证上交给行会,即便是日曜猎人也不例外,否则行会不会给他结尾款,这是规矩,那个黑盒子就是用来收集物证的东西。
  日曜猎人厉害不假,却也不是机器,办事的时候可以处处谨慎,滴水不漏,可不论如何,只要是人,在完成一件要事之后,都会无可避免、或多或少地产生安心感。
  是了,首席要等的时机就是那一刻,目标收起黑盒,完成合约的那一刻!
  老谭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屏住呼吸。
  十二日曜,他还从没有狙击过如此声名赫赫的对手,他心中浮现隐约的亢奋。
  心跳二十次后,目标恢复行动。
  两发燃烧弹毁尸灭迹,两发水波弹处理现场,手法干净利落。
  接下来,就是那只黑盒子。
  老谭摩挲着扳机,心如止水,眼神如鹰。
  “砰。”
  已将精气神提升到最高点,几乎要与爱枪融为一体的狙击手扣下扳机,送出一枚致胜致命的子弹。
  消音后的子弹根本听不见声响,几乎在开枪的瞬间,子弹就应声出现在它应在的地方,它直截了当地刺破层层空气,以一种难以置信的速度飞到它既定的落点,腘窝。
  腘窝就是膝盖后面菱形窝陷的区域,这是一处经过精心挑选的落点,范围不小,且角度刁钻,难以闪避,中弹后会大幅影响行动,有利于后续的抓捕。
  但瞄准镜后的瞳孔猛然收缩,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攫住了狙击手的心脏,他不敢相信自己究竟看到了什么。
  夜幕下,猎人的半个身躯不知何时遍覆灼目的青蓝气焰,掌中的灵能枪像冰一样融化,而后竟凝聚成一柄泛着幽冷青色的长刀。
  锋刃幽然翕张。
  斩!
  青芒如龙之升,变形的子弹被狠狠拍入地面,打出深深的凹陷,旋即那猎人抬头,隔着遥远的距离与瞄准镜对望一眼。
  巨大的护目镜遮不住他眼里浓烈到慑人的青火,狙击手只觉浑身刺骨冰凉。
  “那到底是什么怪物...?”
  被那样的一眼看过,老谭整个身体都不禁颤抖起来,被视若生命的稳定双手一时间竟然没法稳握住枪。
  他甚至还有看我一眼的余裕。
  一发对狙击手来说已经臻至完美的子弹,却被对手如鬼神般以刀斩落,巨大的挫败和落差强烈地叩击着老谭的内心。
  “别分心,追!”
  正这时,练凛夕凛然的声音响起,而后老谭忽然感觉自己整个身体都悬在空中。
  练凛夕毫无犹豫地带着老谭从十几层高的楼顶一跃而下,风声不断在耳边呼啸的惊悚感将逐渐自闭的狙击手暂时吓醒。
  “首...首席?!”
  “上车之后,用车上的枪锁死他,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开枪,记住我的话!”
  练凛夕叮嘱了一句,便掣出佩在腰间的长剑,那长剑上散发着如獠牙般凛冽的气机。
  “斩春风。”
  言灵唤醒长剑。
  剑风、天风,这一刻,天地四野骤起长风,无穷的风絮将从天而降的两人托住,下坠的力量被风完全消弭于无形,两人安然落地,落点附近刚好停了一辆车,早有驾驶员在车中等待。
  “交给你了。”
  练凛夕拍了拍老谭的肩,而后纵身跃入长空,驾驭着疾风,以极快的速度向已经第一时间逃离现场的目标追去。
  话分两头。
  李瞬得承认,他现在陷入了一点麻烦。
  这个年代,人类和妖怪愈发水火不容,李瞬是个妖怪猎人,工作就是按照猎人行会发布的合约,狩猎为害人世的诸般魑魅魍魉。
  可是正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行会的狩猎行为在执夜府辖区不合法。
  所以此时此刻,半径一公里范围内估计有不少于八支执法队队伍正在包抄他,还有个首席女剑士在高速飞来准备砍他。
  练凛夕,曦府首席执法官,灵能层级禁位巅峰,剑术高超,且拥有一柄可以操纵风的剑器,这让她成为神州屈指可数的飞行能力者。
  和一个各方面都没有明显短板的六边形战士为敌,说实话不是什么良好的体验,但李瞬其实并不担心练凛夕和执法队队员会给他造成什么麻烦。
  这次中伏本就是他故意为之,练凛夕精心布下的这个埋伏,倒不如说是李瞬辛苦引导了半个月的成果。
  一个月前,李瞬因为有私事要到曦城,所以顺手接了一单合约——在曦城猎杀一只小妖怪“枭”,不料枭藏得太深,一时半刻没有头绪,于是李瞬开始故意在执法队面前多次暴露行踪。
  后面的事情就顺理成章地发生了,地头蛇帮李瞬解决了问题,接下来只要逃出这次埋伏,他就可以安然离开曦城。
  今夜唯一让李瞬有所忌惮的,其实是那个狙击手。
  作为资深猎人,李瞬很清楚一个能够深度融入团队的优秀狙击手,究竟能够对猎物制造多么恐怖的压力,必须设法将其拔掉,才能安全脱身。
  所以李瞬明明可以从容躲掉那枚子弹,却偏偏挑了最费劲的法子——龙刃劈子弹,再用星火瞳瞪视弹道方向,试图给对方施加“我看到你了”的心理震慑和“你打我没用”的心理暗示,从而暂时废掉对方。
  就是不知道隔那么远的距离,星火瞳的威慑效果还能不能吓到人。
  后方传来的引擎声没过太久就从隐隐约约变得愈发清晰,尽管李瞬已经把摩托车马力拉满,但看起来还是没法甩掉尾巴,他已经感觉到了身后若有似无的威胁。
  看来是没奏效了。
  那就来吧,来看看到底猎人是谁。
  李瞬挑了挑眉,发出无声的哂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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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谢大家的支持,摸了很久的新书,一点点来吧。

第二章 你说再见的样子好像个渣男
  后车的速度非常快,即便李瞬的摩托车已经改造过,依然无法继续拉大与后车的距离。
  透过反光镜,李瞬看到一把沉重的狙击枪正从后车的车顶冉冉升起,急剧升腾的灵能波动,如黑洞般冰冷的枪口无不昭示其威力,仿佛随时会带来近在咫尺的死亡。
  更离谱的是,练凛夕挟漫天剑风激荡而来,飞得一点不比车慢,而远处正有数队执法队正在依据摩托车逃走路线不断缩小包围圈,压缩可机动范围。
  压力大部分来自那一支枪和一柄剑,迟迟不开,迟迟不落,却让李瞬上下支绌,左右为难。
  前狼后虎,李瞬发现自己隐然陷入两面包夹之势,现在只要自己尝试突围,不论从任何方向,都会瞬间遭到来自这张严密包围网整体的致命打击。
  他完全明白练凛夕的心思,既然精心准备的一击未能建功,那么狙击枪和长剑就不必是随时都要出鞘的杀器,完全可以变成两把引而不发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她的计划是用巨大的威胁和严密的包围逼迫李瞬不断消耗集中力,最终或是逼他在鱼死网破的挣扎中露出破绽,或是干脆温水煮青蛙磨死他。
  李瞬眯起眼,手指不自觉在车把上轻点了几下,很快,他调整好方向,然后毫无犹豫地开始冲刺。
  在这个曦城执法队锋芒最盛的时点突围,几乎是最差的选择,但坐以待毙从来不是李瞬的作风。
  “目标准备突围。”
  “三点钟方向,目标准备突围!”
  “目标准备突围!准备合击!”
  团队频道中嘈杂失真的声音交流不断,所有人都在按照既定计划,准备集火试图突围的大鱼。
  空中,练凛夕锐利的目光锁定前方飞驰的猎人。
  时机已至。
  “斩春风。”
  言灵唤动无数细密的风絮凭空萦绕她周身,漫天剑风压至,练凛夕的速度骤然再加快,眨眼间已追及李瞬背后,身姿恍如敦煌飞天,就要掣出剑来。
  仓皇突围,后心空虚无备,此正是一斩之时!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练凛夕将要拔剑斩人之际,太阳穴忽然一阵狂跳,但见方才还在狂飙猛进的李瞬掐着她长剑将出未出的绝妙时机,双足猛然一蹬,一脚把高速行进的摩托车踹飞。
  惯性驱使之下,他整个人猛烈地向后飞弹,反向练凛夕逼近,与此同时,他快速拔枪,看也不看地对着练凛夕扣动扳机,灵弹连发,空气中顿时响起一阵刺耳的金铁交击之声。
  李瞬的攻势猝然发动,一切不过在电光石火之间发生,两人之间距离瞬间拉得极近,练凛夕闪避不及,不得不拔出蓄势已久的剑器斩飞子弹,其势顿时为之一挫。
  后方操纵大狙瞄了李瞬很久的狙击手老谭呼吸一滞,便要扣动扳机,可这时他忽然惊觉,瞄准镜里居然看不到李瞬。
  老谭意识到,目标在空中卡到了一个极其刁钻的位置。
  他故意让自己的身体与首席保持在近乎同一水平线上,连滑落的速度、角度都近似,这个位置大概可以保持三秒,三秒之内,首席成了他的盾牌却不自知。
  三秒钟,只是三秒钟,要等吗?还是现在开枪?
  至少需要目标露出三分之一个身位才行,如果现在开枪,两人必然会被一同打个对穿,手上这把狙威力惊人,搞不好会让首席和目标同归于尽。
  他又想起了那对冒着浓烈青火的慑人眼瞳。
  于是执法队错失了今夜最后的机会。
  护目镜下无人看到,李瞬深邃的双眸中浮现两团青火,他已经听到了摩托车被踢飞后在不远处发出的爆炸声,强劲的燃料制造出迅猛的爆风,已然朝后方呼啸而来!
  刚好,需要三秒。
  三。
  二。
  一。
  就在狙击手产生犹豫的一刹那,本该从无处借力的虚空中滑落的李瞬踩着恰到好处的爆风扶摇直上,如龙腾入长空,把练凛夕远远拉开,旋即霍然变向,眨眼间便飞身落在架着狙击枪的车顶。
  这一连串动作实在太快,以至于毫无准备的老谭还没来得及反应,冰冷的枪管便顶在了头上。
  “别动。”
  李瞬淡淡说着,一把抓住狙击枪,掌中隐现青芒,劲力一吐直接捏碎,以绝后患。
  猎人和猎物已悄然互换。
  车内的司机一个急刹便举枪翻出车外,几乎与此同时,一直在周围施压的十几辆车全部停下,几十个黑洞洞的枪口顷刻间全部对准李瞬。
  被摆了一道的练凛夕面若寒霜,鞘中剑器似乎感觉到她不甘的心,发出骇人的嗡鸣,形势一触即发。
  “你果然不是寻常猎人。”
  练凛夕沉声道:
  “前几次交手我就一直在怀疑,你能完美卡住我进攻的节奏,还有方才那一连串零误差的滞空、借力、折返,全都在你计算之中。”
  “一点滑翔技巧而已。”李瞬轻描淡写道。
  “你说谎,那分明是对自身躯体、灵能乃至体外领域场的极致掌控,灵能层级登临【君位】方能做到这种地步。行会之中,有如此实力的唯有日曜猎人,你是【十二日曜】。”
  “行,不装了,我是日曜猎人我摊牌了。”
  李瞬咧嘴一笑,但指着老谭的枪纹丝不动,语带讥讽:
  “练长官,我难得出来透透气,只不过在你的辖地暂留一段时间,真是好阵仗啊。”
  “对付十二日曜,这不过分。”练凛夕冷哼一声,“你未经曦城执夜府允许,在曦城范围内屡次擅自狩猎,且多次拒捕,已被列为重大威胁,将你抓捕归案是我的职责。”
  她环视四周黑压压一片的执法队队员,又看了一眼被李瞬挟在手里的狙击手,说道:
  “你已经被包围了,不要负隅顽抗,束手就擒吧。”
  “噗,这么老套的台词你都说得出口啊?”
  李瞬没忍住吐槽了一句,随即道:
  “练长官想抓我,可以,总之我先送一个走。”
  枪口青芒浮现,君位灵能的威压让被顶着脑袋的老谭额角见汗。
  “挟持人质是没用的,既入执夜府,便早将生死置之度外,你早点束手,还能减免些罪责。”练凛夕不为所动。
  “当然,我相信在场每一位都是视死如归的战士。”
  李瞬煞有介事地点头,忽然话锋一转:
  “不过死也分轻重,假如为了贯彻‘执剑却邪,终结长夜’的信念去死,那是大义凛然,可若只是把性命浪费在倾轧内斗,恕我直言,没什么意义,练长官认为呢?”
  练凛夕神色一滞。
  李瞬把枪口向前顶了顶,道:
  “聊点实际的吧,养把好枪有多难我清楚,听说枢密院配给曦城的资源向来不多,像这位兄弟这样的精锐,曦府没几个吧?你前途无量,就因为一点小摩擦,在这种无关紧要的地方给一个留不住的人陪葬,亏。”
  简直像是魔鬼的低语,老谭眼中原本真的已萌死志,此刻却是全打消了。
  “执夜府和行会四十年前还是一家,大家本是同道中人。兄弟,今夜我不想杀人,只想脱身,挟住你也是没有办法。”
  李瞬干脆利落地补上最后一记重锤:
  “此刻你我的性命,就全系于练长官一句话上了!”
  混蛋!真是个彻彻底底的混蛋!
  练凛夕恨不能咬碎银牙。
  这混蛋开口句句诛心,且边说边还在不断微调姿态,不露分毫破绽,若要强出手,他必定抢先杀了老谭,那时即便真能抓了他,执法队的人心可就说不好了。
  恼归恼,她头脑还是很清楚的,事已不可为,她抬手示意众人让开一条路。
  李瞬好整以暇地挟着人质坐上一辆车,道:
  “车我就开走了,十分钟之后放人,别追,追就撕票。”
  “日曜猎人出现在执夜府辖地,行会恐有异动,我已经把消息传回本部了。如果你杀了老谭,执夜府会和你不死不休,你逃不掉。”
  练凛夕剑指李瞬,寒声道:
  “只要你还在曦城一天,我一定会抓到你。”
  “那要让你失望了。”
  巨大的护目镜下露出一个肆无忌惮的嚣张笑脸。
  “练长官,诸位,后会无期。”
  李瞬挥了挥手,绝尘而去。
  —————————
  本书会以每天3-4k的频率更新,后续视情况做出调整。

第三章 今日方知我是我
  收拾完一切首尾,李瞬捋着被护目镜绑带压得有点扁的头发回到据点。
  他自然没杀老谭,把车开到比较安全的距离就把人给放了,只是在路上他稍微用了亿点手段,比如近距离的星火瞳之类的,保证对方以后看到他就手抖不敢开枪就是了。
  不得不说练凛夕是一个好人,一个道德水平远在基准线以上的人,她身先士卒、体恤下属、顾全大局,不论作为上司还是同事,她都值得信赖。
  可惜李瞬是她的敌人,并且他从不认为自己是个好人。
  所以李瞬非常无耻地欺负了她。
  当然,这一切都是建立在李瞬可以在禁位巅峰的练凛夕眼皮子底下挟持人质的实力之上的。
  惯例冲了把冷水澡,随意抹了几下擦干,李瞬仰倒在沙发上释放身体的疲倦,任由水珠凌乱地顺着颀长有力的躯体线条滑落也不去管。
  稍作歇息,他打开电脑,提交了合约完成,回来路上他已经把装着妖力结晶的收纳盒扔到了本地行会的设立的“收货点”,按照流程,行会和雇主均会对结果进行查验,没问题的话,两到三天后报酬就会到账。
  【猎人行会】就是这样一个以“合约”维系的松散组织,任何人都可以作为雇主,在行会发布合约招募猎人,猎人受行会调度履约,行会则为猎人结算报酬,并从报酬中抽成,三方健康共赢。
  不过就是这样一个看似松散的组织,近年来势力却膨胀得厉害,现今名义上一统神州的虽然还是执夜府,但执夜府暗弱数十年,南方大部分城市实质上已经被崛起的行会接管,并且还有不断向北方侵蚀的迹象。
  像曦城这种位于南北分界线上的城市,正是双方角力的第一线,执夜府下了血本,派出多名如练凛夕一般的厉害角色,好歹维持住了明面的秩序,行会则暂时在地下积蓄力量,以待时机。
  李瞬今天的行动,说不定会成为某些事情的导火索,不过他不在意这些,他对行会从没有归属感,纯粹是互相利用的关系。
  等待后台审核的时候,李瞬点开常看的视频网站,随意翻看首页有趣的视频,微微弯起嘴角。
  不是生死一线的狩猎中排解压力的哂笑,也不是在练凛夕们面前故意伪装出的嚣笑,只是一个简单平常,没含太多情绪的轻松笑意。
  这时李瞬才做回了他自己,一个二十五岁的年轻人。
  如果没有走进猎人这一行,李瞬现在或许在读书求学,过着安稳平静的生活,可惜人生从来没有如果,他十五岁便入行,迄今已有十年。
  他曾嗟叹命途多舛,也曾陷入过深沉绝望,但他始终竭力地活着,直到狩猎变成本能,直到少年长大成人,直到双手变得足够有力,足以选择打开或关上命运的门。
  确如练凛夕所言,李瞬是一名具备日曜级实力的猎人。
  所谓【十二日曜】,即行会内实力最强、权限最高的十二人,行会将猎人按照实力和合约履行程度,以七曜顺序划分层级,日曜级是行会的头部力量,同时也是决策层,对行会重大事务有投票权。
  日曜猎人承接的合约无不棘手凶险,乃至九死一生,长年在死生境地的游走塑造了如今的李瞬,今天这档事相比他过去的经历而言,只能算是小场面。
  后台传来审核完毕的提示音,李瞬没去验看,他从冰箱里取出一盒牛奶饮尽,再坐回电脑前时,已经敛起笑意,神色平静无波。
  他打开行会网站的个人档案页。
  【以下信息于自明历120年9月3日0时更新。
  姓名:李瞬(仅本人可见)
  代号:苍星
  权限:木曜级
  (土→金→木→水→火→月→日)
  实力评估:超位,即将突破本位阶
  (始→超→禁→君→极→虚→终)
  合约达成率:71%,总32次
  惯用武器:灵能枪
  基础履约费用:黑钻50枚/等值货币
  简介:低级猎人中的好手,底力扎实,应变不弱,灵能层级突破禁位后将自动升至水曜级,潜力股,值得雇佣。】
  一串个人情报后面附上了多份合约档案,但李瞬没有多看,扫了几眼之后,往电脑上插了一个黑色的配件,然后重新打开页面。
  一份全新的个人档案出现在他眼前。
  【以下信息于自明历120年9月3日0时更新。
  姓名:李曜(仅本人可见)
  代号:日冕
  权限:日曜级
  (土→金→木→水→火→月→日)
  实力评估:君位,数据过少无法精确
  (始→超→禁→君→极→虚→终)
  合约达成率:95%,总127次
  惯用武器:不明
  基础履约费用:黑钻3500枚/等值货币
  简介:行会最神秘的传奇猎人,经验丰富,手段莫测,不要舍不得钱,他值得这个价格。】
  个人信息同样后附了多份合约档案,这些比起之前的就厉害太多了,很多都是行会近十年来公认的超高危合约,单看合约资料便能嗅到其中的血腥味,但这些合约无不被成功履行,且完成得极漂亮,足见实力。
  李瞬眸光沉凝,逐行浏览,这一次他看得很认真,对他来说,这些合约就是他的整个青春。
  许久之后,李瞬拔下那个黑色配件,托在手中,深深注视。
  黑色配件是日曜猎人【日冕】唯一的账号凭证,是行会建立之初所制造的孤品,世间仅此一物,再无分号。
  谁能得到此物,谁就能以日冕的身份进入行会内部,作为猎人行会执牛耳的存在,日冕这样的日曜猎人拥有常人无法想象的权力,可以调配难以计数的资源,毫不夸张地说,单凭这样一个物件,就能在神州搅动一番风雨。
  但李瞬眼里看到的不是这些。
  终于,他眼中再无任何其他情绪,一切都汇成一种无言的决绝。
  猛然攥拳,李瞬将黑色配件一把捏成碎片。
  —————————
  感谢各位的打赏捧场。
  读者的打赏我会在每月末一起进行感谢,并累计到上架后统一加更,细则届时会一并注明。

第四章 有内鬼,终止交易
  李瞬单方面切断了日冕和行会的联系。
  日冕的账号凭证意味着什么,李瞬当然很清楚,但他捏碎的时候毫无犹豫,因为他并不是一时心血来潮才打算这么做。
  让日冕隐退,与行会切割关系的念头,李瞬早已有之。
  猎人行会不是什么好地方,尤其是近年以来,这个组织正在迅速背离自身的初衷。
  行会初建于约40年前,由三名不满当时执夜府的高压统治,以至于脱离执夜府的执夜人构架而成,其初衷就是为了反抗压迫,追求自由、公平和正义。
  行会的理念吸引了很多追求自由的实力者,很多不愿受执夜府压迫的人渴求这样自由的空间,这个平台逐步被完善地搭建起来,雇主、猎人、行会逐渐形成生态,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随着行会规模的逐步扩大,执夜府感受到了威胁,遂进行了一系列的打压动作,不料反而是这些打压,让行会的性质逐步发生了变化。
  行会运营多年,形成了一批团结在行会周围但心思各异的既得利益者,若没有外部打压,这些人还暂时不会成什么气候,但利益受到侵犯,让这些人迅速团结在了一起,最终将行会变形成了一股庞大到足以撼动神州的势力。
  世上能坚守初心的人太少,背离初心反倒成了常态,是以李瞬对行会从勇者变成恶龙的发展历程不以为怪,顶多觉得有点膈应。
  使得李瞬不惜切断日冕与行会联系的深层原因在于,行会正处于一种危险的混沌状态。
  时至今日,十二日曜中因理念不同,出现了三个派阀。
  谨慎地对合约对象和内容进行筛选,只清除危害人世的猎物,维持行会最初成立时的行事风格,这波人被称作【保守派】。
  把行会定位为与执夜府分庭抗礼的统治者,拥有裁决一切的最高权力,这波人被称作【统合派】。
  最后,认为行会只是单纯的中介机关,服务雇主,只要雇主发来合约,无论道德都可以出手,这波人被称为【核心派】。
  保守派想要维持最初的行会,统合派谋求权力试图颠覆,核心派则实质上就是变相的杀手组织,三种截然不同的理念,使行会最高层的决策陷入混沌。
  一个发展到可以与统治神州的执夜府分庭抗礼的组织,却甚至没有一个确定的理念基调,哪怕是错误的都没有,三派阀永远不能达成统一意见,互相攻伐早已不鲜见,这样下去,大规模的火并就在不远的将来。
  现在的行会就像是一个酩酊大醉站在马路中央的醉汉,不知道自己该往何处,且随时面临着被车撞死的风险。
  所以李瞬早就准备抽身。
  他对行会没有任何归属感,入这一行本就不是他自己的选择,走到今天的地步最初只是为了求生存,而后也不过形势使然。
  要知道,【日冕】的姓名那一栏不是李瞬,那里清清楚楚地写着,姓名,李曜。
  李曜是李瞬的父亲。
  练凛夕没说错,李瞬的确是一个拥有日曜级实力的猎人,但他并非十二日曜之一,账号的原主人,他的父亲李曜,才是那个最神秘的传奇猎人【日冕】。
  这是父亲死去的那一日他才知道的事情。
  说实话,李瞬对父亲已经没有太多记忆。
  印象里,父亲是个常常一脸笑容,气质平和的中年人。
  他在曦城开了一间道场,教授家传的刀术和格斗技,但时代进入自明历之后,科技和灵能共同发展,已经少有人愿意操持着冷兵器打熬躯体,伏九苦练,是以道场生意一直是惨淡经营。不过当时一家四口人过得虽落拓,却也能苦中作乐,直到李曜去世。
  那一年李瞬十五岁。
  失去了顶梁柱,微薄的积蓄也用尽,道场的境况雪上加霜,生存的压力骤然压到在李家三个孩子身上。
  终于,长姐孤身离家闯荡,至今杳无音讯,幼妹被送到其他家庭收养,自此天各一方,李瞬则懵懂地继承了父亲的身份,一脚踏入了腥风血雨的世界暗面,与平淡的日常再也无缘。
  虽然如此,李瞬倒也并不如何厌恶或抵触自己的猎人生涯,哪怕长期徘徊于生死之间的经历曾给他带来难言的艰难与苦痛,但无论如何,这是他生命中重要的构成部分,他现在不会,将来也不会否定这一切。
  只是他现在想要选择新的道路了。
  十年风雨,李瞬积蓄了足以选择人生的力量,至于日冕的权力也好,能量也罢,他没有哪怕一丝留恋。
  如果真要说有什么惋惜的话,父亲的遗物又少了一件,使他的形象似乎又模糊了一点,确有些惋惜,但也没办法,万一行会能追踪此物就坏事了。
  看着掌中燃起的青火将残片吞没,李瞬只觉心里一轻,似乎真的有什么被放下了,但抿了抿唇之后,就再没有过多的情绪流露。
  他本就是一个情绪不怎么外显的人,扮演日冕的时候表露出的肆无忌惮,只是一层为了不让他人产生联想的反差保护色而已。
  返回行会网站,这次没有账号凭证,直接就进入了李瞬自己那个代号【苍星】的木曜级猎人账号。
  这个账号他一般是用来了解一些中低层方便接触的情报,也用来洗白一些他通过【日冕】获得的报酬,时不时接一些合约维持活跃度,不知不觉也被他经营了起来。
  看了一眼“本次合约行会已审核”的通知,李瞬没有如往常完成合约之后一般关掉页面,反而打开了此次合约的内容详情。
  【合约目标:枭】
  【发布日期:自明历120年8月4日】
  【目标位置:曦城】
  【难度:约金曜级】
  【权限限制:无】
  【报酬:基础履约费用+20w行会币】
  后附了一些枭的资料,包括做了什么坏事,有什么能力等等,不甚详细但大体清楚,对任务算是有所帮助。
  这可以说是一单非常规矩的模范合约,雇主除了杀死目标以外没有提过任何要求,也没有时间限制,甚至考虑到履约周期较长,给的报酬相对于合约难度来说也很丰厚。
  非要说有什么违和的地方,可能是这单合约没有对猎人权限的限制,也就是说下到土曜级猎人,上到日曜级猎人,全都可以接这个合约。
  这里面涉及行会的一些成规。
  通常来说,雇主都会按照合约的难度,限制可以接合约的猎人的范围。这样做其实是为了少付点钱,因为任何猎人都有个“基础履约费用”,也就是出场费,中低级猎人也就算了,火曜、月曜这样的高级猎人,出场费都颇为不菲,更别说日曜猎人。
  日冕的出场费高达3500黑钻,折合行会币约为恐怖的350w,这还只不过是基础费用而已,合约完成之后,还要补上一笔数倍于出场费的尾款才算完。
  这单合约的雇主似乎忘记了加权限这件事,万一有个日曜猎人接了这一单,雇主得赔到倾家荡产。
  不对。
  这是故意为之。
  因为猎杀枭的这一单合约,根本是一个精心设置的鱼饵。
  雇主不确定自己想钓到的对象究竟在行会的哪一层,所以干脆开放权限,等鱼自己上钩。
  李瞬眼神转冷。
  一小时前发生的事情还历历在目,被追到穷途末路的枭死前最后说了一句话,而后七孔流血,在李瞬补枪之前就自行了断。
  那句话可以说是导致李瞬今夜终做决断,让日冕彻底和行会断绝联系的直接原因。
  枭说:
  “原来李曜真的留了种。”
  ——————————

第五章 天空之城
  猎枭事件两天后,李瞬拖着旅行箱,天刚蒙蒙亮便离开据点。
  他即将离开曦城,据点已经被他废弃,如无意外,此生他不会再回到这座城市。
  他临行前驻足的最后一站是苍星道场。
  久久无人打理的道场颓败空落,牌匾斑驳,依稀可见“苍星”二字,字里那份苍劲却早已磨损,放眼望去,只见一院杂草丛生,景况凄凉。
  为隐藏日冕身份的秘密,李瞬很早就离开曦城另起炉灶,十年来他天涯浪迹,无暇缅怀故地,道场久无人居,自然荒废了下去,好在这里地处偏僻,曦城又有执夜府管理,倒也无人强占就是了。
  站在久违的道场门前,任是李瞬如今已心坚如铁,也不禁生出感慨。
  当年有三个孩童在这庭院中玩耍嬉闹,一位父亲噙着笑意凭栏看,依稀还有零星几个弟子在场中挥剑,相得益彰,而今都已成空。
  李瞬缓步走进道场,所见的一草一木,一石一竹,仿佛往昔韶华映入眼帘,那些童年暧昧不清的天真快乐,如遇春风拂拭,浅浅苏醒。
  以前从未想过,原来回望过去不仅只有痛苦,亦会带来美好。
  只是这里终究不是久留之地。
  枭的遗言音犹在耳,而除了这一句话,李瞬没有任何线索,完全不清楚敌人是什么角色。
  能够推测的是,有人也许看破了李瞬的顶替,意识到日冕早就死了,并盯上了日冕的后裔。
  这种感觉很不好,他仿佛变成了猎物,一切都不由他掌控,李瞬已经很久没有再体会过这种感觉。
  他毫无畏惧,亦无迷茫,他心底深深伏着火,一旦燃起,便要炽焰滔天。
  没有人可以再把他当成猎物肆意拨弄,如果谁想这么做,那么不论他藏在哪个阴暗隐秘的角落,李瞬都会把他捉出来,将他抽筋断骨,放血剥皮,然后目送他在哀嚎中早登极乐。
  【日冕】,意为日曜的冠冕,他的父亲曾是最强的日曜猎人,十年风雨后的如今,他亦当不负日冕之名。
  “爸,姐,妹。”
  李瞬低声喃喃:
  “我也要走了。”
  风声凛冽,李瞬最后回望了一眼,坐上驰来的大巴离开道场。
  他出发得很早,此时不过早晨七点,这是今天往曦城站的首班车。
  在倒数第二排靠窗的角落套上兜帽戴起耳机,白噪音在耳中毕毕剥剥,李瞬跟偌大城市里形形色丶色的年轻人没什么区别,完全看不出任何特殊之处。
  车上人很少,只有三两乘客零散坐着,这正是李瞬喜欢的安静环境,咀嚼着口香糖,走马观花地扫过窗外风景,他难得地享受着生活中少有的平静。
  李瞬自然不是漫无目的地离开,他接下来要去的地方,是天空城。
  天空城,顾名思义,自然是一座悬浮在天空中的城市。
  在与大地隔绝的天上建立城市,这原本是旧时代某些空想家的异想天开,但当人类与妖怪结合彼此最尖端的技术,竟将空想化为现实,真的在无垠的天上建立了天空城【长安】。
  长安,取自旧时代历史上曾存在过的繁华都市,象征着自由、开放、和平、包容。据说那里是神州唯一仍在践行人妖求同存异理念的地方,在种族矛盾日渐尖锐化的当代,你几乎不可能再找到一个这样的地方。
  天空城独立于地上任何势力,既不属于执夜府,也不属于行会,而是完全由“长安统括理事会”管理运营。
  能具备如此的独立性,是因为天空城并非由某些个人或某个组织、结社独立出资建造,它实质上是一个众筹项目。
  理事会以城市未来的愿景吸引出资者,承诺在城市开始运转后,根据出资者出资的金额和年限,给予其能够返还收益并持续参与城市建设的职位。
  如此庞大的众筹刺激了许多有心人的神经,从而募集到了源源不断的资金,使天空城在各方势力都不看好乃至暗中干扰的境地中突围,顺利建成。
  李瞬就是天空城的无数出资者之一。
  说来有些难以置信,一个以狩猎妖怪为生的猎人,居然为两族和平共存理念提供物质支持,但李瞬确实从三年前开始就一直在暗中给天空城出资。
  原因其实和理念之类的没有关系,纯粹是出于一种补偿心理,因为那时候他辗转得知,当年收养她妹妹的那家人,已经举家迁往天空城。
  李瞬对妹妹李映一直心怀歉疚。
  父亲去世后,他无力干涉收养,只能眼睁睁看着年龄尚幼的妹妹被送走,一家离散的痛苦他至今未曾忘记。
  得知妹妹的下落后,李瞬不敢直接去相认,甚至不敢打钱给收养李映的家庭,即便那是自己的妹妹,但他觉得自己既然没能在妹妹最需要他的时候给她保护,就没有资格去破坏她现在的生活。
  他想了个曲线救国的办法。
  在通过行会的内部情报了解天空城的情况之后,李瞬开始暗中向长安三大学院之一的【白鹿院】出资,那里是李映就读的学校,算是聊作慰藉。
  当然,除了给自己找点心理安慰,李瞬也不乏其他考虑。
  李瞬早就有切割日冕与行会关系的打算,但行会可不是那么好退的,十二日曜是行会的决策层,少了任何一个都会动摇行会的顶层架构,以他对行会的了解,行会不可能轻易放日冕退出。
  此时就需要一条退路,而独立于任何势力存在的天空城,正是李瞬找到的最佳退路。
  原先他就打算在处理完曦城的事宜之后,去天空城看看妹妹李映,如今他既决定卸下日冕这个担子,且又得知有人或许正在寻找日冕的后裔,去天空城更是势在必行。
  到了那里,既可以暗中保护妹妹,又可以把天空城当做抵御行会压力的屏障,一石二鸟。
  前往天空城的路线他事前已经规划完毕,从曦城出发,乘长途列车到首府明京,再通过天空城位于明京的接引站点,即可抵达。
  坐首班车的人很少,大巴有大概半小时没有停靠,李瞬听过四五节白噪音之后,车才停了一站。
  出于职业习惯,他本能地观察周围的环境。
  这一站是名为望湖苑的居民区,因为毗邻曦城最大的内湖“应龙湖”而得名,这个地方李瞬挺熟悉的,至于为什么熟悉,他不太愿意回忆。
  少顷,车头响起窸窣声音,有乘客上了车,略略停步之后,走到最后一排靠窗坐下。
  来人经过李瞬身侧,他顺势就瞥了一眼,没想到只这一眼把他看得头皮发麻。
  在他身后坐下的居然是练凛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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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晚有点事,今天恢复正常。

第六章 有妖气
  李瞬的神经瞬间绷紧。
  虽然只是惊鸿一瞥,但已经足以让他确定,身后坐着的就是半个月来围捕了他好几次的麻烦角色。
  漆黑垂腰的长直发和不可侵犯的凛然气质极具个人特征,李瞬不会认错也不可能认错这位曦城执夜府首席执法官,毕竟穷追猛打自己这么久的女人,这世上目前还只有她一个。
  并且这女人还是他很熟悉望湖苑这片地方的原因——练凛夕的家就在这里。
  之前李瞬还不知道这回事,某晚,为了勘察曦城周边地形,他深夜从望湖苑的楼顶上掠过,结果被家住此间的练凛夕发现,她当时大约刚洗完澡,还穿着真空睡裙就直接抄起那柄锋利无匹的剑器【斩春风】翻身上楼,把他砍了个措手不及,最后他被逼无奈,一头跳进应龙湖潜水近一小时才走脱。
  李瞬的第一反应是身份暴露了,但下一秒他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传奇猎人日冕和普通人李瞬之间的等号不是那么轻易就能划下的,练凛夕目前为止没有任何可能得知日冕秘密的可能。
  以李瞬的谨慎,连用来遮掩面目的硕大护目镜下,都从来戴着一张薄如蝉翼的假面,练凛夕就算是近距离交手看到了自己的相貌,都不可能认出自己。
  况且若是身份暴露,现在她的剑早该顶在自己背后了,练凛夕不是心机深沉的性子,这女人暴力得很,可没那个隐忍蛰伏的耐心。
  那么,这次相遇应该只是单纯的巧合。
  望湖苑后五站就是曦城站,她这是赶首班车准备尽早离开曦城。
  有什么特殊情况么?
  据李瞬所知,地方执夜府的执法官,除非回明京中枢述职或是特派任务,否则不能随意离开属地,而中枢执夜府每年的述职时间都在年末,练凛夕此时出远门,想必是有什么特殊任务。
  李瞬的思绪就此打住,他微不可察地将呼吸的节奏调整至寻常程度。
  虽然有些在意这个需要一地首席执法官出动的任务,也有些疑惑为什么她是单独出行,身边没有配备任何部下,但长年的猎人生涯,让他更明白控制自身好奇心的重要性。
  车行不辍,十几分钟后抵达终点。
  李瞬跟在三两乘客身后下车,动作不紧不慢。
  他没有回身去留意后面练凛夕的动静,甚至没有放出灵能感知场,练凛夕的灵能层级是实打实的禁位巅峰,看她对自身“器”的掌握程度,甚至可能已经摸到了君位的门槛,这种程度的高手对任何方式的观察感应都相当敏锐,稍不留神就会打草惊蛇。
  眼下只要多走几步,就能无事和练凛夕拉开距离。
  前面还剩一个人,李瞬眼见就要下车,可就在这时,大巴忽然车身一颤,急促地往前挪了一挪。
  司机不知怎的,不慎把刚停下的大巴再度启动,手忙脚乱地刹车熄火,这个过程使整辆车都剧烈地摇晃了一下,强大的惯性让前面要下车的路人控制不住,一屁股直接坐到了地上,后脑勺顺势倒到李瞬身上。
  于是李瞬的身体也自然而然地向后倾倒。
  李瞬自幼跟随父亲打熬体魄,洗练出一身实力,如今对躯体已然如臂指使,他甚至能在无处借力的天空中与对手的速度暂时保持一致,在失衡的情况下强行找回重心自然也不是问题。
  他的身体非常诚实,已经条件反射一般就要稳稳站住,但几乎是在电光火石之间,李瞬强行制住本能,让自身继续保持向后倾倒的姿态,然后有样学样地跌坐在地。
  练凛夕就在后面,若是她看到一个明显要跌倒的人忽然找回重心,进而对自己的身份产生怀疑,麻烦就大了。
  李瞬走都要走了,当然不想节外生枝。
  一屁股结结实实地摔在地上,身体随惯性后仰,他就像个正常人一样手足无措。
  可这时李瞬忽然感觉不太对,自己的后脑勺似乎碰到了一片柔软弹性的温暖之处,隐约还能嗅到一点好闻的清香。
  坏了。
  他心里一咯噔。
  不用回头看也知道,那是跟在他身后下车的练凛夕。
  “喂!会不会停车啊?”
  前面跌倒那人吃痛,气恼地起身责备司机,李瞬也赶紧拍拍屁股站了起来。
  “你没事吧?”身后传来关切的询问,“有受伤吗?”
  别的不说,练凛夕这姑娘心肠很好,明明是无端被撞,却只顾着关心别人。
  可李瞬暗道不好,他巴不得练凛夕冷漠一点,别来跟他说话。
  “没事。”
  他答应着,不得不回过身,与练凛夕正面相对。
  这还是他第一次以真面目正面与她接触,此前是绝对少不了护目镜和面具的,也从没有面面相觑到如此接近的地步。
  还挺好看的。
  这是李瞬的第一想法。
  也难怪,练凛夕生得一副端丽的容貌,薄施粉黛便显得秀色可人,因为执法除妖的缘故,眉宇间自然流露出飒爽英气,过膝的百褶长裙将她本就浮凸有致的身段衬托得修长而挺拔,再加上那一头漂亮的乌黑长发,毫无疑问,这是一位非同凡响的美人。
  李瞬是久历修罗场的传奇猎人不假,却也同样是个从没有过异性经历且血气方刚的年轻小伙,面对着目露关切神色,脸颊似乎微红的美丽女性,再回想起方才跌坐时擦碰到的那一抹柔软淡香,心头难免生出一二分绮思来。
  不过一想到眼前的美人曾经真空上阵提剑追着他砍了好几公里,李瞬心里那点绮念立时魂飞天外,没费什么劲就冷静了下来。
  “对不起,撞到你了。”他诚恳道歉。
  “我没什么,反倒是你,那一下摔得着实有点狠,真的没事吗?”练凛夕不放心道。
  她是眼看着李瞬结实地摔了个大屁股墩,惨不忍睹。
  “真没事,谢谢了。”
  李瞬笃定地点了点头,他不想再多言,免得和练凛夕再产生任何不必要的牵扯,于是回身准备快步下车。
  “哎,等一下,这是你的车票吗?”
  练凛夕弯腰捡起一张车票,下意识看了一眼,喊住李瞬:
  “李先生?”
  李瞬的心跳快了一拍,他一摸口袋,还真没摸到车票,大约是摔的时候掉出去的。
  他赶忙从练凛夕手中接过车票,歉笑道:
  “看我不小心的,车票掉了都不知道,谢谢你啊。”
  练凛夕摆了摆手,说道:
  “李先生,抱歉,我刚才不小心瞥到一眼,咱们好像是同一班车。”
  说着,她取出自己的车票摆在李瞬面前。
  【姓名:练凛夕,车次:162,座号:6,目的地:烟城】
  烟城是“曦城—明京”线路上的一站,两人确实同路,练凛夕的座号是6,李瞬自己则是7,这意味着两人不仅是同一班车,座位还在同一排,两个位置中间只隔着一条过道。
  “很巧。”
  “是呢。”
  她莞尔一笑,伸出手:
  “认识一下,我叫练凛夕,你好。”
  “...李瞬。”
  李瞬迟疑片刻,礼貌地握了握她的手,一沾即松,心里渐起波澜。
  练凛夕看着确实是要去烟城,可这一波也太巧了点,会是个局吗?
  看着眼前笑意浅浅的练凛夕,李瞬否定了多余的猜测。
  这女人不像是在试探自己,她更像是单纯地在对“偷看”他人票面信息这一行为做出弥补而已。
  只能说不愧是个好人吧。
  反复推敲自己的伪装和练凛夕的态度都没问题,李瞬还是只能把这归结于巧合。
  他心中暗叹,原本故意摔这一跤是为了伪装,避免引起练凛夕不必要的怀疑,现在却弄巧成拙,反而和她产生了联系,真是世事难料。
  也罢,当务之急是不能引起她的怀疑,安稳上车,等到了烟城分道扬镳,和练凛夕的这点联系也就到此为止了。
  他佯作轻松地看了看表,说道:
  “还有半小时就发车了,咱们赶快进站吧。”
  既然巧合地同车同路,再躲避徒惹怀疑,李瞬索性与她一起进站上车,而后各自落座。
  他刻意扮演出寡言少语的形象,礼貌性地寒暄两句便戴上了耳机,让自己看起来就是一副不愿多聊的模样。
  耳机里舒缓的白噪音渐渐按住了李瞬起伏的心弦,他悄然用余光瞥了过道另一边的练凛夕一眼。
  她收拢了及腰长发,捧着一本书正在阅读,明丽的阳光透过车窗洒落,给她的轮廓披上一层朦胧的纱,那画面安然静好。
  李瞬没忘记她的身份,往嘴里塞了颗口香糖,眸光一沾即走。
  列车发动。
  曦城到烟城有近五小时的车程,一路无甚特别,唯一值得一提的就是两城之间隔着一座被称作天南第一峰的起霞峰,所以列车要途经一条长达半小时的漫长隧道。
  李瞬抵靠椅背,双手插袋,浅浅假寐。
  约两小时后,黑暗将李瞬从浅睡中唤醒。
  列车正在闪烁着星点灯光的深远隧道中穿行,车厢内的灯已经全部关闭,视野黑暗逼仄,隧道内部的昏暗的壁灯成了四周唯一的可见光。
  他不禁打了个惬意的呵欠。
  多年狩猎养成的职业习惯让他比起光亮,更习惯栖身于黑暗之中。
  少顷,李瞬忽然皱了皱鼻子。
  有妖气。
  在这样一节高速行进的封闭列车上,不知何时妖气横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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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掌握核心科技
  妖气,顾名思义,是妖怪特有的气息,说得再分明些,就是独属于妖怪的一种生理特征。
  传说远古时期,古老的妖怪会用气息给自己的领地范围做标记,以震慑外敌,这种用途不断发展,妖气渐变为妖怪个人身份的象征,自带对弱小者的威压震慑,甚至还一度发展出了各种颜色。
  后来,随着妖怪群体开始有意识地隐藏于人类社会,妖气逐渐褪去一切引人注目的表征,转变成无形无色,不会被常人察觉的存在。
  当然在如李瞬这般的行家里手眼中,妖气的存在感简直像密闭车厢里的一个臭屁一样明显。
  潜入车厢的妖气悄无声息,不紧不慢地向整节车厢推进,一边放出类似催眠的精神震慑,使普通乘客们纷纷受慑而昏睡,同时兼备探查的功效,似是在找什么人。
  这基本可以确定是外部入侵,能在首席执法官和日曜猎人眼皮子底下隐匿在车厢里这么久的妖怪还不存在。
  起霞峰隧道以前从来没有列车失事或者人员失踪的传闻,此处并非某些凶恶妖怪盘踞的巢穴,按常理也确实没人会把战场选在隧道中高速行进的列车上,因为隧道黑暗漫长,列车行进速度很快,风力、光线、随时可能摔下车的风险,环境瞬息万变,非常恶劣。
  作为一个老练的猎人,李瞬很清楚不受掌控的恶劣环境对猎物不利不假,对猎人却更为不利,比隧道更适合设伏的地点多不胜数,完全没必要在这里。
  除非...杀意已决。
  这是一场有预谋的截杀,对方已经迫不及待,甚至不想他们的目标走下这班车!
  目标是谁?是他,还是...
  李瞬的眼神锐利起来,整个人顺势软倒,调整呼吸佯装昏睡,身体则不着痕迹地调整角度,使余光可以看到练凛夕的动向。
  现有的情报太少,有嫉恶如仇的练长官在,他没必要强出头,静观其变为上。
  但见浅淡的樱色光霞在这位曦城首席执法官周身泛起,将周边妖气扫空,显然这种程度的精神威慑还没法对她造成什么影响。
  练凛夕一旦进入战斗状态,就再不复见平常时的温秀与静好,她的神色凝重而凛肃,仿佛一柄出鞘冲天的利剑,眸光直视前方,仿佛要透过车厢望到隧道的尽头。
  李瞬听到了隐约浮现的嗡鸣,
  与练凛夕半个月来缠斗数次,李瞬已经很熟悉那嗡鸣声,那是练凛夕的器——【斩春风】。
  所谓的【器】,是灵能层级达到禁位后所掌握的禁忌能力之具象,是武具,也是器主的核心能力。
  器既可以无凭依地凭空具现,也可以凭依于高契合度的物质之上具现,以深化它的特性,比如斩春风,就是凭依于一把名刀之上,这极大地加强了它的锋锐程度。
  灵能层级到了禁位的修行者,都会拥有自己的器,可器感知到器主昂扬的战意,乃至与器主发生共鸣,这种现象是非常少见的。
  这是人与器高度契合的表现,意味着练凛夕与【斩春风】心意相通,执剑时能够爆发出倍数级的战斗力。
  她没有惊讶,反倒是流露出昂扬坚定的战意...对入侵者的来袭有心理准备么。
  难道对方的目标就是她?
  李瞬心思电转的时间,练凛夕已然起身,她提着细碎轻盈的步伐几步穿过走道,很快在两节车厢的连结处消失不见,显然已翻上车顶。
  确定车厢内已经感知不到练凛夕的气息,李瞬坐起身,从行李箱中拿出一个棕褐色的圆筒,打开盖子,从中取出一截耳机线似的物件搭在脖颈上,随后又倒出一只虫子。
  没错,一只通体漆黑的虫,仅两节手指大小,状细而长,两节触须,好像一只天牛,只是没有目,没有口器,只有六只脚和翅膀。
  李瞬向虫的腹部点入微弱到甚至无法察觉的一点灵能,那虫忽然活过来了似的,振翅而飞,很快飞出两节车厢的连接处,趴在列车外部,六只脚牢牢扎在车身上以抵抗风压,接着飞快上爬到车顶,最后深深将六足扎入车顶,与隧道的黑暗完全融为一体。
  李瞬赖以继承传奇猎人【日冕】身份的倚仗,一方面是他长年修行所得的一身艺业,另一方面便是这一门可制作各种便利道具的【虫技术】。
  这是父亲李曜的遗物,迄今为止李瞬还没有见过第二个人使用【虫技术】的相关产物。
  现在他拿出来的就是【虫技术】所制造的虫具中很好用的一种“讯虫”。
  这是一种可使用三十分钟的一次性虫具,开启后可以接收到半径十米内的音声,它可以适配环境进行隐匿,对水、火、风等各种恶劣环境都有一定抵抗力,时间一到则直接自毁,不留痕迹。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拿出这种东西,李瞬当然是准备窃听情报。
  话分两头。
  练凛夕翻上车顶,环视四周,空无一人,仅有无穷黑暗和猎猎长风。
  “出来。”练凛夕寒声道。
  除了列车疾驰发出的轰鸣和呼啸的风声,没有任何人回答她。
  她忽然产生强烈的警兆,隧道的深远处,正有数不清数量的妖气伴着劲风源源不断地聚集起来,她能感觉到风压脉动下正潜藏着可怖的妖力,仿佛一张择人欲噬的巨口深渊。
  “是要我请吗?”
  练凛夕眼中闪过冷光,她甚至没有任何动作,锋锐的气场便以她为中心炸开,威势强烈到隧道中呼啸的疾风都为之一停。
  这一手似乎起了作用,少顷,一个身影从黑暗中踱步而出。
  来人身着漆黑的燕尾服,给人一种与黑暗共生的粘稠感,他面上覆着一张暗红色的笑脸面具,此时此刻的出现,十足诡异,仿佛幽灵。
  “想必这位就是曦府首席执法官练凛夕大人。”男人发出似笑非笑的声音,“久仰久仰。”
  “禁位巅峰,半步大妖。”
  练凛夕虚空一抓,利剑入手,眸光已经锁定来人,她瞬间判断出对方的灵能层级,这不是一个好应付的对手。
  “千年公让我给执法官大人带个话。”
  来人并不急于动手,仿佛拉家常般说道:
  “他说,请练大人免移尊趾,今日打道回府,日后当有程仪奉上。”
  “我从不和妖怪做交易,尤其是位列黑榜的极恶之徒,每一个我都欲杀之后快。”
  “那就是没得谈了?”
  “无话可谈。”
  “真可惜。”
  面具男发出颇为遗憾的声音,那张暗红色的笑脸面具忽然显得很刺眼。
  “千年禁军恭送练大人上路。”
  他拱手向练凛夕行一大礼,随后彻底隐没于黑暗之中,余远处妖涌如潮。
  ——————

第八章 路走窄了
  通过讯虫,李瞬把车顶上两人短暂的对话听得分明,他行走江湖十年,对各方势力的情况都了如指掌,很快就清楚找上练凛夕的人是何方神圣。
  这些人是千年公麾下的精锐部队【千年禁军】。
  120年前席卷神州的“夜尽天明之战”以执夜府率领的联合军完胜终结之后,夜国败军逃入元妖界,从此与神州隔绝,有志于和平的人类、妖怪、混血种则铸就了新的神州格局。
  然而随着矛盾的日益尖锐,神州各地都掀起了排斥妖怪的浪潮,为与人类抗衡,神州妖怪种群逐渐集团化,积年累月之下,形成了【五方佬】这样一股庞大的势力。
  五方佬即在神州各自割据一方的五位大妖,势力范围遍布神州,道上尊称的“千年公”,正是五方佬之中势力最大,实力最强的那一位,整个南方都有他的眼线和爪牙。
  执夜府有一张定期更新的黑榜,专门用来发布对官面上无法拿获的极恶之人的悬赏,千年公在黑榜上排名第五,赏格已经累积到四千万白银钱,堪称大鳄巨枭。
  练凛夕的实力强劲不假,在执夜府也有一定地位,却还不值当这种巨枭级别的超级妖怪亲自点名,这里面恐怕有不为人知的事情。
  李瞬深知好奇心害死猫的道理,对此并不好奇,他转而衡量双方的战斗力。
  夜尽天明之战后,执夜府为廓清秩序,将原本各族混乱不明的灵能层级统一为七个位阶:
  初步掌握灵能之后就可以算作【始位】,此位阶的修行者与常人差别不大。
  灵能达到足以行超越凡人之事,比如视野如鹰、一跃数米、力拔千钧之类的程度,即为【超位】。
  灵能产生蜕变,觉醒了禁忌的力量,并能将其具现,就是突破到了【禁位】。这一位阶,举手投足之间都能释放巨大的破坏力,“禁”也有禁止轻易使用的意味。
  将禁忌的力量修炼至巅峰,直到足以彻底支配己身与器,乃至掌握领域场,便是登临【君位】。
  君位之上,是灵能力量的极致,称为【极位】。
  至于“虚无与创生”的【虚位】和“终结一切”的【终位】,纯粹存在于神话传说之类的幻想里,并不实际存在于世,只是一种对无限个人伟力的美好向往。
  始超禁君极虚终,通称【七天位】的灵能层级体系经久不衰,即便百年来执夜府江河日下,仍为世间沿用至今。
  现今的世道,实力达到禁位就足以崭露头角,称雄一方。千年禁军正是以禁位为加入门槛,最强者足有禁位巅峰的精锐队伍,是千年公手下最精锐的力量。
  而练凛夕这边,灵能层级只是禁位巅峰,苦修十年或可水到渠成地突破至君位,可潜力不能变现,只要来上三五个同位阶存在,再强的双拳也难敌四手。
  但李瞬很清楚,账不能这么算。
  绝大多数修炼者的战力是和灵能层级捆绑的,什么位阶就是什么战力,可这世上总会有个别天赋异禀的人,走的路和别人不太一样,比如练凛夕。
  练凛夕有一柄心意相通的剑器,通过与剑器共鸣,短时间内足以将战力暂时推高到君位,这是一种非常罕见的超位阶能力。
  所谓君位,意味着君临人世的支配性力量,一旦触及君位门槛,人海战术将完全无效,除非有同层级或更强的对手,否则不论来多少人都是送菜。
  李瞬之前半个月从没想过跟练凛夕缠斗,一旦遭遇能走则走,就是因为他深知这类会爆种的敌人真的很麻烦,尤其是在你不知道她能爆多久,爆多强的情况下。
  如果千年公的人不知道这情报,那今日怕是要铩羽而归了。
  一连串的音爆声从车顶隐约传来,李瞬戴着讯虫的接收器,听得更清楚一些,那清越的刀鸣和砍瓜切菜般的入肉之感,显然憋了很久的斩春风已经出鞘,并且正在大杀特杀。
  李瞬发出无声的哂笑。
  这帮妖怪还是自求多福为好,那剑器磨牙吮血了半个月没砍到自己,想必憋屈坏了,好容易逮着些没眼力见的,这不乱杀一通岂能得了?
  千年禁军领头的那货还装杯说什么恭送练大人上路,这才打了没一分钟已经死了三个,现在估计人都傻了,指不定躲在哪个角落里暗搓搓咬手指呢。
  既然练凛夕正在车顶上开无双,局面暂时没问题,李瞬当然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车顶上的动静持续了三五分钟,便只剩下剑器的嗡鸣,至于妖怪的声音则完全听不见了。
  李瞬没有放松警惕,仍旧仔细听着讯虫传来的声音,他相信练凛夕也不会就这么松懈下来,道理很简单,如果千年公对练凛夕杀意已决,不可能只派一波人来袭杀。
  果然,车顶上很快又传来新的脚步声。
  听脚步,李瞬分辨出这前后是两拨人,千年禁军受过严格训练,脚步齐整,即便战斗中也有章法配合,新来的这伙人就不一样,三三两两,深深浅浅,和正规军差太远,倒像是行会那帮来自五湖四海,自由散漫的猎人。
  后来的袭击者们手脚倒是很利索,没人废话,照面就是干,不过他们的实力还是不够看,暂时具备君位战力的练凛夕挥刀的声音毫无犹豫,时不时就能听到一架架身躯倒在车顶或直接摔入隧道的闷响。
  战场上情报太重要了,还有,任何时候绝对不要小看女人,这都是血的教训,虽然血不是李瞬流的,但他深以为然。
  练凛夕固然是女中君子,可以欺之以方,但她不是傻子,想必平时从没把全部实力都暴露出来,若非自己在曦城跟练凛夕多次交手,且对超位阶能力比较了解,也不可能察觉这一点。
  要知道,就算是偏弱的禁位也不是大白菜,若是早知道练凛夕有超位阶能力,千年公不可能派这么多精锐来送菜,现在死了这么多人,他听到消息之后估计得心肌梗塞。
  车顶上的杀阵已经到了白热化的地步,练凛夕愈战愈勇,高歌猛进,袭击者们则早就阵脚自乱,眼看着就是大势已去。
  但这时,李瞬忽然听到车厢连接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紧接着是轻盈落地的脚步。
  这会儿已经不用通过讯虫来听了,声音近在咫尺,就在身后不远处。
  ——有人摸进来了。
  这就是想对练凛夕欺之以方的人啊。
  李瞬有点无奈。
  我真没想出手的,你们何苦下来找死?
  ————————
  今明两天中午都有事,更新一起放到晚上。

第九章 我亦登临
  竭力轻盈落地的脚步在李瞬耳中却仿佛响鼓重锤。
  他闭着眼,像个狙击手一般一下一下数着自己的心跳,保持着自然的呼吸,同时将听觉调动到最大。
  光靠听力,他已经将敌情摸得七七八八。
  进入车厢的一共有三个人,两男一女,走在最前面的男人脚步最重,身体密度最大,体魄应该经过相当程度的锻炼。
  中间的男人脚步最轻,甚至轻过女人,估计是个身形轻灵的刺客,而最后那个女人身上能听到隐约的金属重物碰撞声,那是枪械,她明显是个枪手。
  这样的小队,是猎人无疑了,只有猎人的队伍才会有这种五花八门各取所需的配置。
  猎人和正规部队不同,部队讲究的是严整划一,令行禁止,猎人则个个都是谁也不服谁的绝活哥。
  为首的壮汉已经走得很近了,距李瞬不过一两排座位。
  “全晕了,随便抓两个带上去,逼她就范。”壮汉发号施令。
  “能行吗?”女人疑道。
  “目标是曦府的执法官,还是个年轻女人,这种人最是心软不过,抓了人质不愁威胁不了,最不济也能保我们脱身。”
  “老大说得对,可到时候咱们怎么跟千年禁军抢?”瘦子犹豫道,“不说打不打得过,那毕竟是五方佬的人...”
  “蠢,没看他们都快死完了?枪打出头鸟,五方佬又怎样,把人杀光,没人会知道。”
  壮汉声音一狠,骂道:
  “别他妈废话了,一人一个,我就抓这——”
  声音戛然而止。
  壮汉伸手抓向李瞬的瞬间,李瞬甚至没有睁开眼,抬手迎上,掌中青火一绽,一枚尖锐的弹头竟如同被枪击发一般直接打入对方体内。
  李瞬所有的子弹都是经他手以【虫技术】特殊制作的对妖怪专用灭杀弹,拥有极强的腐蚀能力和噬灭性,尤其是对妖怪身躯和妖力的效果,比王水还恐怖。
  这子弹打在人身上,效果也差不太多。
  壮汉只是吃了这一枚子弹,体内就遭到重创,双眼登时开始泛白,李瞬打蛇随棍上,身形腾起,两肘摧枯拉朽般切在他喉咙和胸腔,只消两秒钟,最能打的壮汉已经彻底失去了战斗力。
  “有埋伏!”
  女枪手站位最远,立刻反应过来,反身往掩体后一靠,枪抄在手中,灵能聚敛于枪管,就要开枪。
  李瞬早已侦知她动作,他以手撑椅发力一旋,整个人腾空跃起,女枪手见李瞬滞空,立时击发一枪。
  可她的角度却看不到李瞬悄然从鞋侧将一把匕首摸在手,李瞬跳出来原本就是为了引诱对方的弹道。
  掌中绽放青火,带着青火的匕首闪电般甩射出去,竟直接将灵弹拍飞,而匕首撞击灵弹后折射了一个诡异的角度,好巧不巧地刺破女枪手的右手腕,只听“夺”的一声,带着残余力道的短匕扎入地面,女枪手应声立仆。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女枪手甚至没来得及开第二枪就被放倒,短时间内不会再有战斗能力。
  以逸待劳埋伏一手先废掉一个近战,再利用车厢逼仄昏暗的视野抢掉一个枪手,仅剩一个藏在阴影里的刺客,只要他敢露头,李瞬第一时间就会拔掉他。
  以李瞬的实力,做掉这几个刚刚步入禁位,还没掌握“器”的小角色很容易,他若是全力施展,甚至无需刚才那一连串动手,光是灵压就足够让他们喝一壶了。
  如何用不到禁位的灵能水准解决他们才是关键。
  这几个猎人构不成什么问题,练凛夕才是真正的大问题,她是亲眼见过他全力出手,并多次与他交过手的。
  在曦城,她精心设计的伏击虽然是李瞬一手引导,但那配置切切实实是针对日曜猎人的杀阵,尤其是最初的惊艳一狙,李瞬必须全力出手才能做到压制。
  若此刻他展露出过强的实力,日冕的身份就有暴露的可能性,这是李瞬绝不愿意见到的。
  所幸为掩藏身份,他准备了不少预案。
  日冕的身份是李瞬最大的秘密,他守了这个秘密整整十年,自是准备周全。
  以日冕身份出现时,他会做好周密的伪装,包括一张近乎乱真的假面和掩饰身形、面部的道具等,而除此之外的时间,李瞬向来以真面目示人,并将自己伪装成普通人。
  但他把这层伪装故意处理得比较粗糙,无论是档案资料还是日常的行动轨迹、行为习惯,若有眼尖的有心人留意到他,就会发现他其实是个猎人。
  没错,是木曜猎人【苍星】,一个小有实力的中低级猎人。
  虚则实之,实则虚之,这是个简单的障眼法,简单的方法往往有奇效,绝大部分人不会把纵横神州数十年的传奇猎人和一个年轻人联系在一起,更不会因为同一种疑问去怀疑一个人两遍。
  眼下,只要认真扮演一个身手还不错的木曜猎人就可以瞒天过海。
  木曜猎人的灵能层级上限是超位巅峰,到这个位阶,已经稍微触摸到禁位的门槛,但一来灵能没有蜕变,二来也没掌握精密操控,总体的战斗风格还是以比较原始的械斗和肉搏为主。
  所以李瞬才大费周章,维持着超位和禁位之间的水准,一拳一脚地和猎人们打斗,营造出一种“顶多是预判和出手比较干净利落”的感觉。
  目前唯一的破绽,就是大巴上在练凛夕面前的藏拙,现在想想那真的是弄巧成拙,不过就算这一点也是完全可以解释的,“我是个猎人,只想低调行事,不想在执夜府辖区招惹麻烦”之类的,事实上这么做的猎人很多,并不违和。
  李瞬抬头望了望,刚才被匕首打偏的弹道上折,直接击穿车顶,轰出两掌大小的一个洞来,嘶吼的风声颇为刺耳。
  练凛夕此刻就在车顶战斗,以她的性格,若不是分身乏术,也不至于放人进来,现在她一定后悔自责,必然会时刻留意着车内的动静,也就是说,她肯定知道有人在车内动手了。
  既然如此,不如先下手为强。
  “练小姐,车里暂时没事,你可以放开手专心战斗。”李瞬高声道。
  “是李...?”
  “是我。我是个猎人,先前隐瞒身份,实在抱歉。车里暂时没事,咳!咳!我不会让他们伤人的!”
  李瞬装着受伤,猛咳两声,一边出演热血青年,一边用鹰隼般的目光扫视车厢中的每一个暗处。
  若是能用星火瞳,凭其破妄之能,这种刚入禁位的遁形随便就能看破,可惜开启星火瞳需要解放禁位灵能,现在就只能凭肉眼和经验来辨识了。
  “那三人实力不弱,你千万小心!我会尽快解决...这里的事情。”
  练凛夕传来的前半句透着强烈的担心和揪心,但后半句声音一转,竟是寒意凛然,澎湃的灵压轰然炸裂,此刻她怒火已极,情绪在不断推高她的战力。
  李瞬短暂地怔了怔,旋即回过神来,咆哮道:
  “你放心。来啊,有种的都上来!除非踩着我的尸体,否则你们谁也别想抓!”
  热血青年到底是不是这个感觉啊,是不是太浮夸了点。
  李瞬感觉自己戏过了,啧了啧嘴。
  不过没关系,目的已经达到了。
  他锐利的视线扫到右手边不远,一条窗帘垂下的阴影处。
  对练凛夕飙戏的时候,李瞬明显感觉到车厢里一抹控制不住的急促呼吸声,估计是被他明明顷刻间就废了两个人,还搁这装小绵羊的无耻行径震撼了。
  确实,有点不要脸,但有效就行,不管对练凛夕,还是对这个藏头露尾的家伙。
  李瞬随手拔下一节扶手就砸了过去,这一下经过青火增幅,力道可着实不轻,以刺客的瘦小身板,硬接的结果大概率是半身不遂。
  果然,窗帘阴影中一道身影蹿出,一个闪避,而后毒蛇般的刀光猛然刺来,角度奇诡刁钻。
  可惜他迎上的是李瞬早已等待的枪口。
  “砰砰!”
  两枪连开,刺客立仆。
  “为什么袭击列车,说了我饶你命。”李瞬淡淡道,“不说,我现在去把匕首捡回来,然后插进你伤口,每拖一秒我就转一圈,你死了我还能去问那个女的。”
  瘦小男人并非意志极坚之人,其实大部分猎人都是审时度势的行家,很少负隅顽抗,是以当即开了口。
  “千年公,是千年公在行会发了大单,要求把曦府首席阻拦在烟城之外,你也是猎人,看就知道了。”
  “阻拦?我看你们来的几波人可都是在下杀手。”
  瘦小男人神情一滞,李瞬作势要站起身,他连忙低声道:
  “我们是接了千年公那一单,但其实我们还接了另外一单,有多个匿名雇主在暗网追加大单,要求杀了练凛夕,只要人死的消息属实,就是5000黑钻,很多人都心动了。”
  李瞬眉头一挑。
  暗网是行会部分猎人私下接合约的地方,是行会的法外之地,据传有核心派日曜猎人在幕后参与运营。
  在行会发布的常规合约,不允许雇主对行会匿名,只有在暗网发布合约才不受管束,因此合约内容也比常规过火很多,杀个把人,哪怕是执夜府的官,不过是家常便饭。
  千年公好歹是个大佬,没必要做这种脱裤子放屁的事,是有人要练凛夕死,谁这么恨她?
  “可惜点子扎手,谁能想到曦城这种鬼地方居然有会超位阶能力的人,给她直接顶到君位,现在连你个小超位都这么硬。”瘦子恨声说着,眼一闭,“我认栽,兄弟,也别蒙我了,给个痛快吧。”
  “行。”
  李瞬点头,一把抓起刚才被他掰下来的扶手,猛然砸下。
  瘦子怕得眼睛紧闭浑身冒冷汗,没想到那个扶手没砸他身上,而是狠狠扔远,砸破了车窗飞了出去。
  “你们休想!”
  李瞬适时配音,而后取过瘦子的刀,拿刀背在窗台上砍了几下,发出金属对撞的声音。
  “你他妈是不是有病?”瘦子气坏了,他刚才差点尿裤子。
  “当然不是。”
  “那你在干什么?”
  “她长得好看,我想搭讪,这不创造机会呢吗。”李瞬咧了咧嘴。
  “傻——”
  李瞬随手给了瘦子后脑勺一棒打断了他,随后去给后面的女人和壮汉也补了刀,三人不昏个一两小时不会醒来。
  他戴上接收装置,继续听车顶上的动静,虽然破了个洞,但风声太嘈杂,终究不如讯虫清楚。
  在跟练凛夕接战的也就剩下三五人,讯虫中甚至能听到她节奏丝毫不乱的呼吸,局势如何可想而知。
  李瞬推测,练凛夕也许拥有某种可以从敌人处摄取活性——俗称既吸血又吸蓝——的能力,否则没法解释明明经历了高强度战斗和爆种,她还能保持和最初节奏一致的呼吸。
  看来快结束了。
  练凛夕回来之后,还得想法子套点情报出来,不然也对不起自己遇袭这一遭...
  !
  就在这一刹,一道橘色的弧光突然自昏暗中激射而来。
  即便练凛夕有所防备,可那快到仿佛穿透空间的弧光,以极奇诡的角度骤然杀到,并且毫无顾忌地击穿了仍在与练凛夕周旋的一名禁位妖怪,直直瞄准练凛夕的咽喉要害而来,完全不给练凛夕任何反应的机会。
  只听“锵”的一声,空气中爆发出金铁交格的脆响,器与灵压对撞出滚滚波浪,连隧道风声都为之一滞。
  原来练凛夕为了防止自己撤步闪避之后,对手将力道散发到下面的车厢,面对突如其来的偷袭竟是一步不退,反而铆足气力硬生生一刀顶下那道弧光。
  可这样一来,她也受到了不轻的创伤。
  这一击对撞爆发出的力道过于强横,坚挺了很久的讯虫终究没能经受住如此的摧残,粉身碎骨去也。
  只是李瞬现在已经顾不上这可怜的小东西了。
  他深邃的双眸中浮现两团幽冷青火,右手拇指按于食指指腹,劲力一吐,轻易地割开一道小小的创口,血珠从指腹创口中渗出。
  他缓缓将血抹在下唇上。
  绝大多数修炼者的战力是和灵能层级捆绑的,可这世上总会有个别天赋异禀的人,走的路和别人不太一样,比如练凛夕。
  也比如李瞬。
  仿佛有来自深渊与星辰的力量在他躯体内咆哮、怒号,引擎般疯狂地鼓噪,那力量露出嗜血的微笑,旋即化生无穷,无尽涌入他四肢百骸,助他攫取足以君临人世的位阶与荣耀。
  【秘术.龙歃血】
  李瞬登临君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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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狐不二雄,鸷鸟不群
  李瞬同样掌握着一种名为【龙歃血】的超位阶能力,可以让本身处于禁位巅峰的他暂时跨过无数人望之莫及的那道门槛,登临君位。
  仅历时三秒,李瞬就悄无声息地拔升了自己的灵能层级。
  接着,他从怀中取出一张薄如蝉翼的假面,覆盖在脸上,稍做贴合,就拥有了一张完全陌生的脸。
  而后他又取出一只虫,这只呈竹竿状,只有口器,颜色五彩斑斓的【迷彩虫】,其分泌物会和某种纤维物质发生短暂反应,以用来给特制的服装染色。
  李瞬抄起它就从不同角度给自己的上衣、裤子乃至靴子来了几下,很快,样式不一的暗青色的纹理遍布全身。
  最后,他戴上了一只超级大的护目镜。
  花了大概十秒钟,李瞬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龙歃血的效用过于霸道,自然是有副作用的,该能力会剧烈透支躯体尤其是血液,持续时间结束后,整个人都会陷入严重的虚弱状态,实力大幅减退。
  故而李瞬平时几乎从不动用,唯有扮演日冕时才会使用,因为以日冕纵横神州数十年的履历,禁位是绝对不够的,至少也得是君位才行。
  骤然改头换面,是因为他认出了来袭之人。
  向练凛夕投射致命银弧的人,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他的同僚,她是行会十二日曜之一,【不二狐】林夜砂。
  那股狐狸味道李瞬太熟悉了,倒不是什么狐骚味,而是林夜砂的妖力高度凝炼,以至于外化的妖气带着强烈的个人特征,但凡接触过她的人都会印象深刻。
  所谓狐不二雄,鸷鸟不群,拥有【不二狐】异名的林夜砂,登临君位,已生八尾,是神州近年来声名鹊起的实力者之一,也是目前神州最强的妖狐,放眼数以百万计的偌大狐妖怪种群,没有任何可以与她颉颃的对手。
  对于猎人来说,显赫的名声和昭彰的气机其实并非坏事,人的名树的影,不是每个猎人都像李瞬一样守着关于身份的秘密,威名赫赫的猎人通常会给猎物带来强烈的压迫感,弱一点猎物的甚至可能忍不住直接授首。
  猎人是一种以时机为食的职业,只要不是时时刻刻都在抖露威风,而是选择最恰当的时机出其不意地发动,就会给猎物的身心带来巨大的打击。
  比如现在。
  练凛夕硬撼偷袭,因而受创,脚步明显有所变动,想来是改换了防御姿态,面对林夜砂,她也不可能再像刚才一样保持余裕,日曜猎人不是她能轻易就斩杀的对手。
  李瞬也受到了影响,林夜砂的到来,使他不得不暂时放弃原定计划,转而冒险使用日冕身份行动。
  暗网出现多个袭杀练凛夕的大单,是核心派在背后运作么?林夜砂在十二日曜中一直没有表明过立场,这次是要站队了吗?
  抑或是,根本就是行会内部某些人蓄意,要挑动与执夜府的大战...
  那一瞬间李瞬脑海里闪过了好几种猜测,但不论如何,林夜砂已经到场是不争的事实,必须做出应对,否则会出现最坏的结果。
  行会的“日曜猎人”和执夜府的“执夜人”属于双方的最高武力,存在互相威慑制衡的关系,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出动。
  双方中下层发生的斗争再激烈,也可以把争端控制在局部,可如果到了对对方出动最高武力的地步,局面将一发不可收拾。
  林夜砂不蠢,日曜猎人里就没有蠢人,只要日曜合议会不统一口径,就没人会去做这个始作俑者,最多撺掇下面月曜、火曜的猎人搞事。
  只是作为前同僚,李瞬很清楚,林夜砂行事不怎么守猎人的规矩,倒是更像杀手、清道夫一类杀人拿钱的家伙,虽然晋升日曜后她一直没表明立场,但确有核心派的倾向。
  她会出现在这里,多半就是为钱而来,千年公的酬劳加上那几份匿名的花红,数目大得日曜猎人都眼红。
  如果放任她杀了练凛夕,接下来她大概率会把整辆火车炸掉,或者干脆把起霞峰隧道炸掉,以掩盖她出手的痕迹。
  击退林夜砂势在必行,李瞬没有什么犹豫,调整着呼吸节奏,走向两节车厢的连接处。
  当然,他其实也可以选择撤离,以他此刻君位的实力和一身艺业,隧道和列车还奈何不了他,这一车人也好,神州局势也罢,和他统统无关。
  可这不是李瞬守的道。
  虽然只是为了生存,为了活下去而掌握了这份力量,也洗不掉满手的妖怪血,但李瞬从来不是个漠视生命的刽子手。他始终信守着猎人的规矩,自己的道,谨慎地挑选合约,只以戕害无辜之人为目标,说起来,倒也算是行会中的保守派。
  谈不上良知未泯,只是物伤其类罢了,李瞬也曾经历过弱小到无法掌握自己生死,与死亡仅一线之隔的绝望情境,那时候,有人帮过他。
  车顶。
  疾驰的列车带来呼啸的狂风,将练凛夕的裙摆吹得猎猎作响,脸颊割得生疼,可她现在无暇他顾,如临大敌。
  戴着狐狸面具的女人就这么突兀地站在她面前,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身后绽开的八条狐尾宣示她的强大,透过暗红纹路的狐狸面具,能看到这位日曜猎人猩红的眼眸。
  确如李瞬所料,面对林夜砂,练凛夕无法再维持一往无前的攻势,如果两人在对等情况下倒是无惧,但她为了保护车厢,硬撼林夜砂的致命一击,此时腑内已然受创,嘴角渗出鲜血。
  “先别忙,我还没打算出手呢。能挡下刚才那一尾,值得我先跟你聊几句。”
  林夜砂的嗓音意外的悦耳,像是海水拂过沙滩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杀意,反倒有种朦胧的美感。
  “我是林夜砂,行会的猎人,你好。”
  “曦府执法官,练凛夕。”她凛然眸光不改,问道,“我知道你。日曜猎人,也是为我而来?”
  “呵呵,跟行会没关系,千年公开出八千黑钻的赏格,合约而已。”林夜砂笑道,“其实比起你来,我更想杀了他去领执夜府的赏,可暂时做不到,就退而求其次了。”
  练凛夕瞳孔微缩。
  黑钻是当下价值最高的一般等价物,1颗黑钻就可以兑换500块左右的执夜府白银钱,或是1000块左右由猎人行会发行的行会金币,其他各色组织、结社发行流通的各类货币,也全都能以一定的比例与黑钻兑换,是十足的硬通货。
  别的不说,她手底下带的执法队干的都是刀口舔血的事,月薪也不过就在1w到3w白银钱,即20-60颗黑钻之间浮动而已。
  八千黑钻,那是整整四百万白银钱,在执法队干一辈子都挣不来这么一笔巨款,即便对于位居行会顶端的日曜猎人来说,这都不是什么小数目,也难怪不二狐会亲自下场。
  但她此去烟城,有着极重要的缘由,势在必行,绝无退步余地。
  “其实出发前我和千年公见了一面,我看他似乎不怎么想杀你,就问了一下,你猜他说什么?他说,只要能让你打道回府,出没出手,钱他都会给。你不如退去,让我这钱拿得轻松些,也省得你再受伤。”
  “我不会退。”练凛夕淡淡道。
  “我知道,我知道,看眼睛就知道你有多倔了。”林夜砂笑道,“可你其实只是伪君位不是吗,我能感觉到,你的气机开始衰退了。再厉害的超位阶能力也不是无限制的,对你来说,十五分钟已经是极限了吧。”
  练凛夕沉默。
  “你还不错,咱们如果公平打一场,胜负犹未可知,虽然我觉得还是我会赢就是了。”
  林夜砂眨了眨猩红的眸,说道:
  “你要知道,即便你过了我这一关,烟城那里还是有很多关在等你。我再问一次,你真的不退吗?”
  “决不。”练凛夕决然道。
  她不知道林夜砂明明已经怀着浓烈的杀意,为什么还要和她废话,但无妨,正好给了她一点暂时把创伤压下去,不至于当场爆发的喘息时间。
  林夜砂很强,货真价实的君位,八尾上狐,跟她交手已经没有多少胜算。
  她说的很对,就算自己安然下了这趟车,烟城还有无数牛鬼蛇神盘踞。
  但是...
  那又如何?
  一张温和中稍带局促的男性面容浮现在心底,忽而满是歉意,忽而又模糊不清。
  父亲。
  练凛夕的心一颤,眸光旋即凛然,仿佛有光生于其中。
  即便葬身于此,她也不会退。
  绝对不会。
  斩春风发出不屈的怒鸣,凌厉无匹的剑气开始在她周身聚散,剑光,天光,全部握在她手掌之中。
  “挺好。”
  林夜砂的狐面具下勾勒出一个带着血腥味的笑容。
  “我还真担心你被说服,那样的话,花红就拿不全了。”
  ——————————————————

第十一章 如果我俩角色互换
  林夜砂有个说不上好坏的习惯,如果对手够入她眼,开战之前,她会很愿意和对手聊两句,聊什么不重要,哪怕让对方占得一些先机,或者恢复一些伤势,她也并不在意。
  她享受和强者在生死境地对话的过程,且有能让对手在搏杀中连本带利地还回来的余裕。
  如果实力不够,这就叫装杯,结果大约是反派死于话多,可只要足够强,一切都不是问题。
  神州已数年没有新的君位强者登临,目前有记录的最后一人就是这位不二之狐,她显然拥有足够展现余裕的强大实力。
  交战仅一分钟,练凛夕的肩膀和侧腹便增添两道新伤,林夜砂展现出对她全方位的压制。
  练凛夕奋力鼓起的余勇,让她在最初的十几秒稍占上风,以剑气给林夜砂的面具造成了一点裂痕,但也就仅止于此,她的气机正在不断变弱,通过与器共鸣达到的超位阶,即将衰落。
  一尾拍碎了迎面而来的剑气,林夜砂并不着急进攻,好整以暇地做着防守反击,猩红的眼眸里玩味的神色愈发压过仅剩不多的警惕。
  她很清楚对方目前处于什么样的状态,不顾一切地发动进攻,正是证明练凛夕已在强弩之末。
  作为一个资深的猎人抑或是杀手,她当然不会去和濒危的猎物硬碰硬,将死的猎物最为危险,尤其这猎物还是个伪君位强者,这时的猎物一般都会藏着獠牙,稍有不慎,一口下去甚至能把猎人咬死。
  阴沟里翻船的例子太多,胜券在握的时候根本没必要做这种事,现在只需要保持压制和等待就可以了,等待那个超位阶能力失效,而后送上致命一击。
  与林夜砂的余裕相对的,是练凛夕的窒息感。
  练凛夕感觉自己正在沉入一个深不见底的泥沼,即将溺死。
  无论怎样爆发、突破、强攻,都会被那八条怎么也看不到尽头的狐狸尾巴挡回来,林夜砂本人则彻底隐藏在狐尾之后,完全不发动进攻,只一次次传回凌厉的反击。
  这么下去,只是慢性死亡罢了。
  和斩春风的共鸣能支持的时间比林夜砂猜的要多一些,极限在十七分钟左右,但如此极限地使用,之后至少一天内无法再做到,这期间身体也会比以往虚弱一些。
  练凛夕已经感到了精神和躯体传来的倦意,而且那远不止是濒临极限所带来的衰弱体感,更多的是由外部施加的东西。
  是那只狐狸。
  行会的实力近年来日渐膨胀,至今已几乎掌控整个神州南方,原本不把这个从自家分裂出去的松散组织放在眼里的执夜府不得不日渐正视,乃至如临大敌。
  十二日曜作为行会执牛耳者,声名如雷贯耳,练凛夕自然早有了解。
  除了最为神秘,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日冕】,其他人的形貌特征,惯用能力等,执夜府都有较详细的情报,林夜砂的也不例外。
  她全程都使用尾巴进行攻击,因为她的器【八尺琼】就是那些尾巴。
  对狐妖怪来说,尾巴本就是妖力的源泉和增幅器,是它们最善用,最得心应手的武器,一旦将“器”成功凭依于尾上,对实力的提升将远远不止于一加一等于二那么简单。
  可“器”的力量与妖怪本源的力量,有着几乎不可调和的冲突,想将“器”凭依于尾巴上,几乎是不可能的,本源妖力和禁忌灵能的对抗,会带来锥心刺骨的折磨,严重时甚至会直接爆体而亡,所有产生过这种想法的狐妖最终都打消。
  这其实是纯血妖怪的通病,哪个妖怪都做过把“器”凭依于妖躯,进而如臂指使,实力大增的美梦,但从来没人能成功。
  原因很简单,因为神州现有的灵能修炼法基本都是由人类创造的,妖怪通过借鉴,学会了具现“器”的方法,但“器”的力量源自于心,发自于灵,本质上独属于人类,就像妖怪天生具备人类无法拥有的强悍妖躯和种族禀赋一样,两者几乎不可调和。
  直到林夜砂登临君位,世人终于得见美梦成真。
  八尺琼的核心能力叫做【八苦】,每条尾上都附着有一种秘咒,能给接触到的敌人不断施加各种负面状态,敌人最终不是生生死在各种负面状态的叠加之下,就是被威力越来越强的尾击直接拍死。
  没错,直接拍死。
  狐妖并非以肉搏见长,原本是个精擅咒术、法术的种族,但林夜砂前无古人地做到了将器凭依于妖躯,导致这八条尾巴获得了哪怕在君位层次都堪称巨大的提升,甚至可以硬撼君位刀兵,这让她直接从孱弱的咒师转变为狂暴的战士。
  原先可以随意驱散,不足为奇的诅咒,在高强度的肉搏之中阴魂不散、无孔不入,那些狐尾仿佛一枚枚烧红的烙铁,把原本难以侵入的负面状态硬生生烙印在了敌人身上。
  练凛夕此刻就深深吃到了这种能力的苦头,对方的反击一下比一下沉重,她感到自己最少中了迟缓、衰弱、蚀心、挫志,同时还有四五种不同的秘咒在入侵,只是因为斩春风锋芒太盛,暂时无法得逞而已。
  但再跟林夜砂继续进行这样的攻防的话,很快就不是这么回事了。
  练凛夕一咬牙,手中斩春风猛然炸出一道猛烈的圆弧刀光,暂时将八尾屏退,接着向后飞退出近十米的距离,双眸微阖,手中那柄锐利的剑忽然消失,竟如风般散去。
  放弃抵抗?
  不,以练凛夕为圆心,整片空间都骤然散发出令人心悸的压迫感,高速行进的列车所掀起的风压,到这里竟然完全被斩断。
  “终于要放大招了呀~”
  林夜砂停下手,饶有兴致地看着不远处的少女。
  猎人必须永远掌握主动权,刀可以举起,可以挥出,但绝不能轻易落下,对方一退就追,主动权反而落入了猎物的手里,那样反而会徒生波折。
  况且,她喜欢看这样的场景。濒死之人,决死之搏,那光芒如樱花般璀璨,迷人到让她挪不开眼。
  每次将对手逼到这种境地,林夜砂都怀着绝对的自信,不论对手如何施展,都敌不过纯粹力量的碾压,所以她从来抱着欣赏落樱般的心态,观赏每一个被她逼入绝境的对手最后的绚烂。
  “我法为空,斩尽…春风。”
  练凛夕低低诵念着言灵,剑已无剑,斩春风彻底融入空气,现在,她周身所有的空间俱是剑,俱是风。
  隧道中呼啸的长风,因此剑倒吹而回,风压即剑压,练凛夕身随风动,挟带千万缕剑气,直向林夜砂做决死一轰!
  “真美。”
  林夜砂赞了一声,双眸忽闪,声音旋即变得毫无感情。
  “八尺琼,解放。”
  倍于先前的灵压狂澜般掀起,八条橘色的尾巴光芒大作,与漫天剑气短兵相接。
  明明是清风与柔软的毛绒尾巴,却发出金铁一般的铿锵鸣动,林夜砂清晰地感觉到尾巴仿佛在被无限多的锯齿切割,没有剧烈的疼痛,但细微的痛苦却累积得非常快,且那种仿佛被啃噬的感觉令人厌恶。
  这一剑真不错,但想要赢自己,还不够,远远不够。
  林夜砂猩红眼眸中散发着浓烈的煞气,八尾如花苞般完全张开。
  不二之狐掌中按着一团橘色的秘咒,迎向斩尽春风强弩之末的剑士,以此作为这场对决的绝杀。
  然而这时,她忽的听到一声枪响。
  “砰!”
  子弹竟然比风还要快。
  那是一颗闪烁着青色光焰的尖头子弹,有着极强的穿透力,打入体内后会疯狂地旋转,将接触到的所有血肉都扭曲破碎,子弹上附着的青色光焰更是会迅速入侵,更加疯狂地吞噬妖力,直到把弹创的区域吸干为止。
  只要一颗,一颗这样的子弹,妖怪就会陷入崩溃,那种感觉,她实在太熟悉了。
  子弹擦着林夜砂的脸颊飞过。
  “啊——!!”
  一声凄厉的尖叫,八条绽开的尾巴刹那间完全收紧,将林夜砂牢牢裹在其中,她整个人暴退出数丈距离,仿佛惊弓之鸟。
  那颗子弹并没有命中,但还是造成了些许损害。
  林夜砂的面具先前被练凛夕的剑气划过,再受此一击,已不堪重负,完全被打碎了,面具下显露出一张肤色苍白,五官精致如人偶的稚秀面容。
  林夜砂放下两尾,橘色的长发凌乱披散,手捂着脸颊,那里有一道新鲜划出的血痕,她猩红的双眸中不复一切尽在掌控的余裕,取而代之的是震惊,还有...恐惧。
  练凛夕同样惊讶地看着落在她前面的那个很眼熟的背影,不禁开口道:
  “你是...?”
  “日冕。”
  她还未说完的问题被林夜砂咬牙切齿地回答了。
  林夜砂死死盯着这个她更为眼熟的男人,强烈的危机感让她尾巴上的毛都炸了起来。
  “狐狸,很久不见了,你还是那么喜欢扮猫玩。”
  整张脸仅仅露出鼻子以下部分的李瞬嘴角扯出一个恣肆的弧度。
  “其实扮老鼠也很好玩的,不然我带你重温一下?”
  ———————————

第十二章 没有,快滚
  如果给林夜砂狐生最恐惧的人排名,日冕一定是无法超越的第一位。
  自明历114年,林夜砂修成八尾,登临君位,而后完成日曜试炼,晋身十二日曜。
  彼时狐族已经没有比她更强的存在了,哪怕放眼神州,君位都属于第一梯队的实力者,名声、地位、权力纷至沓来,甚至狐妖怪至高的九尾境界都仿佛触手可及,她理所当然地可以飘一飘。
  然而某个雨夜,日冕找上门来。
  这个仿佛无血无泪的男人无视行会制定的一切规则,用一只泛着青色冷光的枪,把那种可以噬灭一切血肉与妖力的青色子弹一发一发打进她的身体,打掉了她所有的骄傲自矜。
  在他枪下,八尾上狐、君位大妖,跟狂风暴雨中孱弱的浮萍抑或是猫爪下被玩弄的老鼠没有任何区别。
  原来那些被我追猎的人是这样的感受啊。
  被连续打断三条尾巴,行将气绝时,林夜砂心中忽然萌生这样的自嘲。
  没人知道,那个雨夜之后,断了三尾的林夜砂可耻地跌回了禁位,她销声匿迹了大半年才恢复了这刻骨铭心的伤痛,此后一直躲着日冕走,连日曜合议会都缺席过好几次。
  如今,这瘟神竟再度找上门来。
  “日冕,你,你在做什么?你和执夜府的人搅在一起?”
  林夜砂试图强装镇定,但她动摇得实在过于强烈,连练凛夕这种不怎么善于察言观色的人都看得出来。
  “你很关心我吗?”
  李瞬笑得越发灿烂了,一口白牙在幽暗的隧道里仿佛在闪光。
  只是他笑得越开心,林夜砂的心就越凉。
  “当年的事你不是都已经清楚了吗?都说了跟我没关系啊!为什么到现在还要来纠缠我?”
  “不是,狐狸,你有点自恋吧。”李瞬哂笑道,“合约而已,别给自己加戏。”
  听到这轻描淡写的一句,不知为何,林夜砂感觉到了一股强烈的羞耻,这种羞耻感强烈到甚至暂时压过了恐惧心。
  她攥着拳,恶狠狠道:
  “日曜不并出,合约先到先得,这是规矩!你如果一意孤行,我会把你的行为反映到合议会的!”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可被日冕截了胡,林夜砂居然只点个不痛不痒的举报了事,如此色厉内荏,后面的练凛夕已经快没眼看了,心说还是那个战斗狂似的女杀手比较正常一点。
  “哦。”
  李瞬的笑容变得危险,灵压骤然拉满:
  “你拿合议会压我是吗?”
  “啊也没有...”
  “是,吗?”
  “不是,我乱说的。”林夜砂一秒撤回。
  “那没事了。”李瞬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说道,“既然我来了,那这样吧,我们协商一下,二选一,你现在下车,或者我把你揍一顿你再下车,喜欢哪个?”
  林夜砂嘴里发苦,那个雨夜受到的折磨历历在目,血腥味似乎又从胃里泛了上来。
  但她仍想挣扎一下,低声道:
  “我没法交代。”
  “哈?”
  “我说我接了合约,要守规矩,随便毁约后面不好交代。”
  “你是十二日曜,跟那帮下水道臭虫交代什么?硬气点。”
  林夜砂吸了口气,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忍痛道:
  “日冕,你把人让给我,事后我会问千年公要来你那份,行吗?最多,最多我把我拿到的再贴一半给你,行了吧?”
  “不行,我接了合约,要守规矩。”李瞬不假思索地拒绝。
  “你也配提规矩?!”
  林夜砂气得恨不得破口大骂,但三条尾巴幻痛不断,终究还是没敢。
  李瞬不理她,招呼了一声练凛夕:
  “练长官,又见面了。”
  没等练凛夕开口,他继续道:
  “你也看到了,我和林夜砂算是旧识,本想劝她弃恶扬善,可她不愿意给我这个面子。既然这样,不如咱们联手,你别看日曜猎人风光,不二狐在黑市也是有赏格的,至不济也能薅条狐皮,五五分账。”
  练凛夕叹了口气,作为一个具备正常道德观念的人,她实在无法接上李瞬的话茬。
  不过虽然很意外,但这个十二日曜里最神秘的存在是来帮她的,他不要脸归不要脸,至少这一点无疑。
  “感谢援手,我会尽力配合阁下。”她沉声道。
  “听到没,来吧狐狸,一路走好!”
  李瞬大笑,掌中腾起青火,枪口不知何时已蓄了满溢的灵能,身后练凛夕鼓荡剑气,挟着最后一点超位阶能力的残余唤起灵剑斩春风。
  林夜砂咬了咬牙:“你等着,总有一天...”
  “没有,快滚。”李瞬冷笑。
  林夜砂深深瞪了他一眼,八尾一张,旋即像降落伞一般张开,乘着隧道内部的风撤离。
  李瞬把感知场展开很远,直到再也感觉不到林夜砂的妖气才收回。
  自从六年前某个雨夜他打断林夜砂三条尾巴,这狐狸就对自己畏之如虎,李瞬百思不解,只是亿点刑讯逼供而已,怎么说也是个日曜猎人,居然如此脆弱,想不明白。
  他当然不知道林夜砂被打落了境界,落下了严重的心理阴影,不过顶级的猎人善于利用形势,李瞬不明白,不妨碍他利用林夜砂的恐惧,这就是他冒险使用日冕身份的原因。
  林夜砂出了名的爱财,为了赏格花红,连引发全面战争的风险都敢冒,她今天遇到任何一个同位阶的对手,都不可能这么轻易地放弃一战的可能性,想在短时间内让她收手,唯有出动日冕。
  杀了林夜砂太难,每个君位都有自己压箱底的手段,练凛夕状态又差,到时候人没杀成,日冕凭空多出几百万狐族敌人,还要被行会盯上,傻子才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至于和林夜砂联手杀了练凛夕再毁尸灭迹瓜分赏金这种事,从一开始就不在李瞬的考虑之内。
  一来李瞬从不滥杀无辜,二来他已经切割了日冕和行会的联系,日冕目前势必要低调乃至消失一段时间,别说跟其他日曜猎人再产生联系了,如果不是今天这样的突发事件,他根本不会使用这个身份。
  “她走远了。”
  练凛夕的话打断了李瞬的思绪。
  她这会儿已经彻底退回了禁位,由于极限使用超位阶能力,灵能层级甚至已经跌下了禁位巅峰,但她感知的效率却能胜过暂登君位的李瞬。
  “很快。”李瞬讶异道。
  “我的器可以控风,所以我对风的感知比较敏锐。”练凛夕解释道。
  她对日冕的观感比较复杂。
  早就听说此人是行会十二日曜里最神秘的,除了知道是个男人以外,年龄、实力、器一概不清楚,每次出现都以不同的方式伪装其真容,但其强大毋庸置疑,他接手的合约成功率极高,鲜有失败,就光练凛夕看到的,当着她的面抓人质,一枪逼退林夜砂,无不昭示着他的力量。
  坊间传闻,日冕也许就是最早叛出执夜府,组建行会的那三位执夜人之一。
  这人明明是日曜猎人却藏头露尾,态度嚣张跋扈,行事肆无忌惮,还挟持人质,威胁、道德绑架她,着实不是善茬。
  在曦城,日冕是违反执夜府法令的法外狂徒,为了追捕他,她空耗了半个月时间,否则她早已独自上路,而不是坐列车以至于拖累他人。
  但若没他出手逼退林夜砂,她今天八成会死在这里,这是救命之恩。
  练凛夕向来恩怨分明,她没怎么犹豫,诚声道:
  “日冕阁下,我因职责所系,曾对阁下有所冒犯,阁下却不计前嫌鼎力相助,此恩深重,实在感激不尽。”
  她已经想好,如果日冕有所要求,只要不违背道义,她一定会设法报答这份恩情。
  但李瞬哪管她想什么,走才是上计。
  “先前说了,合约而已,不要多想。”
  扫了一眼车顶上的血迹和断臂残躯,他微眯着眼,淡淡道:
  “我到此为止,练长官好自为之。”
  语毕,他毫无犹豫地从车顶一纵而下,向后飞跃入黑暗铁轨的洪流之中消失不见。
  才怪。
  在即将跌落铁轨的一瞬间,李瞬猛然抓住列车底部的防护杆,再以君位的变态控制力让身体如壁虎般牢牢吸附在车壁上,而后很快翻入车厢,处理了衣裤之后回到原位。
  车厢里仍旧安静,乘客昏睡一地,仿佛车顶上的盘肠大战从没发生过,没人知道方才生死只在一线。
  林夜砂应该就是最后一波,列车即将驶出隧道,没有隧道中天然昏暗逼仄的视野条件,袭击者不会再敢明目张胆地动手,练凛夕再要遇到危险,就是到烟城之后了。
  李瞬解除了龙歃血。
  除了脸色略有些发白,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影响,这能力他毕竟用了十年,虽然最开始的时候用个两分钟就几乎要把自己抽干了,但用久之后渐渐收放自如,如今他的极限时间已然超过半小时,几分钟的使用完全是气定神闲。
  李瞬捡了匕首,给自己衣服裤子上划了几道,顺便沾了点别人的血到处涂抹上一点,然后随便扯了几片碎布,把手腕和大腿包扎了一下。
  收拾完这些,他坐下来,像个重伤患似的开始喘气,仿佛刚刚殊死搏斗了三百回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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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生日,祝自己生日快乐吧,结庐人那边忘记发了,这里补一下。

第十三章 乖乖坐好
  日冕突兀现身又神秘消失,余练凛夕一人独立于车顶。
  共鸣消却后的乏力感不断上涌,练凛夕拄着斩春风,以稳住自己略有颤抖的双腿。
  千年禁军,猎人团队,还有最后的不二狐,一波接一波的敌人如潮水般袭来,将她一度逼到绝境。
  好歹是度过了这一关,可这也不过是暂时的平静,片刻的喘息,等去到烟城,还有多少阻碍在前方等待呢?
  练凛夕清丽的面容浮现一抹苦笑。
  纵使以她的坚忍,心中也忍不住片刻迷茫。
  日冕说“合约而已”,是什么样的合约,保护她吗,还是击退林夜砂,抑或是别的她不知道的?
  他走之前说的那句“好自为之”,又是什么意思,他是在提醒我什么吗?
  练凛夕深深吸了口气,摒除脑海里的纷乱的念头,忽然发现自己似乎忘记了什么。
  “对了,李瞬,他没事吧?”
  和林夜砂的对决太耗费心力,再加上后来日冕到场造成的巨大冲击,以至于她一时间竟然忽略了车厢里的情况,那里还有个挺身而出,奋不顾身的猎人在。
  练凛夕心头一紧,强提精神,翻下车顶,三步并作两步走入车厢,寻找李瞬的身影。
  入眼是一张透着虚弱苍白的年轻面容。
  年轻人正斜身倚靠在座位上,颀长匀称的躯体遍受血染,衣衫多有割裂残破,眼神虚颓,喘息低沉,看就知道经历了一场大战。
  “李先生,你,你怎么样?”
  她紧走几步,到李瞬身前,眼中霎时间浮现浓浓的不忍与内疚。
  “对不起,不该让你挺身而出的,护卫平民本该是我这个执法官的工作才对,真的,对不起。”
  “我没什么大碍,大多是他们的血。”
  李瞬略带喘息,露出不以为意的神情:
  “他们以为车里都是平民,放松了警惕,给我抓到了机会。”
  练凛夕还记得她在车顶上的惊鸿一瞥,眼前男人似乎只有超位水准,下到车厢的几个猎人可都已初入禁位,但这三人现在都被捆绑得结结实实扔在后面,而车厢里凌乱到像被风暴刮过。
  以一敌三,还是三个位阶高于他的对手,纵然是预先埋伏,也一定经历了惊心动魄的苦战吧,可他竟不露一点痛苦之色,真是个坚忍不拔的硬汉。
  心底忍不住赞了李瞬一句,可看到他身上多处的包扎,练凛夕心中的自责和愧疚仿佛毒蛇般啃噬着内心。
  “是我牵累了你,我差点连累这一车人。”
  从来坚贞凛然的女剑士此刻少见地流露几分脆弱。
  她攥紧了拳,声音黯然:
  “我原打算独自走山路去烟城的,只是辖区内有些情况迟迟没处理好,无奈拖到今早才有时间动身,再要走山路就来不及了,我心怀侥幸,想着赶最早的一班车,没想到他们真的连烟城都等不及,在车上就——”
  “不是你的错,练小姐。”李瞬断然否定。
  “诶?”
  “我看到车票的时候就想起来了,练凛夕,我听过这个名字,你是曦城的首席执法官,曦城的治安近来不断好转,全是多亏了你。你是个好官,像你这样愿意为民除害的人,如今执夜府里越来越少了。”
  李瞬眼睛都不眨,上来就是一顿猛夸。
  被如此直接地夸奖褒赞,练凛夕不禁脸颊微红:
  “谬赞了...我没有你说的那么好。”
  “你有。”
  李瞬直球追击,辞严义正:
  “要是没有你独力支撑,今天这整车人都得遭殃,我实力微薄,就算能杀一二个,也绝计是活不下来的。”
  “练小姐,遇袭不是你的错,正相反,大错特错的是那些心思叵测的袭击者!我相信这人间是有正道的,这些宵小,必有后报。”
  练凛夕脸更红了,她脸皮薄,哪经得住这种猛药,一时间竟有些手足无措。
  这时,仿佛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她赶忙别过身,一边遮掩红扑扑的俏脸,一边从行囊里取出一只小铁盒递给李瞬。
  “这是我自制的伤药,家传的配方,对内伤很有效的。你带着,两小时服一颗,一路吃到明京,伤势应该会有一些改善。”
  李瞬微微一怔。
  这只小铁盒已经见旧了,但四角被摸得光滑,显然是她常用之物。
  “这不太好...”
  “你拿着。”练凛夕不容拒绝地把小铁盒塞在李瞬手中,“我有备用的。”
  见李瞬没再推让,练凛夕欣然笑了笑,忽觉肩膀一阵剧痛,整个人蓦地发虚起来。
  原来是紧绷许久的精神放松下来之后,先前强自压抑的伤势开始反弹,她的肩膀和侧腹部都渐渐沁出血迹。
  她只觉一阵头晕目眩,不禁身子一软,就要跌坐在座位上。
  李瞬眼疾手快,赶忙托住她半边垂耷无力的肩膀,否则肩膀上那道被林夜砂凌厉狐尾扫到的创口磕碰一下又是雪上加霜。
  “谢谢...我没事。”练凛夕把唇咬得发白,挣扎着想要站稳,“真的,没事。”
  “袭击你的不二狐林夜砂,据说她的【八苦】秘咒在十二日曜里也是数一数二的难缠。”李瞬眉头一皱,沉声道,“你现在状态很差,别逞强,乖乖坐好,先集中精力驱散秘咒,再处理外伤。”
  他对林夜砂知根知底,知道八苦折磨起人来恶心到什么程度。
  藉由八尺琼施放的秘咒,其侵蚀力极强,会如附骨之疽一般残留,如果不能及时去除,甚至会对本源产生伤害。逼问林夜砂的那个雨夜之后,他自己也是亲手割了好几块肉的,练凛夕现在不好好处理的话,很可能造成不可逆的损伤。
  十二日曜的情报在行会内部广为流传,这些话由李瞬目前扮演的木曜猎人来说也不违和。
  或许是因为李瞬的话里颇带着强硬,又或许是心里对李瞬已经有所认可,练凛夕无声点了点头,没再逞强,依言坐下,调动灵能,开始与潜伏在体内的八苦秘咒对抗。
  李瞬则留意着练凛夕的状态,一边琢磨目前的形势。
  虽然两人只聊了几句,但李瞬已经掌握了足够关键的线索,他现在已经大致理清练凛夕遇袭的来龙去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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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多老读者来捧场啊,放眼望去全都是熟悉的名字,真是,涕零不知所言。

第十四章 事无不可对人言
  不出意外,练凛夕要赶赴的,是今晚即将在烟城召开的【极乐盛宴】。
  这是妖怪侧一个拍卖会性质的私人集会,每年举办一次,规模不大,仅发出五十张邀请函,但规格很高,邀请范围仅限于禁位及以上的纯血妖怪,且通常会由【五方佬】之一来发起。
  这其实就是五方佬用来接触妖怪种群中的新兴势力、后起之秀,藉以发展下属、扩张势力的一种手段。
  试想,一个在妖怪种群中刚刚崭露头角的年轻人,骤然被拉入这种高规格的小圈子,结识上代、同代的强者,交易各种外面见不到的珍贵物品,甚至能够直接拜谒五方佬这种巨鳄大佬,怎能不叫人雀跃狂喜,进而发誓效忠?
  极乐盛宴已经办了很多年,按照顺位,今年极乐盛宴的发起人正是千年公,地点则就在烟城。
  木曜猎人还不够资格接触这种情报,这自是李瞬以前通过日冕的权限了解到的。
  千年公在烟城发起极乐盛宴,练凛夕则今天一定要赶到烟城,结论已经很清楚了——是千年公为阻止练凛夕搅乱极乐盛宴,引发了目前为止的一切。
  不过,眼下还是存在一些疑团。
  千年公的行为存在矛盾之处。他本意似乎并不想杀练凛夕,发在行会的合约写明了是“阻拦”不是“击杀”,但千年禁军和后到的猎人里,都有人都在痛下杀手。
  猎人中有人接了暗网上的大单,这可以理解,千年禁军都是直属于千年公的心腹,有可能领会错他的意思么?
  倒是有这么一种可能,千年公作为妖界头面人物五方佬之一,不方便公然在行会悬赏击杀执夜府官员。毕竟执夜府再怎么暗弱,它也是白,是名义上总领神州的官府,除非各方妖怪种群势力群起而攻,否则它的脸面不容轻易挑衅。
  所以他在合约上其实是一种隐晦的表达,“阻拦”其实就是“击杀”,同时他又在暗网上发动高额悬赏,千年禁军执行的就是他的本意。
  说倒也说得通,可话又说回来,他没必要骗林夜砂。
  林夜砂也没必要骗练凛夕,按林夜砂的话,千年公明确说了,只要能让练凛夕退,出没出手,他都给钱,这种态度,至少表示他也在犹豫。
  那么千年禁军的动作是怎么回事,暗网上那些买命的大额花红又是怎么回事?果真是千年公表里不一?
  不是没有这样的可能性,但李瞬心中并不倾向这个答案。
  这件事情的背后,隐约还能窥见一只更大的推手。
  他想起方才扮演日冕,逼退林夜砂后,在车顶上看到的一幕,心底微沉。
  被练凛夕击倒,横七竖八躺了半个车顶的,既有千年禁军,又有猎人,两拨人衣着差别过大,一眼就能看出区别。
  但李瞬却从这完全不同的两波人身上,看到了一个诡异的相同之处。
  ——一个紫色的兽首。
  某一个千年禁军被剑风划破的胸口,和某一个猎人被剑气割裂的大臂上,文着一模一样的东西。
  通体紫色的兽首凶戾诡异栩栩如生,纹理细节很是复杂,且有着一双浓似血滴的眼瞳,一看就不是凡物,李瞬其实只是瞥到一眼,甚至没怎么看清楚,就已经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这绝非偶然,非常明显,这是一种图腾、标志、烙印,一种特殊身份的象征。
  构成兽首的紫色是一种非常少见的紫,想制备少见的颜色和复杂的纹理,则必然需要繁复特殊的工艺,只有强有力的组织结社,才能支撑起各种特殊工艺的研发和应用。
  可问题在于,李瞬以日冕身份混迹神州黑白两道整整十年,熟知各个大小势力或明或暗的各种徽记,这种紫色兽首,他却从来没有见过。
  他还注意到,那两个紫色兽首的形制有所区别,有一个明显纹理更复杂一些,说明这群人当中有着严密的等级划分,而横跨五方佬和行会两巨头,则意味着其势力发展既广又深。
  先前由于时间所限,李瞬要快速调换身份,所以没能细看,他推测车顶上应该还有其他身怀紫色兽首的人。
  这是一个隐藏极深的秘密结社,深到竟然连十二日曜的情报渠道都未曾涉足。
  危险程度未判明,不确定是否隔墙有耳的情况下,李瞬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提醒了练凛夕,就是不知道她会不会意识到,还有另外一波人想要她的命了。
  “李先生,李先生?你怎么样?”
  练凛夕略显急促的声音把李瞬从沉思中拉了回来。
  想到那个可能存在的秘密结社,让李瞬一时有些出神,也许是双眼失焦的模样被她看见了。
  “没事,只是有点疲乏。”他随口圆道。
  “那就好。”练凛夕轻声一笑,“秘咒果然很麻烦,晚一点处理就会落下病根了,还好有你提醒。”
  李瞬摇了摇头,没有说话,练凛夕也没有再言语,给自己的外伤打上包扎,车厢里只听到窸窸窣窣的动作声。
  半晌,李瞬觉得气氛差不多到位了,便开口道:
  “练小姐,以你现在的状态,我不建议你去烟城,你很虚弱,应该尽快接受治疗。”
  “谢谢你的关心,谢谢。”
  英气凛然的首席执法官没有正面回应,她望着李瞬的一双剪水秋瞳里波光盈盈,尽是真挚的感谢和感动。
  她似乎有种特别的禀赋,能让与她交流的人非常真切地感知到她的情绪,当然,也可能因为她单纯是特别真诚。
  李瞬现在就非常能体会这种真诚,可他从没被这样的眼神盯着看过,一时竟被那目光灼得有点不敢跟她对视。
  天可怜见,他只是想套点情报而已,又没有什么坏心思,这么心虚是怎么回事。
  “一定要去,是有什么特别的原因么?”他赶忙问了个问题转移彼此的注意力。
  练凛夕没有立即开口,她好像有些犹豫,不似李瞬与她初见时的果决。
  “没关系,总有难言的事情。”
  “不,不会,事无不可对人言。我只是担忧,你会再因为我的一己之私而受到牵累,李先生于危难之际挺身救我,已是恩深义重,我再如此作为,太自私了。”
  李瞬耸了耸肩,没有说话。
  练凛夕一怔,忽而歉然一笑:
  “倒是我小气了。”
  “我必须去烟城,是因为有一件东西,一件我找了很久,对我很重要的东西就在那里,我必须取回它,哪怕付出生命的代价,我也在所不惜。”
  ————————————

第十五章 欲说还休,欲说还休
  列车驶出隧道后,天光灿烂,车厢顿时明亮起来,和先前的晦暗与压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李瞬最终没有再追问下去。
  练凛夕不曾透露她找的究竟是一件什么样的东西,也许知道了就会受到牵累,而她不愿意再让李瞬掺和到此事中,他领会到了她的坚持,于是点到为止。
  其实就算想问也不知从何开口,面对这种明显深深烙印着人生觉悟、意义甚至信仰的话语,显然做什么样的发问都是不合适的。
  李瞬认真扮演着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超位小猎人,帮着练凛夕收拾了凌乱的车厢,把俘虏一个个都打晕绑好,再看她联系烟城执夜府的人,通知他们到站后接收俘虏,忙了半天才坐下来。
  今天发生了这么多波折,使两人的关系从完全的陌生人变得熟络了很多,练凛夕开了瓶矿泉水递给李瞬,自己也另开了一瓶,抿了一口,笑道:
  “说起来,去明京是有什么合约要完成吗?”
  好家伙,突然袭击?
  李瞬立时就警惕起来,他从没忘了练凛夕的身份,她人性善良不假,可毕竟是执夜府的执法官,怀疑是她的职业习惯。
  不过练凛夕说话的语气实在是很自然,纯粹只是闲着随意在聊而已。
  交流从来都是双向的,如果只有练凛夕单方面地被他套情报,说到他自己的事他就支支吾吾语焉不详,那太容易惹人怀疑了,这时候就该平缓地给出合适的回答。
  “这你误会大了。”李瞬叹了口气,“明京,那是个龙潭虎穴,就算是日曜猎人,没事也不会轻易去那里履约的,我一个木曜去接那里的合约,还远不够格呢。”
  练凛夕闻言莞尔,她点头道:
  “毕竟是神州首府,执夜府中枢之所在,【南斗部队】也驻扎在那里。明京可以说是执夜府力量最集中的地方了,对于行会的猎人来说确实很危险。”
  李瞬意指的危险其实不是这个,但练凛夕既然都这么说了,他也不作解释,顺着接下话茬,道:
  “我妹妹在长安读书,这次是专程去看她的,没想着履行合约什么的。”
  “长安?”练凛夕眼眸中绽放出好奇的色彩,“李先生,你有天空城的准入许可?”
  “怎么可能,只是探亲许可而已,待两个月就要走的。”
  李瞬一边摇头,一边垫着话:
  “如果有机会,肯定是想留在长安的。嘛,我是想着先去了再说,到时候看能不能找找路子,把准入许可搞到,要是实在没办法,就只能边走边看了,车到山前必有路吧。”
  天空城的居住名额一直是限量发放,每年只批准少量优质众筹参与者和其亲属、友人迁入,还有一些给三大学院留学生的名额,剩下对外发放的大部分都是参观、探亲、旅游、劳务等暂住许可,时长在1到6个月不等。
  物以稀为贵,只一个暂住1月的旅游许可,黑市上就能炒到200黑钻,约合10w白银钱,这已经够木曜猎人【苍星】出场四次了,普通人辛苦一年也就是这个数,其他的许可就更别提了。
  李瞬当然不会跟练凛夕说,他的旅行箱里现在就摆着一封天空城的准入许可,那是他给长安三大学院之一的白鹿院匿名大笔捐赠了三年才换来的不记名许可,任何人只要持有它,都能在天空城永居。
  “那也很好了,可以看看与地上截然不同的风光。”练凛夕感叹道,“天上之城,人类和妖怪求同存异的城市...那会是个和平安稳的地方吗,或许和现在纷争不断的神州不一样。”
  “说不好,天下乌鸦一般黑。”
  李瞬撇了撇嘴,这破地方光捐款就不知道有多黑,想到自己捐的那个数目,以日冕的身家都有点心烦。
  “对了,还没向你道歉。”李瞬喝了口水,说道。
  “道歉?”
  “隐瞒身份的事。”
  练凛夕不禁莞尔:
  “这算什么的?我要是去南边办事,也不想让人知道我是执法官。况且曦府执法官在曦城之外没有职权,只要不在曦城动手狩猎,我和任何猎人都不会是敌人,做朋友都可以。”
  李瞬向练凛夕投以复杂又奇异的眼神。
  “你难道不敌视行会,不敌视猎人吗?”
  开玩笑,拎着斩春风追砍我一个小时的是不是你?动用几十号精锐和狙击手还亲自上阵抓我的是不是你?恨日冕恨得牙痒痒的是不是你?你怎么回事,你醒醒啊练sir。
  练凛夕抿着唇,斟酌着组织语言,这个问题对她来说,似乎是需要认真回答的。
  少顷,她开口说道:
  “行会是执夜府错误的产物。不论如何矫饰、扭曲,对的就是对的,错的就是错的,哪怕我是执夜府的一员,也做不到让思想去适应立场。”
  她此刻的神情一如李瞬在曦城那个深夜里见到的一样凛肃。
  “创立行会的三位猎人,全都是前任执夜人,他们也曾服务于枢密院,尽力为神州的未来绸缪,可是三代执夜大君的权力欲无限制地膨胀,无尽的高压,无穷的索取,让越来越多的人离心离德,最终,他们无路可走,破而后立,成为猎人。”
  “猎人,是渴望自由的人,是追求公正的人,更是不惜以生命争取它们的人。也许现在渐渐变味了,可我相信曾经做出那种选择的人们,一定心怀对自由和公正的无比渴望,我不会敌视这样的人,我喜欢这样的人。”
  练凛夕的神情忽然变得冷而浅:
  “三代,明冥大君,他的前半生确是做了一位有为的领袖,可执夜府就是在他手中江河日下,留下一个巨大的烂摊子,让后来之人...”
  她突兀地中断了自己的话语,偏过头去,李瞬无法看到她的表情。
  但他隐约察觉了她的情绪。
  是悲伤。
  是悲伤吗?
  李瞬的心忽然有些乱,他很想问练凛夕,她对猎人有这么高的赞誉,为什么要加入执夜府,为什么甘为他人、为规则束缚,为什么不去追求她想要的公平和自由。
  可他始终没能开口。
  猎人之于他而言,并非练凛夕所说的那样高尚的事业,接取合约,完成狩猎,昼伏夜出,一劳一得,除了工作对象是妖怪,与其他任何职业没什么不同。
  对李瞬来说,这不是一份需要秉持正义感,抗争心,或者什么对自由的渴望才能维系的工作,猎人不过是为了生存而拿起武器的人,仅此而已。
  所以他没有把这些话说出口。
  一句也没有。
  他的身份不合适,立场不合适,更重要的是,他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不知道该如何以他浅薄的觉悟,去触碰这悲伤而决绝的女剑士心中的意志。
  ‘列车已经抵达,烟城站。’
  ——————————

第十六章 发猫表情就以为自己很可爱了吗?
  列车入站,身着烟城执夜府制服的小队进入车厢,清点袭击者数量,驱除妖气影响以唤醒乘客,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收尾工作。
  练凛夕和烟府派来的领队低声聊了几句什么之后,走到李瞬身旁,两人站在月台上,等待列车恢复运行。
  “我已经跟辛队长说明了情况,你不用录口供,等列车恢复,直接走就可以。”
  “感谢。”
  “远比不上你为我做的。”练凛夕摇头。
  莫名的悲伤已然敛去,她眼中唯余坚定,烟城就在眼前,死亡或许也已经不远。
  “烟城执夜府会给你提供帮助么?”李瞬问道。
  “没法跟他们开口。”练凛夕苦笑一声,“除非特殊调度或年末述职,执法官不得擅离属地,否则轻则处分,重则论罪。我只说是来执行特殊任务,暂时瞒过去了。”
  难怪练凛夕身边一个亲信都不带,以她的性格,连累了陌生的乘客都无比自责,自然不可能去拖累身边的人。
  “况且烟城执夜府实力薄弱,只能勉强维持明面上的秩序,妖怪才是这里最大的势力。执夜府的政令出不了府门,还得等【五方台】发话,他们给不了什么像样的帮助。”
  【五方台】即总理一域妖怪势力的事务机关,由五方佬各自派出直系统管,对五方佬负责,烟城显然是个被妖怪侧控制在手的地区,也难怪极乐盛宴会选址于此。
  “太凶险了。”李瞬闻言叹道。
  “我会小心注意,尽力活着回来。还没回报你的援手呢,至少得请你吃顿饭吧。”
  练凛夕弯起嘴角,转过身看着李瞬,明眸忽闪:
  “喜欢吃什么?”
  “猎人嘛,你懂的,风餐露宿居多,吃的比较简单。”
  “总有喜欢的吧。”
  “唔...一时还真想不出。”李瞬挠了挠头。
  “那我先说我的好了,抛砖引玉。”练凛夕莞尔道,“平时的话吃饭团最多,咸蛋黄馅的,方便携带,吃起来也快。当然要请客肯定不行,嗯...小龙虾你喜欢么,应龙湖边有家挺不错的老字号,我时不时就会去。”
  “麻辣还是十三香?”
  “咸蛋黄的...我怕辣。”练凛夕惭愧道。
  “啧,练长官,练大人,你这不行,不够硬,斩妖除魔,死都不怕,还怕辣么?”
  “有道理,等我回来,一定要挑战一下。”
  练凛夕说得一本正经,两人不禁失笑。
  两人都知道,这大约是个不会实现的约定,但谁也不会去提,距生死境界不过一步之遥的地方,背负秘密的猎人与一往无前的剑士只是谈笑。
  烟府小队已经把车厢里的手尾都处理完毕,姓辛的队长在不远处向练凛夕以目示意。
  “我该走了。李瞬,一路顺风。”练凛夕笑道,“嘛,你应该会的,名字里有顺字呢。”
  “是瞬间的瞬,别搞错了。”
  “好。”
  她弯起嘴角,是一个恬然的弧度,很好看。
  空旷月台吹起温柔的风,吹动她裙摆如云烟轻拂,练凛夕把背影留给李瞬,转身远去。
  列车一共在烟城停了半个小时,目送练凛夕离去之后,李瞬在月台上买了瓶冰牛奶,一口气全部灌完,眼前似乎还残留着那个美好的弧度和背影。
  直到尖锐的笛声将他催促上车。
  有那么一瞬间,李瞬心中真的生出一点犹豫,但最终,他还是选择离去。
  他并不觉得经此一役,有此一谈,两个人就变成了朋友。车上那些交谈,练凛夕可谓情真意切,他却还是虚与委蛇居多,更多是为了套取情报而已,这就更显得他凉薄。
  他身负日冕的秘密,打从背负这个秘密开始,他就永远不会,也无法拥有什么朋友。
  李瞬自嘲一笑,看着手机上练凛夕留下的通讯账号,手指空悬了近一分钟之后,将其拉入黑名单。
  车行不辍。
  半个小时过去,李瞬心底的烦躁感终于无法再压抑,他一把扯下耳机,往日里总能让他静下心来的白噪,此刻却全部变成了吵闹的杂音。
  他明白,不是白噪音有什么问题,是他心乱了。
  是他无法坐视这十年来第二个关心过他的人就这么死去。
  ...
  ‘你没事吧,有受伤吗?’
  ‘那三人实力不弱,你千万小心!我会尽快解决...这里的事情。’
  ‘这是我自制的伤药,家传的配方,对内伤很有效的。你带着,两小时服一颗,一路吃到明京,伤势应该会有一些改善。’
  ‘我该走了。李瞬,一路顺风。’
  ...
  怀里那个小铁盒仿佛在发烫。
  爸,李曜,你不该把这一切都扔给我的,你不该,你不该!
  李瞬死死咬着后槽牙,竭力地将自己从痛苦的回忆中拔出。
  少顷,他做了决定,打开手机,把练凛夕从黑名单中放出。
  这是个叫做“AX”的通讯账号,推测应该是“阿夕”的简写。
  李瞬编辑消息,发送。
  「瞬」:烟城中心区,烽烟路二弄23号,钥匙在门墙底排向右数第九块青砖内,里面有够用三天的给养、应急药物、装备等,院子里有口井,通往烟城外圈地下水道区域
  过了约一刻钟,练凛夕发来回复。
  「AX」:这是?
  「瞬」:我的据点,你记住位置,以备不时之需
  「AX」:...
  「AX」:谢谢。
  随句发了一个可爱的棕色小猫鞠躬的表情,而后又追加了一个小猫叹气。
  「AX」:谢意无法言表。
  “啧,原来你这个浓眉大眼的也喜欢发猫图。”李瞬啧了一声。
  「瞬」:等你请吃小龙虾
  他忽然微微挑眉,把手机收进口袋。
  口袋里传来震动感,练凛夕似乎又回复了什么,李瞬却并没有看,他站起身,向后车厢的连接处走去,略略弯腰,仿佛内急。
  有两人起身跟在后面。
  两人面貌普通,身形寻常,但指节有力,神光内敛,细看之下绝非凡人。
  这两人对视一眼,一前一后也走入两节车厢连接处。
  没有人。
  在前的人立刻戴上指虎,在后的人则拔出枪支,瞬间警备起来。
  然而他们的戒备没有任何用处。
  恐怖的灵压自上方轰然降临,仿佛泰岳压顶。
  两人浑身颤抖,艰难抬头,却看到一双灼烧着浓烈青火的慑人眼瞳。
  “君...位...,快...走...”
  指虎客还能竭力发出一些声音,枪手则已经完全不能动弹了,两人的喉咙被无形的力量扼住,仿佛两只被提到空中待宰的鸭子。
  君位,意味着君临人世的支配性力量,一旦登临君位,位阶的绝对压制会让人海战术完全无效。
  臣服于君,这是规则,面对下位修炼者时,君位,就是他们的皇帝。
  “我心情不太好,没有逼供的兴致。”
  李瞬一手扼住一个喉咙,像是拎着两只小鸡仔,而后毫无迟滞地往车壁上砸。
  一下,两下,三下,血肉模糊。
  “先说的活。”他停下手说道。
  “我们...是千年公的...麾下,刚才在车站...监视你们,上面说...你可疑,要调查...”
  “编的挺好。”
  “你在...说什么...”
  李瞬一把撕破指虎客背上的衣服,一枚紫色兽首赫然入目。
  “我说,你们藏好一点。”
  他一脚踩在枪手的脸上,碾碎,接着从怀里摸出一块布,沾了血死死按在指虎客后背,竟是硬生生把兽首拓印下来。
  “我要开始找你们了,被我找到,会死的。”
  ——————————

第十七章 欢迎来到,罪恶之城
  次日入夜时分,列车抵达明京。
  明京,旧称明罗,是经历了惨烈的“夜尽天明之战”后,仍旧得以较完整地保留下来的大型都市之一。因其重要的地理位置、战略地位和完备的城市基础设施,在战后被设立为第一核心都市,也就是通俗意义上的首府,执夜府以此为中心,向整个神州辐射其权力和统治。
  李瞬拎着旅行箱,按部就班在明京站下车,在滚滚人潮中毫不起眼,完全不像是辣手处理掉两个死士的君位猎人。
  明京站格局宏大,吞吐人流无算,一出站门便能看到纵横贯通的通衢大道,正对面还能看到明京的地标建筑【夜天之壁】,远瞰便能将辽远繁华的明京尽收眼底。
  此时霓虹初上,车马如龙,一派繁华景象。执夜府近年来的势力范围和控制力虽然江河日下,但对其根本盘的明京依旧保持着绝对的话语权,自明历120年的现在,明京仍旧称得上当世最繁华的大都会。
  李瞬随着人群汇入这座神州最大的城市,冷眼旁观这一切。
  有着来自日冕的情报渠道,他很清楚,这一片繁荣声色之下,实际潜藏着难以名状的黑暗,只是被执夜府掩盖压制,绝大多数人不曾得见而已。
  适才在列车上,他对练凛夕说,“明京是龙潭虎穴,就算是日曜猎人,没事也不会去那里履行合约”,练凛夕误会了他的意思,以为他在说因为明京是执夜府的大本营,所以对行会的猎人来说很危险。
  但他所指的并不是这个意思。
  行会势如朝阳冉冉升起,执夜府则江河日下暗弱数十年,如今两者已成南北分庭抗礼之势,双方均维持着表面的平衡,执夜府并不会在明京禁绝行会的存在,就像行会也不会在其大本营【离都】禁绝执夜府一样。
  行会在明京同样经营着不小的势力,猎人甚至可以在此履行合约,只是势力扩张受到严密限制罢了。
  李瞬说的危险,在于明京这座城市本身。
  他随手招徕出租车。
  “师傅,到行会办事大厅。”
  “好嘞。小伙子头一回来明京?哪儿人呢?”
  放眼神州,天南海北的的哥大都热情能侃,这位看来也不例外。
  “曦城人。”李瞬笑了笑。
  “噢,你们那儿有个起霞峰特别有名,我去年刚去过。”
  起霞峰号称天南第一峰,颇有名气,看来司机还真去过曦城。
  侃了一阵曦城的风物,司机转过一个弯,问道:
  “这么大半夜的去行会,也就是猎人了,小伙子到明京是办差吗?”
  “小差事,领个万八千块的赏钱,为这我可蹲了大半个月。”李瞬表露出无奈之色。
  “害,这年头,到处不太平,为生计奔波确实不容易。你已经不错啦!瞧我,起早贪黑辛苦一天,也就寻摸百来块钱,真难!”
  “可不是嘛,难啊!”李瞬垫着话。
  长吁短叹着,司机忽然压低了声音,问道:
  “是杀妖怪么?我听说,行会跟执夜府不一样,专门杀妖怪。”
  “您猜的准。”
  “好哇,好事,这帮该杀的东西。”司机恨声道。
  李瞬可以非常明显地感觉到司机话语里的快意。
  “都说月亮只要一圆,妖怪就会起凶性,动不动就杀人吃人,听说前段时间第三区伤了好几个人,都是西边偷渡过来的妖怪做的,他们想混进来,然后吃人!”
  司机越说越来劲,骂骂咧咧地讲起妖怪和人类冲突的传闻,李瞬微微颔首,不动声色。
  所谓“西边”,指的是明京的妖怪聚居地。
  地标建筑【夜天之壁】所在的南北中轴线在地理层面上精准地将这座城市分割成东西两个部分,人类和妖怪据此一东一西画地而居,将明京一分为二,中轴线成了将人妖完全割裂成两个世界的天堑。
  种族矛盾,这才是明京真正危险的地方。
  神州之上,人类与妖怪之间的对立其实由来已久,最早可以追溯到几百年前,月轮刚刚发生异变,导致世间满溢着“灵能”这种神秘能量的时候。
  灵能的溢出使得隐藏在人类世界中的妖怪群体无法再掩藏自己,暴露于世,由此,两族开始了漫长的适应、融合与纷争。
  后来夜国建立,这个极端的妖怪国家试图征服神州,奴役人类,悍然发动了侵略,于是应运而生的执夜府集结了来自人类、妖怪、混血的各方力量与之相抗,最终取得了“夜尽天明之战”的胜利,定鼎神州。
  战后,执夜府为团结各方力量,巩固权力,秉承人妖共治的方针,两族和平共处,求同存异,使神州无事数十年。
  但局面由三代执夜大君明冥开始急转直下。
  明冥执政初期,励精图治,大胆开拓,甚至将前两代未竟的事业大步推进,使神州的繁荣达到新高。但随着年龄增长,他开始展现极端的权力欲、控制欲,变成了一个不断激化人妖两族矛盾的暴君,使世人离心离德,执夜府亦是江河日下。
  终于,明冥在晚年遭到刺杀。
  暴君遇刺,本来没有问题,问题在于,这位三代执夜大君,是妖怪。
  他的遇刺直接引爆了原本就一直存在的种族矛盾,神州各地都陷入混乱,人类与妖怪互相排斥、攻伐,混血更是遭到双方的厌弃,执夜府的实力大幅萎缩,也就是在这一时期,五方佬、行会等集团的实力急剧膨胀,将神州形势推到现在的地步。
  如今,为防止矛盾激化,中枢执夜府对夜天之壁以外的中轴线区域实行布控,设立关卡,限制人类与妖怪进出,这使得中轴线附近全都成了荒废带,很难想象这种事情居然会发生在神州最繁华的都市里。
  可严防死守反而滋生更隐秘的罪恶,越是禁绝,就越活跃,不论是思想,亦或是行为。
  种族矛盾是孵化极端思想的温床,放着不管是极度危险的,至于明京,温床哪里足以形容,这里根本是个火药桶,下面埋着无数的炸药,随时都有炸飞所有人的可能。
  就像这位司机,他所说的统统都是故事、传闻,他自己根本没有见过妖怪。这很正常,在明京这样人妖如此割裂的城市,大部分普通人对妖怪的概念都只来自舆论,很多人大半辈子都见不到什么妖怪。
  可他就是会对妖怪怀有仇恨,怀有一种虽然莫名,但他觉得极正确、极合理甚至正义的仇恨,他是个热情、善良的司机,也许还是个好丈夫、好父亲,但是提到妖怪,他的心态和思考都变得扭曲。
  光明愈亮,黑暗也就愈深,各种或灰色、或黑色的力量,基于极端思想的温床,在明京黑暗的地下世界盘根错节。
  这座城市里每天都有死于两族冲突的人类或妖怪,每天都有人类或妖怪莫名消失在黑暗之中,甚至很多人试图点燃这堆炸药,只不过手被执夜府牢牢按住罢了。
  这里是执夜府的首府,却也是一座彻彻底底的罪恶之城。
  不过李瞬不怎么关心这些。
  他既不是志在斩妖除魔的正义化身,也不是抗争人类压迫的自由斗士,那些都太大,太远,他抓不住也管不了,他只是一个猎人,一个只专注于眼前猎物的猎人。
  怀中仿佛在发烫的小铁盒让他心情很差。
  所以今晚,他要猎个痛快。
  ——————————

第十八章 高端的猎人往往以猎物的姿态出现
  李瞬抵达明京猎人行会办事大厅。
  比起执夜府、五方台这些文绉绉的官称,行会的风格就比较务实,分部名称干脆就叫某地办事大厅,非常直白。
  人类所居的东明京有八个区划,行会办事大厅位于第二区【昭明】,边上挨着昭明区执夜府天罪司的衙门,【天罪司】实质上就是武装警察,给行会派这么个好邻居,可见其意。
  毕竟处在执夜府的核心,明京的行会没有把大厅修得金碧辉煌去打执夜府的脸,整体上是一座极简工业风的五层黑曜石色建筑,低调扎实不失大气。
  此时已经深夜十点,可行会大厅仍旧门庭若市,灯火通明,不时有喧哗的笑声和骂声传得马路上都听得见。
  猎人们常常奔波在外,风餐露宿,时不时还接些刀口舔血的合约,身心疲惫的他们回到行会大厅就仿佛倦鸟归林,这里都是同僚,大可以放下压力,尽情欢笑。
  行会也有意营造这样轻松自由的氛围,所以任何一处行会大厅的前三层均为事务受理区域和休闲区,也就是酒吧餐吧的结合,让猎人们可以大快朵颐,尽情释放。
  当然,没人会想在大厅闹事,任何一处行会大厅都坐镇着一位以上的高级猎人和百人左右的【行会管理员】,而且在大厅闹事的人会被在场所有猎人群起而攻之,这是约定俗成的规矩,除非不想混这行了,否则必须遵守。
  李瞬提着旅行箱走进大厅,放眼望去,这里不乏奇装异服乃至奇形怪状的家伙,像他这样手里没提大宝剑,背上没文下山虎,只不过披了件黑风衣,看着很寻常的一个年轻人,在这里不会引起任何人额外的注意。
  巨大的圆形受理区域占据了一层的中心,同时有二十人左右的接待员在接待来往的猎人。
  按行会规定,金曜、土曜、木曜三个级别的猎人是低级猎人,所有事务均在一层办理;水曜、火曜猎人是中级猎人,二楼设有专员为其办理事务;三楼则是专门为月曜这样的高级猎人设置,更加优遇。
  至于十二日曜,他们不需要到大厅办什么事,只要一通电话或是一个消息,立时会有专业团队赶赴他们身边处理好一切。
  “您好,请问需要办理什么事务?”窗口的女接待露出服务型微笑。
  “结算合约,领取酬金。”
  李瞬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张硬质银色卡片装入女接待递来的托盘。
  行会给每个猎人都配备了身份识别卡,这卡也具备储蓄功能,在行会大厅内,猎人的需求基本可以通过这张卡片来完成。
  “好的,【苍星】先生,雇主已经发来回执,审核无误,酬劳已入账。”
  “替我把本次酬劳全部转兑为黑钻,我要取现。”
  “好的,行会金币兑换黑钻的比率约为1000:1,本次酬劳兑换为黑钻后,一共251枚。”
  “谢谢。对了,我可以查看雇主的资料吗?”
  “非常抱歉,雇主权限较高,已经匿名,您无法查看。”
  这是理所应当的结果,李瞬也没想着随便就能查出躲在“枭”背后的人。
  他自然不可能忘记如此致命的威胁,这还是十年来第一个威胁到日冕秘密的存在,不过此事现有的线索太少,需要从长计议,至少要等到对方再次有所行动,才有机会将其连根拔起。
  李瞬相信这一天不会太远,不过眼下,他的思路很清晰,他要狩的是另一个猎物。
  紫色兽首徽记背后,是一个实力莫测,组织架构严密,且渗透在多方大势力中的秘密结社,他们比千年公更想杀了练凛夕,原因未知,却不愿暴露自己的正体。
  因为李瞬在列车上出手,间接救下了练凛夕的性命,这个结社已经盯上了他,特意派出两个死士来试探他的深浅。
  如今死士失踪,对方绝对不会善罢甘休,以这个结社遍布五方佬和行会的通天手眼,只要李瞬露出点破绽,它就会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蜂拥而至。
  只是他们并不清楚李瞬到底是食物,还是鲨鱼。
  “苍星先生,完成本次合约后,您已满足晋级条件,可将猎人等级从木曜级提升至水曜级,享受水曜级福利、权限和全新合约标准,请问您后续是否需要进行晋级试炼?”
  接待员小姐顿了顿,继续微笑道:
  “当然,您也可以暂时搁置,等待灵能层级到达禁位,届时无需经过试炼,只要至任意行会大厅展示相应的灵能层级,即可提升猎人登记至水曜级。”
  当今的神州,七天位能走到禁位就已经足以崭露头角了,不论哪个组织、结社,禁位强者都是其中坚力量,行会亦不例外,对禁位强者最低也要给予水曜级的配套待遇,否则留不住人。
  到了禁位,水曜级就是水到渠成的事情,可架不住有些实力不俗却暂时达不到禁位的猎人想要提前升级,享受二楼专属前台小姐姐接待、出场费翻2-5倍、武器防具免费保养等一系列福利待遇,那也不是没有办法,晋级试炼就是为此而准备的。
  所谓的试炼,即接下一个难度、时限等各方面都超过现等级的合约,视完成程度来评估是否有资格晋级,试炼机会只有一次,不能通过的话,就只能安安稳稳地修炼提升灵能层级了。
  李瞬点了点头,淡淡道:
  “麻烦把试炼用合约列表拿给我。”
  接待员小姐诧异地抬头看了他一眼,眼前的男人见识不浅,与他年轻的面相反差强烈,像“试炼用合约列表”这种东西,连很多高级猎人都不知道,通常挑战晋级试炼的猎人都会不假思索地去做行会指派的合约。
  李瞬没在意接待员的想法,他接过一张罗列了十几条合约的冗长列表,从上到下浏览一遍,最终目光落在其中一条上。
  【合约目标:寻找失踪者】
  【发布日期:自明历120年9月1日;截止日期,9月7日】
  【目标位置:西明京】
  【难度:水曜级】
  【权限限制:火曜级】
  【报酬:基础履约费用+50w行会币】
  这条合约发布于约一周前,看合约后附的详情资料可知,明京近来发生多起失踪案,失踪的都是20-30年龄段的人类,男性女性都有,天罪司怀疑是妖怪作案,已经立案侦查,但目前仍没有太多进展。
  这估计是个失踪者的亲属发布的合约,等不住天罪司的消息病急乱投医,一般人失踪七天以上也就等于没救了,所以雇主设置了一个期限。
  明天就是9月7日,这合约再过24小时就要到期作废了,案子却还是个无头案,其实已经没有什么接取的意义。
  不过对李瞬而言,这单合约却正合他意。
  他不动声色地办好了所有手续,再转身时,一直平静冷淡的神色忽然就添上了几分焦虑,紧走几步,他离开受理区域,推门进入一间小酒吧。
  这间酒吧今晚生意一般,得有几十分钟没有新客人了,是以李瞬推门触发门铃的时候,不少视线聚焦到了他身上。
  他苦笑一声,坐到吧台,要了杯龙舌兰闷了一口,而后起身走到吧台边上的揭示板前,把刚才拿到的纸质合约贴了上去。
  酒吧的揭示板是不少猎人用来招募临时队友的地方,李瞬此举,自然无疑是为了寻找队友。
  他的动作引起了一些吃瓜群众的注意,很快,没等他坐回去再闷几口龙舌兰,就有看了揭示板的人带着幸灾乐祸的神情坐过来。
  “小哥,怎么回事?没事接这种合约?”说话的是个莫西干头型的男人,耳朵上打满了耳钉,看着就很非主流。
  “别提了,水曜试炼。”李瞬抿了口酒,“抽了个下下签,真操蛋。”
  “年纪轻轻就快到水曜了,小哥你还是很有前途的。”莫西干拍了拍李瞬的肩膀,大笑道,“等几年万一突破到禁位呢?哈哈哈。”
  这显然就是在幸灾乐祸了,酒吧里顿时响起一阵哄笑声。
  “招募队友,你不来就别幸灾乐祸。各位,招募队友啊,事成之后,我把酬劳的一半,不,四分之三都给队友,只求过个试炼!”李瞬高声道。
  “那合约明天晚上就到期了,谁去谁倒霉,白跑一趟,哈哈哈哈。”
  莫西干都这么说了,当然不会有人理会李瞬,莫西干又是带着头一阵哄笑,直到李瞬露出很明显的恼火之色才收住。
  李瞬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郁郁而起,低声道:
  “不管了,总得去看看情况,他妈的破行会...”
  他从怀里掏了钱用力拍在桌上,仿佛发泄心中的愤怒,然后快步离开,很快,他拦下一辆出租车,开往向中轴线上一处名为【浑天台】的地方。
  没过多久,有三辆车不约而同地向李瞬出发的方向行进。
  二十分钟后,李瞬在浑天台附近下车。
  浑天台,虽然名叫做台,但实际上是一片位于中轴线上的建筑群,原本是旧时代明罗的天文机构,随着自明历启元后机构搬迁,以及明京城人妖关系的尖锐化,这里逐渐变得荒废。
  此处距离高耸入云的【夜天之壁】直线距离不到五百米,不在执夜府的管控范围之内,时日一长,便成了完全的法外之地。
  盘踞在此的都是一些做人类和妖怪之间生意的私人机构,还有一些半黑不灰的地下组织,这些人做的生意包括但不限于走私、密运、火并、黑市交易等,他们在执夜府秩序的黑白之间游走,攫取利益,某种程度上来说,也算是情况特殊的明京城里,人妖两族交通的一个渠道。
  李瞬径自步入浑天台破败的建筑群中,少顷,眉头微皱。
  “出来。”他从练凛夕那里现学现卖。
  建筑废墟中不见动静,他冷笑一声,又道:
  “是要我请吗?”
  把从练凛夕那里学来的台词活学活用,李瞬忽然感觉到几分舒爽。
  不过这辈子可能都没机会用那句“你已经被包围了,不要负隅顽抗,束手就擒吧!”了,这种台词没有百十来个队友都不好意思说出口。
  也许真的是因为台词的功力,不多时,身后有几道阴影尾随包抄而来,妖气浓烈。
  为首的阴影没有选择轻举妄动,保持着安全距离,在李瞬面前现身。
  獠牙,兽耳,隐约现出的狼尾,浓烈的妖气中透着虚浮不定,这是只修为逼近禁位的狼妖。
  狼妖麻烦的地方在于,它的兽形态对肉体增幅程度很高,一旦让它找到机会切入兽形,生命力就会几何倍数增长,且多处要害都会消失,禁位以上的狼妖一旦进入兽形态,同位阶的刀剑灵弹立时变得根本不痛不痒,对付它们,最好就是能在切入兽形之前伤其根本。
  不过面前这一只母狼的话,如果要击杀,一发灭杀弹打穿双腿,然后从背筋下刀,挑手入后脑勺,最后放血处决,大概...三秒?
  根深蒂固的猎人本能,使得李瞬在看到这狼妖站在他面前的瞬间,就已经在脑子里把它杀了好几遍了。
  “尊驾是什么人,胆子不小,不知道这里是浑天台地界吗?”那狼妖开口,声音低哑阴冷。
  “我要一封路引,到西明京。”
  “黑钻10颗,或者等值货币,幽罗保你平安。”
  听到生意,狼妖会意,随即敛去刚才用来唬人的凶狠神色。
  【幽罗】就是先前提到的地下组织之一,上层由妖怪主导,下级人员则收得很杂,人类妖怪混血都有。
  这个组织在明京东西两侧的密运生意中独占三成以上的份额,如今的人类在西明京连生命安全都没有保障,有专职密运的组织保驾,前往西明京的风险会降低很多,很多人乐意花钱买平安。
  “怎么涨了这么多?”李瞬挑眉道,这种事情一般行市价也就是个3-5钻。
  “情报额外收费。”
  “讲。”李瞬掏了钱。
  “烟城昨晚出了大事——”
  李瞬忽然抬手,打断了狼妖的话。
  他眼底泛起某种冰冷的神采,手入袖时,已然杀机起。
  “话先留着,我等的客人来了,我招待一下。”
  ——————————————
  按编辑要求改了个书名,不影响,大家照样看。

第十九章 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
  先发后改,辛苦大家七点半之后刷新章节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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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暗青色的枪管如鬼魅般翻入手中。
  狼女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的时候,李瞬已然对着虚空连扣扳机,顷刻间就打光了整个弹夹。
  他刚才在猎人行会里扮演了一个接到棘手的晋级试炼却无法放弃,被迫前往中轴线一带调查合约情况的苦逼猎人,正常没人会来趟这浑水,此时会出现在这里的,有一个算一个全当那个结社的人,有杀错没放过就完事了。
  然而李瞬打出的子弹全部停滞在空气中,勾勒出一个盾形轮廓,而后被一把全部拍到地上,发出零零落落的脆响。
  一名身材壮硕面容冷峻的中年男人自黑暗中现身,毫不遮掩他禁位的灵压,他身旁悬浮着一面成色不凡的盾牌,那很显然是一件“器”,看起来颇具灵性,想来是久经打磨蕴养,正是这张盾将李瞬的枪击全部挡下。
  “这盾牌,你是...魏天满?”寻机躲到附近的狼女认出了他,不敢置信地惊呼道,“你居然还活着?【鸾台】对你们发了格杀勿论的朱批,折梅卫去年才把你的死讯报予女帝,还通传了你的头颅,你...是人是鬼?”
  “我当然是人。”照面被认出身份,魏天满却也不以为意,冷声道,“但你们很快就要变成鬼了。”
  “他很有名吗?”李瞬还真没听过这个名字。
  “前年明京发生秘密兵变,他是对女帝举起反旗的首逆之一,但在那一位的运筹帷幄下提前暴露,没能成事就败逃了。”
  狼女快速解释情况:
  “女帝下令索拿首逆,明京各大地下势力都必须参与,幽罗也不例外,我因为五感敏锐,应召入伍,和他有过一面之缘。”
  “哼,原来你是那只母狼,你那双耳朵太厉害,当时被追得着实很惨。”魏天满阴狠地笑着,看向李瞬,“既然知道我是谁,就不用想着跑了,不过今天只能算你倒霉,本不是冲你来的,这下要殃及池鱼了。”
  狼女仍旧把全身掩藏在妖气中,只露出一双黄色的瞳眸,她没有太多不安,安抚着围到她身边,被妖气遮掩的几道阴影,喉中发出低低的嘶吼。
  “你是冲着我来的?”李瞬费解道,“为什么?你是人口失踪的幕后黑手吗,所以要阻止我查案子?”
  “放屁,老子怎么可能去拍花子?那种烂事放在脏活里都是最下三滥的,老子不屑为之。”魏天满怒道。
  拍花子就是拐卖人口,尤指孩童,这在黑色产业里都属于鄙视链底端,跟强煎犯的位置相差仿佛,魏天满虽然不走正道,却也是个敢跟【女帝】造反掰手腕的,有点气魄,不屑做这种事情。
  李瞬心中一动,嘴上继续激道:
  “你别狡辩,你都来杀我了,我一个超位,什么事值当你禁位高手来灭口?我看你就是急了。”
  说着,李瞬毫无征兆地扣动扳机,连开几枪,以灵能填充后的枪弹连珠,可在魏天满的盾下却仍旧无功而返,对方甚至连表情都不带变动一下,那面盾牌随意地在空中飞舞,就把所有子弹都拍飞,防御力有些夸张。
  “呸,也就那只母狼的狼窝才做得出这种事,幽罗这几年又脏又臭,都快烂透了。”
  魏天满拍飞了啐了一口,压低了声音:
  “别给我装傻,你见过一个戴着指虎的男人对不对,你敢说没见过?”
  “你这么问,他一定是你弟弟吧。”李瞬叹了口气。
  “确实,他是我的弟弟,魏天缺。”
  “那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李瞬已经装填好了第三波子弹,掌中青火炽燃。
  “你长得...比他挫。”
  他的身形瞬息之间飘忽闪烁起来,让魏天满完全捕捉不到他的踪迹,两三秒内从多个刁钻角度连发枪弹,这次他用上了精妙的枪弹操控术,手法之下,甚至能让几枚前后射出的子弹几乎同时射到。
  但只听一阵“叮叮当当”,魏天满还是那副眼睛都不愿意眨一眨的云淡风轻模样,子弹就随随便便被弹飞。
  “枪法不错,我本来还不信你,但现在看来真的是你杀了我弟弟。是了,他虽然比你强,却不擅长应对枪手,所以我才专门为他申请了一个枪手做队友...”他甚至仍有喃喃自责的余裕。
  李瞬这边第四次填换枪弹,再射过一轮,用上青火的子弹的威力明显得到加强。
  “喂,你不能这么打,他那面盾是枪手的克星,前年追击他时,明京排名前列的狙击手拿攻城炮都奈何不了他。”狼女焦急道。
  “那你还不跑?”李瞬瞥了她一眼。
  “跑不掉,你没感觉到吗,我们周围二十米内现在被他的领域封锁,灵能低于他的,都会被围困在领域里,打不破也出不去。”
  “听到没,没用的!我的‘舞圭’完全随心意而动,你不管换什么角度都能防御,而且对穿透伤害特化了防御,是你这种远程的天敌!你跑不掉,给我纳命来!”
  魏天满心怀杀弟之仇,双眼泛红,双臂肌肉虬结,状极狰狞,他动作不快,出手却稳而狠辣,不断把李瞬的站位往某个方向进逼,那里必然有某个陷阱在等他。
  狼女这时不能再混了,她咬了咬牙,一步站出来护住身后,与李瞬并肩,妖气升腾,手掌变爪,须臾间转化为完整的兽形态,就要与愈发逼近的魏天满搏命。
  但李瞬忽然消失了。
  下一刻,从开场至今游离于魏天满周围的黑色身影幽灵般闪现于他背后空中,手肘如断头台般高高抬起。
  狼女依稀见到暗夜中燃起两点青芒,那是甚至比狼眼更幽深,更森冷的瞳光。
  “轰!”
  面对枪械几乎无敌的盾牌被摧枯拉朽的巨力砸到完全变形,魏天满一口血喷得洋洋洒洒,整个人完全扛不住李瞬狂霸的一肘,直接跪伏在地。
  “你这乌龟壳确实硬,却还没到刀枪不入的地步,我就认识个人,用剑的,是你这种乌龟的天敌,你这样的跟她照个面就得死,真的。”
  李瞬抖擞了一下肩膀,抬起脚就把魏天满的肋骨踩断了几根,耳朵自动屏蔽了后者发出的凄厉惨嚎。
  用超位灵能开枪真是太特么憋屈了,什么都打不穿还浪费子弹,那面盾牌也确实硬,以普通禁位的徒手一击去破,还是勉强了点,磕得他肘子疼。
  李瞬常规状态下具备禁位巅峰的灵能,开启秘术·龙歃血后,则可登临君位至多四十分钟,不过平时为隐藏身份,他会用敛息法把灵能控制在超位巅峰,濒临禁位的地步。
  他最常用的武器是手里这把暗青色的灵能枪不假,但如果认为他不会近身战,那就大错特错了。
  龙歃血需要极其强大的体魄才能支撑,否则开启的第一秒就会直接把身体的精气和血液抽干,李瞬从两三岁开始就打熬身体,至今已能开启四十分钟,可想而知他的体魄究竟到了什么地步。
  事实上,枪术以外,李瞬掌握多种徒手格斗术和武器、器械战法,而且,他还有一柄刀。
  方才和魏天满虚与委蛇,假作难攻,实是让对手形成思维定势,逐渐放松警惕,从而找到一击致命的破绽,从始至终,他都是引而不发,待时而动的猎人。
  日冕,意为“日曜之冕”,李瞬以区区禁位之身,而十年不堕此名,其真实实力一如这十年个中滋味,此世尚无人知晓。
  他扫了一眼身边的狼女,狼女不禁浑身一个激灵。
  她潜藏于血脉中的野兽本能已经察觉到了眼前男人的危险,这个男人根本不像看起来那样普通无害,超位实力?刚才那摧枯拉朽的断头一击仅是超位?
  灵能层级上看似乎没问题,可问题在于这个男人。
  他的战斗,从头到尾都冷静得不像话,稳定得不像话,在狩猎完成之前,他没有任何情绪,表现出的一切,现在看来,都是在引导猎物一步一步落入他制造的陷阱。
  他根本就是...一只潜藏在平静湖面下的凶兽。
  “别抖了,刚说到哪了,继续。”李瞬撇了撇嘴。
  “你...”
  “什么我,我付钱了,你不说就退钱,我再找人问。”李瞬不耐道。
  狼女看了看仿佛跟她在菜市场讨价还价的男人,地上血呼呼惨不忍睹的魏天满,又看了看瑟缩到自己身后的其他几道阴影。
  这都叫什么事?她不过是带着家人照常在浑天台地带接密运生意,谁料碰上这种神仙打架。
  狼女咽了口口水,真就把先前的话接上了,说道:
  “烟城出了大事,现在黑白两道都在通缉一个25岁左右的女人,死活不论,所以最近密运的风险大幅增加,幽罗就提了价。”
  李瞬眸光微不可察地一动,旋即疑惑道:
  “我特征如此鲜明,你难道看不出我是男人?”
  “世间幻形的法子不少,难保尊驾是什么人。”狼女低声道,“不过无论尊驾是什么人,只要尊驾愿意买下路引,哪怕尊驾其实并不需要我们保护,我们也只知道生意,其余一概不知。”
  李瞬沉吟片刻,道:
  “你这情报还不够10颗黑钻,再多说点,比如烟城的详情。”
  “详情目前还不清楚,幽罗的‘眼睛’只知道昨夜烟城死了十几名禁位妖怪,极乐盛宴毁于一旦,黑榜第五、五方佬的千年公亲手签发【五方令】,令传万妖,不死不休。”
  “白道上又是怎么回事?”
  “执夜府也在找这个女人,台面上摆出来的理由是,涉嫌逆罪。”
  狼女补充了这一句之后,就没再说别的,看来是已经被榨干了。
  就在这时,遥远的夜幕中,一道凌厉危险的波动急促而来,目标竟然不是李瞬,而是直取狼女背后那几团阴影。
  李瞬眸光一冷,一个箭步,掌中枪已经在幽冷青火中化为划破暗夜的长刀。
  “夺!”
  一枚漆黑的钢钉被深深打入地底。
  “啧,10黑钻给你真是亏了。”李瞬啧了一声,说道,“带你身后那些小狼崽快点离开这里。”
  狼女凶狠地向着暗夜低沉嘶吼,透过遮掩形迹的妖气深深望了李瞬一眼。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我是个大善人,专门扶助无辜。当然像这种货色不属于无辜。”
  他踢了踢已经出气多进气少的魏天满,皱眉道:
  “赶紧走,接下来的场面少儿不宜。”
  “谢谢。”
  “有心谢谢我的话,帮我留意这个。”
  李瞬忽然扔了个叠得四四方方的纸片过去,狼女打开一看,是李瞬晋级试炼那个寻找失踪者合约的详情。
  “魏天满身份特殊,他有特别的情报渠道,我怀疑幽罗和这件事的关系,能帮我?”
  “能。”狼女没有犹豫,沉声道,“十二小时内给你线索,我会用‘自己’的渠道送到行会大厅。”
  她很聪明,知道幽罗对这男人来说已不可信。
  “【苍星】,我的代号。”
  “我叫尹南。”
  狼女尹南匆匆带着一群狼崽离去,李瞬遥望夜幕,随即蹲下来拍了拍魏天满的脸。
  “你纹哪了?赶紧说,我不想脱男人的裤子。”
  已经奄奄一息的魏天满闻言都没忍住抽抽了一下,竭力抬手点了点腰。
  李瞬打了个响指,青色火焰烧破魏天满的上衣,果然在腰部发现了紫色兽首,他微眯着眼,像上次那样用预备的白布拓下了这个徽记。
  “你们组织这么牛,有没有名字啊?我看有人来灭你口了,趁还活着快告诉我呗。”
  李瞬随口问了声,他当然没报什么希望,这些人都是死士,而且大约都是些已经在世上“死掉了”的死士,身份神秘,跟结社有关的事情必然一个字都不会吐露。
  不料魏天满忽然剧烈咳嗽了几声,竭力从喉咙中吐出一个“三”字,然后直直挺尸了。
  “魏兄,你还是没有走出传统反派的窠臼啊,现在的反派死之前都会把话说完的,说个半句只会显得你很捞知道吗。”
  李瞬一边吐着槽一边处理了手尾,而后开启星火瞳,暗夜里,幽冷的青色焰瞳显得尤为森寒。
  要么憋着别出手,既然已经被他看到了,那那个扔钢钉的也绝对逃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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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发后改,麻烦大家七点半之后刷新本章。

第二十章 结社·三尸神
  夜幕之下,正上演着激烈的一追一逃。
  李瞬保持着不紧不慢的速度,仔细地对猎物保持着无所不至的追迫,对方已经尝试了数次,试图把他甩脱,可不论怎么闪躲、藏匿,他每一次都能出现在距离最短的路径,把对方再次揪出来。
  幽冷的青火在眼瞳中忽隐忽现地跃动。
  任何人只要被这双【星火瞳】注视过一次,又没有离开他超过三公里范围,李瞬都能感应其位置。
  星火瞳具备夜视、远视、锁定一类的实用能力,亦能释放威压、窥破隐藏,既可以用来吓得狙击手浑身发抖,也可以用来寻找藏匿于阴影中的杀手,可谓居家旅行必备之实用能力。
  不过命运给予的任何馈赠都有标价,星火瞳也不例外,掌握如此便利的瞳术,自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使用星火瞳的累计时间超过两分钟后,李瞬的灵能和血液将会进入沸腾状态,届时必须设法平息这种沸腾,否则会对身体造成不可挽回的伤害。
  之于李瞬而言,这其实并不难,他恰好掌握一种会疯狂消耗血液和体能的秘术·龙歃血,只要适时地开启,就可以完全抵消星火瞳的负面状态。
  只是李瞬是个猎人,掌握一切是猎人的习惯,连外物、猎物都本能地想要掌握,更别提自身,他不能容忍不受控制的能力干扰他的步调。所以平时他很少会用到星火瞳,即便用到,也只会将总时间卡在两分钟之内,除非扮演日冕,否则星火瞳的外在表现永远都是那短暂一隐一现,仿佛在呼吸般的青芒。
  眼下的追逐,已经快要进入尾声。
  猎物通常都会以为逃跑路线是他们自己选的,但越是老练的猎人,就越是擅长在追逐战的过程中悄无声息地动作,有时候也许只要一枪两枪,就可以轻易地把猎物带入猎人想要的境地。
  从挡下那枚钢钉到现在只过了不到七分钟,袭击者已经远遁了数十公里,但他可能没意识到,其实两人走得路线远远没有那么笔直,而是颇为曲折,曲折到距离浑天台只有八公里左右,甚至还没有进入第二区。
  李瞬再度睁开星火瞳,今夜累计使用时间已达一分四十秒。
  他反手拉住身边建筑物凸出的钢筋,借力把自己甩上楼顶,默默计时。
  八秒钟后,破风箱般的呼吸声和急促的脚步传来,妖气波动紊乱紧张,是猎物来了。
  凭借对地势、敌势和形势的掌控,李瞬已然出现在猎物逃走路线的前方。
  他按下最后一拍心跳,纵身从楼顶一跃而下,将全身力量聚于膝盖,半个身体遍布青火,如陨星坠地般轰然砸落,极其精准地用物理手段止住了猎物的冲势。
  很难想象在路上狂奔的时候被陨石砸到究竟是什么感觉,反正李瞬不知道,他只是一颗无辜的陨石而已。
  血泊中的猎物发出剧烈的喘息,这是个面容俊朗到甚至有些妖异的中年男性,只是他此时大约全身的骨头没剩下几截好的,丰神不在,精疲力竭,再也藏不住身后的六条尾巴。
  “原来是狐狸,就说怎么这么眼熟。”他淡淡道,“魏天满死了,不用等了。”
  他忽然一皱眉:“你不是那个扔钢钉的?”
  李瞬没在身上看到任何与钢钉有关的东西,这狐妖的手、妖躯、尾巴,看起来都不像久习暗器的状态,他身体相对于禁位的灵能层级而言太弱了,倒像是个纯粹的术士。
  “那人是...寄生体,见势不妙,已经遁走,咳咳...”俊朗狐妖咳嗽了几声,“你能杀了,被我加持的,魏...咳咳,你有大问题,你根本不是超位。”
  “确实,刚才和他的战斗太激烈,我受到与强者对战的刺激,有所突破。”李瞬面无表情地扯淡,“现在,我是禁位了。”
  他瞳中星火骤燃,那一刻,奄奄一息的狐妖仿佛见到苍古的星宿,还有通彻天地的火海。
  “啊!!”
  某种源自妖怪本能的恐惧从骨髓里散发出来,顷刻间支配了狐妖的思考。
  “把你所在组织的名字说出来,你死之后,我会敛了你的尸体,送你的妖元回狐族大聚地,犹豫超过十秒,这句话就不再作数。”李瞬淡淡道。
  六年前为了一举拿下【不二狐】林夜砂,从她口中得到某个对他极重要的情报,他事前对狐族进行了详尽到令人发指的调查和了解,因而知道了很多秘辛。
  绝大多数人都不知道,狐妖怪的种群意识甚至与惯于集群的狼妖一样强烈,不过狐妖怪种群意识的表征并不是形成牢不可破的狐群,反而很多狐妖都会离开大聚地单干,但他们的种群和精神寄托永远都在大聚地,任何狐妖在临死之前,都会本能地产生想要回到那里的念头。
  能够魂归故里,是所有狐妖死前的悲愿,没有任何一只狐妖怪愿意客死异乡,李瞬很轻易地就攻破了猎物的心理防线。
  “我叫...林月升,‘春江花月夜’一脉,月支,最后的...后裔。”六尾妖狐林月升喘息着,“不论你是谁,你...很了解狐族,你知道...大聚地对狐族的意义,对么?”
  “知道。”
  “三,尸,神。”
  李瞬听到了一个陌生的,但透着悚然气味的名字。
  “呃——!嗬嗬!嗬!”林月升的面目陡然变得极狰狞,三条黑线从他下腹丹田出破出,浑身妖力竟如冰雪消融,而他的七窍都开始流血。
  李瞬一掌拍在他丹田上,青火炽燃,黑线的势头为之一滞,却并没有消散,仍在对林月升造成不可逆的破坏。
  “记得你的话,记得,一定,记得。”
  林月升的脸不过几秒钟就已经难看到了几点,再也没有一点俊朗姿态,狰狞得像被腐蚀过。
  他死了。
  看着这具狐尸,李瞬默然了片刻。
  旋即,他开始做他最熟练的工作之一,从怀中取出黑色盒子,收敛林月升死后逸散的妖力、妖元,接着往枪里填充两发燃烧弹,一发水波弹。
  了结手尾,李瞬很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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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行会无限矿业公司
  三尸神。
  在暗夜中穿行的李瞬默念这个名字。
  这是个从未听过的结社名称,以李瞬在神州摸爬滚打十年的经历,加上日冕的渠道,这个世界上很少有他完全没听过的情报,尤其是事涉如此多禁位强者。
  连魏天满那样最终并没成事的角色,他都有所耳闻,只是不知道具体对应的人是谁罢了,但紫色兽首、三尸神组织一类的情报,他甚至没有风闻。
  他对狐族的了解很深,刚才死去的林月升,属于狐妖怪中的支脉“春江花月夜”的月支,这一支姓林,巧的是,不二之狐林夜砂正是这一支脉的夜支后裔。
  “春江花月夜”这一支脉在狐妖怪中其实并不能算是大支,只是因为林夜砂崛起后声名大噪,进而进入李瞬的调查视野而已。
  在李瞬所得的情报中,“春江花月”四代人已经全部殁亡,“夜”这一代则在狐族前些年的动乱中死了不少,现在只余包含林夜砂等十数人,没想到月支最后的后裔林月升是假死后成为了神秘组织三尸神的麾下。
  林月升不是林夜砂的父亲,但怎么也能算到个堂叔辈分,林夜砂应该对此人有更深的了解。
  李瞬推敲权衡之后,决定尽快把这个消息传达给她,跟她见一面,让她把林月升的妖元送回大聚地,顺便置换点情报回来。
  他要捉住三尸神的尾巴。
  虽然之前决定要让日冕销声匿迹一段时间没错,但形势的变幻非常快,现在已然不是时候。
  林月升的死状他看得分明,虽然多了一些步骤,但七孔流血,与枭的死状别无二致,这会是巧合吗?
  如果不是巧合,三尸神或许就是在寻找日冕后裔的幕后黑手也未可知。
  这个幕后之人给日冕秘密带来最直接的威胁,一日不除,李瞬一日难以心安,本以为暂时不会有什么线索,但好巧不巧的是,三尸神的人盯上了练凛夕,从而盯上了“苍星”。
  退一步讲,练凛夕赴死一事,幕后也有三尸神运作,这事本就让他心情很差,再被多次跟踪、追杀、围猎,如果李瞬真的只是个超位猎人,已经不知道死了多少次,泥人尚有三分火气,何况是他?
  只不过杀几个爪牙、外围成员,根本不够释放他心底深伏的怒火。
  三尸神潜藏如此之深,纠结如此多的假死实力者,必有巨大图谋,其手段狠辣到吐露结社名字就会被直接灭口,更不用提几次三番灭了他们的爪牙了,算下来李瞬已经杀了他们四名禁位强手,他们和李瞬之间显然已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
  对方势力很大,但李瞬从来不屑于当缩头乌龟,哪怕泰山压顶,他也会用绝对的实力和手段解决问题。
  没有人可以把他当成猎物,因为他足以问鼎这人间最强的猎人。
  在明京城中逡巡了半小时左右,反复确定没有尾巴之后,李瞬回到据点。
  扮演日冕时,为了掩藏行迹、防止身份暴露,他每年只接一两次合约,尽量减少公开露面,但即便如此,日冕高昂的出场费也让他积累了不少身家。
  这些钱的一部分,他用来给长安白鹿院匿名捐款,另外一大部分则用来通过各种渠道,在神州各大主要城市置办隐秘的据点。截止到目前,神州有数的大都会里全都有他的据点,一些规模较小但位于枢纽、关键位置的城市,比如烟城和老家曦城之类,他也都有所准备。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所有据点里都准备了和提供给练凛夕的那处据点一样,甚至更丰富的地图、给养、装备、逃生通道乃至预备金等,为了就是以防万一。
  李瞬在明京只有一处据点,按说神州首府,万方汇聚之地,他应该多备几处,狡兔三窟,只是他本能觉得明京过于危险,从以前开始就并不怎么来明京履行合约,才没有过度准备。
  他舒服地冲了个冷水澡,惯例灌了一大瓶冰牛奶下肚,而后打开电脑,查看起烟城方面的相关情报。
  和狼女尹南说得差别不大,大致就是练凛夕在极乐盛宴当晚现身,大闹烟城,当着千年公连斩十数名禁位妖怪,还夺了不少珍贵拍品后逃离,千年公发起全城大索不得,加上被杀了太多妖怪侧青年才俊使他痛心疾首,这次终于坚定了杀心,签发五方令,与练凛夕不死不休。
  看来是躲进据点了,否则以她的耿直,早被捉出来了。
  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能那么神勇,明明下车时候还处于透支状态来着。
  到现在还没被找到,应该没什么事,他已经尽了人事,后面如何,只能看天命了。
  李瞬咂摸着行会内网上的消息。
  他没打算和练凛夕联系,这种时候风险实在太大了,自己接下来就要前往天空城,且准备和虎视眈眈的三尸神斗上一斗,显然无法顾及她。
  目前行会内网上也看不到太多消息,如果用日冕的渠道或许可以知道更多,但不值得为此和行会再度产生瓜葛。
  于是他回头忖度起晋级试炼的问题。
  晋级试炼如果能完成,最好还是去完成。
  虽然现在只要李瞬去行会展现一下禁位的灵压就能晋级,但行会对水曜、火曜这个层次的中级猎人有一条限制,为回报行会提供的资源,凡是中级猎人,都需要每年接受行会的一次征召指派,完成一单合约。
  这种征召合约倒不是说会有什么生命危险,只是借用禁位灵能推动超大型灵装去南边开采资源,也就是做矿工罢了,不过这一趟耗时得大半个月,且不能拒绝,虽然事后会分到不少资源,但...就是很麻烦。
  而晋级试炼,其实也算行会征召的一种,完成过晋级试炼的猎人,当年度是不需要接收行会再度征召的,这算是行会的一个隐藏小规则,很多人临了才知道此事,都后悔没有压一压级去试炼,免了一年的烦差。
  李瞬自然是没有那个国际时间去当黄金矿工,加上各种其他原因,导致他一直压着猎人等级。
  此次接下那个寻找失踪者的晋级试炼,原本只是为了引蛇出洞,没想着真要查出什么,不意居然在来自三尸神的魏天满那里得到了一些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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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建议改成:社交恐惧
  照狼女尹南所言,魏天满是对女帝举起反旗的首逆之一,明明已经被索拿清算,甚至还被通传首级,如今却活得好好的,虽然已经死了。
  这位【女帝】冕下可不是什么简单的角色。
  据李瞬所知,明京的地下世界直到七八年前还处于错综复杂的割据状态,多到数不清的过江之龙纷纷驾临神州首府,欲踏着混乱的阶梯成就一番风云大业,可最终却是一个个铩羽而归,乃至于身死魂消。
  毕竟是执夜府力量最强的地方,藏在地下的,始终不能成气候,到后来所有人都这样认为。
  直到一位女性来到明京,踏上权力的阶梯,长久以来的纷乱得以在她手中终结。
  她以铁腕统合诸侯,使地下世界逐渐掌握了与执夜府博弈的力量,以至于明京的格局都为她所颠覆,不仅一分为东西,还一分为表里,她成为里世界的执牛耳者。
  执夜府把【女帝】高悬于黑榜第三,赏格八千万白银钱,死活不论,甚至高于千年公这样的积年大妖、五方佬,显然是认为女帝的威胁比千年公高出太多。
  当然,至今没人去领那个赏,黑榜前五哪一个不是大枭巨擘,除非势力整体倾覆,否则单独的刺杀是不可能奏效的。
  女帝眼里素来揉不得沙子,魏天满能逃过女帝的刀,自然是【三尸神】组织的杰作。
  目前看来,这个秘密结社长期渗透几大势力而从未暴露,可谓胆大包天,禁位高手用来跑腿且杀之不绝,可谓深不见底,由此可以想见,其在神州全域一定都遍布着非常敏锐的“眼睛”和“耳朵”。
  当时魏天满骂【幽罗】组织这几年又脏又臭,都快烂透了,也就他们才做得出这种事情。那样的语境下,重点根本不在于这单合约,他完全没有在这种事情上欺骗李瞬的必要。
  如此说来,也许他真的在三尸神内部看到过类似的情报。
  像幽罗这类半黑不白,主营业务又是密运的灰色组织,和人口贩卖扯上关系的可能性的确不低。
  说来也讽刺,李瞬和三尸神现在已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他却对来自三尸神的情报信任度很高,哪怕只是一句话,他都愿意去查证,没办法,敌人太强有时候也不全是坏事。
  李瞬取出最近取到的紫色兽首徽记拓片,摆在桌面上仔细端详。
  拓片共有三个,分别来自盾牌男魏天满,指虎男魏天缺,指虎男一队的枪手,魏天满队友林月升的徽记还没有来得及查看,其身体就已被三尸神的手段毁掉。
  魏天满是资深禁位高手,在对李瞬出手的时候,他已经可以凭接盾器“舞圭”在周身二十米范围内布设领域场,虽然功能还仅止于困人,但这在禁位已是很了不起的事情。
  要知道,若是能够将己身领域场开发完全,即可登临君位,魏天满在禁位已经走了很远,禁位巅峰的练凛夕对领域场的掌握也只比他略好一分罢了。
  当然,真要打起来,练凛夕就是魏天满所谓的天敌、克星,斩春风那无匹的锋锐李瞬尚且怵三分,很难想象同位阶下有什么真的能挡住其锋芒。
  在烟城上车,准备针对他的指虎男魏天缺也是禁位实力,他能在李瞬展开的君位灵压下勉强说话,实力还远不够看,但至少不是庸手。
  那个枪手则只是寻常的超位而已,不过对枪手来说更重要的是武器、判断力和精准度,个人实力还要排在这三者之后。
  实力决定地位,这在徽记上也有所体现,三人的兽首徽记纹理繁复程度均有所不同。
  三个徽记在纹理上最主要的区别就是笔触,魏天满的徽记整体笔触明显复杂,且有很多细笔描摹,枪手的则最为简单,基本没有什么修饰变化。
  先前一直没有时间观察,此时一阵端详,李瞬发现,这狰狞的兽首居然是由三个结构截然不同,各有形状的部分构成的,徽记整体使用一种高超的绘制手法,毫无违和感地组成兽首整体的同时,将上、中、下三个不同的部分天衣无缝地融合。
  他注意到,魏天满、魏天缺两兄弟徽记的中部,笔触明显复杂一些,而枪手的徽记构造虽简单,其下部也比其他两部多些笔触。
  徽记是一个团体的标志,是团体意志的象征的具象化,但凡用得上徽记的团体,必然在徽记的形制上寄托了团体的核心意志、思想、理念等,任何出现在徽记上的笔触都有其意义,绝不是随便画画就完事了。
  按这个思路,李瞬推测,三尸神或许是由三个不同的分部合并组成,魏天满、魏天缺兄弟属于中部,枪手属于下部,虽然三人实力确实存在差距,但目前还不能确定上、中、下三部的地位是否有上下之分。
  李瞬摇了摇头,一头仰倒在沙发上,整个人深深地陷进去。
  线暂时全断了,再继续看也不会有更多的线索,接下来,就要从林夜砂入手了。
  他腾身坐起,盯着电话,半天没个动作,似乎在犹豫是否要拨。
  “死就死吧。”
  心理斗争了好一会儿,李瞬咬了咬牙,拨通一串号码。
  “嘟...嘟...嘟...”
  “您拨的电话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李瞬没有挂电话,他知道这是号码主人筛选对象的一个小手段,这句话其实是电话留言提示语的替代,如果连这都不知道,耿直地挂掉稍后再拨,说明是生人,对面是不会接电话的。
  进入电话留言,李瞬却也没有说话,只是蜷起食指,在话筒上轻扣了四下。
  他挂掉电话,静静等待。
  约一刻钟后,刺耳的铃声响起。
  “哪位?”
  对面传来一个慵懒又略带点不耐的女声。
  “是我。”李瞬道。
  “啊~是闲杂人等呢,挂了。”
  “喂!”
  “嘟...”
  李瞬血压直接拉满。
  —————————————
  昨天睡着了,今天补上。

第二十三章 私活
  李瞬硬着头皮,再拨了过去。
  “哪位?”照旧是那个慵懒略带不耐的声音。
  “...散财童子。”
  “喔~原来是散财童子君啊,好久都没有听到你的消息了呢,最近怎样,在哪发财?”
  那头的女声一下子变得和蔼又可亲,李瞬听得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一千黑钻,替我传句话给林夜砂,明天凌晨一点,明京行会,我等她。”
  “只是传句话就一千?”
  “嗯。”
  “真不愧是散财童子君。”
  电话那头发出悦耳的戏谑笑声,话锋忽然一转:
  “但是我拒绝。”
  “蛤?”
  “我为什么要替你给别的女人传话?你把我当成什么了?玩过就不用负责的随便女人吗?呜呜...”电话那头又变成了低低抽泣的怨妇。
  “你在说什么啊,我只是一个路过的散财童子而已。”李瞬撇了撇嘴。
  “那是谁,不认识,挂了,有缘再会。”
  “...许妙韵你差不多得了。”
  “呵,你是谁呀?喊得这么亲密,你和我是有什么关系吗?”名叫许妙韵的女人呵呵一笑。
  “...”
  李瞬快被噎死了,这女人的怨气已经大到恨不能透过电话传过来的程度了。
  许妙韵,一个危险又神秘的谜样女人,自称个人情报中介商人,经营一家小小的情报屋,实际上她的情报网络广到甚至超出神州,连元妖界的消息都能入手的地步,不论是执夜府、行会、乃至五方佬、永夜机关等等,只要舍得花钱,各种消息都能从她那里得到。
  黑白两道但凡知道许妙韵的人,都称她为【影女】,意指影子一样的神秘女人,但鲜有人知,她还有另一个称号,叫做【日晷】。
  晷即影子,日晷之意,是日冕之影,许妙韵正是日冕最重要的情报渠道。
  李瞬自从十年前继承了父亲李曜的衣钵,就长期与许妙韵保持良好合作,从她那里入手的情报帮助李瞬度过了不少难关,直到今年年初。
  李瞬心生退意不是一天两天,他几年前就开始愈发厌倦守着秘密藏头露尾的生活,想与日冕的身份做个彻底的切割,从而正大光明地在神州生活下去,只是碍于父亲李曜临终嘱托,加上各种其他原因,迟迟没有做出决定。
  但他已经在悄无声息地给切割铺路,一边给天空城捐款换匿名准入许可,一边减少履约次数,近三年他只以日冕身份完成过两单合约,今年一整年甚至都没有再接过合约。
  和许妙韵的联系正是在今年年初被他掐断,当时他留了张“多年合作愉快,我要走了,有缘再会”的条子,就与许妙韵断了联系,而后深居简出,只以【苍星】的身份稍有活动。
  怨气居然到现在还这么大吗。
  李瞬深深叹了口气。
  这事确实是他有大问题,他处理得过于草率,太不像样了。
  但他也有自己的无奈,日冕身份的秘密,他想卸下这份压力的心情,他不可能跟任何人倾诉,他当时能想到唯一的办法就是不辞而别。
  一直以来,李瞬最擅长应对各种负面的情感,他见过也体验过人世的孤独冰冷,亦臻至过绝望的境地,压抑、按捺、发泄、消化,他有太多的方法,可唯独对好意,他束手无策。
  对他抱有善意的人太少太少,没人教他该怎么做,他也无从学会,有这样的人出现时,他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如何处理是好,于是他会选择离开,敬而远之,或者说得窝囊点,逃避。
  日冕之名,造就了一个猎人,却也毁了一个少年。
  “抱歉,是我做得不对。”他低声道。
  “诶?”电话那头的许妙韵一怔,似乎没料到李瞬会道歉,旋即笑道,“我没听清,童子君说什么了?”
  “抱歉,是我做得不对,不该不告而别,又在需要你帮助的时候找上门来。如果有什么法子能让你原谅,你开口。”
  “小女子哪敢跟声振寰宇的日冕阁下提条件,日冕阁下张张嘴,天底下就多的就是人想投效,许妙韵这种小人物,日冕阁下大可弃之如履,不必放在心上呢。”
  许妙韵噗嗤一笑,故作低沉地学了一句:
  “我要走了,有缘再会。”
  “别骂了别骂了。”李瞬无奈道,“我说真的,怎么样才算解气,你开口。”
  “把假面摘下来,让我看你的脸。”对面毫不犹豫地提要求。
  “除了这个。”李瞬翻了个白眼,这女人惯会得寸进尺,嗅到自己的内疚就要开始试探。
  “炸了明京。”
  “...咱们聊点实际的。”
  “一万黑钻,你接下来的目的地,再加一个联络方式。”
  这才像他认识的许妙韵,一千变一万,直截了当地狮子大开口,的确是那个“我这一言一纸都值千金,你要不要随意”的影女。
  “长安。”李瞬不假思索,“钱很快打过去,通讯账号我暂时没准备好,你可以再启用以前那个聊天室,我之后会加进去找你。”
  “行,日冕阁下说了算。林夜砂那里我会传到的。”
  话筒对面传来轻快的笑声,又问道:
  “对了,曦城是怎么回事?林夜砂告诉我你在曦城到明京的列车上对她出手,说你接了合约,可行会没有你的合约记录,你已经一年没有公开的活动记录了。”
  李瞬沉默了片刻。
  曦城是他曾经的家,如今破旧的苍星道场里,承载着他为数不多的美好旧忆,却也残留着他目睹父亲去世的痛苦记忆,十年之后于父亲的忌日回乡祭扫,意味着他预备彻底埋葬这个秘密,与过去道别。
  若是放在以前,这样的问题他不会回答,他和许妙韵归根结底只是合作者,关系不差,却并不是能够托付心事的知心人。
  现在嘛,毕竟他有错在先,而且他也的确意识到了自己以前行事的不妥,试图稍作改变。
  “私活。”李瞬想了想,说道。
  “私活?”
  “嗯。”
  他想起练凛夕嘴角美好的弧度和远去的背影。
  “一点自己想做的事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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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要恰饭的嘛
  让许妙韵帮忙联系林夜砂,已经是李瞬目前最好的选择。
  林夜砂畏惧日冕如虎,但凡李瞬主动出击去寻找、联络她,她必定是有多远跑多远,必须有这么一个分量足够又能信得过的中间人从中斡旋。
  许妙韵与他共事近十年,彼此算不上知己好友,但怎么也算个老熟人,李瞬对她还是比较信任的;至于分量,【影女】这两个字在情报商人的圈子里不说金字招牌也算得上常青树,十二日曜里超过一半人在她那里做过情报交易,林夜砂跟她很熟悉。
  而且找许妙韵还有一个好处——可以把【日冕】再次出现的影响范围降到最低,许妙韵知道他的习惯,这些年为他隐匿行迹、掩饰身份出了不少力,她是明白李瞬的需求的。
  不过话又说回来,许妙韵这女人是把双刃剑,用好了无往不利,用岔了就会有无边危险。
  她虽然目前总体上倾向于他,但可别忘了,许妙韵可是影女,地下世界最神秘的情报贩子之一,情报贩子没有立场,她一直都在设法了解他曾经的事,试探无处不在,他必须有所警惕,万一被她探得什么,这可是一条真正能卖大价钱的情报。
  对李瞬来说,许妙韵身上的危险与诱惑并存,和她相处,就是得做好这种在刀尖上起舞的准备。
  李瞬既然说了是私活,许妙韵就没再问,至于回去会不会查是之后的事。
  许妙韵向来是个把分寸感掌握得很好的人,和她相处,很难感到有什么不舒服,即便是今天打定了主意要给李瞬难堪,最后也以一个两人都相对愉快的结尾收场。
  “长安,我的眼睛不怎么探得进去,天上的规则和地上毕竟不同,统括理事会对那里的控制力很强。不过一些即时的情报也不是不能入手,需要的话,联系我。”电话那头叮嘱道。
  “我知道了。”
  “对了,最近有些风声,虽然很小,但被我捕捉到了。有人在通过很隐秘的路子找你,一些久到我都快想不起来的应急机制被触发了,我没抓到对方是谁。”
  李瞬为掩藏身份,一直以来都让许妙韵对日冕曾经的行踪和经停区域做掩饰,这些掩饰做得很隐蔽,很深,如果被触发,方便警示李瞬早做准备。
  “嗯...宵小之辈,层出不穷,我会上心的。”
  三尸神组织,还有枭背后在寻找日冕,疑似三尸神的人,他暂时一个字都不会透露给许妙韵,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
  “还有个忙要你帮我。”李瞬淡淡道,“一千黑钻。”
  “别了,今天已经吃得够多了。”许妙韵促狭地笑了一声,“有事你就说。”
  “我印象里,行会的档案至多能上溯到二十年前,我要这二十年内每年的下半年,发布地点在曦城、烟城的合约情报,十天之内,要传到我手上。”
  “二十年...这个资料量会很庞大,且事涉行会机密,处理不好会麻烦。”
  “以你跟【养生主】那条咸鱼的交情,我再加一千给你上下打点,弄到这些应该不难,你可是影女。”
  “影女这么厉害的吗?”许妙韵难以置信道,“我怎么不知道?”
  “就是这么厉害。”李瞬微笑,“你现在知道了。”
  话筒那头传来低低的笑声。
  “那...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李瞬切断了电话。
  反复推敲了几次对话,确认自己基本达成了目的并且没有露出什么破绽之后,他把一万两千黑钻,也就是600w白银钱/1200w行会金币的巨款匿名汇入许妙韵手底下的某个账户。
  这次付出的费用已经几乎要抵到日冕履行一次合约所能得到的报酬,让李瞬本就一天天瘪下去的钱包雪上加霜,他身上现在只剩不到3个w的黑钻了,很久没用日冕身份履行过合约,钱倒是花得如流水,既不开源又不节流,有钱才不正常。
  三万黑钻,单看着确实像笔巨款,可接下来李瞬还得去天空城置房产、搞据点、摸情报、经营身份,哪一条都是吃钱的鬼。苍星?木曜,不对,水曜猎人那点蚊子腿收入够干什么?
  幸好去了天空城能反馈些收益聊作弥补,否则李瞬真有那么一两刻考虑抬出日冕再做一单。
  像电影里那样随便撒币不把钱当钱的杀手显然是不存在的,办什么事都得考虑成本。现实生活中,一文钱属实可以难倒英雄汉,位置越高,需要花钱的地方就越多,君不见不二狐林夜砂爱财如命,影女许妙韵日常狮子大开口,恰饭之威,连日曜之冕都要为之头大。
  不去想这些烦心事,挥手把摊在桌上的那些拓片推开,李瞬从怀中取出那只小铁盒。
  约半掌大小,四四方方,正面印着可爱的橘色小猫图案,已经见旧,但四角都被摸得光滑,显然是原主人常用之物。
  李瞬打开铁盒,里面盛了十几颗蓝莓大小的药丸,嗅起来并不难闻,反倒有股清沁的香气,李瞬粗通药理,能闻出其中大概有几味平心理气的药,再多的就属于练凛夕自家秘方的范畴了,但可以肯定,药是好药。
  这样的好东西,她倒是舍得给了我,好歹也犹豫一下吧。
  李瞬叹了口气。
  他是强忍着没问许妙韵有关练凛夕的事情,因为他很清楚,哪怕他旁敲侧击地问上一句“烟城是怎么回事”,许妙韵都很可能会把练凛夕查个底朝天,届时李瞬本人很可能就会进入她的视野。
  他接的“私活”肯定已经引起了许妙韵的注意,下去之后指不定会怎么查,这时候如果再表露出对此事的关注,许妙韵不生疑才有鬼。
  关于练凛夕的情报,还须找其他的路子打探才安全。
  他放下铁盒,躺倒在沙发上渐渐睡去。
  于此夜同时,练凛夕正在山野间蹒跚。
  女剑士长发凌乱,满身狼狈伤痕,面色唇色皆露出失血过多的苍白,尽显疲态,尤为致命的是,她侧腹有一道仍在渗血的深刻洞创,每走一步,血滴一步,竟不能止。
  然而她眸中星火仍未熄,反而愈浓,愈凛。
  身后隐隐然现出火光和喧声。
  她紧握着用绷带绑系在手上的剑柄,按捺锥心的苦痛,加快脚步。
  方向是神州之北,汇聚万方之城,执夜府百年立身之基业。
  明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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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最纯粹的嘴臭,最极致的享受
  翌日晚八时许,李瞬再度来到浑天台。
  昨夜,狼女尹南和他约定,她会在12小时内把幽罗内部和人口失踪有关的线索提供给他。
  李瞬算得非常好,与林夜砂约见的时间在今夜凌晨一点,晋级试炼的截止时间则在十二点,如果条件允许的话,他今晚打算把这两件事一起了结,而后尽快前往天空城。
  试炼合约要是有线索就顺手做掉,顺便把苍星的猎人等级提升到水曜级,成为中级猎人,后续行事多少可以方便一些;要是没有,那也没什么大碍,本就是顺手接取,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至于尹南会不会依约行事,李瞬也没有很在意,不过以他的判断,大概率是会的。
  眼光和判断力属于猎人的职业素养,作为资深猎人的李瞬显然齐备。
  昨晚遇袭过程中,他注意到尹南全程都在尽力保护身边那些遮掩在妖气阴影下的小狼崽,那些大概是她的家人,看样子像是弟弟妹妹一类。通常来说,能在危险中站出来保护家人的人,个人品质不说过硬,至少是合格的。
  再有就是尹南看到了他秒杀魏天满的实力,这必然把她震慑到了。
  别的不说,魏天满就已经不是尹南敢刚正面的了,那个盾男别看在李瞬手底下还过不了一合,可欺负欺负超位的小妹妹属实随便乱杀,哪怕是同位阶的好手来上四五个,只要不是练凛夕那种变态,他都能凭借器和领域战个痛。
  尹南还拖家带口,不得不考虑鸽了他的后果。
  果然,下午李瞬到行会大厅的受理区域问了问,就有一支匿名给苍星先生的信筒已经送到。
  黄蜡封住的信筒里只有一张纸条,写了一行“幽罗确涉此事,晚八点浑天台”。
  于是李瞬依言来到浑天台。
  他倒是无所畏惧,且相信自己的判断,尹南应该不会把他诓来此处设伏,但谨慎的职业习惯让李瞬还是仔细地将周围都观察一遍,确认没有埋伏才进场。
  远远已经能看到尹南在等待了,狼女站在一尊巨大而破旧的残月雕像前,攥着拳眺望夜空。
  这次她没用妖气遮蔽身形,李瞬总算能看清她的全貌。
  尹南的身量和乳量和正常人类女性大相径庭,到了甚至有点离谱的程度,狼耳和蓬松的狼尾给她波涛起伏的曲线更添几分异样风情,加上属于狼的锐利眼神和轮廓,月光下,她的容姿显得尤为不同。
  该说不愧是兽类妖怪么,野性美这一块属实拿捏得死死的。
  李瞬啧啧称奇了大概两秒就打住了,狼女美则美矣,但他的审美还是偏向人类,昨天见到尹南的一瞬间,他脑子里已经把击杀手法过了好几遍。
  没办法,他猎过的各种妖怪太多,手起刀落早成习惯,看到美丽的女性妖怪,他的第一反应不是欣赏,而是从哪下刀,哪怕对方已经突破到禁位,可以完全敛去妖躯种族特征,成就人形态。
  李瞬没有特地收敛行迹,以尹南的听力,很远就发现他到了,两人很快碰头。
  “苍星,你要的情报已经打探清楚了。”尹南略带愧疚道,“因为个中情况复杂敏感,写在纸上我怕路上有被截获的可能,所以...我知道这种做法会让你怀疑我答谢的诚意,是我的问题,对不起。”
  她的态度直率真诚,李瞬其实也并不在意,便淡淡道:
  “无妨,讲吧。”
  尹南点头,压低了声音:
  “幽罗确实涉及那份合约上的事件。五天前我到本部交接,目睹有一批人类被押解,结合魏天满所说,我认为这批人就是你在找的那些,于是设法从本部弄了些消息回来。”
  难怪那天尹南那么笃定能给他线索。
  李瞬微微颔首,示意她继续。
  “表面上看,是幽罗抓了这批人,但深层的原因,在于近几年幽罗内部逐渐蔓延开来的‘泯光教派’信仰。”
  说到此处,尹南不禁身子一悚,而后继续道:
  “这是一个不知什么时候流入明京、渗透幽罗的诡异教派,他们的教徒、神官举止诡异,传教的经义离奇,耸人听闻,甚至提倡活人祀!最初他们还没有什么影响力,但不知不觉,越来越多成员加入信仰,以至于整个组织的行事风格都完全改变了。”
  尹南冷丽的面容上,浮现凝重而悲哀的神色:
  “去年,或许从更早时候起,他们开始沾手女帝明令禁止的生意,妖血、禁药,甚至是...人命。”
  李瞬微微挑眉,尹南对幽罗组织感情似乎很深。
  “幽罗成立于三十多年前,那时只是明京众多货运车队中的一支,不过创始人很厉害,他带着一帮好友兄弟,把生意越做越大,最好的时候,曾经一度占了明京货运市场的半壁江山。”
  尹南言语间流露出几分自豪感,但情绪很快转低:
  “好景不长,三代大君遇刺之后,明京的各行各业都在人妖动乱下重新洗牌,幽罗遭到重创,创始人也在动乱中死去。整个组织经历一番波折之后转入地下,凭借多年下来的一些积累,做些密运生意,兼带着来回于中轴线东西行商,总算恢复了元气,就这么一直到今天。”
  “曾经的幽罗不能说是什么良心组织,但至少本分赚钱,守规矩,不去危害别人,可现在...成了一群畜生!”
  尹南咬着牙深深吸了口气,似是触动了心中的苦痛。
  她说她曾参与过女帝追索叛逆的部队,凭借超凡的听力在其中担任斥候角色,对追击叛逆起到重要作用,魏天满也说吃了她不少苦头,像这样在女帝那里都立过功的人,却沦落到要带着一家子出来揾食的地步,李瞬早觉得背后必有隐情。
  话说到这里,事情就已经清楚了。
  尹南基本可以肯定是和幽罗创始人一同白手起家的元老之一,她对过去的叙述感情色彩浓厚,情真意切。
  三代大君遇刺,明京动乱,幽罗转入地下的时候,创始人连带着团队估计死得差不多了,第二代的核心自然不可能重视元老,她被排斥出了核心层,后来泯光教渗透幽罗,组织更是直接被改心,尹南这种性子耿介的人不必多说,直接被扫到边缘,混到只能收点路费维生。
  她到现在还没跑路,属实是真的恋旧。
  但是李瞬关注的重点其实不在尹南,甚至不在幽罗。
  泯光教?
  这不巧了么。
  干他娘的泯光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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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台风来了,沿海地区的读者注意安全嗷。

第二十六章 要用火
  泯光教派对尹南来说,似乎是个陌生的,如天外异种一般不可名状的存在,可李瞬实在太熟悉它了。
  泯光教派得名于其创教人、牧首——【泯光】,而这位【泯光】,正是猎人行会十二日曜之一。
  前文有述,猎人行会的最高决策机构叫做日曜合议会,贯彻行会起名一如既往的简明风格,就是十二个日曜猎人坐下来开会的机构。
  随着行会势力日渐膨胀,日曜合议会内部基于对行会定位和理念的分歧,渐渐形成三个派阀——保守派、统合派、核心派。
  保守派认为行会应保持初心,安心猎妖不要多管闲事;统合派则寻求集中权力,和执夜府分庭抗礼乃至颠覆;核心派最极端,他们直接把行会和杀手组织划上等号,提倡猎人就是杀手,也不用问杀谁,为什么杀,杀人拿钱就完事了。
  泯光,就是核心派的领军赤帜,主力大将。
  此人的来历很神秘,年龄、背景一概未知,已知最早的履约记录已经是行会初建时候的事情了,可至今世间只知道他是一名混血男性,妖怪的那部分具体是哪种妖怪,还从没有人知道。
  作为日曜猎人,泯光的强大毋庸置疑,老牌君位强者,谁也摸不透深浅,不过他的合约达成率不高,约在70%上下浮动,对比日冕的95%,这在日曜猎人中算是垫底水平。
  倒不是因为他实力不够,而是因为这人是个愉悦怪,情绪一上来,完全无所谓合不合约,只要自己愉悦就行,也是因为如此,泯光在日曜猎人的雇主群体里风评很差。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泯光不怎么接合约了,他创建了一个教派,以自己的代号为名,聚集一些人,传播一些奇怪的东西,那甚至不能叫做理念,没有人会把堕落和放纵叫做理念。
  这个教派发展不快,人数一直算不上多,但脚步一点不停,十数年时间,整个南方都能看到泯光教教众的身影。
  但凡信仰泯光教的群体,其道德底线都会以惊人的速度降到最低,乃至变成和泯光本人一样的乐子人,他们会迅速沉淀到所在地区最深、最阴暗的层面,和那些最肮脏的垃圾废料混合在一起,而后凝聚成危险的东西。
  李瞬和泯光的矛盾发生在四年前,即自明历116年的一次日曜合议会上。
  当时会议的议题就是“如何处理引发众多犯罪行为的泯光教派”。
  那是李瞬继承日冕身份六年后,第一次参加合议会,他就是冲着取缔泯光教来的,因为彼时他在履行某个合约的过程中,发现泯光教居然经营着整个南方最大的人口贩卖网络。
  少年时期就失去了所有家人的李瞬深知一家离散、天涯孤独的痛苦滋味,深知这种犯罪会滋生多少不幸与绝望,他很清楚,贩卖人口是滋生无限罪恶的温床。
  哪怕多年的猎人生涯磨尽了他的少年热血,遇到这种烂事,心中的良知还是忍不住会苏醒,他权衡再三,决心使用他手中掌握的权力,把泯光教连根拔起。
  彼时行会势力处于剧烈膨胀的时期,统合派在三派阀里暂时占据上风,行会正在发展的快车道上疾驰。按理说,如果想要行会成长为执夜府那样的至高权力,泯光教这种歪风邪气是绝对不能滋长的,壁虎断尾是对统合派最有利的上策。
  李瞬看到了这一点,通过影女许妙韵的渠道与统合派的几人通了气,再加上十二日曜中另一位朋友的支持,在票数上已然占据绝对优势。
  合议会正式开始后,提出了两种方案:第一种,行会全域取缔泯光教,并将泯光驱逐出行会;第二种,限制泯光教传播,惩戒其教众的犯罪行为,对泯光和其他教派高层进行监管。
  去掉惯例弃权的议长,事涉自己而避嫌的泯光,还有因为日冕到场而弃权未至的不二狐,由剩下的九人投票。
  李瞬的诉求自然是第一种方案,行会全面取缔,连着泯光一起滚蛋,泯光教才能断了根基,第二种说得好听,却分明就是在和稀泥。
  投票的这九人当中,属于统合派的就有四人,投票结果原本应该是6:3才对,但最后的结果大相径庭。
  2:7。
  合议会最终选择了第二种方案。
  会后不久,许妙韵告知李瞬,有多笔匿名周转,实际上源头来自泯光教的大额资金汇入行会暗账。这样一来,一切就不言而喻了。
  统合派不可能不知道什么才是对行会最好的选择,但摆在眼前的利益是实在的,拿了那些钱,可以更快速地推动行会扩张,而且泯光教倒了,再出现一个新的泯光教该如何?泯光被逐出行会,在看不见的地方为恶又该怎么办?
  恶,总是灭不绝的,只要能控制在手里就行了。监管,对,可以限制、惩戒,还有监管嘛。
  这次合议是行会内部派系斗争的具象,是统合派妥协,进而引发核心派力量抬头的征兆,也成了李瞬第一次亦是最后一次出席的日曜合议会。
  李瞬明白了一切,同时认识到了自己在政治上的青涩,与狩猎不同,这是一门妥协的艺术,而他从来学不会妥协。
  从此之后,他对行会这个组织完全丧失了信心和信任,此事成为他萌发“切割与行会联系”念头的一个重要契机。
  那之后的一个月里,李瞬以日冕名义四方奔走,全力绞杀泯光教,摧毁了数个大型集会所,使泯光教实力大损,直到最后逼出泯光,两人大战一场。
  此役之后,泯光教的发展方式不得不发生变化,组织形式变得隐秘,开始以渗透为主,转入地下传教,一时间竟在南方地面上销声匿迹,而李瞬的精力终究无法全部放在泯光教上,无奈,此事只能暂告一段落。
  想不到泯光教的触手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伸到了执夜府控制的北方,而且是首府明京。
  这不巧了么?
  “尹南。”
  “嗯?”
  “你一直没离开,是舍不得以前的幽罗吧。”李瞬淡淡道。
  “是。”尹南并不掩饰自己怀念的心绪,低声道,“我...已经是最后一个了,所以就算变成现在这样,我也做不到扔下他们的事业一走了之,万一有改变的机会呢?”
  “你是个好人。”
  李瞬随口发了张卡,忽然冷声道:
  “但你不能用善良去应对畜生,要用火,一把火,才烧得干净。”
  “...火?”
  “是的。”李瞬点头,“待会儿你看我给你演示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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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对母住
  时间接近晚上十点时,李瞬在尹南的带领下,悄无声息地潜入幽罗组织位于中轴线区域内最大的集会所附近。
  按尹南的情报,再过十多分钟,泯光教就会在这里举办一场大型的弥撒集会,几天前被掳走的那批人类已经从本部被送到此处,将在集会上用来完成活人祀。
  中轴线区域原先也是繁华的商业和住宅区域,只是因为动乱而废弃多年,丛林早已将废墟掩映得郁郁葱葱。
  李瞬站在一处废弃建筑的顶端,拉长了望远镜,仔细观察集会所的布防。
  黑色长管的望远镜看似普通,镜头却是通过虫技术特制,延展了望远镜视野的极限距离,使得李瞬可以在很多对手的警惕范围外就完成大致观察。
  集会所是露天的,只在广场南边有一栋两层小楼,教众们大都聚集在广场上,三三两两地交流着什么,仪式还未开始,整体还弥漫着一种松散的气氛。
  把幽罗在山间林野和集会所外部的布防格局全部看入眼之后,李瞬否定了强攻的方案。
  虽然他本身也没打算使用这个方案,但看过之后,才知道幽罗的防守之严密。
  现在围绕这个集会所,至少有明暗超过十支的持械小队,五到八人一队,巡逻路线全部交叉呼应,任意一支队伍失去消息的一分钟内,全员会进入最高戒备,届时广场中聚集的几百教众也能形成战斗力。
  而且,入口处摆着用布蒙上的重武器,看轮廓,像是一挺大口径灵能铳炮,这么看来,不排除集会所内部也藏着。
  重武器和常规的轻兵器完全不同,本就不是用来对人,而是用来攻城拔寨,摧毁建筑、堡垒的。其巨大的动能,超高的攻击频率,恐怖的威力,加上特殊处理的子弹、炮弹,一旦命中,杀禁位以下的修炼者跟杀鸡没什么区别。
  哪怕到了禁位,也很少有人能正面硬抗重武器的集中火力,也只有君位强者,才能说完全不在意重武器的威胁。
  时代进入自明历之后,人类和妖怪的技术、文化在剧烈的冲突中也快速融合起来,人类的灵能修炼法、妖怪的妖力修炼法,使得常人也可以通过修行掌握强大的力量,但世界终究没有变成一个全员修行的世界,原因就在于技术力的不断进步。
  通过修行变强是要付出代价的,想要扎实地掌握力量、提升自我,就必须吃得了苦中苦,有时甚至要有拼上性命的觉悟,但技术不需要,想要使用各种便利的技术,很简单,花钱就可以。
  自明历百余年来,人类与妖怪结合彼此的科技,不断研发便利的技术成果,这大大改善了社会生活,使得刻苦修炼对普通人来说成了没必要的事情。
  同时,因为战争方兴未艾,神州亦存在持续不断的小规模冲突,执夜府的危机意识一直很足,保持着对武器研发的关注,使得神州的热武器,灵能、妖能武器等都发展到一个相当完备的程度。
  所以很多修炼者都会结合各式单兵武器来完善自己的战斗体系,比如李瞬最常用的灵能枪,执法队专门配备的狙击手,诸如此类。
  明京是执夜府的中枢,对重武器的管制严格至极,仅凭幽罗是弄不到重武器的,这必然是泯光教的路子。
  但泯光教被李瞬差点骨灰都扬了之后,发展方式开始转向隐秘、渗透,直接往明京运重武器这么犯忌讳的事,一旦被执夜府发现,连程序都不会走,直接就是全部清除以绝后患。
  要知道现在明京京郊就驻扎着八万人左右的【南斗部队】,这支部队的底子是当年初代执夜大君还未上位时所率的部曲兵,百年征战杀伐所积累的底蕴,使其成为整个神州最强悍的军事力量。
  迄今为止,还没有任何势力胆敢直撄其锋,行会一直以来最忌惮的也就是这支力量。
  行会都不敢说动手,泯光教哪来的胆子跟他们碰?
  事出反常必有妖。
  李瞬收起望远镜,回忆起两小时前和尹南的讨论。
  “那些失踪者到现在还没被转卖,说明不是商品,而是拿来自用的。今晚十点,泯光教要举办一场弥撒会,那些人大概率会被活祀掉,我们现在就去集会所,穿上这件制服,到时候我们混进去。”
  尹南说着,把事先准备好的幽罗制服递给李瞬,是件连兜帽的宽大袍子,戴上兜帽能把整个人笼住。
  “泯光教的弥撒仪式中,神父念诵经文时,全体教众都必须跟着低头默念,不能做其他动作,届时会有七八分钟的空白期,我们就趁这个时间潜入,把人从囚牢里救出来,我已经安排了信得过的人在附近接应,务必一举成功!”
  尹南笼统地说了一下她的计划,听得李瞬不禁直翻白眼,不得不说这狼女属实耿直,甚至有点憨,潜入、救人、逃跑,这计划和没有有什么区别?而且风险还这么大。
  她是真的一点没多想,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只打算救出那批被幽罗囚禁的失踪者就算完。
  可李瞬的胃口大得很,他向来认为,既然发现了垃圾,就应该一锅端了,送进焚化炉烧个干净。
  要他说,尹南是太念旧,以至于做事束手束脚,其实像她这样为女帝立下过功劳的角色,不说简在帝心,至少应该有拜见女帝的资格,届时只需稍微收集点幽罗违禁的证据捅上去,以传闻中女帝强势铁腕的作风,幽罗大概会被大清洗到足够干净为止。
  就算不这么干,想清洗幽罗也有很多种方法。
  “问你个问题。”李瞬道。
  “你说。”
  “明京城里谁最大?”
  “...执夜府吧。”尹南不是很自信地回答,黄澄澄一双眼睛里流露丝丝迟疑。
  “犹豫什么,难道还有什么势力比执夜府还大?”李瞬无奈道。
  “喔喔,对。”
  “执夜府有个下属机构叫天罪司,就是专门负责查案子的。我白天查了一下,我手上这个合约涉及的案子,天罪司有在跟进,但一直没线索。”
  “嗯嗯。”尹南点头。
  “然后我在行会花了点钱,买了几支令箭,就是天罪司最常用的,能在天上闪一两分钟的那种。这东西违禁,死贵,还不好搞。”
  李瞬啧了啧嘴,继续道:
  “我们调整一下,采用你计划的前半部分,潜入,但后半部分稍微改一改,改成我们设法潜入泯光教众之中,然后找合适的时机放出这支令箭。”
  “喔喔!”尹南听得有些激动,“然后呢?”
  “然后先报警。”
  ————————
  最近晚上到点就睡着,很尴尬,今天把昨天的补上,一共8k。

第二十八章 大姐你节操掉了
  “天罪司昭明区分理处。”
  “中,中轴线,有一伙穿着黑袍子的人,押着一批人进中轴线了,有男有女,好几个人被绑着!啊——他,他们好像看到我了!”
  “请冷静一下,稳定情绪,我们会帮助你的,把你所在的地点告诉我好吗?”
  “浑天——”
  李瞬从掐尖了嗓子的尹南手上拿过电话掐掉,笑吟吟看向她。
  这耿直狼大姐还是第一回当朝阳区群众,脸上挂不住,甚至泛红起来,和她属于狼的冷峻部分反差鲜明,让李瞬颇找到一点恶趣味。
  “有点浮夸,说实话。”
  “这,这没办法嘛!以前也从来没做过这种事...”尹南讷讷道。
  尹南是个正经人,做一样是一样,处理事情的手段也仅限于自己的圈子,不论是在地上还是地下,除了上税,她就没和执夜府打过交道,更别说是这么刺激的“打交道”,她脑子里压根就没这些道道。
  “没事,效果达到了,以后都会习惯的。”李瞬鼓励地笑了笑。
  “喔...”
  尹南总觉得自己莫名丢失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现在九点四十八分,泯光教的弥撒十点十分开始,天罪司的飞艇四十分钟左右就能抵达浑天台,届时仪式应该正在关键阶段,这时候引来天罪司,对幽罗这帮人的士气会造成巨大打击。”
  “不出意外,他们会如鸟兽散,我们就趁机救人,你不是有信得过的人在外面接应吗,不用在很近的距离,离远些,我们把人放出来之后,叫他们往天罪司的方向引导就行了,后面都交给执夜府。”
  李瞬再跟尹南把流程梳理了一下,直到尹南再没有问题。
  “最后,如果你有确定要杀的人,指给我。”
  尹南叹了口气,眼神复杂地看着李瞬:
  “要用火...是么?”
  “嗯。”
  按照李瞬的计划推进,救回失踪者就成了引子,拔掉泯光教在明京的基业变成了主要目的,顺带清洗幽罗组织中高层。
  “我也觉得你说得对,只是终归...”她抿了抿唇,没再说下去。
  “终归舍不得吧。”李瞬淡淡道,“后悔了?那撤退也可以,没有你做内鬼,呃,内应,这些计划都没法实施的。”
  尹南用力摇了摇头,说道:
  “我要谢谢你,给了我下这个决心的勇气,还有有力的支撑。感谢你,苍星。”
  “不用,互惠互利,我只是为了完成合约,而且我讨厌泯光教。”
  李瞬没觉得自己够资格去接受尹南的谢意,他又不是做好人好事,全做的是对自己有利,让自己念头通达的事情,出于自私罢了。
  “善在心,却也在行。行动很重要,没有行动的话,善无异于另一种恶,哪怕你原意不是为了帮助我,事实上却帮助了我,这就是值得被感谢的善举,不是么?”
  李瞬心神略微恍惚,旋即惊诧地看向尹南:
  “你居然能讲出这么有哲理的话,低估你了。”
  “哎,过分了啊。”
  “抱歉抱歉。”
  李瞬轻笑一声,套上黑袍,戴上兜帽,两人从高处跃下,走上主路,徒步几分钟后,抵达集会所。
  入口处足有三队守卫巡逻,门楼上两个枪手目光炯炯,四个门番均是干练精当之辈,灵能铳炮则横在不远处,用布蒙着仍旧张牙舞爪,昭示着属于重火力的狰狞。
  李瞬跟在尹南身后,低眉敛目,尽显跟班之姿,眼下的事情全都由尹南来搞定就行。
  外部难以攻破的堡垒,从内部可以轻易瓦解,所谓祸起萧墙之内,有内鬼,一切都不是问题。
  见到尹南走近,便有相熟的门番上来招呼,按关系亲疏“尹大姐”、“南大姐”地叫起来。
  尹南怎么说也是幽罗组织创始团队的元老,在组织里待足了年份,真要算起来,现在幽罗的话事人都是她的小字辈。她为人又耿介磊落,急公好义,在老辈成员里素有威望,年轻一辈的中下级成员对她也很尊重,只是因为高层排挤,不能对她做出什么实质性的帮助。
  尹南摘下兜帽,温和地笑着回应。这些都是她看着成长起来的好小伙子们,年轻有活力,不管是驾驶、办事还是干架,都是一把好手。
  再不能坐视幽罗沿着现在的路继续走下去,把这些年轻的生命拖向深渊了。
  身后跟着的这个代号苍星的神秘男人,她看不清也摸不透,身怀一击秒杀魏天满的恐怖实力,心思深沉办事又有手段,谈吐却并不骄傲自矜,也不是冷如寒冰,反倒很随性,就像个随便能拉两句家常的邻居家小伙。
  他的态度也异常直接,另有目的就是另有目的,说不是来帮你的就不是来帮你的,非常坦然。
  这样的人,其实颇对她胃口,如果换个情境,她说不定就要邀对方坐下来喝一杯,但现在并不是时候。
  苍星的合约引出了一个改造幽罗的机会,能不能成,不清楚,但他的话很对,道理很正,对付畜生不能用善良,要用火。
  所以她虽然犹豫,但完全不妨碍她作出决定,生死只一线,看到机会就要抓住,而后一击必杀。
  她是狼,伺机而动不仅是猎人的专利,亦是狼的本能。
  “我来见罗渊。”尹南说道,“有要事和他谈。”
  “这,可首领他...”年轻的门番面露为难之色。
  “他说什么?”
  “首领说弥撒是重大仪式,非教众不允许入场。”
  幽罗被拉入泯光教大约是这一两年的事情,泯光教如今的风格以渗透为主,速度不快,至今也只渗透了上层、大半中层和部分下层,也就是今天集会于此的大部分人。
  “南姐,不然还是回去吧,再触怒首领,你真的会很麻烦的。”年轻门番目光不忍,走近一步压低了声音,“你还有小阳小萌他们几个要养活啊。”
  尹南因为一直旗帜鲜明地抵触泯光教,甚至发动很多下级成员拒绝信仰,早就成为现任幽罗首领罗渊的眼中钉,之前都已经找了个由头把她发配去收路费,这让她拖家带口的日子过得很窘迫,如果今天再触怒罗渊,天知道会怎么处置她。
  “我不是来和他起冲突的,等到弥撒之后再找他谈就是了,你们要是不放心,大可以派个人跟着我,罗渊问起来,也方便推卸责任。”
  尹南淡淡一笑,摇了摇头,语气忽然转冷:
  “还是说,连这样都不行吗?”
  ————————

第二十九章  全 员 内 鬼
  尹南这句话很重。
  要知道罗渊的确是把尹南发配了不假,可那是因为他是幽罗组织首领,他有权力这么干,但除了首领,谁能,谁敢?
  谁也不敢。
  这句话谁也受不住,至少在场的青年们一个都受不住,别的不说,只说大姐头一直以来对大家伙哪个没有过照拂?哪个刚入行的兄弟没有受过大姐头的提点帮助?
  年轻的门番再没法拦,这必须放行,硬顶在这里,回去会被所有兄弟们戳脊梁骨。
  至于派个人跟着?开玩笑,那把南大姐当成什么人了,再说又有谁愿意做这个人?
  尹南和李瞬很快被放行进入,李瞬甚至没有被询问,只是看了一眼,在身上随便摸了两下就了事。
  无人注意到,李瞬在走入集会所之前,左手拇指扣着中指轻轻掸动了一下,指风不着痕迹地把某个微小的物什掸进了那架重武器没被布匹遮蔽的隙缝处。
  “有惊无险。”
  等到走远了些,尹南略略松了口气,低声对李瞬道:
  “按你教的应对果真很有效。”
  “这能有什么惊险,不会吧,你不会不知道你的面子果实有多好用吧?”李瞬诧异道。
  “面,面子果实?”尹南一愣。
  “噢,这是个动画里的段子,你估计没看过那个‘海X王’,挺有名的。”李瞬笑了笑,“就是说你其实很有面子的意思。”
  “我之后去看一下。”尹南现在很重视李瞬的话,一本正经地准备去补番。
  李瞬哭笑不得,跟这个狼大姐属实玩笑不得,她可太较真了。
  尹南可能自己都不知道,或者也许知道,但不清楚怎样去利用她在幽罗组织中深厚的人望,但是李瞬作为旁观者看得很清楚。
  这份人望来自创始人团队的加持,来自她三十年如一日对幽罗的坚守,来自她曾为女帝立功的履历,也来自她本身的耿介与急公好义的性格。
  这份人望深厚到何种程度?现任幽罗首领罗渊,面对一个公然拉大旗和首领唱反调,而且闹得很不好看的人,甚至不敢直接把她逐出组织或者干脆做掉,搁这犹犹豫豫地搞什么发配、边缘化,实在色厉内荏。
  罗渊必然知道,要真这么做了,哪怕他是首领也不能再服众,幽罗中下级成员的人心很快就会散掉。明京的里世界弱肉强食,人心若是散了,中下级人员各奔东西,届时幽罗会立刻被各路鲨鱼鳄鱼乱口分食。
  他把尹南发配,是因为首领不允许组织内有人跟他对着干,他必须展示拳头,但这充其量是给尹南一点难堪,过段时间保不齐还得再拉回来抚恤,收拢人心。
  甚至可以做出进一步推测——泯光教不是主动渗透,而是由罗渊自己引入的。
  明京是个非常危险的地方,表世界有执夜府的高压,里世界又有女帝的铁腕统治,如果没有内鬼,泯光教轻易不会动这里的脑筋,从小一点的城市开始不香吗?
  是不是罗渊引入或许有待商榷,但假设是,那罗渊往幽罗引入泯光教的行为反而很好解释。
  幽罗需要在弱肉强食的明京里世界壮大,但创始人团队遗留下来的思想和理念尾大不掉,还有尹南这种活化石,杀不得动不得。罗渊处处受到掣肘,他看中了泯光教擅长的思维同化能力,想借此把幽罗组织里残留的创始人团队的幽灵全部清理干净,遂与泯光教一拍即合。
  如果事情果真如此,再给他一点时间,等泯光教信仰以幽罗为土壤,在明京完全成长起来,那他也许真的会成功。
  不过很可惜,李瞬不会再给他时间了。
  猎人是以时机为食的职业,越是顶级的猎人,就越能够嗅探风向,观察形势,捕捉机会。发配尹南,就是幽罗组织给的机会,这机会稍纵即逝,常人根本看不到,但李瞬看到了,并且已经抓在手里,没人能让他再松手。
  他要直接斩断泯光教在明京的基业,顺带把幽罗组织清理干净,然后转手留给尹南。
  是的,留给尹南。
  这其实不是李瞬的意志,这根本就是历史的必然,很简单,幽罗中上层如果被一锅端掉,尹南必然成为众望所归,李瞬只是负责推一把而已。
  所以李瞬已有定计,为这一推,事后他得跟尹南要个好价钱才行,他又不是真的来做善事。
  李瞬往下拉了拉兜帽,两朵黑袍如水滴般汇入广场上黑袍的海洋中,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十点十分,铃声响起,满广场的黑袍如同接到了某种指令般,开始自发地围绕着广场中心的宣讲台成环形,一环套一环,只留出一条通往广场外两层小楼的路来,这是在等待某些人到场。
  少顷,一名国字脸中年男人从楼中走出,他身着华服,高大身材,脸色略显黑,炯炯的眼神不经意间闪过锐利和阴冷。
  “遥拜牧首。”
  国字脸男人低沉地开口,所有黑袍便一并拜伏于地上。
  “今日之弥撒,将由牧首特派之神使——暗星神父,为我等卑弱信众诵念经文,之后将举办大祭礼,祭吉时之人六,献于泯光。”
  国字脸,即幽罗首领罗渊单膝跪地,沉声道:
  “牧首在上,信众罗渊,愿弘极乐,永向泯光。”
  “牧首在上,我等愿弘极乐,永向泯光!”
  教众们一齐呼唤,声势一时浩大无比,许久之后,罗渊才继续发令:
  “起。”
  “迎。”
  黑袍们齐整地俯首,恭敬面向专门空出的小径,须臾之后,一位笼罩在黑袍中看不清容貌的人物从楼中走出,这是罗渊先前所言的暗星神父。
  暗星神父环视四周,并不为这声势所动,仿佛一个古老的苦修士,他微微颔首,而后缓步走上宣讲台,撩起宽大的袍袖,翻开早已摆于讲台的一本装帧极为炫丽的经文书,开始诵经。
  教众亦跟随着暗星神父,低低诵念泯光教经文,低沉的诵念声弥漫场中。
  李瞬和尹南个挨着个,在第三圈的位置,离宣讲台不远不近,是李瞬接下来发挥比较舒服的一个位置。
  假模假式地跟着周边的教众搞了一套泯光教装模作样的礼仪,李瞬打算就这么和尹南待机到预定时间,再进行下一步动作。
  可忽然之间,他似是察觉到了些许违和感,却怎么也无法进一步特定来源。
  这是很罕见的事,李瞬顿时认真了起来,凝神屏息,审视场中所能把握的每一个细节。
  两分钟后,他鹰隼般锐利的目光落在被教众们众星捧月环绕起来的那张宣讲台上。
  ??
  你妈的,你怎么也是内鬼?
  ——————————
  书友渡口凡事给写的长评把我给整脸红了都,我记得他大概还是本书第一个读者,和第一个给打赏的读者,泪目。
  大家可以移步长评区看下,不要吝啬手里的点赞嗷。

第三十章 拱火天王
  从弥撒仪式开始,李瞬就隐隐约约地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一直有种莫名的异样感在围绕着他。
  但那种感觉就像是隔靴搔痒,挠了半天却始终抓不到痛处,这让李瞬很不舒服,于是他开启认真模式,盯了整整两分钟,终于被他发现了端倪。
  宣讲台上那个道貌岸然的神父,居然也是个内鬼。
  那种异样感的来源,不是行迹,也不是装束,而是声音。
  众所周知,泯光教是一个托庇于日曜猎人【泯光】,在行会的地盘,也就是南方发展壮大的教派,它的基本盘在南方,尤其近年来为了隐蔽,泯光教硬是把主要活动范围直接拉到了南部沿海,远远避开行会和执夜府辐射的范围。
  如此一来,其多年发展核心层与普通教众基本都是南方人,口音自然也是南方口音。
  神州的官话是北方话,也就是明京话,但执夜府的根基毕竟在北方,对南方的管辖本就不那么充分,且随着执夜府暗弱,行会崛起,以行会总部【离都】方言为主的南方官话逐渐在南方盛行起来,至今也有数十年了。
  南方口音的字词发音是略带些尾音的,连读较多,而且鼻音远不如北方口音重,所以听起来轻巧灵动,和稳重拙朴的北方口音区别很大。
  所以问题来了,一个被委以重任,到明京来打开局面的“牧首之特使”,绝对的泯光教核心层,他是一个北方人的概率有多大?
  大概接近于零。
  而宣讲台上那家伙诵经的腔调,那是一点尾音都不带,恨不得把鼻音糊人一脸,正得不能再正的老明京了。
  骗,就硬骗。真就欺负幽罗这帮明京土著没眼力见呗?
  首领罗渊此人看似阴狠精明,实则既色厉内荏,学人玩以毒攻毒,又蠢到被骗得转圈,属实不配拥有这大好基业。
  一想到罗渊刚才搁那对一个骗子又跪又迎一顿开舔,李瞬真是幸亏受过专业训练,否则忍不住笑。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个破绽确实够隐蔽,够不起眼,若不是李瞬以前在端掉几个泯光教大型据点的时候听过几次神官的诵经,还留了点印象,今天怕是也要被蒙混过去。
  谁能想到一个小小的集会所里,竟然能同时集结四个内鬼,当这里是酒厂吗?
  他和尹南是想扬了泯光教的内鬼,罗渊是把泯光教引狼入室的内鬼,那么这个装腔作势的神父又是何方神圣?
  搞不清这个内鬼的意图,或许会对李瞬的计划产生影响。
  人笼罩在黑袍里,只露出一双不时翻动经文书的手,从外表完全看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从其目的入手,李瞬倒是有一些头绪。
  他在进门之前就早有推测,这一次弥撒显然对幽罗和泯光教异常重要。
  此次聚集的人员众多,几乎已是幽罗组织内发展的全体教众,他们甚至冒着被黑白两道捏死的风险弄来了在明京绝对犯禁的重武器守门,事出反常必有妖。
  等他进到广场之后,就完全确定了自己的推测——这次弥撒其实是【泯光之种】的种植仪式。
  教中传说,只要将牧首大人赐予的这样一件神物植入选定的地点,结合教众的信仰和一系列的仪式,泯光教就在这片地域具备了“立教之基”,从此将迎来蓬勃发展,届时信众万千,永享极乐,真乃神恩浩荡!
  呸。
  李瞬对神棍这一套从来嗤之以鼻,这玩意的老底他太清楚了。
  【泯光之种】在泯光教众里面搞得玄之又玄,神秘兮兮,编了各种经文胡吹法螺,实际上那不过就是泯光那个神棍“器”的一部分罢了,打个比方的话,就相当于林夜砂【八尺琼】上的一两根狐狸毛。
  泯光的“器”具备一种堪称精神污染的能力,就算只是其部分碎片,也能对周围人产生思维感染、同化,泯光就是用这个来扩张信仰的,那些仪式之类的无外乎就是一些放大“器”的功效,使其扩散化的手段罢了。
  泯光之种的外观是一枚流溢五彩的宝石,现在,它就被镶嵌在宣讲台上摊开摆着的那本装帧华丽的经文书上。
  这些水面下的事情,李瞬没告诉尹南,尹南今夜的任务到这里已经基本结束,后续的发动无需她参与,她后面只需要配合救出那些被幽罗掳走的失踪者就行了,泯光教这样的庞然大物,不是她有能力染指的。
  李瞬轻轻扯了扯尹南的衣袖。
  想知道神父的目的?其实很简单。
  “他不是神父!”
  李瞬霍然直起身,定定地指着宣讲台,发出血泪的控诉:
  “刚才那段神圣的经文被他念错了,他是冒牌货!”
  全场数百名教众顿时一片哗然,离宣讲台最近的罗渊眼神一冷,就要有所动作。
  那神父似乎也没想到自己会被突然叫破,短暂地愣了一愣,而后他的双手忽然一翻,下一刻,经文书上璀璨的泯光之种竟然直接消失。
  “卧槽!贼!抓他!”
  李瞬再度拱火,然后一个带头冲锋,教众们本来就念经念得脑子不太清楚,这时候愤怒一下子被点燃了,这时候谁都知道这暗星神父可能真的有鬼,群情激奋之下,纷纷朝宣讲台涌上,仿佛丧尸围城。
  可怜的首领罗渊直接被狂暴的教众们撞了个趔趄,跌倒在地。
  而始作俑者李瞬则已经金蝉脱壳,不知不觉混到了人群的后排,凭借君位水平的身体控制力,他轻而易举地就能从人群中混出来。
  他偏过头,看向尹南,扬起眉头。
  尹南觉得自己大概一辈子也忘不了这一幕了。
  一束璀璨的流星从广场中央冉冉升起,将昏暗的夜幕炸成白昼,白昼之下,年轻而神秘的男人眼底闪烁着明灭不定的青芒,左手虚握,右手执枪,明明身在波乱之中,却好似闲庭信步。
  远方的天际,已有长长的灯束探来,伴着隆隆轰鸣,那是执夜府天罪司的飞艇在运转。
  夜色里,她发出压抑了很久很久的畅快长啸。
  —————————

第三十一章 我黑紧叉
  整个广场都乱成了一锅粥。
  喝骂的,扭打的,踩踏的,嘶吼的,热热闹闹,纷纷扰扰,仿佛一台锣鼓齐鸣的水陆道场。
  泯光教的祈祷原本就会让教众陷入稍微混乱的精神状态,而植入泯光之种的仪式会加强这种混乱,如果让这个仪式继续进行下去,等祭祀之类的一套流程走完,广场中的教众全员变身乐子人,道德底线降到最低水准,届时很可能就直接胡天胡地起来。
  【泯光之种】的植入是一件隐秘的事,普通的泯光教众对此是不知情的,他们只是向往常一样诵经祈祷,可能精神上得到的爽感比往常更多,但是教众们谁也不会留意到这个,只要能尽情发泄就完事了。
  这原本是对泯光之种成长有益的事,此时却成了混乱的罪魁祸首。
  神父假冒与否,人在哪里,已经完全无关紧要,教众们要的就是释放、发泄,哪怕是首领罗渊,现在也已经控制不住局面了。
  不过还是有一个人在意神父的去向的。
  李瞬很清楚这帮泯光教众在情绪被挑起来之后会变成什么状态,他抬手放了个大烟花之后,视线就一直锁在神父身上。
  不得不说这家伙身手相当不凡,连滚带爬地闪过了好几拨狂扑,他也发现了泯光教众的精神状态不对,有机可乘,于是借助身法或是己身的某种能力,假神父非常滑溜地在人群里窜来窜去。
  反正都是黑衣黑袍,这些狂乱的教众完全分不清敌我,假神父左闪右避,眼看着就要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到人群边缘。
  看他对躯体的控制力,感觉怎么也有个禁位水准,手上功夫和身法灵活得非同凡响,难不成真的是个大盗?
  李瞬可不会坐视他就这么轻松地跑了。
  “狗贼狡猾!在那!”
  他非常义愤地指向鬼鬼祟祟的假神父,同时手掌一翻,居然摸出一只手电筒,直截了当地照了上去。
  “就是他,就是他!”
  “我***!”
  假神父实在没忍住吐出一句国骂,这人也太恶心了吧,手电筒是什么鬼,为什么他会有手电筒?
  无头苍蝇般的教众们有了一个目标,顿时再次一股脑地蜂拥而上,把个假神父压在人堆里左支右绌,浑身难受。
  “倒是要看看你的真面目,不过在这之前...”
  李瞬喃喃自语,他扔掉手电,看了一眼尹南离去的方向,视线又转回来,落在不远处因为无法控制局面而焦头烂额的罗渊身上。
  尹南最终也没有开口要他杀了罗渊,这个篡改了幽罗创始人初心,还对她不断打压孤立,让她一度沦落到收路费过活的窘迫地步的恶人。
  尹南这个狼大姐,心不软,主意也果断,抓到机会就肯出手,可对幽罗的人,她太念旧,也太善良了,这样的人确实不合适在地下世界打混,罗渊这种人才相对合适。
  不过也难怪,幽罗创始的时候还是正常的货运公司,她只是还活在过去那些老时光里罢了。
  把幽罗交给她,真的会比在罗渊手里好吗,这个组织未来的路会怎么走呢?
  李瞬并不关心这些,他又不是保姆,猎人猎获自己想要的猎物之后,就可以退场了。
  但他会帮尹南把屁股擦干净一点,就算是售后服务吧。
  加装了消音器,枪声在喧闹嘈杂的广场上一点也不起眼,罗渊的两条腿直接被青色子弹打穿,他毫无防备,痛苦地发出剧烈的嚎叫,但无济于事,陷入狂乱的教众们比他叫得更响的有的是,也没人在意他是谁。
  罗渊的双腿被青色灭杀弹疯狂腐蚀,他痛到无法再控制自己的身体,屈膝跪在地上。
  李瞬缓步走上前,枪掩在宽大的黑色袍袖内,悄然顶在他头上。
  “你...你是什么人!”
  “我黑紧叉。”
  李瞬讲了句从泯光教学来的,不太标准的南部沿海方言,没开枪,转用手刀一掌劈晕了他,再从口袋里摸出一只彩笔,往他的黑袍上写了四个荧光大字——罗渊在此。
  剩下的事交给执夜府就行了,私运重武器、传播泯光教、绑架诱拐贩卖等等一长串罪名加起来,罗渊这种首恶,过几天大概就毙了。
  即使执夜府不杀他,女帝的人估计也会设法做掉他,他干的这些事太掉份了,全是违背女帝禁令的脏活。
  集会所外围。
  广场内的混乱最初并没有引起外围守备部队的注意,守卫们早都习惯了这帮信了泯光教的人在里面胡天胡地甚至开什么无遮大会,完全没眼看,吵和打那都是常态。
  当然,那一发大烟花放过之后,谁都知道不对劲了,有眼尖的已经看出那是天罪司的信号弹,组织里这是出了内鬼。
  天罪司眼见着就要飞艇骑脸,这时候谁还来得及管广场上的事情?没大难临头各自飞就不错了。
  不过守备部队里以队长为首,倒是颇有几个忠心护主的,这时呼喝道:
  “多去几个人,赶快带首领他们撤走,把里面那挺也推出来,其他人跟我先抗住天罪司,不怕他们,我们有这个!”
  守备队长飞身一跃,落到被布遮着的重武器前,伸手一拉,但见一架狰狞如怪兽的昂藏巨炮显露出全貌,其上鎏着各种妖怪纹理,张牙舞爪,口似哮天,炮身还隐约闪烁着奇异的荧光,一看便知绝非凡物。
  【妖王铳炮】,这是南斗部队十年前还在使用的制式重武器,是执夜府专门用来攻城摧地的主力重炮,现今虽然已经迭代退役,轮换给各地天罪司、执法队,从而有部分通过各种渠道流入黑市,但其威力并没有一分削减,对空、对城都非常合用,一发命中那比炸烟花刺激多了。
  守备队长远望高空中逐渐逼近的巨大阴影,眼中流露出疯狂之色,调整炮管,强烈的妖能在炮身中蓄积,就要给今晚的天空来点颜色看看。
  但很快,他脸上疯狂的笑容突然僵住了。
  这,这炮怎么打不出去?!
  ——————————
  晚上九点之后就不能沾床,日,我明明只想眯一眯的,醒来第二天了。
  这章是补更。

第三十二章 露出海面的冰山只是八分之一
  这炮打得出去才有鬼。
  李瞬在广场里都能听到外面大呼小叫的焦急声音,甚至还有叫骂泯光教狗奸商4000+的。
  敢情那门重炮是不是借来的,是幽罗跟泯光教采购的。
  作为进门时就悄然把两只【掘金虫】弹到炮身上,从而搞坏那门大炮的罪魁祸首,李瞬可没有任何负罪感。
  掘金虫,【虫技术】产物的一种,本质上其实是一种采集工具,它非常小,每只大概也就半个指甲盖大小,但根据需求,每一只可以在一小时内吞下至多半立方的矿物,然后变成灰色硬质的块状物,收集这种块状物,再用特殊的液体浸泡后,就能把矿物取出来。
  掘金虫一般是在发现某些珍贵矿物却不方便采集的情况下使用,它很便携,又很好用,可以完好地适应存世的大部分矿物的性质,较完好地保存下来。
  通过【虫技术】制作出来的虫道具一般都是如此,没有任何花里胡哨的东西,就是扎扎实实的便携、好用。
  但李瞬的使用说明书显然不是通常款的,他直接拿这玩意去废掉炮管。
  炮管是金属制品,而且凭幽罗能搞到的重武器,无外乎就是妖王炮、夜火炮、光明炮这几种制式的,炮身用到的的几种金属都不是什么罕见东西,有这仪式的二三十分钟,这门炮应该已经被掘了一小部分了。
  他那一弹指大概是弹到了什么好地方,可能是炮管底部,要么就是妖能的发生装置,听外面那意思,像是后者概率居多。
  预备这一手,倒不是说李瞬怕了重火力,开启龙歃血登临君位之后,别说一门,就是十门炮攒射也不过等闲。
  君位强者的【君】,即为主宰之意,实力到达这一位阶,不仅身、心、器都达到前所不会有的高度,且完整地掌握了领域的力量,故此能对下位阶者形成碾压,通俗点讲,君位强者和君位以下已经是不同的生命层次了。
  领域力量的强度和能力因人而异,但有一点相同,就是对领域内物质的掌控,轨迹笔直没有任何变化的炮弹,在他们眼里跟停滞差别不大,或闪避或击破,都只在一念之间。
  但是现在在此地完成“找回失踪者”合约的人,毕竟是来完成晋级试炼的木曜猎人【苍星】而不是【日冕】,李瞬还是得注意收敛。
  其实只要他自己不声张,就连给他拉清单的接待员都不会知道他最后究竟选了哪个合约,行会为猎人准备的守秘机制,可以说神州所有组织集团里最完备的。
  这种机制的设立最早甚至可以追溯到约四十年前,也就是行会初建的时期。
  因为行会脱胎于执夜府,三位先行者都是叛离执夜府的前任执夜人,所以行会最初并不是一个公开的组织,而是一个秘密结社。
  为了保护猎人,防止执夜府大肆追捕、围剿和株连,行会必须严守猎人的真实身份、接取何种合约等相关情报才能维系,为此,最初代的日曜们设立了一系列完全异于神州任何组织的独特守秘机制。
  在这种机制下,一单合约从发布到完成,雇主都不会知道接取了合约的猎人是谁,有几个,合约由谁完成等等,雇主只负责发布合约,验收结果,然后掏钱,反倒是猎人只要权限足够,就能知道雇主是谁。
  当然,现在多了暗网这种东西,雇主也成了完全保密的存在。
  从保护猎人变为保护雇主,由此也可见行会里很多人初心已改。
  执夜府殷鉴不远,初代日曜们深知内部问题的严重性,故而对内鬼更是严加防范,在严密设计的机制下,内部成员亦无法接触任何猎人的关键情报。
  比如每个行会大厅都配备的接待员,她们通过那张硬质身份卡,只能确认猎人的代号、等级、履约成功率、任务完成情况等简单信息,然后提供一些人工服务,像是李瞬之前要的合约清单之类机器做不了的事情。
  还是以李瞬之前那张试炼用合约清单为例,清单印出来的时候,每一条合约的最后都会印上一片特殊涂层,涂层下面是一个随机数字,要接哪个合约,直接刮开,把数字报给接待员,然后销毁清单即可,足见这套机制对守秘的细节抠到何种程度。
  为猎人守秘的机制,可谓行会初心的一部分,这给猎人提供了极大的安全感,对行会的发展有着不可磨灭的贡献,哪怕行会壮大到据有神州半壁江山,守秘机制依旧不曾改变,被视作行会崇尚自由、团结猎人的象征而长久地存续。
  至于所有猎人情报、信息的集散、处理之地,则统统归于行会内部一个名叫【黑盒子】的神秘机构。
  继承了行会一如既往的实用风格,所谓黑盒子,就是存在却不透明的盒子,这个机构高效处置着行会的一切内部信息,但关于它的情报却几乎未知,传闻中似乎由十二日曜中的特定某人掌管,但至今还鲜有人能窥见其全貌。
  话说回来,李瞬先前为了引蛇出洞,特地往酒吧的告示栏上贴了一份“诚邀”队友的晋级试炼,虽然把三尸神安在行会大厅的人马勾了出来,却也让在场不少猎人都知道有个叫苍星的冤大头接了这单合约。
  所以这单试炼合约必然不会像“猎杀枭”合约那样悄无声息地了结。
  这里是明京,李瞬一纸合约,把天罪司、行会、女帝、泯光教全都搅了进来,可以想见,今夜过后,明京的局势必然会产生剧烈的变化。
  最初这只是一桩寻常的合约不假,但到此时,它早已不限于合约这么简单,哪怕清除泯光教明京基业、扳正幽罗,亦只是巨大冰山所露出的峥嵘一角,在李瞬不断因势利导的推手下,它已然演变成为一场席卷明京的巨大风暴。
  李瞬此刻看似身处波乱之中,可这种程度对他其实毫无威胁,倒不如说他现在正好是置身于平静的风暴眼里。
  潮水退去,才知道谁在裸泳,待今夜过后,就知道这场风暴会掀起哪些东西了。
  五方佬、泯光教也好,三尸神、或者哪个幕后黑手也罢,这个混沌的明京,就在这场风暴中全部骚乱起来吧。
  还是那句话,来看看到底猎人是谁。
  对了,还有那个假神父,来搅我的局,可不要想随便就跑掉。
  李瞬挑了挑眉,发出无声的哂笑。
  ————————

第三十三章 没有形势,他会自己造
  尹南蓦然回望集会广场的方向。
  没有重火力的威胁,天罪司的飞艇安然落下,精锐的干员鱼贯而出,那里已经是天雷勾动地火,轰轰然一片喧嚣。
  不过那边发生的事情已经与她无关,她先前就已经探清了位置,几个失踪者都被关押在广场边的小楼之中嗷嗷待宰,李瞬发射信号弹之后,她第一时间前往救人。
  带着几个陷入惊恐中的人类从小楼中脱出,没费太多功夫就逃离集会所,趁着夜色掩映,尹南领先一步,和事先在外围的布置好的人手碰头。
  “小阳!”
  “阿姐。”黑暗中走出一个泛着幽黄眸光的少年,“路线已经开好了,外围的守备部队果然出现缺口,他们全部去正面打飞艇了。”
  少年身量还未长,但相貌英俊,眼神锐利,他亦有狼耳、狼尾,赫然也是一只狼妖。
  “就按我先前传的办,悄悄把人往天罪司方向引过去,你们走一半就折回来,千万注意安全。”尹南沉声道。
  “我有数。”尹阳年纪不大,神情却很沉稳。
  他忽然问道:“是那个人的主意吧?光是阿姐的话,下不了这个决心。”
  尹南一怔,随后恍然。
  昨夜李瞬秒杀魏天满时,除了尹南以外,她护在身后的那些小个子阴影也都看到了,那几个都是她的家人,其中就有尹阳。
  她点头道:“嗯,他叫苍星,我们做了笔交易。”
  “那人很强,我也想变得像那样强,保护阿姐,保护弟弟妹妹,不被罗渊那种人再欺压。”尹阳攥着拳,幽黄色的眸子似乎在暗夜里发光。
  “小阳很有天赋,以后绝对会的。”尹南温声笑着,揉了揉尹阳的碎发,“去吧,迟则生变。”
  目送尹阳的背影离去,尹南纵身一跃,稍微借力,便跳上附近最高的一根竹枝,仿佛没有体重一般,以惊人的平衡能力立于竹枝尖上。
  超位巅峰的力量加上狼妖生来便有的强劲脚力,尹南有着相当不错的实力,寻常人类哪怕初入禁位,也不一定会是开启兽形态的她的对手。
  当然她知道,比她厉害的人太多了,远的不说,那个正在幽罗和泯光教之中搅风搅雨的神秘男人,大约几枪就能击杀这样的自己。
  刚才她和弟弟尹阳说,“我们做了笔交易”,但实际上李瞬并没有和她谈这些东西,这是她自己打算为这一次行动,给李瞬补上的。
  李瞬今晚实在是给了她一份太大的礼,他虽然说什么互惠互利,她所能得到的利却完全超乎最初的想象。
  她也是一刀一枪建起幽罗组织的一份子,亲身见证了那些雄姿英发的创始人如何崛起,明京如何动乱,幽罗又如何倾覆,后来在新的幽罗之中又饱受排挤,这一路走来,她可谓久历世情。
  或许她对幽罗过分善良、过分优柔,却绝不至于什么都不懂。
  幽罗是一个曾经独占明京货运半壁江山,如今名义上归属女帝麾下,亦能独立维系明京三成以上密运生意的组织,在这座万方汇聚之都的灰色地带,掌握着干练忠勇的部众,数以千计的庞大运力,以及长达三十年未曾断绝的各种人脉、门路、资源,哪怕是在南方财雄势大、神秘诡异的泯光教派亦为之垂涎。
  罗渊虽然不是个东西,但幽罗在他的掌舵下总算在正常运转,他的权力被颠覆,只是因为他的野心超过了界线,导致人心不属罢了,不在今日,也有明朝。
  可失去了首领,今夜之后,幽罗又该何去何从?
  群龙一旦无首,就会变得软弱,没有力量,而后为人分食,尹南很清楚,在这混沌的罪恶之都,软弱是最要不得的东西,这也是尹南一直没有想过振臂一呼,割裂幽罗的原因。
  不论幽罗的后路如何,必须有人尽快接过首领的位置。
  在苍星的点拨下,尹南渐渐明悟了自己在组织中的人望,她意识到,自己很可能会被推到那个位置上。
  而这,很可能是苍星早就看清,并且一手推动的结果,毕竟是他教会了她人望有多重要,该如何使用。
  至于苍星会不会亲自上位,或者扶持傀儡掌控幽罗?
  尹南毫无犹豫地否定了这种可能。
  幽罗不是他的猎物,或者说,根本不够资格成为他的猎物。
  她想起昨晚见到苍星时,他已在等待猎物找上门,“死而复生”的魏天满,使用钢钉差点杀掉她的神秘强手,这些人,这些禁位强者才是苍星的猎物。
  可苍星显然远远没有满足,看来,他想要猎获的远远不止于此,他的脚步必须追到真正猎物的背后才会停下,他的子弹必须打入真正猎物的心脏才会罢休。
  尹南是狼,她很了解猎人,猎人擅长在追猎的过程中把握形势,捕捉一击致命的机会,而苍星正是一个优秀的猎人,一个她前所未见的,将狩猎贯彻到骨子里化为本能的极致猎人。
  如果没有形势,他会自己造。
  他是一只潜藏在平静湖面下的凶兽,一旦解放,将无所不用其极地择人而噬,区区一个幽罗,在他眼里根本什么都不算。
  今夜过后,明京会迎来一场风暴吧,那就是苍星想要的吗?
  尹南扎起在风中飘荡的灰白色长发,深深吸了口气。
  无论如何,她该为之后的事情做好准备了。
  竹枝尖的位置很高,使尹南可以看清弟弟妹妹们暗中引导着仓皇逃出的幸存人类往天罪府飞艇的来路奔去,也可以看清天罪司飞艇降落后,一队队精锐有力的干员在集会所入口对守备队进行攻坚。
  她的听力卓异,甚至能听到风中传来的每一声喘息,每一个脚步,曾经,她是女帝最好的斥候之一。
  苍星已经逃出去了么,他现在会在哪?
  尹南竭力捕捉风带来的声音,少顷,她找到了苍星的踪迹。
  略微一听,她有些哭笑不得。
  他居然正在跟那个假神父缠斗,不仅打,而且还对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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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经典补更。
  可恶,今天专门调休在家,势要打破魔咒!

第三十四章 傻了吧,爷也会
  尹南毕竟没有亲眼目睹,听力在这种时候难免失之精准,李瞬和假神父并不是在缠斗,而是后者正在被单方面吊着打。
  用手电照过假神父之后,李瞬也一直在留意着他的动向。
  今夜的局面几乎全部在他掌握之中,局势也被他一手推到如今水涨船高的地步,唯独这么一号角色是不在他视野内的,他当然要搞清楚这一位究竟是何方神圣。
  闪避很快,身法非常敏捷,双手上也是颇有功夫,在数百人的包围中尚能自如,此人绝非寻常。
  不知不觉间,他居然又要甩脱几百号脑子不清醒的泯光教众,加上天罪司攻门引发混乱,眼看就要趁乱逃脱了。
  “好个骗子,哪里逃!?”
  李瞬第三次对假神父使用当头棒喝,差点没把正准备跳墙的假神父吓软了腿。
  “又是你个孙子!”
  假神父愤恨咒骂,一脚踢开旁边就要扑过来的一个教徒,纵身从墙头跃出。
  李瞬自然不会给他跑掉,他疾步纵身,亦跟着从墙头翻过,轻巧落地,却忽然丢了假神父的踪影。
  对方的速度快归快,还不至于到这个程度,不过是在他视野里消失三五秒的功夫,就已经跑远了?
  星火瞳闪烁,李瞬环视四周,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但骤然之间,凌厉的劲风自空中袭来!
  假神父的身形不知何时竟然从天而降,俯冲而来,一双有力的手就要从背后环绞李瞬的脖颈。
  变化倏生,李瞬却没有回头,背后如同生眼,右腿猛然发力旋身,迎着袭来的劲风扬起手臂,呼啸之间就是凶猛一肘,肘击之处,刚刚好卡在对方将伸未伸的手掌心。
  假神父凭借下坠的力道勉强抵住这霸道一肘,但只觉一阵酸麻如导电般从掌心向四肢传导,紧接着是大半条手臂的剧痛,他心知不妙,对方的格斗水准可能高过他,赶忙一个旋身,凌空飞起,不再与李瞬接战。
  “飞行能力者?”李瞬终于惊了。
  “哈哈哈,孙贼,傻了吧,爷会飞!”
  假神父在空中得意地大笑,这会儿他说话和刚才在宣讲台上装模作样的低沉中年人声音截然不同,赫然是个清亮促狭的年轻男人声音。
  “泯光教的孙贼,不是喜欢针对你爷爷吗?昂?来啊来啊,我的好大孙,你倒是来追啊,你能追到我,我当场认作你爷!”
  李瞬这会儿身披黑袍,头戴漆黑兜帽,一身标准幽罗籍泯光教众装扮,光看外表谁也不会怀疑他的身份,这时情境危急,假神父来不及细想,想都不想就当他是泯光教众了。
  假神父很是嚣张地又跳了几声,转身自顾自向南飞走。
  李瞬冷笑一声,看着对方浮于天际的背影,纵身追赶。
  给人跳脸他当然不爽,只是这人居然是罕见的飞行能力者,这就略有些不好对付了。
  哪怕放眼神州,“飞行”都是很罕见的能力,人类也好,妖怪也罢,基本都无法掌握飞行能力,顶多就是时间长一点的滑翔而已,比起自由自在的飞翔,差出十万八千里。
  根据执夜府官方的统计,截止自明历120年,神州现存的飞行能力者仅有14人,少到扳扳手指就能数清。
  或许有人会问,难道天生长着翅膀的禽鸟妖怪不会飞吗?
  很遗憾,不会,因为如今神州的疆域内,几乎不存在禽鸟属的妖怪。
  一百二十年前决定神州命运走向的【夜尽天明之战】中,禽鸟属妖怪几乎阖族都是夜国的死忠,坚定地站在执夜府的对立面,妄图奴役人类、混血和下级妖怪,这导致禽鸟属妖怪在最后一战中死伤惨重,残余的火种则被封印于元妖界,与神州完全隔绝。
  现在的神州不能说完全没有禽鸟属妖怪,但数量极稀少,且为避祸,鲜少现世,比飞行能力者还罕见。
  在神州,不是说修炼个风系的能力就能飞,也不是修炼个禽鸟种族的修炼法就能飞,更别说移植翅膀,这种荒谬的事情还真有人做过,结果排异反应太严重,差点没给克死。
  想在神州掌握飞行能力,仿佛会受到世界的限制一般,传说在元妖界飞行是不受限制的,使用各种擦边球的能力都能在那里起飞,只不过元妖界和神州隔绝百二十年,从那里传出来的消息都似是而非,无法考信。
  总而言之,在神州,绝大多数人,哪怕是君位强者也没法掌握飞行能力。
  这里就又体现出练长官的厉害之处了,她的剑器·斩春风明明也不过是一把类似风系的武器,居然不知为何赋予了她飞行能力,她就是那珍贵的14个飞行能力者之一。
  飞行能力者最难缠的地方就在于其近乎无限的机动性,往往使得其攻势天马行空,羚羊挂角,从而对地面目标造成毁灭性打击,并且打跑都随其心意,战场的主动权完全被其掌握。
  但也仅止于略有些不好对付的程度而已。
  耳边风声萦绕,李瞬脚下不停,于丛林间高速纵跃,眼底青色的火焰明灭不定,猎物的轮廓已经被他完全锁定。
  今夜星火瞳已使用一分十五秒。
  眼底灼然的青芒瞬息收敛,而后决然喷薄,李瞬的下半身躯遍染青火,仿佛有来自星辰的力量在他的下肢奔腾、咆哮,那力量露出嗜血的微笑,旋即无尽涌入他被青火覆燃的半身,助他...登天。
  【秘术·登龙】
  李瞬一跃而起,竟是平步入青云,身如长天之梭,势若登天之龙,顷刻之间,便与猎物并肩!
  “喂。”
  假神父耳畔响起有点耳熟的声音,他身体一僵,感觉整个人都不太好了。
  “该叫我什么了?”
  见假神父还僵着,李瞬哂了一声:
  “算了,等我带你玩个蹦极你就自觉了。”
  “爷,大爷!不要啊!!”假神父终于反应过来了,发出凄厉的尖叫,可惜已经无济于事。
  李瞬才不管他说什么,如钳大手一把揪住他衣领,身形一折,两人如流星般直直砸入地面。
  “轰!”
  烟尘散去,李瞬安然落地,将大片地面直接踩裂到如破碎镜片,假神父则被他揪着衣领悬空提住,头距离地面仅仅数寸,宽大的黑袍被扯松,兜帽下,露出一张年轻英俊的脸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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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没有一滴水全是演技
  李瞬甩手就把已经骇到昏死过去的假神父扔到地上,扯掉他脸上残余的易容痕迹,打量了两眼。
  能给李瞬留下印象的脸,一般来说不是白道魁首、地下巨枭,就是极恶妖怪一类,总之至少得在黑白两道有个名姓。
  这个假扮泯光神父的年轻人真容长得面生,并且帅得有点过分,所谓剑眉星目看杀卫玠也就是这么回事了,过分到让李瞬甚至都产生了片刻嫉妒的冲动,他记忆里并没有这么拉同性仇恨的脸。
  确定对这张脸没有印象,李瞬手上动作利落,从假神父——现在该叫英俊男——的黑袍上撕扯了几条粗黑布下来,暂时扔在一边备着。
  接着,他快速把英俊男的全身搜了一遍。
  英俊男一身的衣物都是为了假扮所谓的“暗星神父”准备的变装,没有什么特别,翻找过各个口袋、内袋之后,果不其然地翻出了那颗【泯光之种】宝石,还有几件易容道具、几种开锁小道具、几发制式烟雾掷弹,都不是什么稀奇玩意,甚至不用去黑市买。
  除了这些,再加上一点零碎的白银钱,英俊男身上就没有其他的东西了。
  不过这还不是结束,在猎人的逻辑里,搜身这种事情,等同于收割猎物身上产出的战利品,就像是给狐狸剥皮,给野猪拔牙,辛辛苦苦猎来的宝贝,一点都不能浪费,所以他搜得非常仔细,甚至连英俊男的皮带都正反检查了一遍之后才扔在一旁。
  从头到脚都寻摸过一遍,正准备收手的李瞬忽然眼神一凝。
  他一把脱下英俊男的靴子,手指在靴子的表面来回摩挲、按压,片刻之后,他的手指停在靴跟的那一面,眉头一点点皱了起来。
  魔鬼藏在细节里,谨慎从不辜负人,英俊男身上还真藏着蹊跷。
  他脚上穿的竟然是一双军靴。
  准确地说,那不是一双制式军靴,而是一双军工制靴,一双出自【南斗织造】的特制靴子。
  【南斗部队】是执夜府的尖刀,枢密院短了谁也不会短了他们,神州最好的资源统统都会输送到那里,【南斗织造】正是专为南斗部队所设,集合了神州最优秀纺织者的织造部门。
  因为制作的都是军用品,在服饰设计上必须循规蹈矩,不能张扬放飞,甚至不能留下明显的设计者的印记,但神州顶级的巧匠是骄傲的,既然不能明着来,那就把印记留在暗处。
  英俊男这双靴子看似无奇,靴跟处的皮革上却以阴纹手法,缝了一根无法直接看见,用手触摸才能摸到的线,其形如斗杓翻转,凹陷六处,是为南斗六星,这正是【南斗织造】的巧匠惯用的手法。
  南斗六星,是南斗部队独有的徽记,神州也好,元妖界也罢,还没有任何一方势力敢于僭用。
  李瞬摸到这根线的瞬间还以为自己搞错了,反复确认之后,仍旧不能置信。
  南斗部队在世人眼中极为神秘,执夜府对其做了全方位的保密工作,别说是外界,执夜府内部非核心机构亦无法了解内情。李瞬是因为一些特别的际遇,加上许妙韵那边的零星情报,才对其包括【南斗织造】在内的部分组织架构有所了解。
  仅这一根线,大部分人就发现不了,哪怕发现了,也不会知道这是一双军工制靴,因为形制完与南斗部队常用的几种制式靴完全不同。
  南斗部队的军用品从不会外流,黑市上一双制式南斗军靴尚且苦求不得,至于南斗织造特制?不存在的,市场上根本没有这种东西,说不定整个神州都没有多少件这种东西。
  可这么一双靴子,就穿在英俊男脚上。
  如此一来,已经没有第二种可能了,英俊男和南斗部队之间必然存在深厚的联系。
  难不成这还是一条隐藏的大鱼?
  李瞬手指在枪柄上轻点,心思疾转。
  原本他所掌握的形势,和他后续预想的行动,都要为这个意外的发现而改变。
  把猎人所有的技艺与职业习惯的内核提炼出来看,本质上是一种对时机和形势掌控欲望的具象化,以及一种对效率和结果的极致追求。
  所以什么既定计划、路线,抑或是plan A/plan B,猎人没有这种东西,猎人所有的事前准备都是为了随时调整、随时改变而存在,唯一的不变就是变化。
  “啪,啪。”
  冰冷的枪管在英俊男脸颊上连拍,生生把他从昏厥状态拍醒。
  “!?”
  英俊男非常警觉,几乎是在醒转的瞬间克服了身体本能的眩晕感,完全清醒过来,就要有所动作。
  这让李瞬又对他高看一眼,这人要么是受过专业训练,要么就是在恶劣的生存环境里吃过苦。
  不过这不妨碍李瞬从背后把枪口顶在他头上。
  “我不动,我不动,别开枪,千万别。”
  英俊男非常自觉地刹住了准备回转的头,僵硬而缓慢地举起双手。
  “我要是你,我就会老实一点,把夹在指缝里的那根针扔掉。”李瞬压了压枪,“这枪很快的,从扣扳机到子弹击发也就零点几秒,你不会觉得在这个距离你比子弹还快吧?”
  “好,好,是我错了,你冷静,冷静。”英俊男感觉着冰冷的枪管,不禁冷汗频出,悻悻地松开指缝,一根针状的开锁器掉落在地。
  李瞬在拍醒他之前,专门给他口袋里放回了几件东西,给猎物短暂的希望,有便于让他陷入更深的绝望,反正全在李瞬眼里,造不成任何威胁。
  “刚才在天上跳得很开心,昂?”李瞬似笑非笑道,“这会儿知道该叫我什么了?”
  英俊男一脸吃了翔的表情,他很想骂几句,可枪在头上,容不得他再跳了。
  大丈夫能屈能伸!
  他勉强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
  “大爷,大爷饶命,我和大爷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大爷不计小人过,千万饶命哇!”
  “呵,我这好大孙,非喜欢玩蹦极,不玩都不认爷爷了,真是奇怪的爱好。”
  刚才被跳的脸自然要全部奉还回去,李瞬哂笑一声,继续道:
  “好大孙,看到你手边的碎布没,拿着,把自己绑起来,那根皮带也用上,给你一分钟,绑不好就撕票了。”
  “皮带...卧槽你脱我裤子?!你妈的,为什么,你是不是变态啊!”英俊男破口大骂,“我二十多年清白就这么毁了,我——”
  “快点。”李瞬不耐烦道,“还有十秒。十,二,——”
  英俊男登时不骂了,缩了缩脖子,赶忙捡起布条和皮带,给自己来了个花式绳缚。
  “手艺不错。”
  李瞬赞得很真诚,把自己绑起来也是一门技巧,英俊男的手上功夫恰好非常巧妙,好似翻花蝴蝶,赏心悦目,至少李瞬肯定做不来。
  英俊男还沉湎于失去清白的痛苦之中,呆若木鸡。
  李瞬不去管他,继续道:
  “接下来我问你答,答不出就毙了。姓名?”
  “...苏...”英俊男小声啜嗫。
  “苏?”李瞬心中一动。
  “苏大强。”
  “真他妈假,毙了。”李瞬差点没给气笑了,抬手就作势要开枪。
  “苏!!苏星流!”
  英俊男差点没给吓死,他是真感觉后面的匪徒要开枪了,死亡就在眼前,他没忍住一个劲地大喘气。
  “职业?”
  “怪盗。”
  “怪你妈怪,呸,一个臭贼,还搁这装杯。”李瞬啐了一口,厉声道,“说!你是如何混入我神教,冒充神父的?你欺骗教众,搅乱弥撒,究竟有什么企图?”
  这里就要开始装泯光教众了,泯光教是今晚最好的背锅侠,没有之一。
  南斗部队是极其护短的,要是现在在这里把这个苏星流做掉,就是和南斗部队结下死仇,回头保不齐南斗部队会怎么挖地三尺地海捕自己,南斗底蕴太深,什么【天视地听】,什么【读心】,他们有很多外界闻所未闻的手段。
  李瞬才不招这个麻烦,况且杀人从来不是他的目的,他最终的目的是要把明京的水搅浑,越浑越好,现在的最优解不是杀人,而是往泯光教身上拉苏星流,也就是南斗部队的仇恨。
  “你们那个暗星神父确有其人,也确实要到明京传教,只是他大概明天晚上才会到明京,我打听到了这个情报,就顶替了一下,原本还以为天衣无缝的。”
  苏星流无奈地解释着,说道:
  “企图嘛...你不是都搜过了么,没看到那颗宝石吗?我是怪盗,自然是来偷那颗宝石的。”
  “宝石?”李瞬故作迟疑,而后忽然压低声音,紧了紧枪管,“没看到。”
  苏星流简直闻弦歌而知雅意,赶忙点头:
  “是,是,没有宝石,宝石早被我转移掉了。”
  见李瞬不说话,苏星流趁热打铁,道:
  “大爷,您绑也绑了,问也问了,这下不能再杀了我吧?您现在要是把我放了,我马上去明京城里露脸,至少招一队天罪司干员来抓我,您看成不?”
  李瞬啧了一声,心说这家伙属实有点上道。
  他现在扮演着一个打算趁乱把宝石弄到手,于是一路猛追苏星流的泯光教徒,此时正是黑吃黑,昧下那枚泯光之种的关键时刻。
  刚才他说的话,就是准备要黑吃黑了,但是言行都留了余地,这里面没有一滴水全是演技,如果蠢到听不懂,那就成了媚眼抛给瞎子看,但苏星流显然不蠢,蠢人是没那个本事卡着时间差假冒神父,混进集会所偷东西的。
  苏星流听得分明,于是不仅顺坡下驴,还提出他一定不能死,因为他死了就是死无对证,李瞬回到泯光教后会被人怀疑黑吃黑,说不清楚,只有他苏星流活着,宝石被盗的事情才能坐实,黑吃黑才能成功。
  他甚至还非常上道地送上一条对策——主动勾引天罪司来抓自己,让执夜府为他的存活和宝石的失窃背书,这样李瞬就更不会被怀疑了。
  苏星流的表现太好,超过了李瞬留的余地,这波反向配合简直完美,他完美地让李瞬达成了误导他的目的,并且亲自给李瞬不杀他找好了理由。
  要知道,李瞬今晚在苏星流面前做的身份,不少地方都是经不起琢磨的,尤其是他不准备杀苏星流灭口,这一点漏洞其实很大,如果苏星流回去仔细复盘思考,以他的聪明劲,必然会对李瞬做的身份产生怀疑,届时仇恨就拉不稳了。
  所以李瞬需要让自己的行动在苏星流那里变得合理,本来他还设想了其他的法子,但他还没动手,苏星流自己就搁这把自己攻略了,属实给力。
  人在紧张害怕的局促状态下,对他人和外部细节的记忆只会越来越淡薄,对自己的言行则印象比较深刻,也就是说,苏星流事后大概率不会再去多想,他只会记得他自己亲口说的,“这下不能再杀了我吧?”。
  仇恨可以说基本上已经拉稳了,只差最后一把火。
  “桀桀,好大孙,你的主意不错,不过爷听了之后,突然有个更好的主意。”
  李瞬冷笑道:
  “你不定会不会乖乖地出来露脸呢,所以...还是给爷进去好好待两天吧!”
  “我次——”
  李瞬照着苏星流的后颈肉狠狠招呼了一枪托,打断了他最后的国骂。
  说起来,最近怎么好像老有这种骂了一半被我打断的,下次是不是让人骂完再打比较好。
  李瞬自嘲地摇头,拎起苏星流自己绑的那个绳结,向天罪司的飞艇赶去。
  他当然不可能遂了苏星流的愿,就这么随意放人,他还要用苏星流来撇清一件非常关键的事情——他不知道苏星流和南斗部队存在关系,不是因为知道才不杀他的。
  这其实就是谨慎的范畴了,但事涉南斗部队,他必须慎之又慎,而且这事办起来也顺手,只要把苏星流扔到天罪司飞艇附近,让天罪司把他抓走就行了。
  对李瞬做的身份而言,这行动是一种逻辑自洽的补完,且加强了苏星流对泯光教的仇恨,一举两得。
  对李瞬自己而言,这也算是他对苏星流和南斗部队关系的一种验证,且看苏星流被抓后执夜府如何应对,就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其实这个验证,必要性已经不大。
  在听到苏星流名字的时候,他就对苏星流和南斗部队之间的关系隐约有了猜测。
  他姓苏。
  初代执夜大君苏天赐,也姓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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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日一更兽。

第三十六章 他是什么苏
  天罪司的效率相当高,看进攻规模,似乎调动了不止一个区的兵力,十时四十分左右发起的进攻,约十一时就基本拿下了泯光教幽罗集会所,十二点不到,已经完成了抓捕和押送,李瞬掐着时间到行会交掉了晋级试炼,顺利晋级水曜。
  那个之前在酒吧嘲笑他,这会儿专程跑到大厅来等着看笑话的莫西干男,看着隔壁天罪司官署内通明的灯火和不断出入的干员,下巴差点没掉到地上。
  “恭喜您!苍星先生,您已经通过晋级试炼,正式晋级为水曜级猎人!行会今后将更关注您的表现,期待您步步高升,与行会共赢。从现在起,全神州范围内您的事务受理和各项服务都将转到二层,很遗憾不能再继续为您服务了。”
  中级猎人就是不一样,接待员小姐的笑容明显没那么营业了,声音也仿佛更甜美了一点,或许经手的猎人晋级她们会有提成也说不定。
  “当然,也希望您不要疏忽了自身的修炼,让实力和猎人等级尽快匹配起来哦~”
  “没问题,其实这次试炼让我误打误撞摸到了一点突破的门槛,说不定过些日子我就是禁位高手了。”
  李瞬瞥了还在不远处呆若木鸡的莫西干男一眼,扬起嘴角:
  “嘿,哥们,二楼见哈。”
  给莫西干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偏偏拿李瞬一点办法没有,他一个木曜级还上不了二楼,四个膀大腰圆的行会管理员就站在电梯口拦着呢。
  李瞬向来跳脸必回,能秒回就秒回,谁也不惯着。
  这个莫西干的姿势水平还是不太行,感觉就像是那种唬烂小说里专门送脸上来被打的龙套B,跳脸怎么也得像苏星流那种才算有点水平,“傻了吧,爷会飞”堪称年度金句,得亏李瞬还有一招“傻了吧,爷也会”,换个人来,今天可能就要给他装到了。
  想到苏星流,李瞬微微挑起眉头。
  李瞬先前是坐天罪司的车回来的,苏星流却没有坐车,他坐的是飞艇,而且印着昭明区天罪司徽记的飞艇没回昭明区,去了别的地方。
  把苏星流扔到飞艇附近之后,李瞬就脱掉泯光教的黑袍,顺手抓了两个四散而逃的泯光教众,然后跟天罪司表露猎人身份,简单交代了一下晋级试炼的事情。
  他没见到天罪司的负责人,一个面相温和,估计是副手的中年人稍微问了他几句话,便行了方便,让他乘坐天罪司的车回行会。
  天罪司这么好说话,自然是因为李瞬特地讲了晋级试炼的情况,使对方得知了他已经是事实上的水曜猎人。
  土、金、木这样的低级猎人在行会只能算小喽啰,不值一提,水曜级则已晋身行会中坚,行会向来重视维护猎人,尤其是中高级猎人的利益,在双方决策层目前都愿意维持平衡的大形势下,昭明区天罪司犯不上为难一个水曜猎人,那样只会给有心人找到寻衅的借口。
  不过中年人也跟李瞬说好,明天白天会派人到行会大厅传他,按照办事程序,他得录一份比较详细的口供,让他务必在大厅等待。
  这些都在李瞬的意料之中,他同意了,安然地坐上天罪司的车,准备离开。
  但车开过飞艇附近时,他忽然听到一个隐约的女人声音,语气严厉,似乎是在命令干员要小心点做什么事。
  这顿时引起了李瞬的注意,要知道执夜府内部女性比例不低,但多为文职人员,战斗人员很少,而今天这种场面显然不需要文职人员,且听那女人的口气,似乎在天罪司地位很不低,可以颐指气使。
  李瞬赶忙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因为角度和车速问题,他没看到那女人,只隐约看见一个黑布蒙面的“重伤员”被四人担架抬着,正在小心翼翼地上飞艇。
  黑布蒙面对李瞬是没用的,他提了苏星流一路,对他的身体轮廓太眼熟了,那就是苏星流无误。
  这么一看,他对苏星流的身份就更有底了。
  苏姓,从未听闻的飞行能力者、禁位高手,与南斗部队存在深厚的关系,还被天罪司神神秘秘地当爹供着...
  如无意外,苏星流应该是琅琊苏氏的直系后裔,也就是初代执夜大君苏天赐的后人,南斗部队根正苗红的太子爷。
  初代大君,那是一位雄猜之主,他出身名门,却视家族力量为粪土,孤身在战场上用命挣来了功勋,而后通过残酷的内部政变逐步上位,直至权倾神州。
  他废除议会,登临王座,称制为大君,开启了执夜府君主制度的先河,自他之后,执夜府对神州的控制力不断强化,其雄图伟略,深沉心机,狠辣手段,至今为后人敬畏。
  初代大君上位的过程中,曾对执夜府内部进行过多次暴力清洗以铲除异己,据说当年杀到明京人头滚滚,流血漂橹,苏天赐之名能止小儿夜啼。
  为他一系列的镇压与清洗提供力量的,正是由他一手铸造的南斗部队。这支死忠于初代本人的部曲,在百年前干戈刚罢、烽烟未歇的神州已是精锐强军,如今,它更是独立撑起执夜府的最后脊梁,有南斗一天,神州便无人敢轻易启衅。
  不过奇怪的是,初代大君并没有在位很久,称制之后匆匆数年,他就放下权力,逊位离开神州,远去海外,甚至连忠心耿耿的南斗部队都不再过问,仿佛对一切都没有留恋,所谓急流勇退无过于此。
  初代之后,南斗部队颇为执夜府南征北战,功勋赫赫。那么问题来了,苏天赐走后,南斗从此是否就归心于中枢,成为受决策机构【枢密院】统辖的力量了呢?
  因为一段特殊的际遇,李瞬知道,并没有。
  南斗部队对苏天赐的忠诚心根深蒂固,且代代相传,后继的连续三任大君都解决不了这个问题,渐成尾大不掉之势。
  如今的南斗俨然是一个听调不听宣的独立王国,这个王国中的民众,仍旧视自己为初代大君的私兵和子民。
  至于枢密院,按南斗高层的话说,一群废物没有支配南斗的权力,哪凉快哪待着比较好,有事等执夜府要灭亡的时候再说,但是资源必须给,当然也可以试试不给,只要有人担得起后果。
  时隔近百年,远居海外的初代大君派子孙回来做什么?是意图重掌执夜府,还是有其他目的?
  苏星流的出现,牵扯到一系列复杂的问题,他对明京的局势必然会造成无法忽视的影响,幸运的是,李瞬的谨慎和细致,让他提前拥有了应对这种影响力的余裕,某种意义上,这种影响力此时亦为他所把控。
  李瞬离开行会大厅。
  再折返时,他已然覆上完美的假面,一袭纯黑礼服,头戴一顶漆黑长檐礼帽,稍微低头,帽檐的阴影就将他的眼睛全部遮掩。
  他没有进门,只斜倚在行会大厅的门畔,像个很寻常的在此等待同伴的猎人。
  然后,“同伴”来了。
  “喂,狐狸。”
  李瞬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灿烂的白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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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这就是成年人最大的崩溃(狗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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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间稍微倒回一日之前。
  收到许妙韵简讯的时候,林夜砂还在洗澡。
  洗澡时间向来是她一天当中最享受的时间,她仔细地给白皙修长的双腿抹上泡泡,正准备一粒粒涂抹软玉似的粉嫩脚趾,却被“滴滴”声搅得心神不宁。
  撩起被水沾湿的橘色长发,不二之狐精致如人偶的眉眼好看地皱起,颇有些不耐地翻开手机,心道要是不是急事,谁找来就揍谁。
  结果才看了一眼,手机就差点掉在浴池里。
  「小情报屋」:砂砂!最新消息!他在找你!
  三个连续的感叹号映入林夜砂眼帘,登时让她的手忍不住一抖。
  林夜砂和许妙韵关系很好,彼此都相当熟悉了解,她是知道林夜砂对日冕的心理阴影的,是以这个“他”除了日冕,实在没有别人。
  尾巴好像又开始幻痛了。
  这种症状从自明历114年那个雨夜开始就一直持续到现在,她但凡想起一点和日冕相关的事情,被打断过的那三根尾巴就会不由自主地幻痛起来,等她成功把【八尺琼】凭依于狐尾之后,幻痛甚至开始逐渐影响到生理,一旦发作,昔年之痛仿佛历历在目。
  那一回伤得实在太严重,狐妖的尾巴根根连着心血性命,断一根都是锥心之伤,更别说断三根,她没直接死已经是医学奇迹了。
  这导致她一直想方设法躲着日冕,只要出门就把感知场全力张开到最大不说,隔一阵就搬个家换个据点也不说,最初那两三年,她甚至连日曜合议会这种决策场合都不怎么去参加。
  虽然据说日冕从二十多年前就再也没参加过这个会,所有票都默认弃权,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他就去了呢?
  「明天就九尾」:???
  「小情报屋」:我说真的,他都一年没联系我了,刚才突然打我电话,开口就是找你,我好酸。(恰柠檬
  「明天就九尾」:你酸个鬼啊!
  「明天就九尾」:不是,妙妙,你说我是不是要死了?我就不该手痒去接千年公那个破单子,这下好了,他终于忍不住要杀我了(大哭
  「小情报屋」:倒没听出他有那个意思,听起来不像是坏事。
  「明天就九尾」:他怎么说的?
  「小情报屋」:一千黑钻,替我传句话给林夜砂,明天凌晨一点,明京行会,我等她。
  「明天就九尾」:我给你两千,这件事能不能当没发生过(叹气
  「小情报屋」:...
  「明天就九尾」:好吧,你觉得会是什么事?妙妙你比较专业,快用你无敌的专业眼光给姐妹分析一下。
  「小情报屋」:我觉得,他像是有什么事要问你,语气平静,也没有杀气,应该没有你脑补的那些场面。
  「小情报屋」:不过砂砂,实在怕的话就不要去,反正他不知道你在哪,我也没跟他保证什么,只是传句话而已。
  林夜砂犹豫了片刻。
  说实话,许妙韵的建议她有点心动,不去就不去,日冕你是什么人,喊老娘老娘就要随叫随到吗?
  「明天就九尾」:既然他如此盛情相邀,我就勉为其难地同意了吧。
  「小情报屋」:?
  「小情报屋」:你怎么是变脸怪。
  「明天就九尾」:或许这就是成年狐吧(悲伤
  「小情报屋」:那你要早点启程,明天凌晨一点他就要在明京和你碰面,就剩不到一天了。
  「小情报屋」:噢,我忘记你是十二日曜了。
  仰躺在浴池里的林夜砂略有些自得地笑了笑,再和许妙韵闲扯几句,把手机扔到一旁。
  她最终还是选择去见日冕,除去日曜猎人的骄傲,君位强者的尊严,最主要的原因是,她发现从烟城那班列车上回来之后,她的幻痛程度减轻了一些。
  躲日冕林夜砂是认真的,她一躲就是六年,期间两人也偶尔会有不期而遇的场合,全都被她预先规避,没想到坚持了那么久,最后还是翻了车,属实是没有千日防贼,只有千日做贼。
  可出乎她意料的是,在列车上那样直面日冕,发生了激烈的冲突,甚至又一次吃了他的子弹,回来之后幻痛不仅没恶化,反而略微减轻了一点。
  好怪,但是好舒爽。
  林夜砂回过神来之后,意识到这可能就是所谓的以毒攻毒,或者说,心病还须心药医,这么看,她的心理阴影或许就是要用刚正面疗法才能治愈。
  她打算趁这一次,好好验证一下自己的猜测。
  舒舒服服地洗完一个澡,林夜砂拨通了一个电话。
  “不二狐阁下,您的意志就是我们的使命,请吩咐。”
  “我在桑城,从我现在的位置到明京,最快需要多久?”林夜砂淡淡问道。
  这时的她不再是许妙韵的小姐妹,当然也不是想到日冕就发颤的可怜狐狸,只有极少数人才能看到她的那些面,而现在才是林夜砂的正常面貌,那是神州有记录的最后一位君位强者,君临行会顶点,掌握半个神州权力的十二日曜。
  “约十九个小时,阁下。”
  电话那头的声音恭谨地报上了一个惊人的数字。
  乘坐常规列车从曦城到明京,需要两个昼夜近40个小时,林夜砂现在身在和曦城同样位于神州南北界线的桑城,到明京的常规列车行驶时间最多只比曦城略短一点。
  但权力是很任性的,它可以根据权力者的需要,随时转换成其他东西,比如金钱,又比如速度。十二日曜能够调配天量的资源,像这种小事,林夜砂只消一句话,桑城至明京的水陆空所有渠道运力,此刻可以为她一人服务。
  “阁下,您此次是公开访问,还是以私人身份微服明京呢?”
  “私人。你们和执夜府对接明确一点,我不想看到天命司的苍蝇跑来聒噪。”林夜砂似乎想起什么不快的回忆,不耐道。
  “是。”那个声音恭谨道。
  “半小时后启程。”
  “谨遵您的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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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社 死 现 场
  林夜砂抵达明京也就是次日晚上十点左右,然而接下来近三个小时的时间,居然全部浪费在了无聊的外交照会和扯皮上。
  天命司那个姓葛的老头又是确认照会,又是宣读执夜府宪章,还一个劲地叮嘱什么出行注意事项,恨不得把执夜府的律条拿出来通通背一遍才罢休,关键是他年纪老迈,嘴里口水喷得止不住,林夜砂好容易才忍住了一尾巴拍死他的冲动一直听到结束。
  事实证明,日曜猎人想要悄无声息地进入明京范围,那几乎是不可能的,除非一点不动用行会的资源,再精心变装隐匿行迹,否则不论是公开还是私人,都躲不开跟天命司打交道。
  【枢密院】下属六司十三曹,天罪司专掌刑狱,天威司署理兵事,天律司统管总务,天理司主攻研发,天机司负责情报,而天命司直属于枢密院,兼理内卫与外事,地位隐然凌驾于其余五司之上。
  执夜府别的不行,对明京的控制力还是很强力的,天命内卫现在必然在死死盯着林夜砂的动向,不仅如此,天机司的风媒,天罪司的红眼,对她的关注可谓三百六十度无微不至,林夜砂只要在明京露露脸,枢密院的老头子们马上就能看到现场直播。
  “我的意志就是你们的使命,所以你们的使命是让我被一个糟老头子喷三个小时臭口水?”
  林夜砂从坐上车就开始发火,行会为十二日曜专设的【管理人】——一位身着燕尾服,正在苦笑的稳重男性——被她训得狗血淋头。
  管理人沉默不语,他也疑惑,往日不是没有日曜猎人来明京,【养生主】阁下就是明京的常客,一年少说跑个五六趟,从没见过今天这样的阵势。
  在目前双方都愿意维稳的大形势下,哪怕是日曜驾临,程序也远没有今晚这么复杂,顶多就是加派些监视的人手罢了,明京毕竟是执夜府中枢,一两个日曜在这里还翻不了天。
  今晚明京肯定是出什么大事了。
  但这话没法和林夜砂辩驳,管理人带领着一个庞大的团队,其职责就是尽可能为日曜猎人提供最完备的服务,他没做到,就是失职。
  好在生气的是不二狐阁下,这位新晋日曜的脾气一般来得快去得也快,后续不再让她多烦心就是了。
  发了一阵火,林夜砂的气也消得差不多了,毕竟接下来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面对。
  她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看了一眼表。
  一点一刻,已经超过约定时间整整一刻钟,她迟到了。
  日冕那个大恶人一定会揪着这一点不放,找她麻烦的,没错,他那种人是一定做得出来的。
  强自压抑着内心因害怕而产生的颤抖,林夜砂没忘了她来的目的,她要看看以毒攻毒是否真的奏效,所以今晚她得事事都跟日冕对着干,疯狂跳脸,把他气得暴跳如雷才行。
  这么想的话,这个迟到其实是有意义的,嗯,没错,气死日冕,首先就从迟到开始。
  想到此节,林夜砂不禁给了管理人一个赞许的眼神,倒是把还在寻思怎么弥补失职的管理人老哥给整懵了。
  “我今晚住行会,后面的行程定下来之后再找你。”
  临下车时,林夜砂对管理人吩咐了一声,问道:
  “行会大厅里也有他们的眼睛吧?”
  “一层和二层大概率有,这无法避免,但服务三层以上的高级团队均由我亲自挑选,曾多次服务过养生主阁下,没有任何问题,您尽可放心。”
  “嗯,我知道了。”
  林夜砂微微颔首,从袖中抽了张一千黑钻的通兑票,心中略有些肉疼。
  “喏,给底下的兄弟们拿去消遣。”
  这算是日曜猎人对管理人团队不成文的惯例,虽然调用的都是行会的资源,管理人也都领着行会的饷,但好歹是日曜级,排面要到位,使唤人还一毛不拔说不过去。
  “这...”管理人面露为难之色。
  “怎么了?难道养生主没给过吗?那不成,我回头得跟她说说,老资格就能不体恤兄弟了吗?”林夜砂打算给管理人主持公道。
  “呃,您...误会了。”
  “我误会什么了?你说,别扭扭捏捏的。”
  “养生主大人一般给五千。”
  管理人一脸尴尬地看着林夜砂粉雕玉琢的精致脸蛋憋成了猪肝色。
  站在行会大厅门口,林夜砂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下车的了,深深的羞耻感让她颇觉失魂落魄。
  “喂,狐狸。”
  林夜砂犹有些茫然地抬起头,但见一个身着纯黑礼服,头戴一顶漆黑长檐礼帽的男人倚着门畔,正咧着一口白牙在跟自己打招呼,他稍微低头,帽檐的阴影就将他的眼睛全部遮掩。
  男人走到她身边,环抱双臂,笑得乐不可支,身子都在颤:
  “我听到了,养生主一般给五千。”
  “滚啊——!!”
  林夜砂的脸色由红转白再转红,终于忍不住尖叫起来,声音之高亢,甚至把大厅和酒吧里不少好事者招了出来,一些打扮五颜六色或者衣着五花八门的老哥纷纷探头看热闹。
  不过很快,所有围观者都不约而同地把头缩了回去。
  君位的恐怖威压横扫行会大厅,顷刻间,整座楼仿佛被消音了一般安静。
  少顷,明京行会的负责人——一位相貌身材皆寻常,丝毫引不起任何注意的职业装女性——迅速赶到,恭敬地将林夜砂迎入三层,李瞬好整以暇地跟在后面,看着林夜砂脸色很难看地要了一间静室,然后气鼓鼓地自己一个人先冲进去了。
  “劳驾,给我们倒两杯汽水。”李瞬看了一眼眼前戴着月曜级猎人徽章的女性。
  “会议室内部有十二种饮料自助,还有各种罐装食品和三间休息室,阁下。”
  “哦?你认出我了?”李瞬似笑非笑道,“阁下”在行会内部是仅对日曜猎人使用的尊称。
  “不,不敢,只是见您与不二狐大人要同室相谈,所以妄自猜测。”
  “你不错。”李瞬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去吧,把已经摸进来的天命内卫撤走,在这里杀你们是不需要负责的,你知道吗?”
  他嘴角勾起一个邪异的弧度,无视浑身都在颤抖的女人,把手从她咽喉处收回,而后按下礼帽,优雅地微微俯身行过一礼之后,仿佛无事发生般进入静室,关上了门。
  环绕着女性月曜的,诡异恐怖如森罗地狱的煞气渐渐消失。
  “...不二狐与疑似泯光的男人已进入密室,无法继续深入,收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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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勇敢砂砂不怕日冕!
  先发后改,看到错章的读者麻烦七点之后重刷章节一次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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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瞬和月曜女“谈心”的时间,林夜砂已经检查了这间静室,确认没有任何监视、监听的手段,并且隔音效果非常好。
  她刚才气鼓鼓地冲进来,除了做这些,当然更多的是为了掩饰自己既恐惧又兴奋的情绪。
  乖乖,林夜砂,今天你的胆子也忒大了,居然给日冕甩脸色看,不错,今天的计划成功有望!
  “枢密院还是有点东西的,不知不觉就把明京行会渗透了。”
  李瞬把门关起,一边说着,随手摘下礼帽扔到一旁,脱掉那身穿着不怎么习惯的黑色晚礼服,扯松勒着脖子的领结,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一头倒在沙发上。
  “那个女人真是内鬼?”林夜砂疑惑道。
  “诈诈她罢了,但好像被我歪打正着。”李瞬无所谓地撇了撇嘴,“这里毕竟是明京,神州之内行会支配力最弱的地方,不被策反才不正常。”
  “你怎么不顺手把她处理掉?”林夜砂有点不满,“我最恨内鬼,你不动,待会我动。”
  “这不是你我该操心的事,想处理,回头你跟管理人打个招呼就行了,你都上位六年,已经是一个成熟的日曜了,该学会善用自己的身份,很多时候,权力,就是力量。”
  李瞬像个老父亲一样指点着林夜砂,话说的有道理,除了语气令人不爽。
  人事变动、内部清洗等工作,行会内部都是有专业团队的,到了十二日曜这个层次,确实不需要事事亲力亲为,只会拉低格调。
  “以后记得多给点辛苦费,我这几年合约接得虽不多,身家不能和养生主那种富婆比,但用他们的时候也会给两千的,噗哈哈哈。”
  李瞬再度失笑。
  其实行会高层都知道林夜砂爱财且扣门,平时是能用行会的就用行会的,自己就跟个貔貅一样只进不出,今天她能给一千黑钻已经是很大方了,可惜被富婆全方位暴打。
  “不许笑!”
  林夜砂的脸登时又涨红起来,刚才的社死现场实在是她一生之耻。
  “我发现你今天还蛮跳的,嗯,胆量见长了。”
  李瞬不笑了,用一种平淡中略带冰冷的目光看向林夜砂,看得她悚然一惊,不禁咽了口口水。
  糟糕,是不是太过了,今天好像有点得意忘形,都快忘记他是日冕了。
  刚寻思着是不是要先认个怂,林夜砂忽然想到了什么,皱起眉头:
  “你不对劲,日冕,你今天这一身怎么穿得那么像泯光,又是礼服又是礼帽,人也阴恻恻的,我印象里你好像不是这种穿搭,怎么回事,你不是很不待见那个阴森男吗?”
  “你发现得比我想象的要早一点,蠢狐狸,恭喜啊,你好像变聪明了。”李瞬哂笑道。
  林夜砂有点懵,她好像抓到了点什么,却因为关键情报的缺失,并不能迅速察觉事情的全貌。
  “事情是这样的。”李瞬温和地说道,“泯光教来明京了,今晚有一个关键的仪式,但被天罪司提前侦知,现在事情大概已经办完了。”
  林夜砂瞬间反应过来。
  难怪天命司今天这么聒噪,原来根本是在拖延时间,他们以为她林夜砂是泯光搬来的救兵!
  泯光本人大概率是不在明京的,但林夜砂匆匆赶来,还在众目睽睽之下和一个打扮得和平日里的泯光有七八分像的男人走进了一间密室,这真是黄泥掉裤裆,不是也是。
  一千黑钻...她堂堂不二狐,居然被一条一千黑钻的消息就哄来明京,她今天最后给管理人的辛苦费都不止这个数。
  “日冕,你利用我!”林夜砂恼恨道,“你就是为了那单合约,才不惜把我和泯光都拉下场,以掩盖你自己悄悄潜入明京的事实吧?你无耻之尤!”
  “合约?”李瞬一怔。
  “你还在装,练凛夕都快到明京了你还在装,你不是来接应她的?”
  林夜砂被日冕一套操作搞得心态爆炸,她已经完全忘记自己是来搞日冕心态的了。
  天可怜见,她怎么会掺和泯光教那种奇怪教派,她和泯光走得确实比其他日曜猎人近一点不假,那还不是因为她刚晋位日曜不久,需要在合议会里找个合作伙伴,泯光恰好露出善意,而且核心派的主张和她的风格又比较接近,可她不是泯光教的人啊?
  她忽然回过味来。
  泯光也在利用她,那个阴森男肯定暗中在外面打她的旗号,否则执夜府为什么会认定他们是一伙的,要是执夜府不这么认为,日冕的伎俩也不能成功。
  那边林夜砂恍然大悟,这厢李瞬面上波澜不惊,手指却不自觉短促地轻敲着沙发,他心里也在翻腾。
  练凛夕,快到明京了?
  他当然不知道这个消息,日曜级猎人的情报源断了之后,常规的行会内网是没有这种情报的,而许妙韵那里又不好问。
  李瞬假扮泯光,原本只是意图加强行会一方在这潭浑水里的砝码,至少是看上去的砝码,顺便给那个阴森男添点堵,利用林夜砂的到来亦不是事先计算,只是顺势而为罢了。
  可在林夜砂的视角,他现在就是来明京接应练凛夕的,当时在列车上随口搪塞的一句合约,倒被她当了真,自行把事情脑补完了。
  练凛夕在朝着明京逃亡。
  为什么偏偏是明京呢?
  明京本就是龙潭虎穴,此时在他的一手拨动之下,执夜府、行会、泯光教、女帝、琅琊苏氏、南斗部队...大幕下的局势已经乱成了一锅粥,今夜过去之后,这些势力毫无意外地会爆发出各自的力量,届时,明京将一触即发。
  练凛夕或许有着其他必须来明京的目的,但就这样一头扎进来的话,会被这座城市吃到渣都不剩。
  李瞬看着坐在对面仍旧气恼着的林夜砂,不动声色,眸光渐深。
  “蠢狐狸。”
  “干嘛?”林夜砂没好气道。
  “也不全是拿你当挡箭牌,我确实有事要找你。”
  林夜砂狐疑地看过来。
  “不过在这之前,我们先来做笔交易,有件小事,或许你愿意帮忙。”李瞬轻描淡写地说道。
  ————————

第四十章 脑子瓦特了
  李瞬与林夜砂谈妥了一笔交易。
  双方都对彼此的诉求确认无误之后,暂时进入中场休息。
  倒了杯冰牛奶,李瞬习惯性地一口喝个精光,回味地啧了啧嘴,不得不说行会在服务这一块拿捏得属实稳,这牛奶的品质很高,比李瞬常喝的超市盒装奶香浓太多不说,连手里这只杯子的质感都很讨喜。
  林夜砂贝齿咬着插在柠檬水里的吸管,眸中焦距扩散,她没什么心思品鉴饮料的味道,还在琢磨着日冕、泯光这些事情。
  泯光单方面利用她这件事不算完,后续她一定会找回这个场子。
  如果彼此都知情,那是利益交换的范畴,林夜砂其实不惮于让泯光教拉自己的大旗作虎皮,交易嘛,只要钱到位,五方佬都给你干废。
  但把她当傻子蒙在鼓里就不行。
  林夜砂是一步步从底层摸爬滚打到今天的,修炼之初,她不过是一只连化形都做不到的小狐狸而已。在妖怪族群弱肉强食的环境中成长,从弱小的猎物蜕变为当世最强的猎人,她或许还年轻,心机还不够深沉,但正是她远超同侪的好胜心和韧性,将她一步步推到了今天的地位。
  她无法容忍这样的藐视、轻蔑,如果不找补回来,她会被越来越多人打上无能的标签,从而无法再领袖群伦,这会成为蛀毁堤坝的第一个蚁穴,积毁销骨、众口铄金,最终,她会落入他人的盘中,成为被猎食的对象。
  至于日冕…
  林夜砂猩红的眸子扫掠正在把玩那只牛奶杯子的背影。
  如果趁他现在后防空虚时出手,八尾合击,猝然发动,他…也是一定能躲过的,然后他会拿出那把枪,将那种万恶的子弹全部打进她的胸膛。
  虽然悲观,但这就是事实,林夜砂了解日冕的实力,以至于在应对他时,她考虑过很多对策,唯独没有考虑过武力报复。
  如果说这世上有哪个人,如今还能让她感觉到自己仍旧是一匹猎物,那就是眼前这个男人无疑,即便林夜砂如今早已稳固君位,这样的感觉仍旧没有淡去。
  她对日冕有心理阴影不假,但这种感觉不是心理阴影的范畴,而是真正的危机感。
  这个男人浮夸的表现,抑或是戏谑的神情之下,潜藏着难以想象的凶戾,只是绝大多数时候,他的敌人甚至没机会见到他的杀意就已经死了。
  很不幸的是,林夜砂见过。
  因为六年前的某个事件,林夜砂在那个冰冷的雨夜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而幸运的是,她还活着,只是留下了一点心病,她事后通过各种渠道打探过,与那个事件有牵扯的人几乎在那个雨夜前后的时段里死绝,如无意外,她林夜砂大约是唯一见过日冕真正的杀意还能活下来的人。
  所以有时候她觉得自己还挺幸运的。
  日冕确实也利用了她,但看在他开诚布公的态度和刚才那笔交易涉及金额的份上,这次就揭过好了。
  绝对不是因为打也打不过,也不敢打,绝对不是哦,勇敢砂砂才不怕日冕嗷!
  而且不动用武力,也不是不能报复日冕,好姐妹妙妙常说,“头脑是厉害的武器”,通过和日冕的交易,她灵机一动,已经想到了怎么报复日冕,顺带还想到了报复泯光的一个方法。
  准确地说,报复这两个人只要做一件相同的事——和日冕交易,就可以了。
  日冕为刚才的那笔交易付出了不菲的金钱报酬,而她拿来交易的筹码,自然就是不二狐大人的立场和力量。
  所谓有一就有二,一回生二回熟嘛,只要这次让日冕尝到甜头,以后有什么就都会想到她,然后逐渐离不开她,那她岂不是可以不断从日冕的钱包里提款?赚他的钱有时候可比揍他一顿痛快多了,报复大成功!
  而泯光这边,十二日曜都知道日冕和他不对付,日冕对泯光教深恶痛绝,几年前两人还发生过真刀真枪的火并,那么她只要一直和日冕保持交易,就是在不断地恶心泯光了。
  林夜砂姣好的狐狸面上不禁泛起愉悦的笑容。
  李瞬皱着眉,这狐狸也不知道在犯什么蠢,从刚才开始就搁那傻呵呵地咧着嘴笑,时不时还偷偷往他这里瞟一眼...
  不是,真当他背对着就没感觉?
  “我记得我那时候打的是尾巴来着...”他转过身,狐疑道,“蠢狐狸,你怎么看着像是脑子瓦特了?”
  “说什么呢你,你才瓦特了!”想到了主意的砂砂很自信很嚣张,都敢凶回去了。
  李瞬没搞懂她在想啥,不过他也不关心蠢狐狸的内心世界,坐到林夜砂对面,从怀中取出一只黑色盒子。
  “这个给你。”他说道。
  “...我嗅到同类的味道了,日冕,你杀了狐族?”林夜砂脸色微变。
  “丛林里没有怜悯,很不幸,我和他都身处丛林。”李瞬并不掩饰自己的行为。
  林夜砂神情先是薄怒微沉,片刻之后情绪却又消退,她看到李瞬的眼神平静如水,便已经想明白了。
  “你答应送他回大聚地了是么。”
  林夜砂眸子一亮,轻轻呵了一声:
  “好,日冕,这件事,你很好。谢谢。”
  她的声音里萦着浅淡的缱绻,似有伤感,似有释怀,亦似乎蕴着某种更深层的悲悯,与李瞬认识的那个林夜砂有点不一样。
  “只是交易,我得到了我想要的。”李瞬淡淡道,“我找到你,也只是想要更多情报。”
  “你想知道什么,你问,我会告诉你我知道的,就当报答。”
  林夜砂仍旧沉浸在那种复杂的情感中,罕见的没有回嘴,非常爽快。
  “你都不问他是谁吗?或者说你们狐族有特别的方式可以通过妖力、妖元就辨别身份?”李瞬有点奇怪。
  “哪有这种东西,通过妖元只是能分辨妖怪种类,狐妖的妖元都是一致的,而无主的妖力更是最纯净,没法分辨。”
  林夜砂摇了摇头,声音略有些忐忑:
  “我只是...还从没想过,能亲手送一位同族回大聚地,这样的事,在狐族的观念里很神圣,很有意义,以前只是听家里的长辈说起过。失态了,你可能会觉得好笑吧,想笑就笑好了。”
  李瞬摇头,他并不想笑,游子盼归乡,他能感同身受,只是狐死尚有聚地,他却早已没有归处了。
  “他说他叫林月升,‘春江花月夜’一脉的月支,我记得你是夜——”
  “七叔!?”
  “果然是你的长辈。”
  林夜砂仰起头,难以置信地盯着李瞬的眼睛:
  “你杀了他?”
  “是。”
  “你怎么能杀掉一个死人?”
  “这就是我想问你的问题。”李瞬眼神一凝,“你七叔生前是什么身份?”
  “执夜府,天理司,掌星官。”
  ————————

第四十一章 谈判失败,准备攻坚
  林月升生前曾经担任天理司的掌星官,这是个不怎么起眼的官位。
  天理司是枢密院下属六司中最低调的一个机构,主攻技术研发、用品制造、工程建设等等,业务范围不仅限于明京,遍及整个神州。
  六司除去自家本职,都各自兼理不少搭得上边的职能,天理司手底下就管勾着一个叫做司天台的部门,负责观测天文、星象,拟定历法等,掌星官隶属于这个部门。
  不过执夜府御统一百二十年,内部各种机构、部门林立到了几乎冗官的程度,芝麻绿豆大的位置不计其数,以至于李瞬对其中详情不甚了了。
  见日冕在等着自己的下文,林夜砂继续道:
  “我们‘春江花月夜’这一脉人丁不旺,月支的这一代,被族老们寄予传宗接代的厚望,不希望他们离开大聚地,但七叔不能接受,他很优秀,不需要靠族群的庇荫生存,所以很早就孤身出走,从此再没有回去过。”
  “七叔算是我最亲近的长辈了,刚才和你讲的狐族习俗,就是他离开大聚地的前一晚跟我说的,那时候我还小,刚刚化形了没多久,印象特别深。”
  “之后还没等我突破到禁位,拥有在外界自保的实力,狐族就发生了那场巨大的内乱,我们这一脉几乎都死的死埋的埋,仅存的族老希望我们能把散落在外的族人都找回来,我于是有了不到禁位就能离开大聚地的机会,那时候我第一个想找的就是七叔。”
  林夜砂叙述平缓,眼眸星亮,她的声音本来就像海水拂过沙滩般沙沙悦耳,不像平时那么咋咋呼呼地犯蠢的话,很容易把人一同拉入情绪中。
  “我很意外的是,七叔居然不在同属于妖族的五方佬麾下,而是去了纸老虎一样的执夜府。那时候我记得差不多是三代大君的晚年了,他被刺杀了好几次之后,彻底成了个废物点心,再也管不住下面的人,执夜府一天差过一天,明显没什么前途。”
  “七叔在明京就过着清苦的小日子,一间小院子,望远镜,粗茶淡饭,每天去应卯上班,也没有结婚。明明有禁位实力,咒术、禁术、神术都有相当的水准,却宁愿窝在一个每天看星星,写日记的地方,我不理解。”
  林夜砂哂笑了一声,又叹了口气,道:
  “我把大聚地的内乱告诉他了,他很伤心,可仍旧不愿意回去,我劝不动,只能作罢。那时候我还小,满眼都是外面的花花世界,一出大聚地,族群的任务早就抛在脑后了,要不是想找找七叔,估计连明京都不会去。”
  “没多久我离开了明京,在行会注册了猎人身份,再后来...就听说了他的死讯,那是十七八年前的事了。”
  听到戏肉来了,李瞬神色微动,问道:“他是怎么死的,你知道么?”
  “他被牵连到一桩逆罪大案之中,那案子事涉多名四代大君候选人,株连了不少人,包括司天台的属员,全部都死完,案子的过程却被整段擦除掉了,至少我打探不到内情,妙妙那里也没有什么头绪。到头来,只知道动手的人...”
  林夜砂沉沉地盯着李瞬,压低了声音:
  “是四代大君连野。”
  李瞬霍然起身,眼神冰冷如刀,抬手猝不及防地扯住林夜砂的衣领,寒声道:
  “林夜砂,你要对自己说的话负责。”
  “咳咳!我,我,我知道你会,发火...但我,我说的是真的!案发不久之后,连野就莫名其妙地登位了,他一个学者,原本最没资格的四代候选人,你想想他是不是得利最高!?”
  李瞬的手距离林夜砂的脖子很近,近到能够直接感受到她身体颤抖的剧烈程度,他知道这狐狸心底对他有种抹不去的恐惧,这不是假装能装出来的。
  硬顶着这样的恐惧,连话都快说不清,眼角甚至已经沁出了泪花,就算这样她也不还手,还是在硬顶。
  狐狸不是在骗自己,她得到的情报就是这样。
  而且如果刨除自己的主观,她说的有道理,天下熙攘利来利往,阴谋后的获利最高者,往往和幕后黑手脱不开干系。
  李瞬松开手,坐回原位,强抑愤怒,只是眼底仍旧冰冷,神色变得幽深。
  林夜砂觉得自己几乎就要昏死了。
  心跳和窒息感直接拉满,千锤百锻的妖躯像棉花一样发软、打颤,那一刻她仿佛再度回到六年前那个雨夜,再度直面被眼前这个男人完全支配的恐惧。
  日冕那炽燃的怒火与潜藏的凶戾近在咫尺,他显然那一瞬间真的动了杀机,他平时都是叫自己“蠢狐狸”来的。
  但,以毒攻毒疗法,好像真的是有用的。
  被他那样威胁确实恐怖,可现在稍微缓过来一点,就觉得心头反而是放松感居多了,要是这么再来几次,不得马上痊愈?
  ...
  嘛,还是算了,挺后怕的,实在太作死,下次再也不打这种擦边球了。
  林夜砂吁了口气,抿了一口柠檬水压压惊。
  四代大君,连野,这个人在日冕心中有着极重的分量,虽然不知缘由,但这分量之重,林夜砂却早就知道。
  没错,因为六年前引发日冕杀意暴走的那桩事件,就是“四代大君之死”。
  日冕长期深居简出,只接零星的合约,并且履约只瞄准合约目标,一击即走,几乎不和任何人发生接触,仿佛对世上任何事情都毫不关心。
  但在114年四代身陨后,日冕仿佛受到了什么刺激,一反常态,反应极端剧烈,他通过各种渠道彻查事涉四代之死的人,而后一个个上门清算,以冷酷的手段一一处刑。
  两人之间沉默了许久,终于还是由李瞬开口,结束了这次会面。
  “林月升没死在那桩逆案里,他加入了某个秘密结社,隐姓埋名了十几年。我确实重伤了他,但他不是死在我手上,是被灭口。”
  顿了顿,李瞬补了一句:
  “这件事如果你要查,暗中查,间接查,不要直接告诉许妙韵,她是商人,会拿去卖。”
  “...”林夜砂还在接受这些信息,有些发怔。
  “钱明早到账。”
  李瞬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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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南斗延生仪
  据点。
  站在盥洗池前,缓缓摘下假面,镜面上映出李瞬本人那张棱角分明的面容,和仍旧压抑着低沉怒意的眼眸。
  他今天失态了。
  日冕,日曜之冕,必须永远游刃有余,俯视一切,始终锋利而强大,始终冷静又戏谑。
  但那是日冕,不是他,他是李瞬,他只是李瞬,他戴上这张面具,他承担这份责任,可面具戴的再久,他也无法真的变成日冕。
  深深吸了口气,李瞬把上身所有的衣物除去。
  很难形容这究竟是一具多么可怖的身体。
  强健的肌体之下,远较常人更为粗壮的青筋狰狞地张牙舞爪,正面、背后,尽是深深浅浅数之不清的弹创、刀痕,大片深浅不一的肤色,是因为新旧肉生长时间不一以及各种负面能量的腐蚀而产生的色差。
  尤为触目惊心的是,李瞬上身仍未褪疤的贯穿伤足有四处,其中最危险的一处,在心脏。
  要知道日冕近年来深居简出,李瞬已经很久没有受过这种程度的创伤了,这些都是难以痊愈的陈年旧创,尤其是心脏,还没听过谁心脏被贯穿还活着的。
  李瞬之所以没死,是因为此时此刻,他的心口处深深插着整整六根针。
  说“针”其实并不那么确切,确切形容的话,应该是六根排布位置不一,隐约构建了体系的细长圆柱。
  细看之下,能发现六点之间似有微光闪烁,隐约成线,其形如斗杓翻转,竟是...南斗六星。
  南斗星主生,这套名为【南斗延生仪】的维生装置,结合了阵法、针术、神术、医道,构建出足以模拟南斗六星之力的复杂系统,以南斗星之力替人延生,神异无比。
  一如其名,此物的工艺来自南斗部队麾下的【南斗天工】,其拔群之效果,甚至能吊住心脏被贯穿的李瞬,可见一斑。
  李瞬从抽屉里取出专为延生仪制作的虫道具,把细圆柱一根根从心口拔出,每拔出一根都似在忍受无边的剧痛,他的脸色和唇色以肉眼可见速度变得苍白。
  延生仪成功地吊住了李瞬的命,甚至让他一度枯萎的心脏重现生机,缓慢生长,数年的时间,他已经渐渐能够暂时脱离延生仪自处。
  正常情况下,延生仪可以与身体机能形成自循环,借助身体能量不断以模拟出的南斗六星之力滋养伤处,只要装入体内就不用再费心维护。
  但偏偏李瞬有一招很过分的超位阶能力——秘术·龙歃血。
  龙歃血秘术霸道至极,不论掌握者本身在前一位阶拥有何种实力,只要开启,即可直接突破位阶限制,短时间内强行取得更上一个位阶的力量。
  很难想象这种术最初究竟是什么人为了什么而开发的。
  这种术其实已经超越了“超位阶能力”的范畴,正常的超位阶能力应该是像练凛夕的那种一样,对个人的实力有硬性要求,要无限逼近禁位巅峰,才能暂时突破君位天花板。
  龙歃血却不需要,哪怕刚刚拥有禁位实力,亦可通过龙歃血直接登临君位,取得对下位碾压性的力量。
  李瞬十五岁的时候不过是超位实力,比普通人厉害,但在猎人的世界里不过是杂鱼而已,他能扮演日冕这么多年不露破绽,除去幼少时就在潜移默化中培养出的猎人本能之外,多半倚仗了父亲李曜离世前教给他的这一招。
  但龙歃血不光对敌人霸道,对自己更霸道。
  当它发动时,会疯狂地透支躯体活性,并抽取血液,这种强制抽取对心脏的伤害是不可逆的,并且如果躯体强度不足,很快就会引发心肌梗死,
  这个过程最多只需要十五秒,而龙歃血一旦开启,就会持续至少五分钟,撑不过这五分钟,直接就会暴毙。
  李瞬第一次尝试开启的时候,差一点就被抽成人干,当然现在他的极限时间已经超过30分钟了。
  有时候他猜想,或许最初创造龙歃血秘术的人,就是想让修炼者都统统尽快达到君位。
  因为修炼者在真正登临君位时,身体会受到由内而外的彻底洗礼,这是世界对君位强者的馈赠,洗礼能够修复所有的瑕疵、暗创,仿佛将躯体再造,使得躯体如同初生孩童般焕然一新,却又强到凌驾于君位以下的肉体凡胎之上。
  届时,心脏的不可逆创伤自然也会被修复。
  然而,君位何其难也?李瞬花了十年也没能做到真正登临君位,而这期间他用了太多次龙歃血,按道理心脏哪怕不受那次贯穿伤也早该废了,正是南斗延生仪吊住了他的命。
  他因祸得福,延生仪不仅将他从死亡的边缘拉回,而且它可以缓慢修复心脏的创伤,让他在使用龙歃血的时候心脏不再有负担,只要不是一天之内多次使用,都可以得到恢复。
  不过龙歃血发动时对心脏的冲击太大,会连带着破坏延生仪和躯体所形成的的平衡,所以每次使用之后的三天内,必须把延生仪取出维护,否则这精巧的仪器糟蹋几次之后就会废掉。
  9月5日中午,李瞬在列车上使用龙歃血登临君位威慑林夜砂,使她自觉退避,虽然只用了不到五分钟,但也必须小心地在时限内维护。
  如今世上已经没有再能制造出这种仪器的人了,而李瞬不能承受失去仪器的后果,无论是物理上还是心理上都不能。
  想要制造南斗延生仪,不仅要精通阵法、神术,还要精研医道、针术,对天文星象亦要有深厚造诣,还有一点,还得能调用南斗部队的技术力。
  这样的人,李瞬迄今为止也只见过一个。
  ——四代大君,连野。
  连野是个学者,他学识广博,上述的所有他都了然于心,而他成为大君之后,南斗亦能为他所用。
  执夜大君是总揽神州的君主,即便是心向苏氏、桀骜不驯的南斗部队,在历代大君面前亦必须收敛气焰,为大君所驱策,百年来南斗的赫赫战功,便是在后继三代大君的治下建立。
  这不难理解,因为大君制度是初代苏天赐所创,沿用至今,而南斗绝不会违背苏天赐的意志,历任大君又都是一时之杰,如此一来,南斗自然不会造次。只不过四代连野大君死后,大君之位空悬至今,是以南斗不接受枢密院的指挥而已。
  如果失去南斗延生仪,物理上的后果,李瞬的战力会大跌,日冕身份无法维持,这在如今阴谋与强敌环伺的情境下是致命的。
  不过对李瞬来说,心理上的后果才更严重。
  延生仪是故人、恩人所赠之物,寄托着一份温厚诚挚的关怀与希望,那是他十年来最渴望、最珍视的东西。
  没错,连野曾是这十年来,世上唯一一个关心过他的人。
  关心过“李瞬”的人。
  ————————

第四十三章 love&peace!
  是夜。
  天罪司大令的案几上,铺开油墨新鲜的枢密谕令。
  鸾台女侍推却了所有拜谒女帝的请求,轻描淡写地落下一纸朱批。
  天命内卫或明或暗遍布行会大厅内外,严密监控林夜砂的动静。
  而在西明京,漆黑的五方令悄然悬在了每一处拜月社的门匾上。
  一切在漫漫长夜中嬗变,直到晨曦遍洒明京。
  刚过去的那个夜晚对大多数人来说,只是一场与平常无异的匆匆睡眠,转瞬即逝,但对某些人来说,这个夜晚到现在也没有结束,甚至可以说,长夜才刚刚开始。
  李瞬从保养液中捞出南斗延生仪,已经是他睡醒半小时之后的事情了。
  猎人为了追逐猎物,有时候甚至可以数个日夜不合眼,等一切都平静下来再爆睡补眠,在长期的狩猎生涯中,李瞬也训练了这样的能力。
  他来到明京后就保持不长且很浅的睡眠,明京很危险,他不会在这里安眠,昨夜他倚靠在椅背上,就着延生仪的保养装置浅寐了四小时左右。
  一觉醒来,他心头深沉的怒意才散去。
  通过制造谋逆大案,以见不得人的血腥手段上位四代大君,这是一桶又脏又臭的水,李瞬从前没有渠道得知这样的陈年秘辛,如今得知,实在控制不住地出离愤怒。
  四代在执夜府的历史上,的确不能算是一位如何有为的大君,很多人认为他短视、优柔甚至愚蠢,如果说这些,李瞬完全不会在意,一代执夜大君的功过,大可任人评说,可他无法容许有人对四代的人格污名化。
  他的性命是四代所救,他跟四代曾有过倾谈,他亲眼见过四代的仁心,他坚信那个人绝不会做脏手的事。
  只是这怒火对林夜砂发泄没有意义,把散播这种谣言的人,抑或是当年大案的真正阴谋者揪出来才能掐掉源头,洗刷四代受的污名,且当年他就已经查清,林夜砂和四代之死并没有关系,否则他那时不会放过她的性命,现在还和她谈交易。
  话说回来,这件陈年旧事的背后,似乎也隐约能看到【三尸神】的影子。
  如果只有魏天满这个孤例,尚可归结于巧合,但现在林月升的背景被挖出,这就很难说是巧合了。
  这个结社似乎长期以来一直隐于幕后,非常隐秘地在神州搅动风雨,不论是十七八年前无迹可查的“四代逆罪案”,还是前年对明京女帝的“密谋兵变”,背后都脱不开它的暗跃。
  有一有二就有三,三尸神一定还推动了一些不为人知的,李瞬也不清楚的事件,对神州局势造成影响的同时,将要收罗的人才安排在事件中假死,目前看来,这是是他们行动的套路之一。
  还是目前接触的三尸神成员太少,仍然无法完整提炼出这个结社的行动逻辑。
  “嘶...”
  李瞬抽了口冷气,每一根延生仪的装入,都会给他带来巨大痛楚,他动手明明很轻,可须臾之间,又是满身大汗。
  这一痛,让他的思路忽然一清晰,把视线了拉到更近的地方。
  雁过留痕,雪爪飞鸿,此前与三尸神有关联的几件事,事涉人物如四代、女帝,均是神州有数的重要角色,可练凛夕,她是什么牵一发而动全身的重要的角色吗?
  诚然,以练凛夕的实力,在执夜府会有一席之地,她是很有机会登临君位的高手,君位到哪里都是稀缺资源。
  但她在执夜府的地位其实又不是那么高,她明明有着这样的实力,却不知为何没有被执夜府当成种子悉心培养,反而被派到曦城做和行会抢地盘这样的脏活累活,手底下不过能调配几百号人,一不留神甚至会有生命危险。
  这样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小姑娘,怎么就值得三尸神大动干戈地出动在五方佬和行会中安插的暗棋绞杀?
  要知道,只要有动作,就会有暴露的风险,对三尸神这么个如此隐秘的结社来说,一个分量不轻不重的练凛夕,难道比长期保持的隐秘还要重要吗?
  症结必然不出在练凛夕本人身上,练凛夕活了二十多年,三尸神如果针对的是练凛夕本人,大可以在她还不像现在这样强的时候就把她处理掉。
  果然还是跟她要去烟城取的那件流入极乐盛宴拍卖会的东西有关。
  是因为练凛夕要去找那件她豁出性命也要取回的重要物品,所以三尸神才对她动了杀心。
  注意,练凛夕说的是“取回”,说明这东西原本是属于她的。
  如果弄清这件物品的来龙去脉,或许就能够反推三尸神组织的情况和真实目的。
  平心而论,他对练凛夕的观感很好,他无法理解她的行动,无法感同身受,但不妨碍他欣赏这样的人,而愈是欣赏,他就愈厌恶三尸神那样鬼鬼祟祟的模样。
  窗外刺耳的警笛声飞掠而过,那是天罪司的动静,不出意外,现在执夜府正要以捕捉泯光教徒的名义,在明京城中大肆索拿,而遭殃的人,不是泯光教,而是...异己。
  没错,泯光教只是个由头而已,在巨头众多的明京,根本没有人会在意这么一支尚未站稳脚跟的外来势力,除非日曜猎人泯光亲自出手,或许还有点说法。
  李瞬的一纸合约,其实是给了巨头们互相攻伐的理由。
  现在就是开始,而李瞬真正的狩猎,也由现在开始。
  延生仪安装完毕,一团青火骤然在他眼底浮现,李瞬感到躯体正在反馈给他澎湃的力量,扎实、强劲、源源不绝。
  疑窦丛生,但有一条围绕练凛夕的线逐渐清晰起来,既然如此,那就亲口问问她好了。
  练凛夕他要救,三尸神他也要抓,猎人从不惮于多打几只兔子或老虎回家。
  至于正在寻找日冕后裔的幕后黑手,这尚要等许妙韵那里的情报送来才能做进一步推断,不过如果是三尸神,那就太好了,正愁没有把他们连根拔起挫骨扬灰的机会。
  李瞬冷笑一声,随手从抽屉里摸出一个白色配件插在电脑上,然后打开行会内网的搜索栏,输入一串字符,点按搜索键之后,再把这串字符完全倒序输入一遍,暗网的界面便显示出来。
  “脱裤子放屁。”出于对泯光的反感,他骂了句。
  虽然很讨厌泯光这个偷税怪乐子人,也看不上核心派把猎人当杀手使用的主张,但不得不说,这种时候,核心派主导建设的能够完全隐藏雇主身份的暗网,对他来说是非常好用的工具。
  心疼了大概一秒,李瞬向这个匿名的空白账户上划入整整一万黑钻。
  【设置合约类型:奖池型】
  【奖池初始金额:1w黑钻】
  【参与门槛:10黑钻/等值货币】
  【合约目标:曦城执夜府首席执法官】
  【合约内容:1、使目标安全进入明京 2、击杀追兵】
  【目标位置:京烟线沿途,近明京范围】
  【难度:水曜级以上】
  【权限限制:无】
  【奖酬:若成功完成合约内容1,全奖池的20%将随机分配给所有接取者,另外80%按对内容2的贡献度阶梯分配,分配最低限为10黑钻/等值货币。】
  后附资料,编辑,点击发布。
  暗网砸下超级大单!
  行会对麾下猎人是没有强制约束力的,且行会的力量在明京并不强,甚至明京分部的负责人都已经被天命司渗透,但想让行会也掺入这团浑水,其实反倒是最简单的事情,钞能力就完事了。
  他会从接管了幽罗组织的尹南那里入手一大笔钱,现在正是施展钞能力的时候。
  既然千年公和那些匿名雇主可以在行会和暗网下大单杀练凛夕,没道理他不能下大单救练凛夕,钞能力某种程度上来说是一种很公平的能力,只要有钱,大家都可以用,love&peace!
  合约类型上,他没有选用最诱人的悬赏型合约,而是选择了能调动最大人数的奖池型合约。
  行会所有的合约类型中,除了雇主指定了只能先到先得的合约以外,所有类型的合约都是可以多人接取的,可以设置人数上限,也可以不限。
  悬赏型和奖池型的不同在于,一旦有人完成悬赏,其他参与者一毛钱都不会落袋,全成了白辛苦,而奖池型则确保每个参与者都会有个保底报酬,还有以小搏大的机会,只需要提交一点门票费,就能参与奖池,只不过绝对赏金不是最高而已。
  如果雇主需要高精尖的猎人,往往采用悬赏型,便于寻找强手,而奖池型则是需要使用人海战术时,用来调动大群猎人积极性的极佳办法。
  李瞬这条合约妙就妙在20%随机抽取和阶梯分配最低限10黑钻,随机抽取是最容易引发攀比心理的肤色鉴定,阶梯分配的最低限则意味着只要参与击杀追兵,哪怕只是上去开两枪打中一个人,也能把门票钱拿回来,更别说以小搏大了。
  再加上不设权限限制,下到土曜上到日曜都能接取的条件,深谙猎人心理的李瞬知道,这一次场面估计会很精彩。
  千万不要小看行会里卧虎藏龙的绝活哥,别看行会被执夜府透成了筛子,似乎拉了胯,但这是在明京,你让执夜府在离都跳一个试试?
  离都执夜府的首席曾经三个月内换了八个,理由不一而足,有半夜被人摸到家里背后插上“竹蜻蜓”被放飞的,有没事就到执法队官署来玩艺术的,甚至有精通机关术的老哥在离府正门口设置了触发式起爆机关,离府首席因上班时左脚先进门而被炸飞,隔天因右脚先进门再被炸飞。
  哪怕不杀人,哪怕实力不如人,把人活活玩废的方法也太多了,行会的老哥们最懂这个。
  行会提倡自由包容的理念,导致它收罗了大批来自各个族群的怪人/暴躁老哥/精神变态/乐子人,能够二三十年内就迎头赶上执夜府,颇多依靠了这帮千奇百怪的,或是性格缺陷、身份问题、思想过度奔放,因而无法融入正规、主流的实力群体。
  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李瞬的悬赏,就是那一支发令枪。
  当然,他下这一单的目的远没有这么单纯。
  修整,或者说等事情发酵了两小时之后,早上十点,李瞬离开据点,行走在因为阖城大索而有些冷清的街道上。
  尹南那里他还暂时不准备去,今天她大概会比较辛苦,等她整合了幽罗的资源,再去跟她结账不迟。
  他的目的地是昭明区天罪司。
  猎人即便身处被动,也要时刻寻找主动,今天这次传唤在李瞬接下来的计划中占据不小分量,他不会等别人来传唤他,那样别说时机,黄花菜都凉了。
  昭明区天罪司就在行会大厅隔壁,李瞬顺路进去看了一眼,找了张沙发坐了一会儿。
  大厅里果然都在传暗网大单的相关情况,很多人悄声在大厅里、酒吧里互相交流、寻觅队友,神色匆匆出入二层的水曜级以上猎人也较昨天多了一些。
  李瞬再坐了会儿,起身离开大厅,接着步入隔壁的天罪司官署。
  昭明区天罪司整体是一座比行会大厅高一层,共六层的古典建筑,执夜府建筑的造型风格总体承袭旧历古代的质朴大气,官署仿佛一座园林大宅。
  “我找温世方温首座。”
  李瞬对服务台值守的两位干员微微颔首:
  “我是昨晚泯光教案件的深度参与者,首座大人让我今天来录口供。”
  李瞬昨晚查了一下昭明区天罪司的公开信息,昨晚和他交谈的那位温和中年人并不是他以为的副手,而是正经的昭明区天罪司的首座,一把手。
  两位干员对视一眼,眼中均有迟疑神色。
  “有什么不方便吗?”李瞬问道。
  “不好意思,首座有要事,此刻不在官署,返回的时间也未知。”
  温世方为什么不在,李瞬心中有数,而且他本就不是真来找温世方的。
  “能不能联络一下温首座?你们也知道,昨天的案子干系重大,我受首座大人之命而来,实在是一刻也不敢耽搁。”
  “...您稍候,我去请示。”纠结了片刻,值班干员对李瞬微微颔首,就准备转进后堂请示。
  但这时,一把李瞬不算陌生的女声从后堂传来。
  “带到问讯室,我来审。”
  李瞬心中微动。
  没错,这就是昨晚把苏星流送上飞艇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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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我反弹你反弹的反弹
  李瞬被带入问讯室。
  他并没有受到什么粗暴的待遇或者捆绑束缚,水曜猎人的徽章被他特意找出来戴在了胸口上,事先也说明了与首席温世方的联系,干员对他还算客气,不过当他询问那个女人的身份时,却并不回答他。
  他也不以为意,好整以暇地坐在问讯室里等待。
  少顷,问询室的门被推开。
  李瞬抬眼就看到一条修长的腿越过门槛,女人线条柔美的腿上裹着质地细腻的过膝黑色长袜,一条短裙恰到好处地包裹住浑圆后翘的同时,露出一截白皙惹眼的绝对领域。
  她踩着一双深棕色硬质圆头皮靴,就这么踢踢踏踏地踱进来。
  “视线。”女人声音里略带些厌烦,“恶心,男人就这么喜欢看这些东西么?”
  “不好意思。”
  李瞬其实不是故意的,纯粹是下意识,他随即移开视线并道歉。
  但女人显然不这么觉得。
  “口是心非,你心里其实想看得很吧?”她坐到李瞬对面,轻蔑道,“随时随地都在发情,男人真是令人作呕的生物。”
  “…”
  三句话让李瞬顿时无语,这年头还能见到这么不会说人话的角色的吗?
  他索性挑起眉,用带着挑衅和侵略性的眼神打量着女人姣好的脸庞,眸光炽热,可落到她胸前时,又非常浮夸地啧了一声,然后迅速收回视线,仿佛被泼了一盆冰水一般扫兴。
  “没什么看头哇,小妹妹。”这脸不跳回去就不是李瞬了,他扬起嘴角,“你对男人喜欢的东西也许有点误会?”
  女人眼角一抽,眼见就要作色,但终究还是压下了情绪,冷冷道:
  “姓名?”
  “姓名?”
  “我问你姓名。”
  “我问你姓名。”
  “你放肆!”
  “你放肆!”
  “是我在审你!”
  “是你在审我?”
  李瞬回以冷笑:
  “首先,这不是审讯,我是自愿来记录口供的良好市民,虽然是猎人,但我遵纪守法,也愿意为明京的和平出一份力,可如果你们要粗暴对待我,我随时可以离开,行会大厅就在隔壁,执夜府没有公道,我找行会。”
  “其次,你是什么人?这里是昭明区天罪司,这里的长官是温世方首座,温首座昨晚对我耳提面命,要我千万小心,在跟他交代清楚之前,不要把情报透露给任何人。”
  李瞬瞥了她一眼,不屑道:
  “我是知道的,你们执夜府里面脏的臭的不要太多,我现在把话漏给你,后面温首座被人污蔑办事不利怎么办?你藏头露尾,不言明身份,还在这里越俎代庖,究竟是何居心?”
  加上两人先前的一点不愉快,他俨然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女人浅紫色的眼眸中闪烁迟疑之色。
  高傲如她,根本不会容许这样俗恶不堪的臭男人得知她的姓名,可问题是,她现在很迫切地想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
  昨晚那场动荡中居然把一个绝对不该牵扯进去的重要之人牵扯进去了,眼前这个臭男人成了唯一的线索,而那个重要之人的情报是绝对不能有一点泄露的,只能通过旁敲侧击来查询,所以这个人的口供变得很重要。
  李瞬的线踩得很精准,他要是咬死了只把话说给温世方,那今天他大可以什么都不说就离开,她甚至没法强行扣留,更别说逼供。
  她没法保证这个臭男人是不是在外面留了摇人的手段,隔壁行会大厅里会不会冒出几十个人过来要人,坐镇在那里的日曜猎人不二狐会不会一时兴起出手。
  贸然启衅,她不想担这个责任。
  半晌,她冷哼了一声,从怀中取出一枚样式古朴的银色羽毛徽记:
  “枢直部队,神宫遥。”
  “神宫?”
  李瞬有些迟疑,他不敢置信地掏出手机查了一下,瞪大了眼睛:
  “你是次席枢密的...?”
  “家父神宫严斋。”
  神宫遥高傲地扬起头:
  “次席枢密分理天罪司,我直接受枢密院指派负责此案,在这里,我是温世方的上级,族徽在此,你还有什么意见?”
  虽然被臭男人念出高贵的族姓让她觉得反胃,但反胃归反胃,高贵还是高贵。
  “不敢,不敢。”
  李瞬脸上流露出让神宫遥看着很舒心的讪讪之色。
  但她要是知道李瞬现在的心理活动,估计得气死。
  很好,果然被他钓出了一条大鱼,而且这女人的分量,比他原先预想的还要高。
  中枢执夜府的决策机关【枢密院】由十二位执夜人构成,这十二人中,有五位负责主理政务,是为常任枢密,五年一任,最长连任两届,而后就进入轮换。
  常任枢密中,权力最大的一般只有为首两人,即首席、次席两位枢密,在执夜大君之位空悬的如今,神州最重的权柄就握在此二人手中。
  神宫家本就是长期处于执夜府权力生态顶端的家族世系,最早甚至可以追溯到初代苏大君还未上位之时,百年来,他们始终在十二执夜人中有一席之地,代际传承到现在,神宫家的家主甚至走上了次席枢密的高位。
  他掏个手机出来看看当然是装的,执夜府决策层的情况他还是很清楚的,眼前这位神宫遥大小姐,出生的时候就已经是神州有数的尊贵人物了。
  李瞬判断,苏星流的身份暂时应该还是隐秘的,至少没有让执夜府的中下层得知,否则事涉南斗,关于他的情报早就传得满天乱飞了,李瞬先前从未听过苏星流的名字,想来他的身份仅止于执夜府上层知晓。
  天罪司发现苏星流遇险后,必然由在场的最高责任人着手处理相关情况,任何事情的优先级都不如他的安危,泯光教什么的根本就是疥癣之疾。
  也就是说,昨夜出面会见带着泯光教情报的李瞬之人,是副手,而指挥苏星流上飞艇的那一边,才是昭明区天罪司的首脑人物。
  李瞬本以为那个首脑人物会是昭明区天罪司的首座,但查了之后才发现,自己见的那个看着像副手的中年人才是首座。这其实更符合李瞬的心意,因为这意味着此人是上面派来的空降兵,而六司的“上面”,只有枢密院。
  这女人的身份越高,他接下来要做的事就越顺。
  李瞬笑了笑,开口道:
  “神宫遥大人,你想知道什么?”
  “...闭嘴。”
  ————————

第四十五章 这么小声还想开军舰?
  “神宫遥大人,你想知道什么?”李瞬腆着一张脸。
  “...闭嘴。”
  “怎么了,神宫遥大人,我知无不言啊。”
  “...闭嘴。”
  “神宫遥大人,咱们不是录口供么,我闭嘴还怎么录?”
  “我让你闭嘴啊!”
  神宫遥终于蚌埠住了,这个臭男人简直在她的底线上跳舞,跳完了踢踏还跳恰恰。
  李瞬摊了摊手,闭上了嘴巴。
  “现在,我问什么,你答什么,不要说多余的话,明白?”
  “明白,神——”
  神宫遥刀子一样的视线扎过来,冷声道:
  “你再叫一次我的名字,我把你嘴缝上,你给我手写。”
  “手写还是算了吧,我的手只会抓枪,不会抓笔了已经。”李瞬笑了笑。
  “庶民就是庶民。”
  神宫遥冷哼一声,问道:
  “姓名?”
  “苍星。”
  “苍?这个姓很少见,不会是你编来骗我的吧?”神宫遥怀疑道。
  “神,啊不,大人,这是猎人代号,现在出来混都要用代号的。”
  “那你的真名呢?”
  “真名能告诉你吗?”
  李瞬撇了撇嘴:“神,啊不,大人,你问讯也要按照基本丶法吧,除非我犯了事落你手上,否则猎人不问真名,哪条道上都是规矩,你别乱搞。”
  神宫遥脸色一滞,假装无事发生,继续问道:
  “年龄?”
  李瞬抿了抿嘴,不说话。
  “籍贯?”
  李瞬皱起眉头,像看怪物一样盯着神宫遥,疑惑道:
  “神啊不大人,你其实...是不是不懂规矩啊?”
  “你,你在说什么,什么规矩,不就是审讯么,有什么问题?”
  神宫遥脸上大写的尴尬,她是对着手里那张天罪司制式问讯记录表一项项问下来的,谁能想到会出问题。
  “正经人谁问这些啊?真名都不告诉你,这些东西当然也不会告诉你了。都说了不是审讯只是问讯,留个联系地址和方式给你已经不错了。”
  李瞬叹了口气,恨铁不成钢道:
  “啊不大人,我理解。您是什么身份,上流!对吧,这种下层庶民的小事,不会、不懂、不了解,都很正常,交给会办的人办就是了,你搁这不懂装懂,越俎代庖算怎么回事,贵族传统艺能?”
  神宫遥感觉自己的脸在发烫。
  百年传承的谱系,世代高贵的家名,地位尊崇的公主,今天被人指着鼻子骂了两次越俎代庖,而她居然没有反驳的余地。
  高贵的身份给了神宫遥高傲的性格和居高临下的态度,却也不是说磨灭了她的人品,她没法不承认,自己确实不懂这些,今天也确实在越俎代庖。
  作为神宫家的大小姐,她自小接受精英教育,培养了各种各样的技艺与能力,要说茶道、花道、弓道、贵族礼仪、人类历史、妖怪知识,乃至政治、军事、灵能修炼,她都有不同程度的涉猎,可审讯这类琐事,往日里根本不会过她的手,到她手里的时候,早已经是一份份翔实的纸质报告了。
  所以她尽管很生气,却没办法把李瞬的指责和讽刺怼回去,她盛气凌人不假,但毕竟还年轻,还没有学到贵族的那份无耻厚颜。
  沉默了片刻,神宫遥深吸一口气,道:
  “温首座说,有个水曜级猎人因为一份合约,深入到了泯光教的集会所。你,把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我。”
  “早这么问不就结了。”
  “...少废话。”神宫遥冷哼一声。
  于是李瞬开始分享他刚编的故事。
  “事情要从前天晚上说起。”
  李瞬把备好的试炼合约复印件放在桌上。
  “我接到了一个非常烂的晋级试炼合约,水曜级,你知道,这对猎人来说很关键,可这份合约几乎没可能完成,当时很多人嘲笑我,我也觉得没戏了,心底郁闷,就找人喝酒。”
  “说来也巧,一起喝酒的朋友一直在那个幽罗组织里开车,两个人边聊边骂。骂着骂着他就说起最近他们组织的上层好像净干些违禁的事,还集体信了什么劳什子的教,隔三差五就开什么弥撒,还老到他们司机群里传教,还蛮怪的,他都准备改行了。”
  “我是南方人,一听到什么教什么弥撒我就留了个心眼,酒都醒了,仔细一问,发现果然是泯光教。”
  李瞬义愤填膺对神宫遥道:
  “阿布大人,你知不知道泯光教在我们南边名声多臭,它就是专干贩卖人口的。得了这个消息,我寻思人肯定是幽罗绑的没跑了,说是他们隔天就要办弥撒,我就买了件幽罗的制服,浑水摸鱼进了他们的集会所。”
  “停,你等等。”
  眼看着下面就要到戏肉了,神宫遥却止不住太阳穴的直跳,咬牙切齿道:
  “我忍你很久了,那个奇怪的称呼是怎么回事?”
  “是这样的,我一向比较尊重人,不喜欢你你你叫个不停,但阿布大人你情况特殊,我只能出此下策,不知阿布大人是否感受到了我拳拳的尊敬之意呢?”
  李瞬诚挚地送上一句能把神宫遥气坏的阴阳怪气。
  “谁是阿布啊?!你给我好好叫人的名字啊!”
  “得令,神宫遥大人,我能继续了吗?”
  “闭...说!”她差点条件反射又是一句闭嘴。
  两权相害取其轻,比起被一口一个“阿布”这种像家养小狗一样的称呼,被他叫全名好歹算是正常一点。
  “喔,刚才说到哪了,对了,我买了件幽罗的制服,混进了他们的集会所。”
  神宫遥盯着李瞬,微微颔首,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然后天罪司打过来,我随手干掉几个泯光教徒,就去找你们汇合了。”李瞬摊开手,“失踪者被你们救下,我赶着回去就晋升了水曜,嗯,完美~”
  神宫遥手里的笔都快握断了。
  前面铺垫了那么多废话,到了关键部分却轻描淡写一笔带过,他绝对是故意的。
  她敢发誓,这个代号叫苍星,既好色又不要脸的男人绝对是她这辈子最讨厌的人没有之一,他实在是太擅长用各种方式挑起她的怒火了。
  她已经后悔发起这场审讯了,要不是必须弄清楚昨晚是谁挟持并击伤了那一位,她一秒钟都不想再在这里多呆。
  “我说得差不多了,突然想起还有点事,就到这吧。”
  李瞬微微一笑,站起身就准备离开。
  “站住!”
  神宫遥一个箭步拦在他面前。
  “阿布大人宁这是?”
  李瞬恍然大悟:
  “噢,非法限制我人身自由,懂了,我外面喊了二十个兄弟,你动我一下,今天行会和天罪司火并,想试试吗?”
  神宫遥动作一滞。
  李瞬冷笑道:
  “我是人,只想听人话,如果听不到人话,别怪我不把你当人。温世方说话好听,所以我给他面子,神宫遥,现在是你,在求我,你明白?”
  李瞬的态度骤然降温,神宫遥一时甚至有些错愕。
  半晌,她从牙齿缝里挤出了一句很小的声音,细若蚊蝇。
  “听不见!”
  “...对不起。”
  “这么小声还想审讯人?”
  “对!不!起!行了没?”神宫遥颤抖着垂下高昂如天鹅般的脖颈,说这一句话仿佛用尽了浑身的力气。
  “原来你会说人话啊,阿布大人。”
  李瞬毫无波动地笑了笑,眸光渐变幽深:
  “那咱们聊聊那个神秘人的事情吧,那个紫色兽首文身的神秘人。”
  ———————

第四十六章 正道的光
  李瞬图穷匕见。
  猎人的任何行动都有明确的目的,他才没有跟神宫遥打嘴仗的兴致,也不想纠正这女人的高傲和坏脾气,用语言不断施压、挑刺,刺激她的情绪,激她发怒又态度翻转,如此种种,不过是一些控制情绪和心理的手段而已。
  他原先并没有想过要面对的人是神宫遥,而是以一个更加难缠的角色为假想和试探的对象,不料主事天罪司的居然是神宫遥这样难度很低的角色。
  以李瞬的眼力,几句话的功夫就对神宫遥做出了判断,加上两人一见面就发生的冲突,他悄然调整了计划。
  李瞬在日曜猎人中有个朋友,于心理一道上臻至出神入化的地步,他曾经跟着学了点皮毛,不过拿来对付神宫遥已经足够有效了,短短一刻的功夫,神宫遥的心理已经像过山车一样上下起伏多次,濒临脱轨的边缘。
  直到她被逼得低头道歉,自尊心和戒备心落到最低谷的时候,驾驶着这辆过山车的李瞬展露出自己的目的。
  “那个紫色兽首文身的神秘人。”
  种种手段,全是为了这轻飘飘一句话而做的铺垫。
  李瞬要做的事情很简单,三尸神喜欢藏头露尾,那就让它再也藏不住好了。
  执夜府和三尸神之间,按照被渗透的程度深浅,无外乎三种关系。
  第一种,三尸神仅对执夜府外围干员、部分下级官员进行了渗透。
  第二种,三尸神对执夜府进行了相当的渗透,包括各地执法队,明京六司十三曹等等,但还没有到最高层的地步。
  第三种,三尸神已经渗透入枢密院,甚至是南斗部队。
  在不明确其组织目的性的情况下,李瞬更倾向于第二种,第一种基本被他排除,有十几年的时间,三尸神要是还在外围打转,那也太废物了些,哪怕纯用金钱开道,也至少到了第二种的地步。
  至于最后一种,李瞬暂时认为可能性较小,任何一个组织的最高层,尤其是最高层的核心,在组织没有彻底倾颓的情况下通常都是忠诚的,尤其是像执夜府这样体量的存在。
  很简单,因为到了那个位置,暗通外部所能获得的利益远不如作为组织核心所能获得的利益,风险与收入不成正比。
  执夜府内部山头林立,枢密院十二执夜人身后各有利益集团,统治稳固,然而下面还有很多派系力量等着上位,无数双眼睛都在盯着那十二张位置,但凡有哪一个出点问题,就会被环伺的群狼咬死。
  能给出让他们甘于冒险的利益的,怎么也得是行会那个体量的组织才行,三尸神要有这么牛,根本不需要躲在暗处,大可以出来三分天下了。
  南斗部队就更不可能了,那是个整体高度排外的组织,每年吸收的新人都会被审查到三代往上,经历有一点说不清就会被排除,入伍之后还要日常接受以初代为核心的教育,内鬼在里面混不出头。
  话说回来,不论情况属于哪一种,神宫遥都是一个非常好的传声筒,要是换了什么老狐狸,李瞬还得担心对方会不会因为立场而把消息压下去,神宫遥就无虞。
  她出生高贵,涉世未深,对执夜府整体忠诚,且因为父亲是次席枢密,她更会产生一种家族与执夜府一体,要维护执夜府基业的使命感,如果有不利于执夜府整体的消息,她不会隐瞒。
  消息一至,执夜府必然会动起来,这和它被渗透的程度没有任何关系,哪怕高层已经被三尸神渗透,它也必然有所动作,这是多重因素影响下的阳谋,一推动,将不为个别人的意志所移。
  无论如何,自明历120年,执夜府仍旧是神州最强大的统治者,尤其这还是在明京,其控制力最强的地方。
  届时,不论三尸神还想怎么藏,李瞬都能从蛛丝马迹里把它撬出来。
  神宫遥还没从那句道歉里缓过来,姣好的面容上神情颓败,因为垂下头而披散的浅紫色高马尾有些凌乱,看上去竟有几分凄然的美感。
  当然,只要想起这女人的脾气有多恶劣,只会觉得大快人心。
  “神秘人...?”神宫遥怔怔道,“那是什么?”
  她还犹自不敢相信李瞬会真的把有价值的线索分享给她,这臭男人先前一直在耍她。
  李瞬觉得神宫遥脾气恶劣,神宫遥也觉得李瞬就是那种她最讨厌的既好色又嘴硬的男人,强忍着给他道歉,心里的憋屈、痛苦,复杂到难以形容,李瞬冰冷的训斥仿佛魔音入脑,直到现在仍久久在她心中盘桓。
  李瞬微微眯起眼。
  人在心绪激荡、心态失衡的情况下,其第一反应往往是最真实的,而神宫遥这类人完全不可能在李瞬眼底下隐瞒情绪,她对三尸神的特征情况并不知情。
  “在弥撒的过程中,有两个神秘不清楚身份的人。”
  李瞬开始一本正经地叙述他继续编的故事,逐步完善细节。
  “一个人是在台上诵经的神父,那个神父假扮得太好了,我反正没看出那是假货,别说我,全场的泯光教徒都没看出来,直到另外一个神秘人站出来叫破了他的身份。”
  “我当时藏在黑袍制服里面,周围全是泯光教众,看得不太仔细,但那个人就在我附近,我能感觉到。”
  “他忽然站起身来,一口叫破了那个神父的伪装,然后现场一下子就全乱了。”
  李瞬略微压低声音:
  “泯光教的人集会的时候全员都会陷入像吃了禁药一样的状态,有一个人叫嚷起来之后全员就疯狂了,我差点没在人群里被踩死。”
  见神宫遥的注意力一点一点随着他的叙述深入,李瞬淡淡道:
  “那个神父身手很好,在人群里不断地躲避,好几次眼看就要躲掉,却被神秘人一直咬着不放,神秘人好像目的性很强烈似的,一直死死缀着神父,两个人一逃一追,很快从集会所里逃掉。”
  “我就是在那个时候,在人群的不断撕扯中,瞥到了那个神秘人袍服下面藏着的紫色文身,一个很恐怖的兽头,像这样。”
  李瞬摸出一个他仿制的拓片。
  ————————

第四十七章 苍星你在干什么啊苍星,快停下来啊!
  神宫遥反复询问之后,还是采信了李瞬的口供。
  她毕竟是正经受过全套精英教育,年纪轻轻就在枢直部队身居要职的贵族,头脑还是很清晰的,从愤怒、颓丧的情绪中抽出来之后,她对李瞬的口供前后推敲,抽丝剥茧,在细节和逻辑问题上反复印证,充分发挥着她的智力。
  但凡李瞬分享的真的是他刚编的故事,他现在已经因为误导办案反手被神宫遥抓起来了,他严重怀疑这女人问得这么细这么起劲,是不是为了问出什么好抓他泄愤。
  不过李瞬还是要说,小丫头片子嫩了点。
  之前的心理战术起效明显,李瞬在神宫遥心神失守的片刻突兀说出的线索,作为一个强有力的心理标的,已在潜意识中深深烙入她的思考回路,她完全没有怀疑过这个紫色兽首神秘人的真实性,而是将怀疑转到了口供整体。
  而李瞬故意将供词说得模棱两可,而后再一点点补充细节佐证,在各项间接证据和行为逻辑都相当完备的情况下,做出了一份受审者意义上很完美的口供,神宫遥没法从中抓出任何破绽,因为这些经历本来就是真的,只是刨除了尹南,加上了三尸神的文身而已。
  最关键的一点是,李瞬对神宫遥的目的再清楚不过,他知道她根本不在意泯光教相关的口供,她迫切想知道的苏星流遇袭的事。
  南斗太子爷被人挟持还打晕,枢密院要是给不出交代,南斗的愤怒可想而知,枢密院现在担不起这个后果,否则哪需要派枢直部队来接管此事。
  知道了对方的需求,自然就有法炮制,在对苏太子的部分口供上,他借口人群混乱,语焉不详,却有意无意提供了几个有用的细节,与神宫遥所知的完全相符。
  而所有一切的大前提,在于李瞬对身份的完美隐藏。
  目前为止除了尹南,没人知道这场风暴是由李瞬启衅,他在别人面前从头到尾始终扮演着一个无足轻重的小角色,而尹南的人品是有目共睹且受过考验的,李瞬帮了她,她不会暴露李瞬。
  神宫遥录着口供,将李瞬自制的拓片也收了起来,关于兽首拓片,李瞬当然不可能画得很详细,那样就有问题了,他只是勾勒出了一个大致轮廓,在里面随便勾了几笔五官,然后形容了几句“很狰狞,很可怖,一看就绝对忘不了,那种紫色特别抓眼”就完事。
  执夜府已经是一个成熟的组织了,该学会自己去抓人了。
  看着神宫遥微微蹙眉,认真地在记录表上笔走如飞,李瞬不得不说,这女人不开口的时候还是挺像样的,可惜长了嘴。
  “我都交代完了,什么时候能走啊,别耽误我出合约的时间啊,阿布大人?”
  “不是说了让你好好叫人名字吗?”神宫遥拍下笔,恼道,“臭男人,你再敢对着我叫这种家养犬一样的名字,小心你的臭嘴。”
  “啧...你该重新考虑一下跟我说话的方式的,神宫遥大人。”李瞬深深叹了口气,“亏我还以为你腐烂的根性已经被纠正过来了。”
  “你——!”
  听这臭男人口气嚣张,神宫遥刚要作色发怒,却看见李瞬从怀中好整以暇地掏出一个白色配件。
  “你你你...这...你这是什么东西!?”她已经感觉到了不妙。
  “这是行会内网验证猎人身份的专用配件,一般是拿来插电脑上的。”
  李瞬咧嘴一笑,把玩着白色配件,露出一口闪亮的白牙:
  “不过近两年这小东西功能越做越多了,也不知道离都那帮设计师是不是闲得发慌,居然还给它搭载了录音功能,啧。”
  “苍,苍星,苍星!够了,停下来,你快停下来啊!”神宫遥精致的脸庞上表情生动,大惊失色,声音都变了。
  但是李瞬才不管她,轻轻用指关节扣了扣。
  ‘对不起。’
  ‘听不见!’
  ‘...对不起。’
  ‘这么小声还想审讯人?’
  ‘对!不!起!’
  神宫贵女·极度羞耻·在线社死replay。
  “我刚刚的提议,你是不是再考虑一下?”李瞬人畜无害地微微一笑。
  神宫遥身子一软,颓丧无力地双手抱头,把满头浅紫色的美好发丝揉得乱如毛线,她现在就是后悔,非常后悔没给这家伙搜身。
  不,不止搜身,她现在干脆就是非常后悔为什么要揽下这档子审讯,要是等温世方回来一起的话,怎么可能会被这种卑鄙无耻的臭男人抓到把柄。
  “神宫遥大人,我猜你是不是要动手抢了,别忘了我外面的二十个兄弟哦。”李瞬又核善地笑了笑,“我听说昨晚不二狐阁下来明京了,现在大概就在隔壁楼顶哦。”
  但是神宫遥其实根本没有这种心思,她有生以来最羞耻的一次被拎出来反复鞭尸,自尊心和骄傲受到了严重挫伤,脑子已经完全放空了。
  于是李瞬又好整以暇地把白色配件装回怀里,就像他当时取出来时候那么悠哉。
  半晌,神宫遥终于回过神来。
  “你想怎么样。”
  “我想你写快点,赶紧放我走,我还接了合约,你耽误我时间就是耽误我挣钱,明白?”李瞬不耐道。
  “不是!”
  眼看这卑鄙的男人又玩起他驴头不对马嘴那一套,神宫遥又一次濒临炸毛边缘,只是看到他怀里鼓鼓囊囊的那一块,就仿佛一盆冷水泼了下来。
  “我是说,那段录音。”她尽量用一种咬牙切齿却又和声细气的音调开口,“我们做个交易,你想要什么,钱吗,还是修炼资源吗,你有条件都可以提。”
  “十亿黑钻。”李瞬轻描淡写道,“区区黑钻,神宫家随便打发我一点就行。”
  “喂!你抢中枢银行都抢不到这么多吧?!”
  “那...一千门妖神炮?”李瞬皱眉道,“但是我要这些破铜烂铁也没用啊,还会被奇怪的人盯上。”
  妖神铳炮是南斗部队现役重武器,威力在泯光教买到的退役妖王炮的三倍以上。
  “...你提点实际的吧,苍星,算我求你。”
  “那...”李瞬挑起眉,“三次。”
  “...什么?”神宫遥忽然戒备。
  “喂,你明显联想到什么奇怪的事了吧。”
  李瞬翻了个白眼,站起身,淡淡道:
  “我找你办事的时候,态度积极,随叫随到,三次之后,这个就还你,不会让你做违禁或者过线的事。”
  “当然你要是不情愿,等我走出天罪司大门,你大可以摇人来抢,只是如果抢不到的话...神宫遥,我会找个扩音器挂到夜天之壁顶上,朝全明京公放哦。”
  李瞬咧嘴露出恶魔般的笑容。
  ————————

第四十八章 滴,水曜体验卡
  李瞬前脚走出天罪司,后脚就左转进了行会大厅。
  倒不是说他担心神宫遥是个疯批,真的他前脚刚走后脚就派人截杀,所以进去躲躲。那女人毕竟不是失了智,只是站得太高从没摔过,以至于过分自以为是,总体上还是知道顾全大局的。
  而且他发现这女人到后来被折腾得都有点怵他了,不知道她最后自己意识到没,反正那句“算我求你”李瞬可是听得一清二楚。
  老哥牛批。
  李瞬不禁给在人心一道上教过他几手的老哥暗暗点赞。
  想起那位代号【赤木】的日曜猎人,李瞬甚至有些歉意,从他开始有意识减少日冕活动的大概两年前起,就再没和赤木老哥见过面。
  不过那一位从来都是万事不萦心上的性格,想来再见面时,还是会一如既往地给自己扔过来一根烟,来个一壶浊酒喜相逢吧。
  话说回来,李瞬到行会大厅其实只是为了就近吃个午饭。
  该放的线都放好了,该打的子弹都打出去了,距离收束,距离命中,都还需要些时间,接下来,该让子弹飞一会儿。
  大厅里除了酒吧、小酒馆,也有正经的餐馆、饮食店,甚至还有棋牌室一类的娱乐场所,很多猎人没什么合约的时候甚至可以呼朋唤友在大厅里流连整日。
  “先生,看徽章,您是水曜猎人,按规矩我这里的小食是免费拿的,您看爱吃什么,我再给您做些?”
  面相憨厚的煎炸摊小老板笑眯眯地把一串炸年糕递给李瞬,并推回他给的行会币,李瞬这才想起来自己水曜猎人的身份在行会也一样合用。
  猎人一旦迈入中级的门槛之后,不仅在外身份排面都跟上了,在自家享受的服务待遇更是跨越式提升,低级猎人时代一切靠自助的苦逼生活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就比如现在,他在大厅一层吃饭喝酒,只要价格不离谱,一定范围内都是免费的,把硬质身份卡给店员识别一下就行。
  说起这个,李瞬十足是个苦哈哈的孩子,使用日冕身份时,为免过多和外人产生联系,很少到行会大厅,甚至很少找专为日曜服务的【管理人】团队,大多数时候跟个一切自理的低级猎人没什么两样,从来没有专门去享受行会的优待。
  说实话,他连办事大厅二层都没去过,这还是他人生第一次在行会享受中级以上猎人的待遇,所以他直到这会儿才回过味来。
  李瞬接过年糕串,咬了一口,口感意外的爽脆,他笑了笑,把手里那几个行会币放入煎炸摊摆在桌上的零钱盒,回身走向电梯。
  通往上层的电梯口有四个膀大腰圆的“管理员”在值守,以李瞬的眼光看,这些管理员的实力单人不过在超位中上等水准,不足为虑,但四人站在一起,就隐约散发出一种压迫感。
  这是因为管理员们统一修炼了一种叫做【管理员之力】的合击术,能够几何倍数地增长合击的力量,命名方式一如既往的行会风,和其效力一样简单粗暴,电梯口的这四位集合管理员之力,便能给初入禁位的修炼者造成不小的麻烦。
  管理员之力的合力上限是10人,最高可以合出禁位上级的爆发力,而明京分部有100人左右的管理员,约合10个禁位上级出力的强手,再加上一位月曜猎人,只要不是执夜府或者女帝的【帝党】要掀了行会,一般的情况都能解决。
  管理员们查验了李瞬的徽章和身份卡之后,略显恭敬地微微一礼,替李瞬打开电梯,确定楼层。
  电梯门一开,李瞬就本能地打量起周围的环境。
  大厅二层与一层的环境布局相若,都是正中有着巨大的一圈受理区域,不过整体来看,二层的公共面积比一层要小不少,因为有一大片位置划分出了私人独立使用的个室,这是二层和一层最大的区别,一层是没有私人空间的。
  二层受理区域的状态与一层也不大相同,一层足有20位接待员,如果忙碌起来,至多可以增加到30人,而二层的接待员数量锐减一半,环形的受理区域中零散坐着七八人正在处理事务,她们并没有穿着与一层同样的制服,而是各自私服,衬托出姣好的容貌和干练的气质颇为惹眼。
  负责接待中级猎人的接待员均由行会精心培养而出,和一层面向所有低级猎人的事务受理不同,一般一名接待员仅负责8-10名中级猎人的事务受理,而这8-10名猎人会被编组排名,以增强猎人的竞争欲望和归属感。
  顺带一提,因为曾经猎人之中男性的数量占据压倒性的多数,行会在接待员的设置方面往往以女性优先以作缓冲,不过,近年来男接待员的数量亦是在各地激增,如今几乎要与女性对半开。
  原因就在于女性猎人的力量逐渐茁壮,在行会逐渐能撑起半边天来。就连最强梯队十二日曜之中,算上最后入场的不二狐林夜砂,君位女猎人的数量竟然达到了史无前例的四人,且实力均非垫底,四人中最强的【不二狐】和【红鸩】各有罕见能力,甚至有着冲击前五的战力。
  二层的猎人数量明显少了很多,明京分部毕竟是行会力量较弱的地方,归属地在明京分部的中高级猎人大概不超过一百人,是以受理区域人并不多,今天还是因为有暗网大单,不少中级猎人冒头出来串联结队,往日说不定就是门可罗雀。
  “苍星,苍星,这里喵,在这里喵~”
  远远就听到一把甜软的喵呜声,从受理区域传入李瞬耳中,神奇的是,这声音仿佛缩成了一条线,明明他耳中听来并不小,四周却仿佛没别人听到似的。
  李瞬定睛一看,是东侧受理区域有个小不点猫娘在跟他招手。
  “我是你的责任接待员安可,苍星,你好喵~”细线般的声音又传了过来。
  猫妖怪这个种族在外貌方面的天赋点的相当不错,几乎没有不好看的,男帅女靓,赏心悦目,连小不点都很可爱,非常养眼。
  李瞬微微颔首,正要过去接洽,却被一只粗壮的手臂打横拦住了脚步。
  三名靠谱的成年男性把他围住。
  ————————

第四十九章 明天就轮到砂砂装杯了!
  三名一看就很“靠谱”的成年男性把李瞬围住。
  为首是个眼神阴恻恻的斜刘海青年,发型非常杀,刘海长到能把半个脸遮住,另外两人一个瘦高一个健壮,看着也不像是善茬,三人把李瞬的去路拦下。
  “新人?”斜刘海上下打量着李瞬,“叫什么,报上名来。”
  “让路。”李瞬懒得搭理。
  “这小子很嚣张啊。”
  斜刘海相视左右,阴阴一笑:
  “新人,上了二楼,是不是一下子觉得自己很牛了?你还不知道猎人的世界有多残酷,让我来给你上一课吧,这里可是很险恶的。你看到没,我在这拦着你,马上就要把你往死里打,但没有一人会站出来帮你,大家都在看热闹呢。”
  “那有管理员。”李瞬竖起大拇指,回指身后的电梯口。
  “小子,我看你是完全不懂啊。”斜刘海仿佛忍俊不禁般捧腹,对电梯口的管理员招手道,“喂,老韩,我要给这毛头小子开个瓢,你有意见吗?”
  名叫老韩的管理员没有说话。
  “还搁这管理员?这是二楼,懂吗?只要老大不杀你,把你打成麻花都没人管哈哈哈哈!”斜刘海背后的健壮男直接骂笑了。
  “受了这一顿,以后按月给我们野狼团交点朋友费。”斜刘海好整以暇地说着条件,“200黑钻一个月,以后我温森德罩着你,或者…”
  他打了个响指,身后瘦高男“咔”的一声忽然就单手耍起蝴蝶刀来,手上功夫翻花般精湛,禁位的灵能波动隐约浮现,威胁之意溢于言表。
  李瞬真是槽都不知道往哪吐。
  这跟校园不良团体似的古早三人行,把保护费叫成朋友费的拙劣趣味,在众人面前仿佛演出似的嚣张嘴脸...
  还有,你真以为我不知道你是谁吗?
  这人脸部轮廓长得跟昨晚被他打脸的莫西干有七成相似,还有那个品味难测的发型,不会吧,不会真以为他看不出这是两兄弟吧。
  这是给弟弟找场子来了,不敢明着说,怕闹出什么事情行会追究惩罚那个莫西干,所以假装混混?
  应该不是假装,看他们全套流程走得这么熟练,周围人也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大概是经常干这种敲诈勒索的事。
  李瞬是真没想到自己还有碰上这种货色的一天。
  传奇猎人【日冕】所面对的,通常不是戒备森严的标的,就是强悍凶狠的敌酋,抑或是三尸神那样隐秘诡异的存在,换句话说,作为日冕,李瞬的对手等级都太高了。
  等级这么低的反派角色,品味还这么臭,李瞬本来以为只会出现在小说里的。
  “原来管理员不管二楼的事啊。”
  他笑了笑:
  “那挺好。”
  话音落下的这一刹那,李瞬一步欺身贴入刘海男怀中,眼底青芒闪动,手肘骤然吐劲,顷刻间灵能与力量喷薄击发,斜刘海完全反应不过来,直接应声而飞!
  李瞬看也不看,反身一旋,甩手卷起两手刀猛击瘦高男和壮男的胁下,澎湃的灵能带起恐怖的掌风如摧枯拉朽,两人立仆。
  三个刚步入禁位,连器都没有的水货,要反应没反应,要队形没队形,再高的也不比了,狼大姐尹南变个兽形都比这仨强。
  李瞬拔出枪,好整以暇地走到斜刘海男温森德的落点,用枪管拍了拍抖若筛糠的温森德,温和道:
  “祈祷你和你弟弟别在外面碰到我,我杀你不用一分钟。”
  甩手把枪插回腰间,一场风波平息。
  这世界从来都是弱肉强食的世界,刘海男说的没错,管理员放任二层以上猎人的争斗,只要不死人,不干扰其他人,谁也不会贸然出头给自己添麻烦。
  如果李瞬实力不足,他今天就会被揍一顿然后吸干骨髓,没人会站出来为他出头,这里没有什么正义、良心,能相信的要么是久经考验的战友,要么是千锤百炼的拳头。
  这也是李瞬早就深谙的生存法则,虽然他并不认为这就是对的、好的,但这个操蛋的世界偏偏就是这副模样。
  李瞬施施然坐到了小不点猫娘面前。
  名叫安可的小小猫娘一头碧蓝碧蓝的齐肩发,一对看着就觉得柔软的猫耳扑闪扑闪,正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目光望着他。
  “你好,我是苍星。”李瞬递上身份卡。
  接过硬质卡片,安可忙收回看李瞬的视线,不好意思道:
  “喵呜...苍星你好,我是安可。再次自我介绍一下,安可是你的责任接待员,以后苍星在行会的事务都由安可来受理,请多指教喵~”
  “请多指教。”
  对猫萝莉这种可爱养眼的存在,就算是猎妖无算的李瞬也提不起一点杀意。
  猫妖怪广泛居住于神州各地,性格温顺平和,与人类相处和谐,在妖怪种群中也广受欢迎,是混血后裔最多的妖怪之一,眼前的猫娘安可就是一只人类和猫妖的混血种。
  安可的实力不强,也并没有掩饰自己的半妖身份,妖气很自然地萦绕己身,李瞬稍微嗅一嗅,心里大概就有了个数。
  接待员的实力普遍都只在始位水准,她们不怎么需要过强的实力,在行会只当是一份正常的工作,只需要掌握基本的灵能就好。
  “苍星,你好厉害,一下子就把那几个人打翻了,安可都没看清喵!”安可有些小激动,她现在还在回想苍星刚才那一串干净利落的有力出招。
  “普通的体术而已,是他们自己太脚滑了。”李瞬摇头。
  “你太谦虚了喵。”安可被这个小玩笑逗得莞尔。
  “对了,安可,你怎么会认识我?”
  “因为苍星是生面孔啊,二楼几乎没有生面孔的,你是这段时间以来第一个在明京注册水曜的猎人喵,而且你还很强,可以做你的接待担当,安可觉得很荣幸喵~”
  “咳咳。”
  李瞬咳嗽了一声,掩饰了一下自己的尴尬,和安可的闲聊让他颇有种如沐春风的感觉,不知不觉间,他因为动手而微沸的心绪逐渐舒缓平静,而李瞬向来不怎么擅长面对给予自己善意的人。
  该说不愧是行会吗?
  对于很多孤身行走江湖的流浪猎人来说,在因为合约或者个人经历而疲倦消沉的时候,如果有一个会站出来嘘寒问暖的人在,哪怕只是很普通的关心,这份善意都会被成倍放大,让他们疲惫的身心感到温暖。而行会的大厅里,永远都会有一个这样的人在,猎人们又岂会不愿意回到行会?
  猎人是个危险的职业,长期的奔波与濒危,使得猎人们对归宿和温暖的渴求,有时候甚至超过对金钱的追逐,行会正是深知这一点,才培养了规模庞大、素质优秀的接待员和管理人团队,天长日久,潜移默化,使众多猎人归心。
  李瞬在行会的时日久了,虽然对这个组织现在的决策层已经完全失望,但对曾经缔造这个组织的先驱——尤其是那三位先行者——越是了解,就越是佩服。
  他们洞觉人心,雕琢细节,从各方各面严密地对这个组织的整体架构和底层逻辑做出了规划,行会的繁荣、崛起,正是建立在这一个个看似不起眼却汇成江河的细节所构建的基础之上。
  “好了,苍星,你的信息已经更新完毕,所有的事务也都已经移交到安可这里了喵,你看看有什么问题,安可知道的都会回答喵。”
  安可把身份卡递回给李瞬,把屏幕转给李瞬,示意他查看自己全新的个人档案页。
  【以下信息于自明历120年9月8日12时10分更新。
  代号:苍星
  权限:水曜级
  (土→金→木→水→火→月→日)
  实力评估:约禁位
  (始→超→禁→君→极→虚→终)
  合约达成率:73%,总33次
  归属地:明京
  责任接待:安可
  惯用武器:灵能枪
  基础履约费用:黑钻250枚/等值货币
  简介:新晋中级猎人,实力强大,性格很好,未来前景广阔,安可的星标猎人。】
  行会大厅能显示的猎人档案是看不到真名和合约档案的,李瞬大概看了一下,问道:
  “安可,这个简介上的星标猎人是怎么回事?”
  “噢,那是我顺手写的啦,有优质的雇主来找安可发合约的话,安可会优先把这类合约发给星标猎人喵~”
  “谢谢。”
  李瞬道了声谢,他发现自己的出场费从50升到了250,直接翻了晋升水曜后最高限度的五倍,出场费额度的裁量权通常都在责任接待的手中,安可这是非常看好自己。
  “不用客气啦,苍星,我们留一个联系方式喵。”
  安可拿出手机,笑道:
  “哪怕人不在明京,都可以联系安可,安可会随时为你处理事务,答疑解惑的喵。”
  李瞬依言和安可交换了联系方式,对方的账号昵称是「安可喵」,简洁,明了,行会风。当然李瞬这个嫌麻烦直接「瞬」的也没资格说别人就是了。
  “苍星,现在准备接合约喵?”
  “有什么推荐吗?”李瞬顺口问道。
  “今天暗网刚刚出了一个大单,不少人都跃跃欲试,大厅里人比平常多了一两倍呢。啊对了,你是不是还不知道暗网喵?”安可歪了歪头。
  “确实,我加入行会之后独行比较久,跟别的猎人来往很少,消息一直不怎么灵通。”李瞬这时候装起了小白羊,点了点头,“能跟我说说么?”
  “当然啦,以后有事都可以问安可的喵~”
  安可又推广了一遍自己的业务,而后解释道:
  “暗网其实就是独立于行会现行合约系统,也就是【黑盒子】系统的一个合约平台,好几年前就出现了,在那上面发合约的雇主全都是匿名的,权限多高的猎人都查不到,猎人接了合约也没有出场费。合约内容很多语焉不详,资料也不明确,有些甚至会过火,比如目标是执夜府的官员之类的...”
  顿了顿,安可继续道:
  “正是因为这样,暗网上合约的报酬会比常规合约高很多,很多很多喵,而且奇怪的是,暗网的合约系统独立于黑盒子,酬金来往的安全性却是受到和黑盒子系统一样的保障的,从来没出现过有人黑掉酬金这种事情,就像是行会官方的平台一样。”
  李瞬听得微微颔首,当然他很清楚,这没什么奇怪的,无非是泯光那个脑残在养生主那里花了钱而已。
  养生主负责运维【黑盒子】,给暗网搭载一个交易保护没什么困难的,只要钱到位,那条咸鱼再懒,动动手指还是乐意的。
  “暗网还有很多像这样奇奇怪怪的地方,不过现在猎人们都习以为常了,就像是一个公开的秘密似的。”
  安可眨了眨眼,笑道:
  “苍星不知道也很正常喵,如果没有朋友介绍的话,一般要到水曜级,接待员才会告诉猎人这些事呢,因为暗网上的很多任务都比较危险,不是低级猎人可以对付的。”
  安可把暗网的登入方式发给了李瞬,贴心地附上了手打的注意事项,甚至还加上了可爱的猫猫表情和颜文字,不得不说真猫娘这么发还是劲有点大的。
  李瞬和安可的交流声在行会大厅里并不显得突兀,现在二层约有三十余名水曜、火曜的中级猎人,都在高高低低地互相交流、串联、通气,因为李瞬的一份大单,整个二层都弥漫着一股山雨欲来的氛围。
  但不到一刻钟之后,随着电梯发出“叮”的到达声,而后吱吱呀呀地打开,二层忽然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不...不二狐阁下。”
  守在电梯口名叫老韩的管理员因为直接感受到君位强者隐约散发的威压,说话甚至有些颤抖。
  神州最后的君位,足以与五方佬同席的狐族最强者,十二日曜之不二狐,林夜砂的每一个头衔都锋锐得如同利剑,与她深不见底的实力和恐怖的八尾之器一同,高悬于所有人心头。
  “阁下。”
  全体接待员默契地同时起身,向林夜砂俯首行礼。
  中级猎人们反应慢了一两拍,也各自参差不齐地起身,恭称阁下,向林夜砂躬身行礼。
  此下众生,此上无人,君位日曜,威权便至这种地步。
  林夜砂淡淡地嗯了一声,忽然开口道:
  “昨晚跟天罪司一起拔了泯光教的是哪个,自己站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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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可恶,被她装到了
  “昨晚跟天罪司一起拔了泯光教的是哪个,自己站出来。”
  林夜砂话音一落,场中顿时鸦雀无声。
  不二狐阁下神情淡漠,来势汹汹,脚步声里似乎都带着杀气,据传昨晚她和疑似泯光阁下的神秘人在楼上会谈,当夜就雷厉风行地摘掉了负责明京分部的月曜猎人吴凝,理由是发现此人早已叛投执夜府天命司。
  两名日曜级同时现身于明京,难道是日曜合议会终于下定决心,要发动对北境的攻略了?神州要变天了吗?
  神州是不是变天还未可知,但明京分部的天已经要变了,行会作为曾经的秘密结社,内部肃清向来是又快又狠的一把好手,管理人团队没费什么功夫就把前负责人拿下,现下明京分部正是群龙无首的状态。
  不束缚猎人的自由是行会的原则,但这仅限于单纯借助行会平台完成合约收取酬金的猎人,而不包括已经投身行会建设,掌握了行会内部权力、核心机密的猎人,这不叫自由,这叫叛变。
  至于这位前负责人后面是用来和执夜府交换俘虏、资源抑或是直接内部处决,这已经不是猎人们关心的问题了,丛林法则的世界里,新人换旧人的速度是非常快的。
  猎人们现在最关心的,就是林夜砂的来意。
  到了中级猎人这个地步,已经有资格在三派阀中择一站队了,准确来说,其实是两派阀,十二日曜中仅有【浪客】一人仍在旗帜鲜明地坚持保守派立场,其他不是保持中立,就是针锋相对的统合派与核心派了。
  随着行会与执夜府分庭抗礼的局势日久,人心倦乏,许多猎人的观念产生变化,从开疆拓土转变为追求利益,因而核心派的力量近年来不断抬头,这其中泯光教派在南方的盛行也造成了不小的影响。
  外界盛传不二狐是核心派的干将,她是114年至今最后一位晋位日曜的猎人,由于是新人,在合议会没有奥援,势单力孤,故而一直与核心派赤帜,泯光教派牧首【泯光】走得很近。
  如果把泯光教被捣毁的事也纳入通盘的考虑,不二狐昨晚一到明京就施展雷霆手段,或许就不能看做是独立的事件了。
  昨夜泯光教在明京的重要据点被天罪司一网打尽,此次行动亦有一名代号“苍星”的低级猎人参与其中,个中详情虽然未明,但苍星借助天罪司之势完成晋级试炼,晋升水曜级,这是已判明的事实。
  此事在明京分部已经不是秘密,毕竟昨晚隔壁天罪司的动静太大,始作俑者也没想隐姓埋名,这位苍星刚刚还在众人眼前干净利落地干掉了三个混混。
  苍星可以说是踩着泯光教在明京的基业上位的,对核心派而言,这是巨大损失、奇耻大辱,那么惊动不二狐星夜赶来兴师问罪,收复人心,似乎合情合理。
  此时不二狐直截了当地要找人,所有人心中第一指向的就是她要替泯光泄愤,杀鸡儆猴,想得更深一些的,会认为她或许是要以此为借口,对明京分部展开大肆清洗,换上自己的人,为核心派攻城略地。
  而无论如何,被日曜猎人盯上的苍星,八成讨不了好。
  不过,苍星先前迅雷不及掩耳干掉三混混——虽然很水但是禁位——的动作还余威未消,他踩泯光教踩得那么彻底,难免让人怀疑他是不是有背景,比如说有统合派背景。
  统合派还是核心派,很多猎人其实并不在意立场在哪里,猎人们大都是实用主义,或者说难听点叫墙头草,他们只跟赢家,在局势没有完全明朗之前,贸然树敌实属蠢事,很少有人会蠢到公开站队。
  所有人都很安静,就像没人会站出来帮李瞬对付斜刘海一样,也没人会主动跳到林夜砂跟前指着李瞬说,喏,这就是苍星。
  除了刚才被李瞬揍了一顿的温森德。
  斜刘海被李瞬光速修理一顿之后丢了大人,从此很难在二层抬起头来,原本已经含着恐惧和怨念退到角落去舔伤口了,此时一看事情要有转机,心底的恐惧顿时转变为满满的怨愤,进而迸发出强烈的动力。
  “阁下!他在那,就是他,苍星!”
  斜刘海刷的站起身,声嘶力竭地指着李瞬和安可所在的受理区域。
  场中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引到李瞬和安可身上。
  同时被在场几十人,甚至还有一位日曜猎人盯住,安可流露出明显的不安与局促,她瑟瑟地扯了扯李瞬的衣袖,低声道:
  “苍星,很危险,你别...”
  “安心。”他温声道。
  安可闻言一怔,旋即反应过来,可她扯住李瞬衣角的手已经被他轻轻挣开。
  李瞬平静地站起身,走到林夜砂面前十步处,停下脚步。
  事实上,他也不知道这狐狸想干什么,林夜砂这一手操作给他也整不会了,这并不是他们交易内容的一环。
  当然他完全不怵林夜砂就是了,只不过如果她要对“苍星”发难的话,处理首尾会麻烦一点,要是这蠢狐狸真这么干了,后面总要从她身上找补点回来。
  现在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好了。
  “阁下找我有事吗?”李瞬把握着不卑不亢的语调。
  “就是你么?”
  “是。”
  林夜砂用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了他几眼,没有说话,场中的气氛顿时变得更冰冷。
  温森德已经迫不及待地跳了出来,甩起斜刘海指着李瞬,骂道:
  “苍星,阁下在问你话,你在这装你马的大头蒜呢?你私通外敌捣毁泯光教,坏了阁下的大事,甚至坏了核心派的大事,还不从实招来,然后跪地求饶?兴许阁下仁慈,还能放你自裁!”
  李瞬听得忍不住挑眉,林夜砂还没发话呢,就这么巴不得我死,帽子扣得这么低级,吃相也太难看了吧。
  不过以蠢狐狸的脑子,万一真被她听进去几句,就得提前做好准备了。
  李瞬不动声色,调动灵能,引而不发。
  林夜砂闻言,竟果真忽而抬起一尾,疾风迅雷般拍来,势有千钧,沛然无御。
  但她拍的不是李瞬,而是...温森德。
  “谁说他坏了我的事?”林夜砂冷冷道,“我说,他办的不错,谁赞成,谁反对?”
  ——————————

第五十一章 酱香型不二狐
  斜刘海哪能禁得住林夜砂的一尾,只不过随便的一扫,人已经被拍到筋骨断裂吐血晕厥,管理员视若无睹地把他扛起来拖走,又花了几秒钟清理了一下血迹,随即一切如常,仿佛这个人从来没存在过。
  二层还是安静得鸦雀无声,但是林夜砂的表态已经在众人心中一石激起千层浪。
  苍星踩死了明京的泯光教,原本被视作核心派干将的不二狐阁下却没有发难,反倒直接肯定了他的做法。
  这...难不成是昨晚和泯光阁下没谈拢,所以今天彻底决裂了?
  如此鲜明的表态,不视作决裂都没法收场了,日曜猎人可不是任性的小女孩,话想到就说,想收回就收回,作为支配半个神州的权力者,金口玉言落了地,就生了根。
  明京分部的猎人们似乎目睹了一场剧变的开端。
  要知道日曜猎人之中虽然存在不同派系,也互相攻讦争夺利益,但对于日曜合议会来说,稳定是最重要的,总体上,大家都会把较量控制在小范围和暗中,尽量不发生明面上的决裂与冲突。
  上一次十二日曜之间的正面冲突,还是116年那场裁决泯光教派的合议会后,落败的日冕掀起的对泯光教派的疯狂报复,最后引出泯光与日冕一战,结果未知,但那一次对泯光教的发展产生了重大影响,是导致其转入地下,走隐秘渗透路线的直接原因。
  林夜砂仿佛拍了一只苍蝇般若无其事,继续道:
  “我不说话,有人就当我是真的是哑巴了,所以发出自己的声音是很重要的。”
  “我是不二之狐,林夜砂,仅此而已,泯光教也好,核心派也罢,谁再替我打出这样的旗号,休怪我无情。”
  君位的威压一放即收,场中众人噤若寒蝉,只听林夜砂继续道:
  “你们可能都已经知道了,明京分部前负责人吴凝涉嫌通敌叛变,已被送往离都候审,新的负责人正在前来的路上,此期间,暂由我来主持行会工作。”
  “明京分部的情况我事先做了了解,这里毕竟是执夜府的大本营,我们的力量一直不温不火,可以理解,但...我,不能接受。”
  林夜砂话锋忽然转冷:
  “执夜府的大本营,又怎样?我们是行会猎人,四十年打下半个神州,我们弱于谁?”
  “我们正该做一柄尖刀,一柄悬在执夜府腹心的尖刀,让他们望而生畏,寝食难安,让他们知道这个北方不是那么好占的,让他们知道,我们没有北进,是因为我们不想,而不是不能!”
  “所以,我来问你们,现在我们应该做什么?”
  林夜砂撩起橘色长发,神采照人,眸光睥睨,话语掷地有声,霸气恣肆,这是强者的姿态,是引领全体猎人的日曜应有的风采。
  当然,也是李瞬教她背的台词。
  这就是交易内容的一部分了。
  林夜砂环视一圈,眸光落到李瞬身上:
  “苍星,你还不错,你来回答我。”
  ...你妈的,你就不能事先安排个托?选人这么随便,答砸了你好不容易堆起来的气势不就崩了?
  蠢狐狸还是一如既往的经典配方,原汁原味。
  李瞬心头无语,不过这由他在背后一手推起的局面,由他来承转也不差。
  他微微俯首,沉声道:
  “刀,自当出鞘。”
  “好!”
  林夜砂不吝嘉许,压抑酝酿了许久的气氛顿时炒热,场中众猎人群情意动,颇有些单细胞热血挂的家伙已经鼓噪了起来。
  “现在有件事恰逢其会,正是我们出鞘的好时机。”
  鼓舞人心的动员之后,林夜砂开始上干货:
  “今天暗网的大单都看到了?那个目标,曦府的执法官,就是千年公前些天高额悬赏的人。那一单我本来都接了要出手,可却被那个死老头子涮了,他跳过我自己发了五方令,而后随手撤了单。”
  “说实话,堂堂日曜被人这么耍,我很没面子,所以这一次,我要把场子找回来。”
  林夜砂沉声道:
  “把人抢到手,让老头子白忙,然后拿她跟执夜府谈判,让执夜府割肉来换!这是个出鞘的好时机,但也是我的私人恩怨,所以我在此承诺,凡参与者,人人有赏,贡献卓著者,我亲自提拔留用,以日曜之名,说一不二!”
  二层的气氛显而易见地沸腾起来。
  日曜级的亲口承诺,实在非常值钱,参与这奖池合约本就不亏甚至小赚,现在还有能博取不二狐赏识的机会,而且按林夜砂所说,这一次如果能抢下目标,行会能狠狠给五方佬和执夜府各来一刀。
  行会明京分部被各方压得太久,归属此地的猎人们心里其实都憋着一股劲,只是素日里因为形势而收敛,这种情绪需要被刺激出来才会爆发。
  保底、利益、前途、集体荣誉感、自尊、使命感...如此种种,便是形势,便是人心向背之所在。
  李瞬与林夜砂约定的交易内容,即由她出面,鼓动尽可能多的行会猎人参与到营救练凛夕的行动中,包括她自己,以让行会也事实上介入这场席卷明京的骚乱风暴。
  而暗网不止行会能上,执夜府的眼睛也都能上。
  练凛夕被追杀一事早就在执夜府高层的视野中,按说虽然她擅离属地,但打压五方佬势力绝不能算是过错,且没有动用执法队,全凭一人之力,所谓大显神威无过于此,她又是接近君位的强战力,大可功过相抵,收买人心才是。
  可不知为何,枢密院迟迟没有派出救援,且高层中甚至有一股要问罪于练凛夕的势力,内中情况显然非常复杂。
  李瞬不懂里面的门道,但没关系,不想救?逼得你救!
  暗网的大单调动行会的同时,也是在大嘴巴子抽执夜府的脸。
  你执夜府的人自己不救,救人的合约都发到行会了,说得过去吗?不怕下面的广大干员、中层干部寒心,以后谁还给执夜府卖命?帝党、行会、五方佬可都在虎视眈眈呢。
  事情被捅到明面上之后,内外多方的压力会倒逼枢密院必须做出应对,早上隔壁昭明区天罪司的首座温世方不在,必然是被召去紧急会议,否则他肯定会和神宫遥共同问讯李瞬。
  如此一来,营救练凛夕将会变成一台执夜府、行会、五方佬三方混战的复杂战局,届时人脑袋都要打成狗脑袋。
  这么好的机会,对练凛夕杀意已决的三尸神会不在其中浑水摸鱼么?
  李瞬讥讽地微扬起嘴角。
  “苍星。”这时林夜砂的声音忽然传来。
  “...阁下。”
  “你跟我来。”
  “...”
  ——————————

第五十二章 川 剧 变 脸
  李瞬有点摸不清林夜砂的路数。
  没猜错的话,她应该是觉得在没有表明立场的情况下“被加入”核心派,是泯光在拿她当枪使,所以和泯光公开切割关系,这虽在意料之外,却也在情理之中,把他苍星推出来当借口,算是顺水推舟。
  可现在这是哪一码?
  用完了苍星不就可以扔掉了吗,看这意思是还要两个人进小房间单独深谈,要不是知道林夜砂没这个脑子,李瞬都要怀疑这是捧杀了。
  授意管理人团队去安排本次行动的具体细则,林夜砂站在三楼的落地窗前,眺望远方,给李瞬一个孤高深沉的背影。
  半晌,她忽然开口道:
  “苍星,刚才答得很好,你算帮了我一个忙。”
  “分内之事,阁下。”
  李瞬不动声色地颔首,心道幸亏点了他,否则要是随便点个人,万一整段垮掉,场都没法收。
  “我看你还算顺眼。”林夜砂嘴角微弯,问道,“到禁位了吗?”
  “惭愧,直到昨晚的战斗中,才堪堪摸到一点门槛。”
  李瞬释放出超位巅峰水平的灵压,林夜砂点头道:
  “以你的年纪,这个进度已经不算慢,不要妄自菲薄。君位以下,灵能层级其实不是那么重要,哪怕差着位阶,甚至于哪怕没有‘器’,真正交手时,终究是会战斗的人才会赢。”
  林夜砂这话是很实在的点拨,并不是在宽慰“苍星”。
  灵能是一种神秘的能量,它可以帮助修炼者触及超凡,进而一步步走上超脱之路,也可以当做驱动各式灵能道具的燃料,优化社会生活,本质上灵能并不是为了战斗而存在的,在到达君位,真正走向超脱之前,对灵能单纯的数量堆积,并不能切实提高个人的战斗力。
  君位以下,公认能够对战斗力起到显著提升的有五方面——器、体、技、术、物。
  【器】,也可以叫做灵器,是灵能层级到达禁位后,不断精修达到质变,从而获得的强大武器和禁忌能力,譬如能够冯虚御风的斩春风、附着八苦的八尺琼、霍乱思想的泯光之种等等,掌握了灵器,对战斗力的提升可谓立竿见影。
  【体】是躯体。即便是君位强者也会打肉搏战,强悍的躯体从来都是战斗力重要的加分项,也是所有修炼法的底层燃料。
  【技】即武技,是包括刀术、剑技、枪术、格斗术种种在内的所有战斗技能的通称。修行武技是培育战斗素养、意识的通衢大道,通晓武技之人,能够随时料敌机先,见招拆招。
  【术】指的是术法,妖怪有妖术、咒术体系,人类也有灵术、秘术体系,术师往往能够实现常规难以达成的事情,如诅咒、封印、爆发、召唤等。
  最后的【物】最简单,比如一把稀世神兵,或者一把精工的灵能枪,一把功能特殊的子弹,其实指的就是诸如此类的,入手就能提升实力的外物。
  李瞬在收拾三混混的时候,乃至对上魏天满、林月升时都全程只保持超位巅峰出力,可他甚至连器都不需要动用,就可以对这些人砍瓜切菜,原因就在于,他的体、技、术、物,水准都远远凌驾于对手之上,所以只需维持一个足够续航的灵能水准即可。
  在多方面综合因素的影响之下,君位以下,位阶之间战力的差距实际上是比较模糊的。
  至于君位如何,那就要看情况了。
  “谢阁下教诲。”李瞬恭谨道。
  林夜砂摇头,淡淡道:
  “来,攻过来,让我看看你的实力。”
  “不敢唐突阁下。”李瞬略微躬身。
  “怎么,你觉得会伤着我?”林夜砂哂笑一声,“别婆婆妈妈的,全力攻过来!”
  我出全力怕打死你啊蠢狐狸。
  李瞬在林夜砂看不到的角度翻了个白眼。
  他现在大概猜到林夜砂想玩什么戏码了,估计是想实力折服“苍星”,继而把他收入麾下。
  李瞬当然对成为林夜砂的属下不感兴趣,日曜近卫官的身份对他没意义。
  不过看她在后辈面前一个劲地装深沉还是挺有趣的,日冕就从来看不见这样的狐狸,日冕面前的林夜砂要么是瑟瑟发抖落荒而逃,要么是强撑着可劲犯蠢。
  林夜砂喜欢挑战强者,对弱者不怎么看入眼,这时候其实只要装弱,就可以蒙混过去了。
  但刚才李瞬在大厅里瞬秒三人的出力表现,应该很快就会传到林夜砂的耳朵里,自己在这里敷衍她,后面还会被纠缠,与其这样,不如来个更直截了当的。
  李瞬眸中的青芒一闪即逝。
  下一刻,他足底猛然迸发劲力,人如离弦之箭,双手一前一后,势若挽弓,逼近禁位的灵能在掌中吞吐,将这势若猛虎下山的一冲增幅更甚,甚至隐约能听到风雷呼啸。
  “虎撼山!”
  非常中二地大喝出招式名称,李瞬硬桥硬马地对林夜砂正面轰出一击。
  林夜砂眉头一皱,但见她身后八尾中绽出一尾,像刚才收拾温森德那样随意拍扫,倒不是她不重视,实在是对于她来说,这样的一扫就已经足够应付大部分攻击。
  林夜砂的灵器——其实应该称之为“妖器”——【八尺琼】,是神州至今唯一出现过的,凭依于妖躯之上的器,促成此事的机缘实在是前无古人,后也难有来者,不可复制。
  这破天荒的创举让她获得了巨大的馈赠,以至于从孱弱的术师直接转型为狂暴的战士,这八条尾巴每一条都有君位灵器的锋锐度和威能,等于说她随身带着八把君位灵器。
  别的不说,光这个数量已经够吓走一片了,更别说还有【八苦】这种恶心人到极致的东西,而且别忘了,林夜砂的本职其实是个咒术师,咒术才是她最精通的能力。
  种种因素叠加之下,使得林夜砂在彻底稳固了君位境界之后,有了冲击行会前五的实力,假以时日,她甚至有可能问鼎最强。
  所以哪怕就是这样随意的一尾挥击,也绝不是一个不到禁位的年轻人可以抵挡的。
  苍星会如何应对呢?
  李瞬与八尺琼对上的一刻,就感受到了其上传来的沛然巨力,这条看似柔软的狐尾实则能穿金裂石无坚不摧,根本就不是空手能撼动的。
  但是李瞬并没有闪避,也没有后退,他仍旧保持一往无前的硬撼姿态,双足扎入地面,接着大喝一声:
  “拳!”
  灵能充盈于双掌之中,双拳之上,李瞬对林夜砂的单尾高速出拳,每一拳都势如破竹,都仿佛竭尽他的全力,但他就像个永无疲倦的发动机一样,浑身的筋骨、肌肉不断勃发出纯粹的力道,连续与狐尾对轰,一时之间竟是寸步不让。
  林夜砂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她想起了一个让她讨厌的人。
  “够了。”
  她忽而发力,精准地将李瞬接近强弩之末的攻势打散、击退,李瞬向后倒了几步,站稳脚步,道:
  “唐突阁下,万分抱歉。”
  “无妨。”林夜砂淡淡道,“你的身体打熬得不错,结合灵能,出力已经超过一般的禁位了,所以你惯用的就是拳么?”
  “是的,我掌握一些格斗术,当然有时候也会用大威力枪械辅助。”
  李瞬心中暗笑,继续道:
  “我一直仰慕十二日曜中的【沉舟】大人,自小就刻苦修行拳法,如今勉强有些心得。”
  “拳法我不算了解,没什么能点拨你的东西。”
  林夜砂叹了口气,意兴阑珊地挥了挥手:
  “之后去管理人那里领赏吧,以后好好表现,行会需要你这样的人才,我会关注你的。”
  “是!谢阁下!”李瞬感动极了,仿佛热血青年般拱手告退。
  进了电梯,四下无人,李瞬不再憋着,嗤笑出声。
  不是他失态,没办法,实在是林夜砂刚才那副从兴高采烈到意兴阑珊的变脸太招笑了,就好像一个见色起意却忽然发现自己不能人道的老色胚。
  李瞬的战斗风格从来都是灵动莫测,在对手露出破绽之前,等待机会或制造机会,追求极致效率的一击必杀,绝不做多余的事,像刚才那样当面锣对面鼓地站着欧拉欧拉完全不是他的风格。
  他刚才倾情出演的猛男苍星,其形象其实是在碰瓷另外一位日曜猎人【沉舟】,包括发招时喊出招式名称,面对强敌寸步不退以攻代守,拳拳到肉的战斗方式等等,都是沉舟的门徒、崇拜者们的特点。
  燕休,代号【沉舟】,一个只用拳头战斗,一路打到君位,打上日曜的恐怖男人,同时,他也是行会三派阀——统合派的赤帜,以他为首的统合派在三十年内一手主导了行会在南方的崛起,为行会奠定了霸业之基。
  权势、力量,还有他那纯粹到极致的战斗方式,如此种种,使得世人渐渐不称呼他的猎人代号,而是送给他另一个称号——【权霸】。
  拳就是权,握拳就是握权,出拳有力就是权力,权霸,即为权力之霸者。
  沉舟和泯光是夙敌,统合派与核心派的互相倾轧,最早甚至能追溯到二三十年前,起初是沉舟把泯光压得无法抬头,但人心更易,大势所趋,泯光近年来愈发强势,两派阀的斗争也渐趋白热化。
  林夜砂的遭遇就是派阀斗争的一个缩影。
  她刚刚晋位日曜时,沉舟直截了当地提出与她联姻,林夜砂当然是想都不想就拒绝,数次断然的拒绝后,沉舟被拂了面子,她也对沉舟心生厌恶,相看两厌。
  得罪了统合派的赤帜,林夜砂在合议会自是不好过,这时泯光趁虚而入,充分发挥他乐子人的特点,和价值观念本就混乱中立的林夜砂关系日近,而后泯光对外悄然打出了林夜砂归属核心派的旗号,借此奚落沉舟,打击统合派的声望,直到今天。
  因为六年前的旧事,李瞬对林夜砂是足够了解的,深知她讨厌沉舟不是一天两天了。
  李瞬对那个拳男的观感谈不上好坏,接触的毕竟也不多,但权霸这样分量的人物,情报工作是必须要做的,总有能用到的时候,比如现在。
  看林夜砂的意思,基本就是要把“苍星”教诲一通之后,来个狐躯一震王霸之气乱放,然后李瞬就该捧场地纳头便拜,口称主公,从此成为不二狐阁下的第一日曜近卫官。
  她这是有招揽非狐族高手组建自己势力的想法,以前她可从来都是独来独往的,这是被泯光和自己刺激得不轻啊。
  李瞬当然不会让她得手,也不用装弱,装成她讨厌的人的门徒、崇拜者,林夜砂自然会打消这种念头,否则不二狐的第一近卫官居然是沉舟的粉丝,那可太离谱了。
  蠢狐狸那个变脸实在是经典之典中典,李瞬一直到走出电梯还没完全缓过笑意来。
  二层的众猎人看着从三层下来的苍星,眼神已经完全不一样了,半个小时前他是新晋水曜无人问津的菜鸡,任人摆布,但现在他是被日曜猎人不二狐亲口点名还单独约谈十来分钟的猛男,炙手可热。
  看他脸上那眉飞色舞的笑容,那春风得意,小人得志的样子,真不知道不二狐阁下到底看中他哪点,可恶,真是可恶啊!
  无视各路羡慕嫉妒恨的眼神,又推却了好几拨上来若有似乎地套近乎的家伙们,李瞬在责任接待猫娘安可的传音下,走进一间早准备好的私人个室。
  小小猫娘正揉搓着碧蓝色鬓发,百无聊赖地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桌上已经摆起了香气诱人的热汤热菜,只等着李瞬回来大快朵颐。
  李瞬一阵恍惚,但很快又回过神来,行会属实把服务这一块拿捏住了。
  “苍星你来辣~我准备了午饭,看看合不合口味喵?”
  “安可怎么知道我饿了?”李瞬奇道。
  “先前听到你肚子叫了喵。”安可水汪汪的大眼睛忽闪,笑道,“你是我负责的猎人,可不能让你饿着的。”
  “喔,确实,刚才运动了一下更饿了。”
  李瞬点头,坐下来开始狼吞虎咽。
  这之后,他在行会度过了一个难得平静的下午。
  直到夜幕与杀机同时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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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架感言
  大家好,这里是老白。
  开门见山,本书今天就要上架啦,殷切希望读至此处的大家能够多多支持,不吝订阅,感谢感谢,感激不尽。
  这是老白第一本真正意义上的原创小说,我对它寄予了一些期许,做了很多前期工作,希望可以尽力描摹好这个世界。
  迄今为止,故事不过在大幕徐徐拉开的程度,李瞬的猎世之旅才刚刚开了个头,冰山的八分之七还掩于水面下,静待揭示的时日。
  目前书中已有了不少有趣的小设计,小故事,也有一些未完满的人物,第一卷是一切的开始,有太多的暗笔伏入,一切都值得期待,我也满怀憧憬与热忱。
  本书含有以下内容:
  姐弟情深(X)
  兄友妹恭(X)
  聪明狐狸(X)
  社死现场(√)
  演员(√)
  内鬼(√)
  变脸怪(√)
  精神变态(?)
  调校哔——(w)
  鞭笞哔——(ww)
  可恶,给他装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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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日四更送上。
  溜了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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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至暗时刻
  九月八日晚九点。
  明京行会办事大厅,二层个室。
  “苍星,目标将要抵达预定地点,管理人通传全员,准备行动喵!”
  李瞬睁开微阖假寐的双目,冷锐的目光有如实质般直视前方。
  面前的安可被这锋芒迫人的视线所慑,感觉仿佛真的被刺到了一般,皮肤上都传来麻麻的感触。
  安可对苍星的强大再度有了模糊的认知。
  她也曾负责过多名水、火曜猎人,但无一人有苍星这样的威慑感,虽然他此刻甚至并没有到禁位,但如无意外,他会是她迄今为止担当过的最强猎人。
  “情报无误么?”李瞬问道。
  “嗯,前线的哨探已经探明,曦府执法官练凛夕,正在多股追击部队的尾随下,缓速接近明京。”
  安可忙忙地打开手上的报告,读道:
  “根据现场传来的照片和信息看,练凛夕尽管拥有罕见的飞行能力,实力甚至接近君位,但接连遭到多方妖怪族群围剿,伤势已经危重,她随身带了不少伤药,沿途也有接了合约的猎人驰援,才能一路坚持到这里。”
  李瞬默然。
  列车上那个端丽、素洁、心怀坚定觉悟的女剑士,她真挚的关切与那个小小的铁盒子一同,直到此时都在他心中残有余温。
  脑海中闪过她美好却决绝的背影。
  “我出发了。”
  “要安全回来喵!”安可紧张地握了握拳。
  李瞬微微颔首,将贴身的灵能铳插入腰间,振起漆黑的风衣,推门而出。
  二层大厅之中,已然聚集了超过八十名水、火曜猎人,李瞬一眼望去,甚至还有二三名佩戴了月曜徽章的身影。
  月曜是日曜之下独一档的高级猎人,通常都具备禁位偏上乃至巅峰的灵能,且器、体、技、术、物皆备,是几乎没有短板的实力者,不将李瞬的龙歃血秘术计算在内,他的真实实力也在这个层次浮动。
  “预定行动地点,京郊白英渡口;预计行动时间,九点四十分。现在向在场所有猎人分发物资装具,内含小型爆炸物、小型陷阱、高效伤药、爆发性药物、小型灵术符文若干。”
  曾为林夜砂服务的管理人大手一挥,数十名管理员将物资装具一一分发。
  “不二狐阁下会亲自为诸位掠阵,预祝诸位,武运昌隆。”
  管理人带领整个团队,向在场众猎人俯首鞠躬,旋即潮水般退去。
  猎人们三五成群地结队离开大厅,如李瞬般单人独行的也不在少数。
  愿意加入行会的猎人,都是些天性崇尚自由的家伙,不喜欢被束缚,很少会集团作战,即便是像今晚这样大规模的行动,亦是化整为零,各自分头抵达预定地点。
  李瞬掂了掂手中的物资装具,这其实是一种通过灵能铭刻阵法,压缩小范围空间的灵能道具,一般被猎人们叫做压缩包,注入灵能就可以使用,非常方便。
  能够应急的物资基本都给到了,管理人团队做事确实是名不虚传的滴水不漏。
  李瞬跨上摩托,在明京的夜幕中风驰电掣。
  相差仿佛的时间里,庞大的执夜府暴力机关也逐步行动起来,仿佛一只自暗夜中苏醒的巨兽,八大区天罪司各自抽调精锐组成的别动队,在天命司枢直部队专员的总调度下,向白英渡口不断涌进。
  而与此同时,在这场风暴中低调了太久的西明京,终于不再沉默。
  西明京是明京妖怪种群聚集的区域,以【夜天之壁】为界,与东明京共存,其中划分四大区,每个大区都居住着着数量庞大的妖怪种群,不乏妖怪中的独行高手乃至凶恶犯罪者隐匿于此。
  时至今日,对月轮的原始信仰仍旧是泛妖怪种群中最根深蒂固,信众人数最多的信仰,西明京四大区之中,每一处大区的中央都有一座名叫【拜月社】的神社,供妖怪们参拜月轮。
  此时此刻,越来越多散发着令人心悸气息的身影集会于四座拜月社周围。
  五方佬的谕令,在妖怪种群中有着极强的号召力,所谓“五方令下,万妖俯首,令传万妖,不死不休”。
  一道道身影全都不约而同地把目光集中到高悬于拜月社门匾的五方令下,有个脸上覆着暗红色笑脸面具,身着燕尾服的神秘男人仿佛夜枭般立在那里,给人一种与黑暗共生的粘稠感。
  这赫然是曾在列车上阻击过练凛夕的笑脸男。
  “千年公谕令,西京妖众与追击部队会合,围剿目标,死活不论,缴获自分,今夜过后重聚于五方令下者,全部擢升千年禁卫。”
  笑脸男传达千年公的谕令,诡异的是,他是同时在四座拜月社中现身,且每一张暗红色面具上的笑脸和所传达的话语细节都各有不同。
  明京郊野。
  风尘仆仆的练凛夕手执利剑疾走,身侧两翼各有数名猎人掩护。
  灵能的回复速度远小于消耗,早不足以支撑她使用飞行能力,不过凭借随身携带的家传伤药和从烟城据点中取得的补给,她一路克服众多艰险、杀阵,总算行至此间。
  但若非有人突然在行会下注大单,引来沿途接取合约的猎人援手,她也无法到达明京郊外,早就不支倒下。
  满身的薄创已经暂时被驰援猎人带来的理疗仪愈合,侧腹深刻的洞创也被她以物理加药物手段强行止血,但在受创期间流失的体力精力无法恢复,她再没办法进行高强度的战斗,更遑论与斩春风共鸣超位阶。
  她已经濒临最危险的时刻。
  “练长官,我们就送到这了,明京分部有消息说,那边组织了大部队来增援,据说不二狐阁下开了尊口,要保你平安。”
  “走了!”
  “走了。”
  声声招呼之后,侧翼的猎人们引爆一波爆炸物,暂时阻断身后的追兵片刻,而后隐匿四散离去,独留练凛夕疾驰于旷野。
  猎人行会...
  练凛夕心中略有些自嘲,她作为执法官可是陆续逮捕了不少猎人,事到临头,来救她的却是这群人。
  不二狐林夜砂要保我,是为什么呢?
  练凛夕的伤势已经让她无法做更深的思考,她无力深究原因,但想到不二狐,她亦同时想起那个在列车上偶遇的年轻猎人。
  棱角冷锐而分明,人也沉着冷静,却意外的健谈,且还帮了自己很大的忙,若没有他的那个隐蔽据点,自己大概三天前就死在了烟城。
  对了,还有小龙虾的约定。
  李瞬,你应该已经到天空城了吧。
  如果还没去的话,也千万不要到这里来。
  因为黎明前的黑暗,才最为幽邃可怖啊...
  深沉夜幕中,隐隐吹来令练凛夕都为之战栗的,裹挟着杀机的寒风。
  九点二十九分,李瞬抵达白英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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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无明业火
  李瞬开始着手观察白英渡的地形。
  明京作为神州首府,交通非常便利,水运并不是主流的交通方式,随着城市的发展,仅有一些较大、较便利的口岸保留下来,白英渡属于因为距离和便利程度不足而被废弃掉的一处渡口。
  渡口的两面环水,水脉一路汇入明京的运河干道,曾经附近还有围绕而建的村镇聚落,不过早都荒废,砖石的建筑物林林总总,最高的有三四层,都并未拆除,只是空置,而两岸连绵高长的苇草,很是能阻碍视野,藏匿其中。
  这里是【黑盒子】机关给出的练凛夕必经,且最适合抵御追兵之地。
  由日曜级领衔,动员了一地分部的大部分中坚级战力,如此高规格的行动已经惊动了离都,管理人特意申请到了黑盒子的部分算力,最终给出这个结果。
  顺带一提,黑盒子还给出了预计最佳接战时长,预计接战时间超过十五分钟,大部队就会陷入泥潭,超过三十分钟,则行动失败的可能性很高。
  李瞬隐匿于岸边远处的密林中,用虫技术改装过的望远镜观察地形,他没有去跟其他猎人一起抢占建筑群中的制高点,那里虽然地形最佳,却也是最容易受击的危险区。
  这次行动他的目标有二,救出练凛夕,揪出三尸神,鱼和熊掌他全都要。
  难点在于,他最多只能在混战中展露禁位偏下水准的出力,龙歃血是没法用了,战场人多眼杂,擅用龙歃血有暴露身份的可能性。
  好在已经和林夜砂达成了交易,千年公的追击部队,抑或是执夜府的救援部队若派出君位强者,将由她负责应对。
  林夜砂的战力他很了解,不二之狐绝非浪得虚名,非常强势,天赐八尺琼妖躯之器,配套的顶尖体术,还有曾经顶级咒师的底蕴,实战中对于寻常的君位那是碾压级别的优势,没有点干货根本不配跟她过几个回合。
  别看君位至高,但也不是没有混子,事实上存世的君位中颇有一部分靠修行一些抄近路的灵能修炼法或者其他手段混过门槛的。
  其实六年前李瞬能够把林夜砂打到濒死,并不是林夜砂比李瞬弱,而是因为她当时刚刚登临,境界未稳,且还没有成功将八尺琼凭依于尾上,与李瞬靠龙歃血登临的水准半斤八两。
  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是因为李瞬,或者说日冕,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妖怪猎人。
  李瞬从小学自父亲李曜的一身艺业全都是为猎杀妖怪而服务,妖气的解法、妖怪领域场的破法、各族妖躯的弱点...包括那些虫道具、特殊子弹乃至他的灵能修炼法,全部都是对妖怪特化型。
  以妖怪为对手的情况下,李瞬的战力至少上浮三成。
  当然,林夜砂不知道这些细节,她的体感是日冕恐怖到无可匹敌,以至于留下了至今都没有消退的心理阴影。
  越来越多的猎人正在就位,不仅中高级猎人,低级猎人也有不少来凑热闹的,整个白英渡范围内聚集了数以百计的猎人群体。
  手指在枪柄上轻扣,李瞬在听。
  某一刻,有风带来连串深长的呼吸声和沉重的踏步声,接着是锐利之物撕裂般的破风声。
  青色火焰在他眼眸中轰转,李瞬动身疾奔,穿行于苇荡之中,他的速度很快,非常快,快到芦苇如波荡般晕开,几个眨眼的时间他就已经冲至河岸边。
  骤然急停,纵跃,李瞬飞身而起,灵能枪从袖入手,他看也不看地连扣扳机,弹道的轨迹刚刚好与远处破空飞来的长柄武器切合。
  “砰砰砰砰!!”
  那是一柄原本挟着极凌厉之势飙射而来的投枪,瞄准的正是白英渡聚落最高层的建筑,但被李瞬连开数枪之后,飞行轨道受到影响,已然偏转。
  投枪轰然落入建筑群,恐怖的威力把落点的两栋石屋当场炸碎,而枪头深深扎入地面,仍在不停旋转。
  这时候高楼里的狙击手反应了过来,骂了一句身边负责感知场的队友,目露侥幸之色,这样的一枪要是猝不及防地打过来,他们根本不会有存活的机会。
  尖锐的哨声从身后响起,那是早先约定好的发动信号。
  “冰!”
  两组术师吟诵咒文,顷刻之间,将白英渡附近的活水水面全部冻住,随后每隔一分钟就得吃一粒行会给到的灵能续航补剂,以保持稳定的灵能输出维持和加厚冰冻,己方的猎人们不少都是近战,这是在创造战场。
  而后又是两组术师站出来。
  “土!”
  厚实的土流在两组术师拼了老命的反复加持之下,骤然在对岸升起近十米之高,这是在加固地形,制造障碍,遮蔽对手视线。
  眼见对岸的视野被遮住,高楼上刚才差点被枪死的狙击手老哥露出愤怒又邪恶的笑容,狠声道:
  “草泥马,把招子都放亮点,等我来给他们整点好活。”
  三下五除二,一把外观冷硬的炮管被狙击手老哥组装完毕,炮管大概两条手臂粗细,管体上爬满了各种妖怪的纹理,看上去冰冷又狰狞。
  填弹,蓄能,一气呵成,老哥一脚踢开炮管支架,不管不顾地直接扛在肩上瞄准,眼睛里都开始泛红光。
  “来了,老大,这回真来了!五,四,三——”
  感应队员瑟瑟报数,却被粗暴地打断。
  “打团数你妈的数!吃你爷爷的妖王炮!”
  轰轰轰轰轰!
  炮管怒吼般的轰鸣直接打破了夜色里所有故作的平静,对岸的土壁全都被炸碎,连带着味道浓烈刺鼻的妖血连天绽放,宣告今夜血战正式开始。
  李瞬救下狙击手老哥之后就落入芦苇荡,倒是没想到自己救对了人,这疯子连枪都不打,直接扛了架单兵版妖王炮狂轰乱炸,这可是一把虽然小型但非常正经的重武器,堪称己方目前最强的火力输出。
  “疯子真不少。”
  他低声说着,全然没意识到自己肉身迎上那支蓄满力的投枪,其实是比那狙击手更疯狂的行为。
  李瞬抬眼远望。
  随着后排的枪火交战,追击部队的前头正在不断逼近,已经接近到肉眼能看清轮廓的程度,练凛夕疾奔在最前,李瞬鹰隼般的视力,已经能看清她的苍白无血的脸,和遍体鳞伤的痕迹。
  ...
  ...
  李瞬思考过自己再次见到练凛夕时会是什么样的感受,会是喜悦,担忧,抑或是感慨?
  现在他知道了。
  没有感慨,不是担忧,更不是喜悦。
  是愤怒!纯粹的愤怒!李瞬只能感受到心底熊熊腾起的无明业火!
  火暴烈地在掌中炽燃,将灵能枪渲染成彻底的青色。
  暌违六年,猎人再次放任盛怒支配他全部的身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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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大佬,出来看上帝了
  行会救援部队与千年公追击部队的接触战甫一开始,就趋近白热化状态。
  后排经过一阵激烈对轰,在暴躁狙击手老哥用单兵妖王炮的强势压制下,暂时由行会方占优。
  见火力不能压制对手,追击部队便干脆避其锋芒,转火阻击练凛夕,他们很清楚,只要不让行会方与练凛夕接上头,什么盘都可以翻,一时的强弱不算什么。
  收到指令后,追击部队中立时有数名枪手、狙击手瞄准了练凛夕,有擅长引弓、掷石的妖怪亦是跃跃欲试,但全都被为首两人中手执投枪的高瘦男人制止。
  如果李瞬在场,一看便知这人是刚才视距外超远距离随手投掷,就差点拔掉行会方月曜级狙击手的投枪客。
  被制止的几人似乎并不心服,有两名枪手干脆拒不受命,仍旧瞄准前面脚步虚浮的练凛夕那毫不设防的后心开枪射击。
  可奇异的是,明明练凛夕毫无设防,后心空虚,明明两个枪手都是相当的好手,距离也只有不到两百米,这几发精准有力的子弹却完全没有打中,甚至完全不知道歪到哪里去了。
  高瘦投枪客面露些许无奈,说了几句,挥手让几人散去,倒也不怪罪。
  这些个小愣头青是几小时前才汇入追击部队的,对目标的情况不怎么了解,不知者无罪。
  投枪客自己是从烟城开始就在追击练凛夕的,整整三天三夜,以他的投枪水平,如果练凛夕这么容易中弹,早被他几枪穿心了,怎么可能活到现在?
  练凛夕其实是相当不好对付的。
  烟城到明京接近一千公里的路程,真可谓是千里迢迢,她长途跋涉,日行数百里不辍,没有补给,在途中又不知遭遇过多少波突袭、围杀,非有大毅力之人,根本不可能做到这种事,早都坚持不住了。
  而她的实力也完全不输于心性。
  禁位巅峰的剑术达人,掌握超位阶能力不说,利剑斩春风无坚不摧,还赋予她御风的异能,使她成为神州屈指可数的飞行能力者。
  这女人对风的掌握和应用,已经到了神妙的地步。
  比如,她可以凭借对风向的感应,判断杀机的起源和流向,寻找生路,这帮助她一路躲过多次致命危机,不断从包围圈中找到转机突围。
  比如她可以借风势高速移动、疾走,遇到难险地形则可以直接飞越,体力消耗很低,这给追击造成了相当的难度。
  再比如让投枪客等追击者最为头疼的一点——子弹、暗器、甚至投枪等飞行物完全打不中她。
  原因很简单,因为练凛夕可以通过控制风场来影响飞行物的弹道,这使得本是追击利器的枪械对她毫无作用。
  要知道风对弹道的影响实在是太大了,只要稍稍改变空气中流动的风向、风速,飞行物的落点将天差地别。
  练凛夕的御风之能,神妙到可以在感受到飞行物威胁的顷刻之间就做出反应,使得任何精心计算的弹道都变成空谈,更气人的是,这能力的消耗还非常低,看看刚才就知道了,哪怕此刻她已经是强弩之末,仍旧可以维持。
  也就是说,除非是在极近距离,否则在练凛夕有所准备的情况下,没有任何飞行物能近她的身。
  要想对付她,只能在近身战上下功夫,但只要脑子正常些,又有谁敢真的对练凛夕发起近身战?先不说打不打得过,真不怕她藏了一手,随时登临君位大开杀戒?
  所以大部队这三天以来,除了最初组织了几次没有奏效的围杀,就再没发动什么强有力的攻势,到后来干脆远远地吊着,不间断地用爆炸物消耗她的精力体力,静等她油尽灯枯。
  这样的实力者,很难想象执夜府为何不闻不问,仿佛完全不关心她的死活,甚至还需要有人在行会设法倒逼,才派出部队救援。
  投枪客想不明白,这应该是某些政治上的东西,大概率又脏又臭,他不懂这些,也不关心,他的心思很纯粹,就是琢磨怎么做掉练凛夕,完成千年公交付的使命。
  直到与行会方的援军接战,他忽然有了一个办法。
  ——围点打援,并且是双向的围点打援。
  援军是练凛夕的助力,却也是她的弱点所在,若把她当成诱饵,不断引诱行会方上前,击杀其有生力量,再把不断死去的行会方当成诱饵,让心中愧疚的练凛夕主动露出破绽,届时便可一击致命,完成使命。
  投枪男稍作推敲之后,心中主意打定,吩咐下去,追击部队内部迅速开始变阵,枪手、投弹手等又被启用,而与他们同列的是一排戴着厚底子眼镜的奇特术师。
  与此同时,渡口聚落,制高点。
  “老大,快,快看!”
  感应队员,或者叫报数小弟急吼吼地拦下了正扛着单兵妖王炮轰得不亦乐乎的狙击手老哥。
  被一个血红的凶狠眼神瞪视,报数小弟吓得瑟瑟发抖,但还是坚持道:
  “老大,看天上啊!”
  杀红了眼的狙击手抬眼一望,顿时惊出冷汗,天空中已然黑压压数架飞艇压至。
  “你妈的,天罪司的飞艇都靠这么近了你才说?”
  “不能怪我啊老大,从现身到进场他们才花了两分钟,鬼知道天罪司的飞艇更新了什么技术,搞得这么快...”
  报数小弟无奈道:
  “而且我不是让你看这个,老大,你再仔细看看,看那里。”
  狙击手老哥不耐烦地顺着小弟手指的方向望去。
  但凡狙击手,视力就没有差的,这位老哥更是有夜中视物之能,于是他清晰地看到夜幕之中,依稀有一根长线勾连于夜天之间,一端挂在一架天罪司飞艇的金属框架上,另一端的尽头,则悬吊着一个人影,仿佛在数百米的高空吊威亚。
  再定睛一看,那人根本不是呆呆悬吊在空中,而是正以匪夷所思的速度向上攀爬,眼见着与飞艇的距离越来越近,突出一个凌空虚渡,健步如飞。
  ??
  这,这你妈的,就这么孤零零一根钢丝,他怎么能?他怎么敢?
  “不行,必须得认识一下这位。”暴躁狙击手嘟囔道,“看他娘的以后谁还敢说我是疯子,我特么今天找到个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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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圣光会制裁你!
  在百米高空扯着钢丝凌空飞渡的当然是李瞬。
  李瞬比制高点那边更早听到飞艇的螺旋声,自从在列车上被练凛夕无意提醒之后,他就特别注重听风声、辨风向,他耳力本就敏锐,学会听风之后,虽然比不上能够以器御风的练凛夕,但耳力比以前切实上了一层。
  天罪司的到来不出意外。
  在李瞬的操盘和形势的更易之下,此次营救练凛夕行动的规模不小,甚至卷入了多方势力,但也仅仅是一次“行动”或者“冲突”,而不是更严重的“作战”或者“战争”。
  不论是执夜府、行会还是千年公,都在把此事尽量地大事化小,以精锐部队的小规模冲突来作为处理此事的手段。
  几方的决策层均不认为这件事的重要性能与神州目前暂时的平衡、稳定相提并论,所以这件事情的结果如何,将由这一次混战的战果来决定。
  用排除法就可以推测出执夜府拿来处理小规模冲突的部队了,南斗部队是在想桃子,天命内卫和枢直部队是枢密院控制全明京的直接手段,不会轻动,【神威军】作为次于南斗的军队级别武力,亦不可能轻易出动。
  如此一来,剩下的只有【天罪武装】,也就是从各区天罪司中征调的精英。
  这亦是一支很强的力量,明京的天罪司放到各地就叫执法队,执法队的成员通常战力不俗,经验丰富,被调到明京来的都是精锐,而且经常执行小规模行动,实际上是最适合此次行动的配置。
  看着四五架飞艇在夜色中悄然降临,又看到追击部队转火练凛夕,准备变阵,李瞬心头翻涌着炽燃的盛怒,但他的头脑却越发冷静、清晰。
  单纯的愤怒没有任何意义,要将愤怒转化为行动的力量,给予致命的一击,才能让他们痛,让他们怕。
  追击部队对练凛夕的压力在进一步加大,执夜府也行将加入战场,目前的状况下,必须要有破局手,才能重新让行会方掌握局势。
  那就来吧。
  李瞬挑起眉,发出无声而冰冷的哂笑,
  他从压缩包中取出长长一圈钩索,装置于灵能枪上,青芒闪烁间,灵能枪赫然变成了一把钩索发射器。
  这把通体淡青色的灵能枪,之所以能成为李瞬最常用的武器,除去性能、强度以外,它还有一个非常好用的特点——变形。
  整把枪使用一种罕见的名叫【星青玉珀】的材料制成,这种材料性质特异,在灵能影响下,能够根据执枪人的需求变化形态,以适配各种口径的子弹,外挂配件等。
  而且其变形不是仅止于枪管,而是整个枪体,它甚至能够变幻成刀、剑、匕首、短枪等等,本质上,它其实是一块初始形态被打造为枪形的星青玉珀。
  这样神妙的工艺,神州并不是哪里都有的。
  飞艇的目标太大,几乎不需要瞄准,李瞬只是稍微看了看,就找了个刁钻角度,从芦苇荡中对着最后一架飞艇把钩索击发出去,而后借着风势攀援上天,于是就有了暴躁狙击手看到的健步如飞名场面。
  其实李瞬的躯体强度异乎寻常,且有着不下于君位的身体控制能力,他甚至能够在毫无借力的虚空中短暂调整身位,别说现在好歹还有一根在风中荡来荡去,可以不断借力的钩索了。
  约一分钟后,李瞬已经一手搭在百米高空的飞艇金属框架上,俯眼看去,地面战场上交战不休的芸芸众生已是颗粒大小。
  夜天高寒,耳边风声猎猎,李瞬不为所动,反手翻上飞艇过道。
  一艘飞艇约能投放30-50人,前后各有四个观察手俯瞰战场,可以第一时间将战场的形势一览无余。
  因为飞在无法入侵的高空之中,飞艇狭长的过道上并没有设置守卫,人员基本都是集中在舱内养精蓄锐,准备降落后的战斗。
  常理来说,飞艇就算遇到敌袭,那也是空战刚正面或者地对空武器,舱底成了事实上的视野死角,没人会想到真有李瞬这种敢拉一根钢丝就攀援几百米,还真能爬上来的疯子。
  李瞬眼底一抹青色的火焰明灭不定,借助星火瞳,他锁定了前舱所有观察手的位置。
  暗夜高天之上,李瞬疾驰于飞艇中的身形轻盈敏捷得就像一头猎豹。
  悄无声息地翻入观察点,面对后心不设防的观察手,李瞬凌厉手刀骤然重击,观察手连发声都做不到就应声而倒。
  李瞬默默计算个数,兔起鹘落之间,前舱四个观察手全部被拔掉,依法炮制,又花了一分钟,后舱四个观察手也全部清空,全程静默无声。
  星火瞳使用的总时长逼近两分钟大关,李瞬已经感觉到体内的血液在不断起沸,灼热和鼓噪不断冲击着他的全身,风衣之下远比常人更粗大的青筋根根暴起。
  好在暂时已经不需要再使用星火瞳,拔光了眼睛,接下来只要控制主控室即可,位置他已经在前后舱奔走的时候锁定。
  问题在于,主控室内共有五个人,分别是三名驾驶员和两名禁位护卫。
  以李瞬的身手,想要杀掉或者废掉这五个人容易,全力出手大概只需要二十秒,可这个时间还是太长,二十秒已经足够他们呼救,而且打斗必然发出声响。
  除非龙歃血登临君位,以君位灵压直接使人窒息,否则李瞬很难做到秒杀这五人而不发出一点声音,但这不是今夜能使用的选项。
  李瞬穿梭在飞艇中的身形没有丝毫迟滞,没有给他犹豫的时间,前面就是主控室,他必须做出决断。
  尽快秒杀两个禁位护卫,然后逼驾驶员锁死船舱!
  打定主意,青火覆上灵能枪,李瞬将枪变形为消音模式,准备突入。
  正这时,他忽然皱起眉头。
  居然有人试图在这完全视距外,隔着数百米距离的高空,打通跟他之间的心灵链路?
  对方传来友善的信号,李瞬小心地放开灵能障壁,上来就是一阵嘈杂心声:
  “喂喂?苍星老弟!听得到吗?我是那个狙击手啊,你刚救的那个!谢谢谢谢,***的你也太牛批了,你那是传说中的轻功吗?真就一苇渡江、螺旋升天呗!?”
  李瞬想起了那个占据制高点的月曜级狙击手。
  狙击手一般都是人狠话不多的类型吧,月曜狙击手已经是这行的顶峰了,没想到居然是个暴躁老哥。
  帮他构建心灵链路的秘术师也是个猛男,多重不利条件下,居然还能打造一条双向链路,这太不简单了,绝对的王者辅助超级大腿,去哪个势力都会被供起来那种。
  李瞬眸光闪烁间,心中忽然冒出个主意,传递心声道:
  “不谢,老哥,你朋友很猛,能帮个忙么?”
  “哈哈哈***的,还真给你**的连上了!兄弟不啰嗦,有话尽管吩咐,做不到我踢爆他**的屁股!”
  这老哥乐起来就是一阵消音词,属实有些难顶,李瞬自动屏蔽了他的暴躁粗口,传声道:
  “给我远程赋能心灵震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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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更送上~昨晚写了一半睡着了,不好意思。
  今晚七夕,七夕怎么了,影响我正常更新?
  大家记得开下自订哟,感激不尽感激不尽。

第五十七章 我爸爸在夏威夷教过我
  接通心灵链路的时候,李瞬就想到了秒杀主控室五人破局的方法。
  他要求制高点上的秘术师给他超远程赋能心灵系秘术【心灵震爆】。
  人类与妖怪共存的时间日久,双方在矛盾、冲突之中互相学习彼此的知识、文化,以智慧和逻辑将以往杂乱无章的,对灵能修炼的碎片认知体系化,在这个过程中,术法亦被体系化为【妖咒灵秘】四大门。
  妖术即最原始的术法,暴力而强大,动辄拥有颠覆、改变天象与地形的能力,可修炼困难,消耗亦非常高,一次战斗基本用不出几回。
  咒术则是专门用以折磨对手身体和精神的术法,诡异难缠,发动隐秘,随便就能整出一个精神变态,不过修行不当的话也很容易把自己搞成变态。
  灵术是妖术的简化版本,威力和规模都较之更小,但适合中小范围战场的战斗,且消耗大幅降低,因而可以施加于武器、防具、符文之上,极具应用价值,是目前战斗术法的主流。
  可以看到,妖、咒、灵三大门,虽然效力不同,但强调的事情都是一致的——破坏力。
  而秘术与其他三大门迥异,这个体系主要强调的是功能性,一切以功能性为主的术法,都可以归结为秘术的范畴。
  以李瞬为例,能把任何位阶都强提上提一阶的【龙歃血】,能让人一个纵跃就飙上数十米高空的【登龙】,都是秘术范畴,只不过他毕竟不是秘术师,秘术师是可以对他人施术的。
  所以秘术师也有个通俗易懂的称谓:辅助。
  林夜砂的七叔林月升——“舞圭”魏天满的辅助队友——就是秘术师,当日杀魏天满时,魏身上就有他的秘术加持,他其实亦是一位咒术师,只是李瞬伤他太快,加上三尸神灭口,所以甚至来不及释放一个咒术就殒命。
  心灵系的秘术,算是秘术中较常见的一种了,几乎每个有点水准的辅助都会两手,比如模糊记忆、混淆认知、唤醒潜意识等。
  构建心灵链路不是特别稀罕的秘术,关键点在于认知、接触和共鸣,只要秘术师见过目标,和目标处在一定距离内,花一些时间就能构建起来,把心声传过去。
  但这个“见过”,说的可是仔仔细细看过正脸,这个“一定距离”,说的也是十米之内,隔着大几百米跟一个脸都看不清的人心灵传声,那不是正常人能做到的事情。
  把简单的术法玩到出神入化,月曜狙击手配套的辅助,真的离谱,也真的靠谱。
  这种大爹级别的辅助,很难想象不会一些心灵系的输出手段,而既然链路都打通了,赋能就更不是难事,所谓赋能,就是把秘术提前蓄好之后通过链路传给李瞬,交由他来施放。
  在没有提前准备的情况下,心灵秘术是很难防御的,时机好的话,几秒钟就能解决战斗。
  对面很快传来回应。
  “没问题,他说链路不稳定,还需要20秒。”
  20秒钟挤一挤还是等得起的,李瞬屏住呼吸,隐入黑暗静待。
  “我叫【射线】,他叫【坐标】,苍星老弟,之后一定认识一下,你救我一命,我得回报。”
  “小事情,老哥,下面形势如何?”李瞬问道。
  如果还能开启星火瞳,他甚至可以短暂拥有老鹰一般的视野,哪怕在目前高度的空域,也能看清战况,只是再开下去他就不得不开龙歃血了。
  “对面调了好几组控制系的秘术师拦截目标,却不动枪,我们上了几波人,都被打退,伤亡不轻。”
  “围点打援么?麻烦老哥发信,让大家别送了,看我动向行事。”
  射线老哥是月曜猎人+狙击手+瞭望塔+场内最高输出,他若发信,从者必然云集,战场动向会因他而变。
  “老弟,你要干什么?”
  射线总觉得有种不太妙的预感,吊着钢丝健步如飞的疯狂身影又在他脑海中浮现。
  李瞬来不及回答射线老哥的话了。
  这一秒,他感到自己的眉心一阵火热,积蓄着一种如尖刺一般的危险感触,心灵震爆秘术已然通过链路传输完毕。
  掌中青火一炽,枪变为晕染着深青色的匕首,十字匕花滑下,坚固的主控室大门仿佛热刀切黄油般被割开,李瞬飞身而入,刹那间将内中五人的位置全部把把握,紧接着眸光忽然幽深。
  !!
  无声的震爆在主控室内肆虐,驾驶员当场就倒了两个,禁位的护卫也顶不住倒了一个,而此时李瞬已然出现在另一个焦头烂额的护卫身后,眸光幽冷,手肘如断头台般高扬,而后轰然砸下。
  一连串骨头断裂声响起,四个人,三秒钟,全部倒地昏死,而李瞬冰冷的匕首抵在最后一个驾驶员的咽喉。
  “出声就死。”他淡淡道。
  驾驶员惊惶地点了点头,举起双手,示意投降。
  “给你十秒,打开艇载武器系统,然后对着第一艘艇开炮。”
  李瞬持刀姿态不变,胁迫着驾驶员走到主控台前。
  但此时惊变倏生,原本把手放到主控台上预备操纵的驾驶员,掌中忽然迸射出三道黑线,这三道黑线的破坏力惊人,只一两秒就把武器操纵台破坏得七零八落,李瞬连阻止都来不及。
  “去你妈的三尸神!”
  李瞬心头火起,一刀砍了这个生机基本已经被体内禁制断绝的三尸神成员,割开他上身衣服,果然在他下腹处发现了颜色浓烈的紫色兽首状刺青。
  这家伙必然是在被挟持的第一时间就打算好了,甚至可能认出了“苍星”,只等着破坏了李瞬的计划之后就自戕,这帮人全是死士,或者是被死士,根本不给逼问口供的机会。
  不出所料,三尸神果然出动了。
  李瞬又飞快地在其余四人身上搜寻一遍,在另一个昏死的驾驶员身上也发现了淡淡的紫色兽首。
  天罪司的飞艇驾驶员不是边缘角色,飞艇操作难度很高,在天罪司属于技术精英,如此看来,三尸神的触角确实伸进了执夜府六司十三曹。
  “老弟,苍星老弟,你那什么情况?”射线老哥急促的心声传过来,刚才苍星的链路忽然一阵不稳定。
  “没事,我这拿下一台飞艇,就是出了点情况,驾驶员死完了。”
  那个干净的驾驶员暂时醒不过来,吃了一发完整的心灵震爆,至少要一个小时才能清醒。
  “啊?那怎么办?”
  “我来开。”
  “这,你连飞艇都会开?牛的兄弟。”
  “当然不会,开这玩意飞可得培训很久。”
  李瞬环视主控台,目光落在那个显眼的操纵杆上。
  他上手抓住操纵杆,摇动感受了一下方向,然后一把往前打死,整个飞艇就像抽了风似的在空中一阵颤抖之后,一头向下扎去。
  “不过关于降落我倒是有点心得。”
  ————————

第五十八章 神宫遥和两个男人不得不说的...
  飞艇变向的动静是巨大的,何况李瞬那不是一般的变向,他是生生按着飞艇的头,一猛子往地面直扎过去。
  天罪司第一时间就留意到了飞艇异常的动向。
  “怎么回事?”
  第一艘飞艇的主舱指挥室中,高挑冷艳的枢直部队专员紧皱着眉发问。
  “大人,已联络了五号艇的主控室,但没有回音。现在正在逐一联系舱内人员,他们并不知道情况,且目前舱门全部被锁死,舱内陷入混乱,推测是主控室被人攻占。”
  匆匆从外面赶来的干练男人俯下首,斟酌着语句,小心翼翼地向女人禀报,他知道眼前身份高贵的女人不喜欢被别人称呼姓名,哪怕只是姓,而且脾气很差,非常差。
  女人把玩着鬓角浅紫色的长发,神色不愉,咄咄发问:
  “观察手不是一直在报没有发现空袭么?他们在干什么?主控室里五六个人,难道就一点声音都没传出来?”
  “是属下等的失职。”男人的头压得更低。
  “小遥,也不要太过苛责。”坐在副首,面容温和的中年男人开口道,“不论行会还是五方佬,奇人异士众多,不要小觑了他们,秦官,再联络不上的话,做最坏的打算。”
  “是,首座,机炮组随时就位,如有不测,随时击落。”名叫秦官的干练男人颔首道。
  “跟五号舱内再联系,告诉他们,不测之时,这边会给船舱先开个口,让战斗人员自己跳伞。”温世方吩咐道。
  “明白。”
  “温叔叔~您对下面人也太好了,他们会蹬鼻子上脸的。”女人埋怨了句,一直神色高傲的面容上难得露出几分小儿女态。
  这赫然是今早审讯过李瞬的神宫家大小姐,神宫遥,中年男人则是昭明区天罪司首座,温世方。
  神宫遥作为枢直部队派来的专员,总负责本次行动,东明京八大区天罪司的精锐都在她麾下,温世方亦要受她节制。
  不过温世方和她父亲——次席枢密神宫严斋——交情很好,其实是她的长辈,而温的指战能力在各区天罪司首座中也是数一数二,是今次救援行动事实上的总指挥。
  神宫遥其实更像是到温世方身边来见学,同时也担当枢密院的眼睛就是了。
  “都是自家人,有过事后再论责就是了,大敌当前,不要自乱。”温世方一笑揭过。
  温世方挥了挥手,示意秦官下去做准备。
  秦官转身离去时,隐秘而觊觎地瞥了神宫遥一眼,眼底的炙热一闪而逝。
  神宫遥。
  这颐指气使的女人,哪怕相貌、身段都堪为极品,也实在是让人生厌。
  但就是这样的女人,征服起来才爽,才是极乐,烈马难驯,可驯服的烈马在主人面前可是俯首帖耳。
  而且那可是神宫家,百年世族,何等的权势?谁不想当次席枢密的东床快婿?
  在此次行动中,因功被从开明区天罪司的别动队长临时拔擢为“权指挥使”的秦官,正无比渴求着更高的权力。
  秦官知道,不仅是自己,枢直部队、天罪司、天命司...执夜府内部青年一代之中,觊觎这位神宫贵女的大有人在,或许都和自己一样,无比地想把这高傲的女人按在身下蹂躏,而后攫取她的一切。
  或许,今次行动就是一个好机会。
  看着秦官关门离开,指挥室内仅剩二人,神宫遥低声为温世方抱不平道:
  “温叔叔您就是人太好,才会被压这样吃力还得罪人的活,明明您只要跟父亲提一提,他一定会在首席那里帮您说话的。”
  中下层不清楚此次救援行动的来龙去脉,但作为高层,作为历史渊源悠长的贵族,神宫遥是知道个中秘辛的。
  神宫遥甚至认识那位如今成了众矢之的的曦城执法官,谈不上熟人,却也曾有过一些往来。
  神宫遥清楚她是什么人,所以她明白,为什么高层之中,有人不想看到练凛夕活着来到明京。
  她一旦真的活着抵达明京,很多事情都会为之改变,很多人不想被改变,不想接受这样的改变,这样一来,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让她死,当然,不能死在执夜府的手里。
  而现在,也不知道是哪个不死心的家伙,肯为一个生死不定的练凛夕下那么大的本钱,不二狐这些日曜猎人干脆趁势带着行会掺一脚准备捞好处,形势逼得枢密院不得不发兵救援,可当了这个救援的总指挥,那要得罪人的。
  六司一级的指挥官谁也不想担这个责,也不知怎的,温叔叔就成了一番博弈之下,最后被架到火上烤的那个人。
  神宫遥对此事相当不平,但父亲是她最害怕的人,她不敢违逆,甚至不敢问父亲一句为何不帮温叔叔一把。
  温世方笑了笑,没接这话,转言道:
  “不说这个,小遥,刚刚那个秦官,那小子在昭明司我手底下待过,能力各方面都不错,贫家出身,现在才二十四五就掌了开明司的一支别动队,立功不少。枢密院这次给他加‘权’字,给他指挥使的差遣,这是颇看好他啊。”
  “温叔叔!”神宫遥薄嗔一句,她自是听得出潜台词。
  她眼看就要到婚龄,次席枢密、神宫家族的贵女,身份太高,其实没有太合适的政治婚姻对象,在执夜府的上层圈子里,嫁低了对谁都不好,所以反倒是用来拉拢执夜府内最优秀的青年俊杰比较合适。
  不过想到那个秦官,神宫遥心生不屑。
  他以为装得很好,却不知道神宫遥从小到大受过多少那样的视线,敏感得很,但凡是个适龄的,知道她身份地位的男人,看到她的时候无外乎就是两种眼神,要么是畏惧,要么就是觊觎,此人也无出其外。
  话又说回来,虽然寥寥,倒也不是没有不以这两种眼神看自己的男人,最近她就接连遇到两人。
  一个就是那位琅琊苏氏的嫡系后裔,苏星流少君。
  其实少时两人曾是见过的,没想到多年过去,他出落得如此昂藏英伟,虽然性格好像多少有点奇怪,但他看自己的时候,与看旁人并没什么区别。
  也是,初代大君的血脉,那是连神宫家都无法与之相比的高贵,很难想象那位苏少君从小到大,到底接受着多好的养育,坐拥世上多少的美好。
  尤其是他还天然掌握着巨大的权势——南斗部队的忠诚,那可是南斗部队,是枢密院梦寐以求又求之不得的力量。
  所以神宫遥于他而言,并没有那么大的分量。
  若非苏少君的身份太高,太敏感,父亲一定会选择他作为联姻对象的,只是苏少君的婚事,并非神宫家能置喙,还得看远在海外的初代大君究竟是何意思。
  至于另一个...
  想到这个人,神宫遥就开始咬牙切齿。
  那个无耻、卑鄙、奸诈的臭男人,代号叫做苍星的猎人,给了她有生以来最深的耻辱,她却甚至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想到那段录音和稀里糊涂就答应下来的三件事,神宫遥是又气又恨又头大,而且惴惴不安。
  “大人,首座,观察手发来五号艇主控室抓拍,已经证实确有人占领主控室操纵飞艇!炮组请求立即发射!”
  秦官急促地推开门,送上新鲜出炉的照片。
  神宫遥接过一看,一个没忍住手抖了起来,整个人都不太好了。
  李瞬冰冷有力的目光赫然其上,仿佛能透过这张抓拍直刺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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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继续一更。

第五十九章 日冕核心扮演法
  五号飞艇,主控室。
  李瞬早就留意到了那些闪烁的长枪短炮,很正常,飞艇一有异动,天罪司肯定就要来窥探主控室的情况,主控室为了观察方位,前方是完全透明没有遮挡的。
  舱内一时半会儿不会有什么问题,李瞬刚才已经按了那个硕大浑圆的红色紧急按钮,现在全部船舱都已经锁死了,舱里的人暂时出不来。
  唯一需要担心的,是前面的飞艇会不会往这里集火,飞艇还要一两分钟才会坠地,这会造成一些麻烦,至于照片被拍去,李瞬倒是无所谓。
  这次行动已经成了多方默许的争夺战,不论结果如何,执夜府不会也不敢为此公然抓捕他,最多也就是事后把他挂上黑榜悬赏。
  黑榜现在早都成了各方巨鳄大枭的排名榜单,但凡不归执夜府管的,头上没个黑榜悬赏都不好意思见人,尤其是前一百到前十的排位竞争激烈极了,那帮人恨不得天天找执夜府的事,就是为了冲排名,真被抓了去领悬赏的倒没几个。
  所以李瞬完全不在意色厉内荏的执夜府,要他看,执夜府不过是冢中枯骨,在北方尤其是明京关起门来自己做霸王,看着很嚣张,出去就是王八。
  再说难听点,要不是有南斗部队撑着门面,有较其他势力更完善长久的基本制度、体系建设,还有些神州正朔的大义名分,执夜府也不知道能撑几年。
  最高层权力勾斗,上层尸位素餐,中层人浮于事,每个人心里都有自己的算盘,搞得冗官冗费。精锐兵力不是没有,南斗是调不动,但像练凛夕,像现在这支救援部队都还不错,可是底子上如果烂了,拳头再大也是虚的,一戳就破了。
  现在执夜府的底子有多烂,别的不说,只说四代大君连野已经过世六年,可从自明历114年到现在120年,执夜府硬是没有选出新一代的执夜大君。
  所谓蛇无头不行,国不可一日无君,而偌大的神州,堂堂的执夜府,整整六年没有新的君主。
  如果就这样趁势废除君主制,恢复百年前的议会制,倒也就罢了,大君制度是当年初代大君苏天赐顺应时势的创举,如今时代变了,制度未尝不能改变,可现在呢?枢密院偏偏就是没有任何动作。
  说这里面没鬼,鬼都不信。
  再看现在,练凛夕被追杀一事处处透着蹊跷。千年公的纠结,执夜府的不作为,三尸神的杀意,还有练凛夕本人的坚定决绝,这其中一定有个一锤定音的关键,是这个核心的关键部分,造成了复杂的局面。
  但不论如何,练凛夕对执夜府可谓忠心耿耿,即便她打心底里更认可行会的理念,却始终尽忠职守,在执法官的立场上全力保境安民,曦城近年来在她治下,治安状况好转了很多,她的能力和功绩,曦城人妖双方有口皆碑。
  忠诚、强大、德才兼备,这样的人物,执夜府却不会用、不想用,当成苦力派到最混乱的南北界线上,吃力不讨好地打生打死,如今干脆要当成弃子扔掉,无论出于什么样的原因,执夜府内部的糜烂和人心鬼蜮,从中都一览无余。
  这种大而无当,“我还没出拳,你怎么就倒下了?”的对手,不足挂齿。
  哪怕是三尸神组织,李瞬在战略上也极其藐视,一群藏头露尾的东西,鬼鬼祟祟,早晚有一天全挖出来扬了。
  真正让李瞬忌惮的对手,还是那个隐藏在枭背后的人。
  这个人,抑或这个组织,自从那一晚冒头之后,就再也没有一点风声。
  让李瞬忌惮的原因在于,他从没有见过那样的手段。
  枭哪怕在临死之前的十秒钟内,都还是一个有自我意志的邪恶妖怪,但它的意志在瞬息之间就被轻易抹杀,内中换上了别人。
  那不是远距离的传声,李瞬至今还记得枭说这句话时候脸上浮现的生动笑容,玩味而有余裕,开口慢条斯理,那种气度绝不是枭这样的小妖怪会有的,那是一种非常明确的,外来意志的侵占。
  因为枭七窍流血的死状与三尸神的林月升相似,李瞬一度是将两者划了等号的,但随着他对那一晚的回忆、推敲时间增长,随着他接触过的三尸神成员增多,他否定了这种推论。
  三尸神的成员的七窍流血,是因为他们体内三道黑线的禁制改造了身体,禁绝他们吐露三尸神的相关情报,而他处理枭尸体的时候,没有发现类似三道黑线的东西,也没有发现身体改造的痕迹,那只是一具普通的妖躯而已。
  枭的七窍流血,是因为其躯体在说话的前一刻被强行侵占,成了彻底的空壳,而枭的身体无法承受这样剧烈的侵占才导致的。
  那毫无烟火气的手段,甚至不是已知的任何心灵系秘术,李瞬从未见过可以超远距离凭空侵夺、抹杀他人意识的秘术。
  要知道曦城郊外的伏击圈区域是没有任何人的,不要小看练凛夕和她带出来的执法队,为伏击李瞬而不伤及平民,那一带方圆十几公里的区域都早已被他们清空。
  那么对方究竟是在哪里,什么距离,以什么样的方式做到这种事情的?
  不知道。
  李瞬仅仅知道,这个人或组织,就是他的父亲——日冕李曜的真正敌人,父亲临终的遗言所针对的,一定就是“他”。
  “他”和父亲之间应该彼此了解都很深入,以至于父亲临终留下遗言针对,而“他”也能在十年后报上父亲的姓名,找上门来。
  父亲并不是遭人谋杀身亡的,他走得平静安详,没有人来曦城破坏他的晚年生活,可问题在于,父亲临了才不过五六十岁,明明正值盛年,身体却一日较一日地衰弱、颓败,仿佛寿元流散,天人五衰,最终溘然长逝。
  临到油尽灯枯之时,父亲才松口把他的身份告诉李瞬,但语焉不详,年少的李瞬并不了解行会的事,只知道那是个非常厉害的猎人,成名很早,曾经在神州叱咤风云。
  父亲临终遗言,让李瞬绝对不能暴露日冕已死的事实,不仅绝对不能暴露,他还必须扮演日冕,定期在神州活动并执行高难度合约,以显示日冕还活着,且实力依旧。
  他说,这关系到一家人的身家性命,因为时间仓促,他为家人留下的后路远不够完善,必须依靠日冕的声名才能维系。如若他的死讯被人知晓,就一定有人会来斩草除根,届时姐姐、妹妹,还有李瞬,全都会被清算。
  李瞬当时整个人都是懵的,他才十五岁,对这些过于震撼的事情完全没有实感,但父亲临走前紧紧握住他的手,留下唯一的嘱托,他只能答应,而且他是这个家唯一的男人了,他必须得站出来,否则一家人的性命都难保。
  十年来,他历经修罗杀场,九死一生,心脏上至今还插着的南斗延生仪见证着他无数次的痛苦、不甘与绝望。
  不知多少次,他想要干脆放弃这一切远走高飞,但他终究坚持住了,他竭尽所有能竭尽的,青春、快乐、血汗乃至生命,将这秘密坚守了十年。
  随着李瞬的逐渐成长、强大,他逐步接掌了日冕的很多渠道,甚至有了更胜日冕的渠道,神州的大小隐秘,他都能窥探一二。
  按说找一两个人,对他并不是什么难事,可他这些年一直在暗中查访姐姐和妹妹的下落,却始终找不到她们的行踪。
  他知道姐姐去了北方,妹妹被一家人收养,还有很多生活上的细节,可明明坐拥这些线索,却仍旧什么也找不到,这两个孤苦的少女仿佛在世界上消失了一般。
  日曜级的渠道搭配各种具体线索都没法找到,由此,李瞬也意识到父亲所安排的“后路”确实足够隐秘。
  可他也对父亲的话产生了隐约的怀疑,毕竟那所谓的“有人”,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出现过。
  约三年前,因为合约需要,李瞬对天空城进行了一些调查,没想到竟在这过程中偶然发现了妹妹的下落。
  那一刻他百感交集,甚至忍不住潸然泪下,也就是从那时起,李瞬察觉了自己的本心,他想要做自己,做李瞬,而不是永远当日冕。
  只要再找到姐姐,他的家就回来了不是吗?
  他甚至不需要和她们相认,那样反而会破坏她们现在的生活,毕竟十年了,她们肯定早都有了各自的幸福快乐。
  像妹妹,她过得就不错,收养她的人家庭富裕,而且对她很好,锦衣玉食地养育长大,甚至搬迁去了天空城长安那种天上人间似的地方,还送她去三大学院的白鹿院读书深造,完全就是当自己的女儿在养。
  妹妹本就天资聪颖,从小就喜欢读书,过目不忘、举一反三都是寻常事,动手能力也很强,三岁就会给家里的拖把装什么全自动清洁配件,学术氛围那么浓厚的环境,她一定是喜欢的。
  姐姐呢,她同样是天赋异禀,从小到大,不论是学业、武技还是商业,她统统一学就会,一会就通,一通就精,偶尔经营一笔小生意,家里就多半年的生活费,只是父亲不允许她操持商事,否则曦城商界怎么也有她一席之地。
  而且姐姐是个外柔内刚的性子,既坚韧又强大,绝不会向生活低头,加上一身陶朱之能,她走到哪里日子过得都不会差。
  说起来,除了没有记忆的母亲,这一家子好像就李瞬一个正常人。
  李瞬只想着能远远地守望她们,时不时有她们的消息,偶尔悄悄去看一眼,那样就很好了。
  可惜现在暂时还没法实现这个心愿。
  一来姐姐没有找到,二来,父亲遗言所针对的“他”,真的存在,十年之后,父亲忌日的前夕,“他”出现了。
  “他”强大、神秘、诡异,身份未知,手段莫测,仿佛无所不在,不过李瞬还是发现了一点破绽。
  “原来李曜真的留了种”,这句话原本是没必要说的。
  这句话一共四层意思:李曜死了;李曜有后代;你是李曜的后代;洗干净脖子等着我,是一句冷静又嚣张的威压。
  可如果“他”能够笃定这一切,那还废什么话?直接悄悄锁定李瞬,做掉就行了,不知道反派死于话多吗?
  放了句没有实际意义的狠话,却提前把目的暴露给了李瞬,这很愚蠢,父亲临终前都忌惮的存在,怎么可能这么愚蠢?
  揣摩多时,李瞬想明白了,这句话的目的,实际上是为了打草惊蛇。
  “他”或许猜到李曜已死等等,但并不能确定推测是否准确,所以出言试探,如果日冕就此彻底隐退消失,“他”就能确认了,而对“他”来说,确认和没确认必然是两种做法。
  事实上李瞬确实被惊到了,他甚至当即做了切割日冕与行会关系的决定,并准备彻底隐藏日冕身份。幸而连日来的经历和思考让他意识到,日冕还不能彻底隐退,他暂时还需要继续扮演下去。
  但现在的扮演,与曾经的扮演决然不同。
  “守住日冕的秘密”,父亲的遗嘱如此,李瞬依言行事,守了十年,然而十年过去,时代变了,变得更混乱了,仿佛群魔在神州乱舞。
  纸终究包不住火,秘密是不可能永远守住的,即便尽最大的努力去隐藏,还是会被挖出来。
  好在李瞬也变了,他变得强大,变得锋利,变得无坚不摧。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能由他李瞬,去将藏在黑幕后的“他”挖出来呢?
  曾经的扮演是为了生存,扮演的方法只有藏、守、退,现在的扮演则是为了抗争,所以扮演法的要义需要改改,改成进,攻,还有...狩猎。
  正好,这是李瞬最擅长的事情,他是猎人。
  李瞬冰冷的眸光瞥向窗外,按下起伏的思绪,从怀中取出望远镜观察其他飞艇炮组的情况。
  “枢直部队?”他喃喃道,“来监察的么?该不会...”
  心念电转,李瞬马上给射线老哥送去心灵传声:
  “老哥,麻烦让坐标兄弟试试看,跟这个人的链路能否打通,要快。”
  —————
  较重要的解密章节。
  补昨晚的,本来是2k章,写着写着收不住了,干脆直接连着今天的来个二合一。

第六十章 身体却很诚实
  神宫遥拿照片的手微微颤抖,浅紫色的眼眸中闪烁着动摇。
  “这是...昨晚捣毁泯光教时候的那个猎人吧?”温世方和李瞬见过一面,不过照片拍得相对模糊,他略有些迟疑。
  “...嗯。”神宫遥缓过劲来。
  她当然第一时间就发现这人是苍星了,没办法,那种烙铁一样的富有强烈侵略性的目光,她今早刚刚经历过,不说永生难忘,但印象太深刻了,哪怕那张照片糊到只看得到眼睛,她觉得她都能认出来。
  “能悄无声息摸进飞艇,行会确实有些人物,绝不可小觑。”温世方叹了口气,“他已经控制了主控室,如何应对?秦官,说说你的看法。”
  秦官作为救援行动的权指挥使,位置是除了神宫、温两人以外最高的,他有资格向总指挥提出意见。
  “首座,我认为应迅速向五号艇主控室集中火力,同时传令各艇散开,防止对方用艇载武器打乱预先的队形和降落部署,造成更大损失。”
  “按计划,我们应同时对行会方和千年公方的阵线发起冲击,控制目标,这需要飞艇炮组在空中随时提供火力支援,所以必须迅速解决问题。”
  时间很紧张,秦官讲得非常快,温世方微微皱眉,似在思索。
  少顷,拿着入侵者照片半晌没发话的神宫遥忽然开口,很小声:
  “...不准集火。”
  “大人?”
  秦官下意识地瞥了神宫遥一眼
  但见这朵素来高傲,贵气逼人,仿佛浑身带刺的冷艳紫玫瑰,神情中少见地带着些局促不安,在下属面前从来冷若冰霜的那一张美丽脸庞,此时不知为何泛着一种仿佛微怒薄嗔、羞怯难言的红润,在硝烟气息的战场上更添几分奇异的美感。
  “咳咳,我说了,不准集火!”
  怔了几秒,神宫遥脸色一白,仿佛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咳嗽了两声,提高音量正色道:
  “我们的人还没撤退,先用机炮点射,打开舱门,让他们撤出,再观察对方动向行事。”
  秦官微微挑眉,心中不豫,他这是马屁拍在了马腿上。
  他是揣摩向来严苛待下、藐视凡俗的神宫遥的心思,当然,也是他自己的习惯,所谓非常之时当用非常手段,才在一贯体恤下情的温首座面前讲了这条,只是不知道神宫遥为何性情大变。
  秦官心底甚至有些懊恼,这原本是个极佳的表现机会才对,两人若是理念投契,之后就可以利用这点来发动攻势了。
  “言之有理,如此,速速依令行事。”温世方颔首道。
  总指挥开口,秦官也不拖泥带水,迅速下去布置。
  看着神宫遥,温世方露出欣赏的笑意,道:
  “如今小遥也会提这么老成持重的意见了,女大十八变,真是长大了,神宫家后继有人矣。”
  神宫遥给他说得脸发烫,连连摇头,她目光闪动,犹豫了片刻,面露尴尬之色:
  “温叔叔,我出去...透透气,很快回来。”
  “噢,好,不妨事,我一直在这。”
  按理说指挥官必须坐镇指挥室,一步不能离开,但温世方人到中年老于世故,闻弦歌而知雅意,这种时候说出去透气,再看小遥她尴尬的神色,很显然,她是要去如厕,自没有不放行的道理。
  神宫遥出了门,没搭理一路敬礼的护卫,快步转角,把自己锁到一间空房间里,连着好几个深呼吸,脸上表情跟打翻了五味瓶似的复杂。
  刚才在温世方和秦官讨论如何处理的时候,她突然接到了一条心灵链路的接通请求。
  她当然满腹狐疑,但心灵链路这个术本身是无害的,就算接通也不会造成什么实质性的影响,于是抱着看看这是谁的心态,神宫遥做了今天晚上她最后悔的事情。
  “哟,阿布,晚上好啊。”
  !
  神宫遥突出一个血压拉满。
  那个卑鄙无耻的,嚣张可恶的声音仿佛梦魇般在她心中响起。
  “苍星!你胆大包天,敢动天罪司的飞艇,你是不是想死?”
  她下意识的就是恼怒发火,连被叫“阿布”的事情甩到脑后去了。
  “不是说过了么,你该重新考虑一下跟我说话的方式的。”
  对面传来李瞬好整以暇的心声:
  “阿布啊,我看你是不知道天罪司的飞艇都有艇载广播系统来着。”
  神宫遥的心一下子跌落到谷底。
  以臭男人那无耻下作的手段,给广播接个公放完全是有可能的,想到那种公开处刑的场面,她的头皮都忍不住发麻起来。
  恐惧产生愤怒,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忽然有个主意涌上神宫遥的脑海——干脆趁现在调集炮组直接把这个臭男人物理毁灭算了。
  这事在明京做不了,但反正这里是战场,双方也是敌对阵营,死个把人太正常了。
  “我猜你那个小小的脑壳又在憋什么坏主意了吧。”
  李瞬还是那把优哉游哉的声音:
  “如果你想调机炮来集火我的话,你就永远得不到紫色兽首的线索了。啧,本来还有份大功要送给你的,真是遗憾呢。”
  紫色兽首...
  神宫遥想起向枢密院汇报此事时,枢密会议认为线索仍旧不足,不能向南斗部队交代而决议暂时压下不报,但是父亲在会议结束后,难得找她说了一句“放手去查,拿出结果”。
  很简单的话,八个字,神宫严斋是从不表露情感的铁面枢密,说话的时候也很平静、冷淡,但神宫遥认为这是一种期待,因为向来严苛,对她没有表露过任何儿女之爱的父亲,从不会没事找她说闲话。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神宫遥甚至从心底萌发强烈的感动。
  就算是为了父亲的期待,她也必须要拿出结果,至少要拿到更多的线索。
  “你强夺飞艇,究竟想干什么!?”神宫遥不甘地打消了集火的主意,但她也得弄清苍星的目的。
  “我刚才说什么了?”
  李瞬传来的心声忽然转冷,冷得像把神宫遥置身冰窖,尤其这还是心声,这种情绪的骤变她体会得更直接。
  “...”
  神宫遥身子不住地颤抖,脸上泛起薄怒、羞耻还有其他复杂情绪混合出的晕红。
  对,就是秦官看到的那种。
  “对不起...”她的心声小到不太听得见。
  “听不见。”李瞬冷漠。
  “对...”
  “听不见!”
  “对,对不起嘛!”
  神宫遥甚至都不敢相信自己居然会发出这种撒娇般的声音,还会用这种声音给人,还是给一个男人低声下气地道歉。
  但是事情就这么发生了。
  她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假装咳嗽,在秦官和温世方面前掩饰自己一脸的生无可恋。
  随便了。
  反正已经有过一次了,神宫家的矜持、贵族的骄傲什么的,早在这臭男人面前丢光了。
  “这还算句人话。”
  李瞬的心声又变得舒缓起来:
  “你脸上藏不住事,去,找个借口,比如说嘘嘘什么的,找个安静的地方说话。”
  ————————

第六十一章 第一件事
  “可以说了吧?我出来太久会惹人怀疑的。”
  神宫遥认命了。
  苍星,这个臭男人的一言一行都在她的底线上疯狂摩擦,但每当要突破她情绪的阈值时,他都会抛出一个能把她情绪调动回来的东西,以至于她完全没法去发怒、威胁,原本高傲的姿态在他面前亦无法保持,甚至被玩弄到低声下气地再度跟他道歉。
  她感觉苍星已经彻底拿捏住了她的心理痛点,但她束手无策,甚至已经不想挣扎。
  李瞬像是一无所觉似的,语气仿佛闲话家常:
  “你是怎么溜出来的?”
  “...”
  “不会真的说去嘘——”
  “闭嘴!”
  这高傲的贵女脸都憋红了,下意识地怒斥打断,但转念间意识到不好,话音立刻变得支吾起来:
  “不,我,这...”
  “好了,旧习难改,我懂,这次不跟你计较,不要有下次了。”
  听到李瞬居然没有展现那令她心悸的冷酷,反倒轻描淡写地揭过,神宫遥不知为何,心中竟然涌起几分庆幸,还有一丝丝微妙的窃喜。
  “知,知道了。”她咬着唇,应了句心声。
  “说正事。”李瞬淡淡道,“紫色兽首好像是一个组织,而且已经渗透到你们执夜府内部了。”
  “刚才我在主控室搏斗的时候,发现这架飞艇的驾驶员,三个人有两个身上有紫色兽首刺青,脸和刺青我都拍下来了,你把联系方式给我,之后我会发你。”
  “嗯,知道了。”
  神宫遥神色一肃,把联系方式默诵一遍,传给李瞬,心里已是翻江倒海。
  这无疑是一条干系重大的情报,飞艇驾驶员那都是高级技术兵种,是接受过执夜府多年培养的自己人,连这些人身上都有紫色兽首刺青,这显然不是单独行为,而是个有架构、分工,有预谋的组织,且对执夜府渗透的程度已经很深。
  这些人很危险,渗透进执夜府,威胁到琅琊苏氏的后继者,他们是什么人,隶属于谁,目的究竟是什么?
  思索中的她没意识到,她这回居然没有怎么怀疑李瞬的话,而是下意识地直接就采信了。
  “既然这里都有,那你们的人里面必然还有,而且我留意到,行会里也有这样的人。”李瞬沉声道,“我觉得这里面不对,但能动用的资源不够,调查的事情,还只能你来做。”
  用一种略带托付和信任的语气,李瞬声音温和,道:
  “你虽然脾气臭了点,性子也不好,办事却是稳妥的,神宫,之后如果再有什么线索,我还会汇总给你。就交给你了。”
  “...”
  神宫遥发现自己有点语塞,甚至有些感动,她感觉到一份沉甸甸的信任,这种感觉意外的很好。
  老天,为什么这个臭男人会让自己产生这样的想法?明明不过是个臭男人,明明...
  “神宫,神宫遥?阿布?”
  “我在!我在。”听到李瞬的语气又变得不善,神宫遥赶忙回神。
  “早上你不是答应我三件事么,现在我正好就要用掉一件了,给你减负,开心吗?”
  听着李瞬带着淡淡笑意的声音,神宫遥好看的浅紫色眼眸一颤,登时如临大敌:
  “苍星,你不要命了?快点离开飞艇,你做这种事,后面绝对会被清算的!不要想我会帮你,我是神宫家的人,绝不会帮行会的,你就算把录音公放我也不会帮你!”
  对神宫家这样的贵族,即最高既得利益者而言,立场是绝对的底线,他们要是屁股坐歪,会直接动摇体制整体的架构,届时造成的损害是无可估量的。
  神宫遥作为一族长女,任何时候都必须公开做出表率,举个例子,假设她被敌人所捕,严密控制,在执夜府没有彻底崩溃的情况下,她会立即设法寻死,绝不会投敌。
  “我还没说什么事呢,这么着急做什么?”
  “你难道不是想让我拦住他们,好让你把飞艇开回行会,让行会也掌握部分空中力量吗?”
  飞艇的造价昂贵,技术也独特,关键是能抢占制空权,行会虽然也有类似的空中兵器,但明京行会实力毕竟不强,没有配备,要是能把飞艇抢回去那是大功一件,故而神宫遥一副早就把他看穿了的姿态。
  “噗。”李瞬嗤笑道,“你太高估我了吧阿布,飞艇驾驶至少要学一整年,我会开才有鬼。”
  “那你是要...”
  神宫遥一怔,她一时没回过神来,苍星作为行会方的一员,明明设法抢走一架飞艇才是利益最大化的策略。
  行会都能把苍星送到几百米的高空上来,还有这条距离长到恐怖的心灵链路,可见手段之丰富,如果行会调集地上的狙击手、炮手、远程输出等配合接应,保住这架飞艇不难,这样一来,行会方就会凭空多出部分空中力量,对战局施加影响。
  “都说了不会让你做超过你底线的事情,看来你是对我没什么信任啊,阿布。”
  李瞬哂笑一声,道:
  “追击部队里有个使投枪的,人没听说过,但手段厉害非常,我怀疑是千年禁军压箱底的狠角色,我要你优先帮我集火他,无论什么法子,尽快把他拔掉,第一件事就算完。”
  “至于这艘飞艇,还是不可能还给你们的,你要轰尽管轰,不过要尽快,因为...大概三十秒之后,你就要和它说再见了。”
  心灵链路戛然而止。
  和神宫遥的心声对话信息丰富,但实际上只过了不到两分钟,此时李瞬已经听到了飞艇舱体被外围机炮攒射打碎的声音,而后是一个个伞兵往地面下饺子的声响。
  倒是多亏了神宫遥一句话,否则现在被炮火攒射的是主控室。
  李瞬屏住呼吸,默默计算着时间,一手推死操纵杆,一手执枪,眼底青芒灼然。
  他的半个身躯不知何时已被青火遍染,那仿佛来自星辰的恐怖力量正如潜藏于深海的暗潮,汹涌、奔旋,等待一触即发的时刻。
  另一头,神宫遥疾步踏上甲板,周围一片俯首礼敬,天罪司和枢直部队的将官都向她行礼问候,可她完全来不及做出符合贵族姿态的回应。
  “望远镜!快!”
  神宫遥拿到望远镜,焦急地望向五号艇,五号艇紧急迫降的速度很快,此时已下降到了可以被行会炮火接应的空域,其主舱因为被炮组炮击而拖着滚滚浓烟,但因为神宫遥之前的阻止,炮火并无碍于它的动力系统。
  神宫遥举着望远镜凭栏而立,高空的夜风凛冽,令人发寒,但让这位神宫贵女、枢直统率浑身冰凉的不是风,而是疯。
  苍星疯了。
  他这是连命都不要了,就为了行会这么个合约,他就这么缺钱?
  权指挥使秦官在神宫遥要望远镜的时候亦察觉到了不对,他同时要了望远镜,再望五号艇,少顷,他悚然疾呼:
  “不对,快拦住他,他不是要开回行会,他是要自杀!他要撞舰!”
  可现在才领悟,早就为时已晚。
  五号艇的方向没有任何动摇、改变,以无法阻挡的疾速从天而降,向追击部队构建的坚实阵型发起决然的冲击!
  ————————

第六十二章 此刀斩落流星
  白英渡。
  追击部队的火力被狙击手【射线】以单兵版妖王炮疯狂输出一度压制之后,在投枪客的统筹下果断地转换了策略,不和行会对轰,而是拉开射距避行会锋芒,转而构筑阵线,集火练凛夕。
  枪炮手等远程能力者仍旧狂轰滥炸,但这一次目标不是打练凛夕,而是火力封锁。
  打不中?没关系,本就不需要打中,练凛夕插翅难逃,用炮火和灵弹封锁她行动路线,让她寸步难行即可,利用她做诱饵围点打援,杀灭对面的救援部队有生力量才是真正的战术。
  那一排带着厚底子眼镜的妖怪术师则掌握着控制风压、重力的秘术,和衰颓、虚弱的咒术,效力不在杀敌,而在控场,更有各具种族天赋的妖怪,在战场中接连深造出水洼、土丘、藤蔓等,以此干扰练凛夕的脚步。
  生造地形、火力攒射、术法压迫...但凡是能使出的手段,此刻倾巢而出。
  在穷追了练凛夕整整三昼夜以后,以千年禁军为首的追兵终于抓到了良机,通过严整的排兵布阵展现出巨大的爆发力,使得救援行动的形势顿时陷入泥潭。
  练凛夕此刻不得寸进,被强火力强控制死死压制在追击部队制造出的一座土丘边缘隐蔽,暂时得到一口喘息,但任谁都看得出这是饮鸩止渴,追兵的阵线可是在各种妖术的加持下不断在向前推进的。
  对练凛夕来说,救援部队的出现既意味着生机,却也意味着最大的危机。
  没有接应,某种程度上意味着逃走路线选择的自由,所以此前追兵一直无法用强火力限制她,而此刻,她只能选择往接应部队的方向,实际上是对她机动力的一种束缚。
  而但凡练凛夕能再飞起来,或者再多几分使用斩春风的气力、灵能,局面也不至于如此,可她的精力已经被消耗到了极限,此时最多只能规避一些流弹的散射,再没有一点精力去应付后方完全解放的火力了。
  如果她和救援部队再接不上头,片刻之后,追击部队的阵线就要推进到这里了。
  行会方的眼睛众多,当然把练凛夕的困窘看得很清楚,先头部队不断尝试着接应目标,可接连组织了好几波攻势都被追击部队严整的阵列杀退,反倒死伤了不少低级猎人,连中级猎人也开始减员。
  对方摆明了把行会方当鱼钓,而且态度相当坚决,猎人们毕竟是来捞好处的居多,此战无关生死存亡,不利的战局顿时让退意在战场上蔓延。
  非常明显,行会方的火力正在变弱,而来自月曜狙击手射线“等待时机”的传信,让最后还想尝试冲阵的一些热血派也组织不到人手,无法发动有力的攻势。
  这样下去,甚至连正面近距离接战都做不到就要溃败。
  “我***的,一个个平时喝酒吹牛都挺嗨挺横,真打起来全**的软蛋。”
  射线老哥骂骂咧咧地伏地,瞄准、赋能、拉栓,一气呵成,三枪打出,他立刻接一个战术机动,切换狙位,继续射击动作。
  妖王炮的射程不够,射线老哥此时已经换回了狙击枪,被投枪客差点一枪掷死,让他不敢固定狙位,只能在复数建筑顶端不断机动,变换弹道,不时抽几发冷枪。
  几枪拔掉两个追击部队阵地中的关键术师,他吼道:
  “坐标!苍星那边怎么样了?”
  “他跟那女人的链路刚刚已经断掉了,我没法听链路交流的内容,但那女人像是执夜府的高官,他们估计在达成什么协议。”
  代号【坐标】的小胖子蹲在地上喘着粗气,往嘴里倒了好几颗补剂,他是顶尖的秘术师不假,此前维持两道超远距离心灵链路,还要兼顾为射线维持感知场,对灵能和精神的消耗是巨大的。
  “老大,其实我刚才就想说,其实你不该答应苍星发那个信号来着...”
  “废什么话,吃你的药去。”
  射线骂了一句,深深吐了口气。
  若是苍星还不行动,事后回到行会,发了待机信号的他估计要背大锅。
  那些怯战退缩的人当然不会承认自己缩了,必然会一口气把责任全部推卸到他射线的头上,谁让他是月曜呢?谁让他发了那个待机信号呢?这在战场上不就是撤退投降?
  射线其实并非不知道后果,但他是个性情中人,苍星救了他一命,他愿意回报。
  而且对面摆明了打援,领头的全是千年禁军,那可是真正训练有素的部队,如果没有强力破局手,明京分部的这点散兵游勇根本无法突破那样严整的阵型,上去就是一个寄,这也是射线的判断,所以他不后悔自己发的信号。
  不过最重要的,还是他相信苍星,那个在数百米高空吊着钢丝健步如飞的疯狂身影给他留下的印象实在太深刻了,他没来由的相信,苍星那个比他还疯狂的家伙,一定会给这场战斗带来转机。
  射线眉头紧皱,喃喃自语:
  “苍星,不论你想怎么做,要快,否则士气一旦崩溃,这场仗就真没法打了。”
  话音刚落,射线福至心灵般下意识地抬头。
  轰轰轰轰!
  撕裂空气的呼啸声破空而至,战场上空极突兀地浮现一个穿破云层的庞大阴影,这阴影很快笼罩战场,将原本就不怎么明亮的星月之光都遮蔽。
  “老,老大!来了!来了!”
  坐标兴奋高呼,射线心中亦是一阵狂喜,强按住大笑的冲动,抬手朝天打出整个战场都能看到的变色信号弹,而后扛起妖王炮,毫无犹豫地向前阵冲刺。
  转机已至!
  追击部队阵地。
  位居中军指挥战斗的投枪客眯起眼望着天际那艘疾驰的飞艇。
  这支转战千里的队伍由千年禁军领头,各路接到五方令汇集而来的妖怪附骥,人手众多,甚至能拉出两支编制完整的控制系术师队,可月曜水准的狙击手和秘术师毕竟少见,是以并没有第一时间发现执夜府飞艇群的悄然入场。
  直到李瞬操纵的飞艇划破云层,进入常规可视距离,众人方才反应过来。
  “中郎将,五艘飞艇均为天罪司制式,最多可投放人数超过两百人,最前端的那一艘已经投放先头部队,正在朝我方阵线降落。”
  千年禁军中郎将皇甫空明——即让李瞬都忌惮的高瘦投枪客——神色不变,平静道:
  “令岩、土各系妖族做好防御艇载武器的战备,启用对空预备措施,另遣咒术师、秘术师加紧为各族施咒增益,随时准备正面接战。”
  部属领命后,斥候继续回报道:
  “九丑大人分身西明京传下五方令,西明京群妖接令后,组织了一支尖兵队,正向战场赶来,九丑大人请中郎将临机调遣。”
  皇甫空明眉头紧锁。
  他在这设法把事情的影响降到最低,可是有人偏偏唯恐天下不乱。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何况执夜府离死还远得很,自明历120年的现在,它仍旧是神州的最高权力。
  明京的稳定是执夜府绝对的底线,所以这场争夺战甚至都只能发生在明京郊外,练凛夕一旦进入明京城市范围,追击部队就必须偃旗息鼓,否则不管是引来南斗部队、神威军还是枢直部队,后果都不堪设想。
  这么关键的时候,【九丑】那成天戴着瘆人面具的疯子居然还把五方令往西明京传?
  当然了,西明京是妖怪聚居之地,皇甫空明知道其中颇是藏了不少极端分子和强手,从那里拉出一支队伍,对同时受到执夜府和行会两大势力合攻的千年禁军绝对是强援。
  但账不能这么算,若是稍有不慎,引起动乱,千年公将会立刻直面枢密院的压力。
  五方佬一直在运作的某些事情,目前处于很关键的时期,追杀练凛夕已经是很冒险的行动了,不过此事毕竟是得到部分人的默许的,可能还存在什么交易,但这和九丑的行为是两码事。
  不是一次两次了,从以前起就是这样,这笑面疯子做什么事都要在刀尖上弄险,他是觉得自己艺高人胆大吗?
  皇甫空明暗骂了一声,暗道回去之后一定要跟千年公好好举报这个阵营内的不稳定因素。
  这属于高层矛盾,不会表现给下属知道,他淡淡道:
  “嗯,给我联络方式。”
  斥候将早准备好的手机递上,皇甫空明拨打过去,却没有接通,连拨两次后,他不耐地扔掉手机,甚至有去阵线后面找九丑的分身喷一句“你他妈玩我”的冲动。
  可这时,皇甫空明心底没来由的一阵心悸,他再度抬头,望向飞艇。
  他的命令推行的很快,须臾之间,阵地上空已经浮上了淡淡的术法波动,各系法术制造出的障壁全部预备好,对空措施也在准备中。
  按理说这就是万无一失才对,可那种心悸,究竟从何处来?
  皇甫空明皱起眉。
  奇怪,那艘飞艇是不是有些太近了?这已经不是最佳制空距离了吧?
  !?
  他脑海中仿佛过电一般闪过一个不详的念头。
  “全部火力,给我对空!集火!击落那艘飞艇!”
  皇甫空明高声命令,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但片刻之后,他没等到对空措施,只等到前线斥候的通讯:
  “中郎将,行会发起总攻,全军压上了!攻势凶猛,火力根本没法调动!”
  前线炮火声隆,喊杀震天,这一波行会倾巢而出,势要打破阵线,刺刀见红!
  皇甫空明眸光一厉,一步上前,抄起手边的投枪就要向前方掷出。
  投枪是他最擅长的武器,他的灵器正是投枪,可以凭依于任意长柄武器上,以增强投掷威能,先前试探性的一投就差点把一个月曜秒杀,此时皇甫空明显然已经动了真怒。
  可手一摸到投枪,皇甫空明竟忽然收敛了原本要向前投掷的动作,整个人滞于原地不动。
  骤然之间,禁位巅峰的狂暴妖力呼啸着席卷四野。
  轰...
  轰...
  轰!
  不知何时,大地深处回荡着低沉而磅礴的回音,一种仿佛源自于地心的强烈震动,从地面传向皇甫空明的双足,再经由四肢百骸,导入他血脉偾张的右臂。
  皇甫空明抬起右臂,仅这一个动作,空气中竟然传来撕裂般的鸣响。
  他风箱般地拉动呼吸,而后猛然张开双臂,凭空生出阵阵炸响,仿佛用双臂生生撕扯了虚空。
  一整把投枪被他虚攥在手中,隐约散发震颤之力的赤铜色古朴投枪虚影笼罩其上,这是皇甫空明的灵器【昆吾】,如此凭依,顿时形成一柄合抱粗细的巨大投枪。
  他向前迈步,旋转、发力、脱手,一气呵成的投掷过程,只是上步踏出的深深陷坑与方圆内几近坍塌的地形,还有投枪轰然破空之音,宣告着这一枪究竟是如何的恐怖。
  刻苦修行多年,出山之后就一直隐姓埋名为千年公奔走,一晃就是十多年,皇甫空明行事低调、忠诚,为守机密,世间没有流传他的声名,可这完全无损于他的强大。
  在中郎将的位置上坐了十多年,皇甫空明稳如昆吾之山,九丑也好,谁也罢,千年禁军之中,始终无人能动摇他的地位。
  投枪掷出,直指飞艇,如此声势,甚至已经短暂超过了禁位的范畴,这一枪之下,飞艇必然被打个对穿,绝无幸存可能。
  没有对空手段?皇甫空明就是最强的对空手段!
  飞艇之上,李瞬霍然睁眼。
  他对气机太敏感了,飞艇刚被皇甫空明锁定的时刻,他就察觉到了变化。
  是那个投枪客。
  隔着近百米的距离仍旧这般莫大的杀意,追击部队中非他莫属,此人绝对是今晚最大的威胁,没有之一。
  风中传来的声势,昭示着投枪客对准飞艇的这一掷,足可称为惊天之击。
  没有再给李瞬犹豫的时间了,昆吾之掷,近在眼前!
  他深邃的双眸中浮现两团幽冷青火,右手拇指按于食指指腹,劲力一吐,轻易地割开一道小小的创口,血珠从指腹创口中渗出。
  他缓缓将血抹在下唇上。
  【秘术·龙歃血】
  灵压如水入滚油般骤然高涨,顷刻间,李瞬心中涌现登临君位的强烈冲动,龙歃血所带来的那种攫取更高位力量的欲丶望,几乎无可抵挡。
  但十年的猎人生涯,早将李瞬的意志磨砺到有如钢浇铁铸,使他足以驾驭己身所有的力量,在只差临门一脚的时刻,他死死拉住了刹车。
  倏然之间,原本规则覆盖李瞬的半身的青焰居然开始沾染另半身躯,然而另外的半身,早有一股似深海般彻骨的森寒涌起。
  一水一火,互相侵夺,这是龙歃血后灵能强度疯狂飙升几近质变,却被压制位阶而产生的异象。
  两种性质迥异,同样霸道、狰狞,本该无法共存的神秘力量,此刻竟同时具现于李瞬的躯体之中,它们无法通过登临君位得到释放,故而肆无忌惮地以他的身躯为主战场抵死相斗,争夺不休。
  哪怕只放任这一水一火再斗五秒钟,李瞬的躯体都会彻底崩毁。
  所幸,有刀。
  星青玉珀铸就的灵能枪体冰雪消融,入手一柄浮泛幽冷青意的长刀。
  两种剧烈相斥、无法兼容的力量似乎知道它们即将迎来最灿烂的释放,统统驯顺地灌入刀身。
  李瞬毫无犹豫,冲天而起,迎向破空而来的昆吾投枪。
  锋刃翕张。
  【阎流·大梦刀】
  此刀斩落流星。
  —————————
  二更兽进化,二合一兽~

第六十三章 真男人从不回头看爆炸
  漆黑的身影融入漆黑的夜幕,无人得见的高天之上,李瞬抽刀纵跃,展露獠牙。
  昆吾之掷已然臻至投枪一道的某种极限,那样深沉而博大的威压,已不是“禁位”这个灵能层级所能限制,欲以一力毁一舰,这样的伟力虽仍未至君位,却早已超过禁位该有的出力,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亦是一种超位阶的能力。
  皇甫空明全力一击的昆吾投枪,携带着几欲突破位阶限制的可怖之势,一如堕天流星般轰然而至,然而面对如此声势,李瞬眼底却无分毫畏惧之意,决绝地开启龙歃血,执刀相迎。
  刀身泛起荧荧的玄青异色,青火与黑水,两种截然相斥的神秘力量此刻因循某种奇妙的规则,紧密地萦绕于刀身之上,将本就修长的利刃拖出幽冷清明的瑰丽刀芒。
  【阎流】,李瞬自五岁起开始修习,迄今为止足足积有二十年修行的家传刀术,于今夜显露峥嵘。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
  将足以登临君位的庞大灵能尽数灌入星青玉珀,李瞬只为全力斩出此刀。
  李瞬一跃冲天,刹那间与逼至艇前的昆吾赤红贯影交击,刀似梦影,一沾即走,仿佛一擦而过。
  无人可见,赤红的巨硕投枪在与玄青色长刀交击之际,空气中似乎泛起微澜的涟漪,投枪的整体现出了三段违和感非常强的异样扭曲,但一闪即逝,一现即隐,再眼看去,那涟漪和三段扭曲已然消失,似乎什么都没发生。
  威势煊赫的昆吾投枪去势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与高速下坠中的飞艇正面相迎,径直相撞,仿佛李瞬出了个假刀。
  然后...
  然后没了。
  皇甫空明预料之中的爆炸和毁灭并没有发生,昆吾投枪确确实实穿透了飞艇,把飞艇打了个对穿,至少视觉上是这样,但明明如此,明明飞艇就该被直接打爆,但诡异就诡异在,什么都没有发生。
  恐怖的投枪仿佛变成了一道虚幻的影子,就这么从飞艇上穿过去了。
  就在投枪彻底穿过飞艇的二三秒后,飞艇之后的空域发生了剧烈的爆炸,一整把投枪像是力道用尽,漫天碎片在夜空中炸裂开,哪怕是灵器【昆吾】之力也无法再束缚。
  失去了凭依的昆吾无力可继,在虚空中消散。
  李瞬微微侧首,感受后方传来的猛烈爆风,却完全没有回头看看的意思。
  斩出【阎流·大梦刀】之后,他就干脆利落地回落到甲板上,将星青玉珀铸就的长刀再度转换为枪,别入腰间,仿佛身后如何,再与他无关。
  没办法,毕竟他早已经知道结果。
  李瞬至今仍旧依稀记得小时候对着草人、木桩刻苦修行,钻研出刀手法时挥洒的汗水。
  大梦刀,最初只不过是简单的变向三段斩而已,只是随着阎流刀术修为的精深,这一刀对角度、时机和切入点的要求会越来越高,越来越高,直到单纯的人力甚至无法触及的地步。
  李瞬还记得父亲最后一次为他准备的大梦刀的训练。
  很简单,斩断飞行物。
  要求是无论对何种飞行物出刀,都必须于出刀的顷刻间将其斩为切面平整如一,分量匀称均等的三段。
  切面平整如一,努力找找角度发发力,尚可做到,分量匀称均等,则需要在刀接触标的的一瞬间,刀、眼、心三者合一,对标的进行衡量,这个过程甚至不能过脑,得完全凭借身体本能去做,否则就达不到父亲“顷刻间”的要求。
  若是再加上把两者融合,那难度更要上一层楼。
  父亲特地买了一大袋乒乓球,然后往里面又倒了一麻袋不规整的石子,捡到什么丢什么,速度、角度都快得异常,少年李瞬被这样的训练搞得手忙脚乱,常常顾首不顾尾,四仰八叉,丢人现眼。
  李瞬很懊恼,于是父亲跟他说,“儿子,别纠结,这招练不会没关系,先去练别的”,他照做了,可随之而来的是更多的懊恼。
  学了那么多刀术,日复一日的苦练,可就是没有一招能通过父亲最后的训练。
  少年多愁善感,他有时候自怨自艾,觉得自己大概是个废物,再看看天才的姐姐妹妹,失落感更强烈了。
  直到父亲去世,李瞬仍没有一招合格的刀术。
  后来他才明白,阎流刀术根本不是单纯的技击之术,只修炼技艺手法的话,他永远都不会合格。
  阎流的所有刀术,都必须配合灵能修炼法【玄冥】来施展,才能展现其完整的姿态。
  玄冥灵能的性质冷寂如水,阴寒如冰,以此驱动阎流刀术,可使原本只是技击范畴的刀术绽放出超越凡俗的奇能。
  以所触及之物为锚,以三道绝对稳定的绝妙斩击为钥,短暂地开辟一个与现世迥异的空间,使所触及之物与现世彻底割裂,化作只可见不可得的虚幻,数秒之后才会被异空间迫出,然而此时,此物已然谢世,一如不可捉摸的梦幻泡影。
  这才是真正的阎流·大梦刀。
  因为变量过多,大梦刀在躯体上无法做到绝对精准,故而不能对人使用,但斩击物件,尤其是中小型的飞行物,一斩一个准。
  皇甫空明的投枪确实厉害,那是突破了阶位,是几乎无限接近君位的状态,李瞬第一时间就判断,禁位出力是无法接下这一枪的,所以他发动龙歃血又强制取消,将【龙气】与【玄冥】两种力量灌入长刀,亦以无限逼近君位的力量回击。
  玄青色长刀接触昆吾投枪的那一刻,李瞬就已经知道了结果,因为那一刻,他已经把投枪斩成三段送入异空间,投枪变成了“梦幻泡影”,当然不可能再撞击飞艇。
  李瞬立于甲板,任由猎猎夜风吹拂他漆黑的风衣。
  哪怕是投枪客也无法短时间内复制这一掷,也再来不及做任何拦截,这飞艇上载了各种燃料和爆炸物,最多十秒就要触地,届时追击部队的阵线会被撕开一个巨大的缺口。
  面对愈发接近的地面,他屏住呼吸,计数心跳。
  轰!!!
  飞艇坠地,惊天动地。
  就卡在飞艇坠地的前一秒,李瞬反身飞跃,径直脱离飞船。
  眼底青火一闪即逝,一秒后,他乘着磅礴的爆风,飒沓杀入敌阵。
  星火瞳,开启。
  目标,投枪客,皇甫空明!
  ——————————

第六十四章 他像个战神
  李瞬踏着爆风,身姿如鹰隼般扶摇高扬。
  他的第一目标就是投枪客皇甫空明,当然他目前还不知道对方的名号,但这并不妨碍他做出判断。
  投枪客的实力在禁位中处于绝对高点,全力之下甚至能做到超禁位出力,实可谓君位以下第一梯队的强者。
  要知道,同样是禁位,综合实力后却也分三六九等,就投枪客刚刚那超位阶的一枪,大约能碾压百分之九十以上的禁位不带喘气的,甚至一些水货君位都不一定接得住。
  而且他绝不可能只有刚才那一枪之力,只看他先前差点插死射线老哥的一枪就知道,这必然是一个全方位无死角的强者。
  李瞬是掌握了超位阶能力的,所以他很清楚,举凡能够超位阶的能力,必定是多种强大能力复合叠加,产生质变的结果。
  【龙气】和【玄冥】两种同样强大的神秘力量经由秘术复合之后,再基于李瞬异乎寻常的强大体魄,方能施展龙歃血。
  练凛夕精湛的剑道修为、神妙的控风能力、己身与灵器的高度契合,或许还有其他因素,种种复合之后,方能共鸣以登临君位。
  但凡掌握超位阶能力的人没有一个好对付的,投枪客亦不会例外。
  如此水准却默默无名的顶尖高手,如果说不是千年公培养了多年的绝对心腹,那才真是活见鬼,且这人绝对是个狠人,居然甘愿不在神州扬名,就潜在水底下默默地帮千年公干脏活,很难想象究竟是何等的心性。
  所以李瞬才要将他作为猎物。
  斩首行动向来卓有奇效,投枪客作为追击部队的枪头,如果能折断,千年公方的士气必然崩溃,不战自败,如此,练凛夕目前的最大威胁便可化解。
  除此之外,最重要的原因,是投枪客有可能察觉到了他的隐藏。
  隐秘、精准、冰冷,这是阎流刀术的特点,阎流·大梦刀的动静其实很小,加上烟尘、光线、角度等等因素,刚才那一刀几乎没有落入他人眼中的可能。
  但投枪客不同,他的器是切切实实与李瞬的刀交击过的,亲身体验过大梦刀的刀锋,在昆吾之枪回到他身边时,他必然会有所感受。
  阎流和玄冥都不是“苍星”应该使用的力量,苍星目前也不该拥有超禁位的出力,如果放任投枪客活着回去复盘今夜,“苍星”的身份就会受到怀疑,届时或许会有暴露的风险也未可知。
  李瞬既然已经决定将日冕的扮演继续下去,就不能放任任何一丝不确定因素。
  若是换在他时他刻,想要击杀投枪客或许会很麻烦,这样的强手不会轻易与他人死磕,但好在,这里是战场,对方是退无可退的追击部队。
  李瞬矫健如豹的身影在暗夜里飞掠。
  他根本不和先头的近战部队、火力部队做纠缠,而是直接切入追击部队阵线的中后段。
  目标非常明确,这里是术师的阵地。
  要击杀投枪客皇甫空明不假,李瞬却也没忘记自己的破局手身份,破都破了,好事要做到底才是。
  飞艇轰然坠落产生的爆炸,其实对追击部队的术师编队影响最大,许多术师的心神均链接于术上,以至于在爆炸产生巨大冲击力的瞬间,十数名术师直接没有抗住,心神崩碎身亡,事先搭起的屏障被炸得七七八八,阵线上出现巨大的缺口。
  此刻,这些术师正在试图弥合阵线的缺口,以阻止行会方发动的总攻。
  然而李瞬不会给他们任何机会。
  灵能枪自腰间飞出,落入右手,刹那间化为一柄幽冷的匕首,左手亦从靴侧摸出一把匕首,李瞬反手双持短匕,饿虎扑狼般狠狠扎在术师们艰难撑起的屏障上,背后熊熊青火一炽,冰裂般的碎纹以惊人的速度蔓延开去。
  哗啦——!
  本就被飞艇的强烈爆炸力所冲碎大半的屏障,受到李瞬以【龙气】爆发助推的二次冲击之后,连弥合都无法再做到,彻底土崩瓦解。
  漆黑风衣的身影骤然落地,抬首时,如星火闪烁的瞳眸冷然睁开,锐芒迫人。
  幽冷而霸烈的灵压如潮般扩散出去,周围所有的术师顷刻间尽数被这种压迫感攫住,背后隐隐发寒。
  几个术师惊惶地试图锁定李瞬,施展咒术、秘术,可是,锁定李瞬?
  李瞬的身形简直如同鬼魅,前一秒还在眼前,下一秒匕首的寒芒已到背后,他的身法、步法炉火纯青,再加上龙气带来的爆发力,使他可以随心所欲的在地上变速、变向,或急或缓,全部随他心意。
  连练凛夕这样最顶级的近战想锁他都难,区区几个术师,能如何?
  也有几个眼尖的,看出来杀入阵中的是位机动力超强的顶尖猎人,干脆直接放弃了锁定,转而使用以自身为核心的大范围力场秘术、属性妖术。
  这些术师也都能算上精锐,一两个呼吸之间,什么土水火风一通招呼,各种束缚、衰减的术法一股脑地压到李瞬身上。
  但...
  完全没有用。
  土水火风?全部撞碎!力场束缚?全部失效!
  李瞬根本毫无顾忌,在术师阵中横冲直撞。
  他体表隐现一层在夜幕中几乎混沌的黑水,除去此层,还另有绵密的深青气焰覆盖,这双重防护使他可以硬顶着术师们释放的范围禁位术法,动作完全不受影响。
  八秒,清场。
  杀伤术师超过二十名,周身躺了一地要害被刺穿的尸体,李瞬仿佛冰冷无情的死神,肆无忌惮地切入追击部队柔软的腹心收割生命。
  抖擞肩背,他皱着眉,随手扔掉了手里那把已经软烂成泥的精制匕首。
  这把出自执夜府神威军的高级军制匕首,已经是黑市上能弄到的最高质量的制式匕首了,可在李瞬过于霸道的龙气之威下,这可怜的兵刃甚至无法撑过半分钟就宣告报废。
  【龙气】,也就是李瞬最常使用的,那种如火焰般燃烧的青色丶气焰。
  龙气的威能霸道炽烈,侵略性极强,明明不是纯粹的火系能量,性质却比最狂暴的火焰还要狂暴,将龙气附着于任何可以称为武器的物品上时,此物的破坏力都会得到巨大的增幅。
  李瞬最常用的,就是把龙气附着于虫技术特制的对妖怪专用灭杀弹上,龙气+灭杀双重暴击,给妖怪来上一发,那酸爽难以想象。
  举个例子,林夜砂六年前挨过的子弹就是这样的产物,那几发子弹所带来的痛楚,至今还是她浓重的心理阴影。
  当然,以龙气驱动体术、兵器等,威力同样超级加倍,不过由于龙气的性质实在过于霸道,除了星青玉珀铸造的这柄奇异枪械以外,李瞬暂时还没见过什么兵刃或枪械能在它的威压下支撑太久。
  其实倒也不至于真没有这样的武器,但这种好东西要么很难入手,要么就是很贵,而且保不齐哪天就用坏了,所以李瞬没往这上面烧钱,有双持需求的时候,就提前备几把质量比较好的军制武器,能用几秒是几秒。
  如此强悍的龙气,并非后天习得,而是一种来自于血脉的禀赋。
  没错,李瞬其实是人类和妖怪的混血后裔,这不稀奇,如今的神州,混血的数量几乎要赶上人类,妖怪则是最少数的。
  至于他妖怪的部分究竟是什么妖怪,到底是李曜,还是他那已经没有记忆的母亲是妖怪,抑或两人都是混血?没人告诉过李瞬,他不得而知。
  李瞬根据多年的狩妖经验推测,父亲和母亲大概是一方人类,一方妖怪,这样才会留下比较纯净的妖怪血脉,进而赋予他【龙气】这种强力天赋,如果双方皆为混血的话,后代的血脉就会过分驳杂,无法产生高强度的天赋。
  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李瞬实际上掌握着两套完全不同的修炼体系,一套是以灵能修炼法【玄冥】为核心的“日冕系”,另一套则是以天赋【龙气】为核心的“苍星系”。
  为在世人眼中区别日冕和苍星,李瞬在扮演日冕的情况下,仅使用【玄冥】和阎流刀术等能力,只在使用枪弹时,以灵能枪开火时的枪火效果做掩饰,短暂使用龙气。
  而在非日冕身份下的其他时间,李瞬几乎不使用阎流刀术,甚至尽可能地连刀都不用,单纯用龙气附着的枪弹和体术对敌。
  龙气赋予李瞬强大的瞬间爆发力,这种爆发力既可以体现为速度,也可以体现为力量,这是一种潜力深厚,也被李瞬充分开发过的血脉天赋,应付禁位水准的敌人完全没问题。
  两团幽冷的青火在他眸中一呼一吸般闪烁不休。
  星火瞳带来的奇异视野穿透重重阻隔,投枪客的位置赫然在目。
  先前使用龙歃血,已将星火瞳的负面反应化解了一回,但那种人间蒸发似的感触却仍旧残留着,再度开启星火瞳时,李瞬仍觉得浑身炽痛,血液隐约沸腾。
  再过一分四十五秒,第二次星火瞳也无法再维持了。
  不过没关系。
  已经足够了。
  两分钟,足够他彻底解决掉皇甫空明!
  ————————
  本来还要再一章的,但今天状态八太好,明天给大家好好整!

第六十五章 小狐狸能有什么坏心眼呢
  林夜砂站在能够俯瞰着整个战场的南岸崖首,百无聊赖地拨弄着橘色的柔软尾巴。
  战场的形势一再变换,但她并不怎么关注,在她看来,这场战斗行会方的赢面基本等于零。
  行会在明京的力量相当薄弱,今夜到场的猎人基本以中低级为主,实力够看的月曜猎人屈指可数,说难听点,一群散兵游勇罢了,反观追击部队,为首清一色的千年禁军,其他的也都是敢接五方令的精英妖怪,军队对上散兵,结果不必多言。
  执夜府就更别提了,背靠明京,什么样的高手找不出来,什么样的队伍派不出来?
  是,她开战前是慷慨激昂地宣言了一番,但那些台词都是日冕编的,她林夜砂只是完成和日冕的交易而已,战斗的胜负并不在交易之内,所以与她无关。
  挣钱嘛,生意,不寒碜。
  更何况还是挣日冕的钱,她挣得心安理得而且爽快。
  出手她是绝计不会出手的,十二日曜的行动代表着行会整体的立场,这种公开的场合她要是贸然出手,对行会、执夜府和五方佬来说都是一笔糊涂账,一场纷乱在所难免。
  想到此处,她有些烦闷地咬了咬唇。
  十二日曜的身份确实带来很多便利,可唯一阻碍的就是她的赚钱大业,很多本来能恰到的钱就是因为这个身份碍手碍脚,只能放弃。
  天可怜见,这不能做那不能做,她不二狐的日子很难过的好吧!又不像隔壁养生主那种富婆技术怪,随便鼓捣一下就是盆满钵满,连泯光那个阴森男都上赶着每年巴巴地给她打钱。
  只会打打杀杀难道是砂砂的错吗,砂砂也很无辜好吗?
  把一条尾巴上的毛捋顺,林夜砂继续俯瞰战场形势,她有些讶异,刚才行会方还被人吊起来打,这会儿居然好像小有优势了。
  也难怪,明京行会弱归弱,猎人终归还是猎人,行会里向来不缺脑子不正常的人,抢到了飞艇还不撤退,往人家阵线上撞,也就猎人干得出这种事,要知道单艘飞艇的造价就已经超过这次行动的总悬赏了,抢回来岂不直接就发家致富?
  所以泯光教才有市场啊。
  感慨了一声,林夜砂继续边看边撸毛。
  她之所以还在关注她并不在意的战场形势,是因为她和日冕的交易内容一共有三条。
  其一,鼓动行会成员参与本次争夺,这一条她已经做到了。
  事实上都不需要她怎么鼓动,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暗网上的奖池目前已经积攒了超1w5黑钻。
  其二,阻止任何其他君位出手干预救援。
  这一条她还在留意,但场中至今没有君位现身,她估计今晚是不会有了。
  漏看是不会漏看的,君位的灵能波动强大而特殊,根本藏不住的,只要一出手就是雷霆万钧,完全不存在什么扮猪吃老虎的情况。
  道理很简单,君位君位,君临人世,世上岂有偷鸡摸狗的君主?
  至于其三...
  这一条乍一听,会感觉有点莫名其妙。
  “行会方接手练凛夕之后,控制住任何想要接近她的人,除非行会溃败,控制权易手,否则不要让除你以外的任何人接近。”
  但林夜砂事后琢磨着就回过味来,日冕是在防备行会里可能出现的内鬼。
  执夜府事实上是被行会倒逼着派出救援部队的,其内部有一股相当的力量,让执夜府一度对她见死不救,日冕让她去鼓动行会,其实就是要的这个效果。
  但那股力量想必不会甘心,很可能会派出布在行会里的暗子,暗中刺杀练凛夕,狠一点的话完全可以栽赃给行会,至于之后的乱子,人都杀了,还管他洪水滔天?
  而且行会中说不定也有偷偷接了五方令的妖怪,想杀了练凛夕去千年公那里领赏,这也需要纳入考量的范畴。
  看着装满易燃易爆物的飞艇在追击部队好不容易搭建起来的阵线、防线中直接爆炸,摧枯拉朽地破坏,又看着行会在一发信号弹下吹响总攻的号角,彻底突破了追击部队的火力防线,即将与练凛夕接上头,林夜砂知道自己也不能再坐着了。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林夜砂虽然三观偏混乱,但她是个很合格的猎人,信守合约是猎人的职业素养,无论对三派阀中的哪一派来说,这都是基本中的基本。
  八尾如花绽般盛放,不二之狐一跃而下,在夜空中飞速滑翔,在君位灵能的推动下,以异乎寻常的速度切入战场。
  从练凛夕被集火到飞艇自爆,这一连串变故眼花缭乱,却不过才过去五分钟,练凛夕甚至还没有来得及再切换掩体。
  她累积的疲倦早就突破了身体极限,现在能勉力撑住不昏迷,其实已经是意志力的范畴了。
  不过通过对风的感知,她还是能勉强把握战场大致的形势,知道形势已经逆转,行会的救援即将到来。
  她抿了抿干涩的嘴唇,心中微松。
  身后飞艇炸裂出的强猛爆风给她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
  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人物,颠覆性地摧毁了本该坚不可摧的防线,分割了战场,这是直接逆转战局的一击,惊艳得无以复加。
  而那个一直追着她的投枪客也是异乎寻常的强,这三天里,那人只在最初投过一枪,然而就是那一枪将自己的侧腹击穿,若非反应及时,要的就是自己的命。
  他果然一直在藏,在等自己精力耗尽,像那样掀起狂岚的一掷,已经不是禁位水准了吧?
  万幸那一枪投空,没有伤到飞艇,否则鹿死谁手真的犹未可知。
  说起来,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意识有些模糊了,在飞艇触地的前夕,似乎依稀有刀锋的声音传来,可随着投枪的投空再无音讯。
  是不是太疲倦,以至于产生错觉了呢。
  练凛夕揉着发痛的太阳穴。
  倦意的冲击,使她已经无法再继续深度的思考。
  鸣响的炮火声混着庞杂的灵能波动越发接近,那是行会全军突击的动静。
  有人来了!
  练凛夕强打精神,视线里出现行会猎人部队的身影。
  锐利的箭头阵型,最前端居首的是一排扛着大盾,肉体强横的猎人,两翼则是手执刀剑的强袭手,而居中则是一名扛着粗大炮筒的炮手,整个箭头都以他为中心,那炮筒中迸射的火力压制力极强,直接把本就遭到重创的追击部队后方打击到几乎哑火。
  练凛夕执法官出身,自是认得出来这是单兵版妖王炮,可这个“单兵版”指的是可以一个人完成架设、装填、发射的全过程,而不是指可以自己扛起来狂轰乱炸,那可是货真价实的重武器级别的后坐力,普通禁位根本吃不消三五下的。
  “目标确认,掩护目标!”
  本职是狙击手的射线老哥看到练凛夕就是眼前一亮,立刻发令,但还没等与练凛夕接上头,他就感觉到了前方传来的密密麻麻的威胁感。
  千年禁军也不是吃干饭的,后方火力断供的情况下,他们还有精锐的白刃战部队能顶上。
  “稳住不要乱!前排保持阵型,接应队按原计划带目标往渡口撤,其他人全部给老子顶住!你妈的,冲**的冲烂他们!别***怂,现在怂就是**找死,懂?!”
  通过小胖子秘术师【坐标】的辅助,射线老哥的暴躁发令瞬息传遍。
  练凛夕还没见过这么会讲消音词的老哥,今天算是见了世面了,不过她知道射线的判断没错,行会方其实是势弱的一方,目前唯一的优势就是追击部队的前后阵线被爆炸的飞艇割裂,且不知为何投枪男领衔的后方火力支援迟迟没有续上。
  这是再好不过的时机了,要是不能趁现在痛打落水狗,等追击部队缓过气来,行会别说救人,全军覆没都有可能。
  生死之境,声音足够大还冲在最前面的领头人物号召力极强,行会方的大部队飞速越过练凛夕所在的土丘,朝前构架阵线,与蜂拥而上的追击部队展开白刃战。
  行会方虽然接战时以各自为战为主,但对营救行动整体还是有计划的,接应练凛夕撤离的队伍预先就分配好了,此时十余人自然地从大部队中分离出来,有战士,亦有秘术师和战场医生之类。
  为首两人,一人身着白大褂,笑容和蔼,一人腰挎长剑,沉默寡言。
  “练大人,先吃点药补充灵能,我正好为你做下简单的情况诊断。”白大褂笑着从怀中取出一盒常见的药物,就要上前递交。
  练凛夕不疑有他,便要接过。
  她几度遭逢起落,身心俱疲,此刻暂时身处较为安全的环境,对外界的防备已经降到了最低。
  白大褂微微低头,一手托着药盒,一手插在口袋里,那笑容里哪有还半分和蔼,分明是森森寒意。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橘色的弧光突然自夜幕中激射而来,完全不给任何人反应的机会,猝然杀到。
  锋利的长尾就那样悬停在白大褂的咽喉之前,明明是暖洋洋的橘色,却无法从上感受到哪怕一丝温暖。
  “就这么站着,不要动。”
  林夜砂缓缓降落在练凛夕身前,分出两尾隐约护住她周身。
  她的声音是那样平静,毫无杀意,像是海水拂过沙滩那般美好。
  然而白大褂的额头已经有豆大的汗珠渗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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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有一个2k章看看今晚出不出得来,出不来就明早补上嗷,大伙见谅。

第六十六章 影娟魄寒,气凛心燃
  被世间独一无二的妖器指着要害,白大褂额角肉眼可见地渗出豆大的汗珠。
  这倒不是因为他对林夜砂和死亡的恐惧,而是一种纯粹的生理反应,君位之于下位,犹如君主之于臣民,被君临人世的威压笼罩,纵然白大褂心理素质不错,也没法阻止身体自顾自地冷汗、发抖。
  “阁下,您别误会。”白大褂讪笑着,“我只是想给练大人做个简单诊断,我是医生。”
  “我说了,不要动。”林夜砂冷冷道,“你是听不懂我说话么?”
  “是。”白大褂闭上了嘴。
  “因为某些原因,我不方便干涉战局,你们无视我继续照原计划行动就可以。”
  林夜砂猩红的狐眸扫视全场,淡淡道:
  “但这期间试图接近她的人,一律以反叛论处,我就地行刑。”
  白大褂仍旧是一副讪笑的表情,原地往后倒退几步,以示无辜。
  不二狐的意志得到执行,救援队众人各自分散,扩出近十米的阵型翼护于练凛夕周围,中心只余林夜砂和练凛夕两人。
  “止血喷雾,还有回气的药水,日曜特供的,效果还不错。”
  林夜砂取出一红一蓝两只按压式的小瓶,递给练凛夕。
  “还能走吗?”
  “能。”
  练凛夕眸光复杂地接过林夜砂递来的红蓝瓶,服下使用,没有犹豫,林夜砂很显然是来保护她的,要想害她,也没必要用这种手段。
  “谢谢。”她的嗓音有些嘶哑。
  “别误会,我只是受人之托,要谢的话,你该谢日冕。”
  “...日冕?”练凛夕有些迟疑。
  她想起曦城郊外那个一刀斩断致命狙击的嚣狂笑容,又想起列车上那个一枪迫退不二狐的莫测背影。
  “他不是接了保护你的合约么?”林夜砂撇了撇嘴,“搞出这么大的动静,也不知道接下来怎么收场,啧,那家伙就是一直神神秘秘的。”
  练凛夕若有所思,服了药,很快就感觉已经干涸的灵能略有恢复,当然这点回复只能支撑她的体能,对战斗自是杯水车薪。
  “可你出手的话,会受到牵连吧?”
  她了解一些行会、执夜府、五方佬之间的博弈,稍微缓过气,就不禁担心起林夜砂的处境来。
  “所以我没出手啊,如果待会儿行会被干翻,不管是执夜府还是千年公,我都只能坐视你被带走。”
  林夜砂皱了皱精致的琼鼻,摇头道:
  “你怎么还关心起我了,明明朝夕不保的是你吧?傻乎乎的。”
  练凛夕笑了笑,没回答。
  林夜砂叹了口气,挺好的一个女孩子,偏被这么多人追杀,这世道属实没什么道理可讲。
  她这时候倒有点庆幸在列车上被日冕阻止了,练凛夕的性格还挺合她胃口的,那次交手也打得挺痛快,杀了可惜。
  忽然,林夜砂皱起眉。
  心灵链路?
  她犹豫了一下,接通链路,射线老哥的声音从中传来:
  “阁下,我是月曜猎人射线,这边打成一锅粥了,暂时还能僵持,但没法前推,您能参战吗?”
  眼尖的狙击手是留意到林夜砂突然入场控制接应队了。
  “除非对方出动君位,否则我不能下场干涉战局。”林夜砂淡淡道,“你们何必还要前推阵线?边打边撤就是了,执夜府可还在天上虎视眈眈。”
  对面传来射线老哥的叹息声:
  “阁下,实不相瞒,苍星兄弟还陷在敌阵里,我们要是不去接应,他就死定了!”
  “你是说那个抢了飞艇的是吧...等等?你再说一遍,谁?”
  “苍星,就是您先前赞许过的那个猎人。”
  “抢了飞艇的是苍星?”
  林夜砂闻言大为诧异,不禁把心声脱口而出。
  练凛夕察觉了林夜砂在用心灵链路和人交流,一直留意着,乍听到这一句,心神一怔,清冷如湖的眸光随即难以抑制地泛起阵阵涟漪。
  “...我确实不能出手,你们见机行事,切记,目标已经到手了。”
  林夜砂切断了链路。
  她的提醒不可谓不明智,目标已经猎获的情况下,作为猎人,应该尽快撤离,以防变故,况且天上还有黄雀在,形势并没有给行会方太多余裕,割舍个人,保全集体和目标是最理智的选择。
  当然,对苍星的失陷她是很遗憾的,没能把他收服麾下本就遗憾,此时目睹他改变战局,却身陷敌阵,就更添几分遗憾。
  “不二狐阁下。”
  练凛夕忽然开口,轻声问道:
  “你刚才说,抢下飞艇之后冲击敌阵的人,是叫...苍星?”
  她的声音里隐约有微不可察的颤抖。
  “嗯,苍穹星辰的苍星。”
  林夜砂深深一叹:
  “这家伙,真是让我不知说什么好,会办事又有眼色,胆子还这么大,我其实还挺中意的,要不是他是【沉舟】的铁杆...唉,算了算了。”
  感慨着,她眼角余光不经意间瞥到练凛夕死死攥紧斩春风剑柄的素手。
  奇怪。
  这位凛然的女剑士哪怕面对君位强敌的压迫,哪怕被追杀到伤痕累累奄奄一息,却仍不改己意,绝不屈服,纵死无悔,尤其是林夜砂曾与她一度交手,在刀剑的对撞之中,深刻地感受过她的意志。
  可如此坚强的世间奇女子,此刻却身轻颤,眼微红,整个人流露一种惹人心疼的脆弱。
  夜风中,她顿住脚步,回首遥望战场的火光,星火映出她苍白失血的面颊上一抹凄怆。
  “你,认识他?”林夜砂迟疑道。
  “他是我的朋友。”
  练凛夕用力点头,压抑着清凛嗓音里的颤抖:
  “他...他本该很幸福,他马上就要见到他妹妹了。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见面,我知道他很期待,提到妹妹的时候,他眼睛里都在闪着光。”
  “可...”
  “明明分别的时候,我还祝他...一路顺风。”
  一缕晶莹随着她凝噎的话音垂落,旋即于夜色里烟消。
  “我想回去救他,我做不到眼睁睁看着他死在那里,我没法熟视无睹,苟且偷生,他是我的朋友。”
  决绝的声音仿佛能够穿金镂石,练凛夕顷刻间做了决定,她的眼眸里再看不到凄怆、脆弱,尽是坚贞与决意。
  林夜砂人都听懵了。
  这,这不会是人傻了吧?那红蓝瓶我吃着没问题啊?
  这女人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啊?人都快死了还有功夫担心别人,还要杀回去再救人,不要命了吗?什么朋友这么重要?男朋友?
  “所以,阁下,我想请你接下一份合约。”
  “...?”林夜砂脑子还有点放空。
  “这个压缩包里,有我在烟城极乐盛宴上夺得的财物若干,以此为报酬,我想换你为我施展【生生咒】。”
  “你疯了?”林夜砂悚然道,“你想用厌胜术,你知不知道后果?你现在禁位巅峰,再往前多走一步就是君位,以你的资质实力,最多十年八年必然登临。可你要是这么做,厌胜会反噬灵台灵海,到时候修为倒退,根基受损,终生无望君位!”
  林夜砂都不知道练凛夕是从哪里得知的,厌胜术在狐族内部都算是隐秘,咒术和灵能修为不到一定层次,是没资格接触这种东西的。
  厌胜术是旧时代咒术中一支极难掌握又极阴毒的隐秘分支,其大部传承早已在历史中散佚,只有像狐族这样的咒术师大族才有零星传承,林夜砂作为狐族最优秀的咒术师之一,会确实会,但她很清楚这东西的危险性。
  想造就非人之成果,必付出非人之代价,这是咒术的原理,然而通常的咒术,代价均可以由施术人用灵能来支付,但厌胜术不行。
  厌胜术分为吉凶,凶的厌胜术,其代价由施术者支付,吉的厌胜术,其代价则由受术人支付,这代价通常与修为、健康甚至寿命有关,异常邪门。
  练凛夕所说的【生生咒】,听着像是什么正面增益的咒术,实际上却是货真价实的狐族秘传吉厌胜,能够通过咒术,暂时改变受术人的死之相,转而使生气增加到旺盛的地步,可以说是起死回生之术也不为过。
  作用于练凛夕身上的结果,就是她的伤势会顷刻间好转,灵能、体能也会立刻全部恢复,重回巅峰实力。
  但...这是咒术,暂时的厌胜之后,是永久的磨损、破坏。
  “我是在知道后果的基础上提出这份合约的,阁下。”练凛夕深深一礼。
  “你想好了么?我说真的,你再想想吧,你只要能回明京就不会死,现在受的这些委屈,等你登临君位,全都能找回来。”
  林夜砂出于对厌胜术的忌惮和本能的善意,试图劝说。
  但练凛夕只是抿了抿唇,而后拒绝道:
  “谢谢你。但...以友人的性命、意志的扭曲为代价所换来的登临,太沉重了,那样的王座,我坐不上去。”
  她把压缩包递到林夜砂面前,凛然的眸光与后者相对,没有再说话。
  少顷,林夜砂还是放弃了。
  “行吧,都说猎人疯子多,我看执夜府也不少。”
  她叹了口气,这已经数不清是她今天第多少次叹气了,这都是些什么人什么事啊,砂砂好无奈,心里苦。
  “你也算是找对人了,现在整个狐族会生生咒的,扳扳手指也就那几个人,我虽然火候不如那些老东西,但我是君位嘛,厌胜术的规则都可以改的,要是换个人来,受过吉厌胜之后哪止修为倒退那么简单,不被抽干才有鬼。”
  练凛夕诚恳道:
  “阁下的深恩,凛夕铭感五内,些许财物,斗胆要求,也不知道够不够。”
  林夜砂接过来压缩包收入怀中,摇头道:
  “我施术不过是抬抬手而已,代价是你自己出的,报酬就不收了。这个我暂时替你保管,等你回来了原样拿去就是。不过...嘛,万一你出了事,也省得便宜其他人。”
  练凛夕抿唇一笑,展颜如春风。
  林夜砂被她笑得脸上有些挂不住,竖起一根手指掩饰尴尬:
  “十分钟,十分钟之内你自行解咒,修为最多只会掉一档,超过十分钟,直接掉一阶,如果超过半小时,你会变成废人,这是我的全力了。”
  这是林夜砂的君位优化版本,正常版本的生生咒,只要受术就会掉一个大阶位,超过十分钟干脆直接变成零修为的废人,而超过半小时,会死。
  “还有,这十分钟你不能再用超位阶能力登临君位,否则你的君位灵能会把我的优化顶掉的,到时候生生咒的代价就打回原形了,你不会想知道原形是什么的。”
  “我记住了。十分钟...我尽力而为。”
  练凛夕颔首:
  “事不宜迟,现在就施术吧?”
  “现在还不行。”
  林夜砂忽然挑眉,环视四周,一声冷笑:
  “有些人比你还等不及。”
  倏然间,以白大褂为首,分散在四周的接应队中,共有五人向练凛夕和林夜砂悍然转身,掌中不知何时捏出繁复的灵术手印。
  “蚍蜉撼树,很好。”
  林夜砂眼眸一冷,身形一转,【八尺琼】如风雷般闪动,瞬息之间便有两人被直接拍飞,生机全无,但剩下三人恍若未见,仍旧翻动手印不停。
  林夜砂刚要进逼,忽觉几分危险,拉着练凛夕身形一闪,躲过数道身后飙射而来的邪异黑线,定睛一看,黑线都是从那两人的尸体上飞出。
  “飕飕”的破空声再度传来,白大褂为首的三人亦从掌心飞出数根黑线向林夜砂飙射,林夜砂的感知场和妖兽本能提醒着她,那绝不是什么干净的东西,能不碰就不要去碰,于是她径直再度闪避。
  然而此时,她和练凛夕来到了一个不妙的身位。
  两拨黑线一接触,仿佛活物似的剧烈蠕动起来,呼吸之间竟然围绕林夜砂和练凛夕形成一个诡异的黑线大圈。
  这东西看上去没有任何束缚力,但白大褂眼中闪过疯狂之色,这不二狐完全不懂,电光石火间的一串早经计算的动作下,他已然得手!
  灵术已经结成,只待念出言灵,便能发挥诡异黑线大圈的作用,届时堂堂君位不二狐被斩杀于此亦未可知!
  “骨枯——”
  白大褂的言灵刚念出两个字就戛然而止,他忽然感觉不到黑线与他的联系了。
  一柄萦绕着天风的长剑不知何时深深刺入地面,凛寒剑气生生斩断两条黑线的连结,使得黑线大圈的构成作废。
  林夜砂精致的面容上愠怒青气一闪而过,下一刻,八条可穿金裂石的狐尾不由分说地将三人彻底支配,八苦跗骨而上,再不给任何机会。
  林夜砂一条尾巴提起一个,寒声道:
  “你们是谁?说,否则尸骨不留。”
  她刚才差点中了算计,虽然不知道那诡异黑圈是什么,但白大褂那么自信,黑线又那么邪异,显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然而白大褂以外的另外两人直接话都不说,体内三道黑线穿身,立毙。
  白大褂则完全不搭理林夜砂,对练凛夕露出瘆人的笑容:
  “果然,你必须死。”
  话音落,他亦狂笑着为体内黑线所毙。
  一场惊变不过转眼之间,接应队的其他人甚至还没反应过来,林夜砂已经拍死两人,擒下三人,再片刻后,五人统统死完。
  简单地跟其他人交代了几句,都推到执夜府内鬼的身上,然后命他们收敛尸体,林夜砂转向练凛夕。
  她很想说点什么,却又有点不好意思开口。
  她这是被救了,这对她来说是很难得的体验。
  刚才她是切实感觉到了一些威胁,还有不祥的预感,君位强者的预感通常很有灵性,她刚才感觉如果被白大褂沟通言灵,启动黑线之圈,情况会很糟糕。
  昨晚日冕和她谈交易时,他临走前最后的话和留下的东西浮现在她脑海中。
  ——一个形制骇人的紫色兽首拓印。
  现在还不是深思的时候,她按下思绪,为练凛夕施展生生咒。
  须臾之后,天地四野骤起长风。
  剑气凛然,斩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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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来是两个单章,写着来感觉了就干脆合了一大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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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猎人起手登龙剑!
  夜幕之下,独闯敌阵的李瞬来去自若,如入无人之境。
  体魄,血脉,匀长的律动与吐纳,疾风萦绕,龙气缠身,手执暗青色的灵铳,猎人在炮火与残垣断壁间疾驱如苍龙。
  眸中两团幽冷的青火一呼一吸般明灭不定,星火瞳下,视野如鹰隼般越过重重阻隔,锁定投枪客皇甫空明。
  李瞬没有和投枪客照过面,不认识他的相貌,但仅凭大梦刀与昆吾枪的全力一错,他已经将那霸道投枪所蕴的灵能牢牢记住,藉此在人群中将他辨识出来。
  皇甫空明位于阵线的核心,以方便他作为追击部队的首领居中调度,此时周围的部众虽为飞艇爆炸所惊,但在他的调度下,其实并没有陷入混乱,颇有一些卫队和强力术师守备于此。
  李瞬先前冲杀的一阵还只是在外围,没有威胁到核心。
  他不是做不到单骑闯阵,但这么做的话,别说干掉皇甫空明,连见到他都需要很久,而他没那么多时间。
  不出意外,行会已经和练凛夕接上头,明京分部中三尸神的暗子想必不会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良机,不知道林夜砂是否能抓住机会俘虏几个,蠢狐狸也不至于一个活口都留不下来吧?
  至于神宫遥,被他点出执夜府队伍中有三尸神的人之后,相信已经展开内部纠察,至少应该把驾驶员和武器手都轮换过了,能抓出三尸神成员的概率不低,如果能留活口,情报上或许会有突破。
  这种情况下,借力打力才是最方便的做法。
  李瞬脚步不停,灵能于枪中积蓄,不过两个呼吸就到了近乎满溢的地步。
  抬手,一发巨大的青色光焰朝夜空中激射。
  毫无疑问,这是一发信号弹,李瞬在向神宫遥示意他的位置,要求火力支援。
  执夜府在今夜对练凛夕的三方争夺战中无疑地位超然,他们背靠明京,是东道主,资源几乎无限,一出手就是其他两方都不具备的飞艇,通过制空权直接掌握战场,立于不败之地。
  若是练凛夕还在偏远些的地方,执夜府或许力有未逮,可练凛夕可是一路支撑到了明京,在这里,只要执夜府愿意救,就没有救不到的,之前迟迟按兵不动不是因为怯战,只是因为内部反对声音的阻挠罢了。
  行会和千年禁军无论谁赢,最后都得面对天罪司编制完整的精锐部队,此刻双方激战正酣,执夜府自然是在天上继续当黄雀。
  其实最好是坐山观虎斗两不偏帮,不过行会方的力量不足是事实,为了让战局更惨烈,从而坐拥渔翁之利,执夜府的火力必然倾向千年禁军。
  哪怕李瞬不用那“三件事”去驱动神宫遥,相信执夜府的指挥官最终也会做这个决定,他不过是顺着形势推上一把,让局势朝着他想看到的方向更快地发展罢了。
  机炮启动隆隆的声音很快响起,随后便是如同雨点打落般的急促落弹声。
  艇载机炮,执夜府空对地大范围杀伤性武器之一,特点是范围广,射速快,灵能、实弹均可填充,禁位以下的防御根本无法抵挡,哪怕禁位以上,在没有形成规模的情况下,也会被攒射的机炮所攻破。
  这下是不大乱也要大乱了,机炮火力过猛,皇甫空明也无法阻止部队的混乱,毕竟令行禁止的千年禁卫很多都在前线打白刃战,他竭力调度着距离他较近的部队进行反击,并全速回气,试图让自己能够投出第二发昆吾赤虹。
  不过这一切和李瞬无关,机炮对孱弱的术师来说简直致命,但对他这样能五感灵敏度极高的强者来说,风中传来的机炮转动与开炮的声音太大了,他根本不怎么需要预判就完全规避了机炮的扫射范围。
  再顺手两枪放倒了一个术师,李瞬刹住脚步,幽灵般匿入掩体的阴影。
  与投枪客的距离已经濒临对方感应场的界限,此处基本上是最完美的冲刺距离。
  星火瞳剩余时长,一分十五秒。
  稍微短了点,但还是足够把投枪客解决掉。
  要说短短一两分钟之内,以同级别的力量做掉一个禁位巅峰且拥有伪超位阶能力,全方位无死角的强大修炼者,听起来根本就是天方夜谭。
  可李瞬却没有任何自我怀疑,他甚至没有把投枪客当做对手,而是单纯地当做猎物。
  当他以大梦刀切断昆吾赤虹的那一刻,皇甫空明在他眼里就已经与死无异,李瞬要做的,仅仅是出手收割其生命。
  原因很简单。
  因为通过那一击,李瞬察觉到,皇甫空明...是妖怪。
  眼底灼然的青芒瞬息收敛,而后决然喷薄,那仿佛来自星辰的磅礴能量,化作青焰萦绕于李瞬强劲的双腿,洪流般的力量露出嗜血的微笑,在他躯体中喷薄、咆哮,如火山爆发般怒号。
  纵入长空,势如苍龙!
  【秘术·登龙】
  李瞬身如冲天之箭,腾空飙射而出,这赫然是他追逐拥有飞行能力的苏星流时所使用的秘术,只是这次的重点不在高度,而在速度,是以登龙纵跃的高度并不如前。
  感受着耳边呼号咆哮的风声,李瞬眼中锐芒一动,掌中灵铳化长刀,下一刻,他以君位水准的极致躯体控制力,硬生生将高速飙射中的躯体于空中某点刹住,而后将这股剧烈的冲击力扭而向下。
  斩!
  长刀挟着巨大的动能,对正下方皇甫空明一斩而下!
  这仿佛空袭般骤然杀到的一刀,完全出乎皇甫空明的意料,他上一秒还在调部队还击飞艇,还在尝试回气以再度击发足够贯穿飞艇的巨型昆吾。
  然而皇甫空明毕竟是千年公的心腹强手,哪怕仓促之间面对剑指而来的李瞬,如此情急之下,他仍旧波澜不惊,眉宇间一抹淡色分毫不改。
  皇甫空明右手虚抓,赤红的昆吾长枪具现入手,双足扎地,使下盘稳如泰山,以禁位巅峰灵能推动巨灵般的手臂,眼、手、身发为一线——
  一枪出,鬼神惊!
  刀枪之击再现,李瞬的龙刃与皇甫空明手持的赤色昆吾轰然交鸣,刀势如狂,枪尖劲透,狂涌的气浪直接掀飞了以两人为圆心半径十数米内的植被砂石,地面甚至被压得光洁如镜面。
  按照常理,一击失手,对手会落地蓄势,以图再战,皇甫空明舞弄枪花卸力,正待打量对手,却发现眼前根本没人。
  李瞬竟没有落到地上。
  月色星芒之下,漆黑的猎人反借刀枪相击之力再度凌空,龙气爆迸,反身劈斩,澎湃又旺盛的青色丶气焰在空中为他助推,使他这一刀来势无前!
  这一斩其实毫无花巧,不存在任何技战术、异能,除了既快又果决之外完全都是直来直往,皇甫空明下意识就要翻动枪花,使出拦招将此刀荡开。
  但忽然间,皇甫空明意识到了什么,他神色微动,果断地打断了自己的动作,变换态势,双脚往地面中踩深入两分,竟然是要出枪再度硬撼此刀。
  双臂一抖,气意浑圆的一扎,再度将李瞬从天而落的龙刃死死顶住,两人再受巨力,皇甫空明被这一刀迫得整个人又往地面深深压入几分,李瞬受力亦是不轻,手腕被连震,已然酸软疲乏。
  然而李瞬的身形却倏然振起,又一度借力凌于天际,而后再度反身,青焰炽盛,斩下分毫不逊的凌厉刀光。
  斩!斩!斩!斩!
  李瞬仿佛全然不会刀术一般,就这么不讲道理地打铁一般,竟然对着皇甫空明连斩六刀,声势一刀强过一刀,从头到尾没有落到地面上。
  而皇甫空明居然也是极其诡异地一点不闪不避,李瞬出一刀他就接一刀,甚至不用拦拿拨的防守反击枪势,而是完完全全地以点撼点,生生硬接。
  要知道在这样的对拼中,皇甫空明其实是完全陷入劣势的。
  身位上,他在下,李瞬在上,李瞬可以随心机动,以龙气的爆发力,他大可从任何角度发起进攻,皇甫空明则完全被动,难以接招。
  兵器上,李瞬加持了龙气的星青玉珀与本是投枪的昆吾灵器坚韧度相差仿佛,因为昆吾是投枪,皇甫空明没有为它专门准备凭依物,从来都是拿制式投枪作为载体,是以昆吾明明是灵器,对上非凭依物的星青玉珀亦没有优势。
  而武技上,原本枪为百兵王,可以控制的范围比刀大得太多,如果是在平地上技战,李瞬甚至很难切近皇甫空明的身,攻守形势绝对与现在完全相反。
  可现在的战场,被李瞬变成了空对地,受限于视野和角度,皇甫空明的实控范围变得狭窄,李瞬却据有无限空间,在这一刀又一刀的对撞中,李瞬的势越来越强,发力堂皇而悠长,皇甫空明则变得越发束手束脚,越发后力无继。
  造成这一切的原因,没有别的,单纯是皇甫空明不知为何抵死不退,仿佛跟李瞬杠上了一般,他但凡闪避一下,都不会像这样彻底落入下风。
  然而皇甫空明心中的郁闷和纠结无人知晓。
  他又不是傻子,能走为什么不走?苦苦强撑,当然是因为不能走。
  他甚至不能让李瞬的斩击完全发力,所以连招架都无法去做,他是被迫一次次用全力去以点对点,以化解其力。
  难道...他认出了我的本体?
  不可能,夜国覆灭之后,我族就隐姓埋名,至今已经百余年了,与我族相关的一切都应该早已在世间磨灭才对,出山这十多年,从没人知道我的根底,可此人...为何竟似对我根底尽知?
  这个想法令千年禁军中郎将毛骨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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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人生一场大梦(感谢外神黄衣大主教的白银宝箱!)
  皇甫空明原本还抱着些许侥幸心理,然而李瞬连绵不绝的浮空斩正在一点一点打碎他的侥幸。
  非常明显,眼前来历不明的高手对他非常了解,以至于掐着他最难以为继的时点,对他发动雷霆万钧的攻势,而他甚至无法反攻,只能招架。
  李瞬当然知道他的根底,日冕李曜定制版《儿童读物》上明明白白地写着呢,他五岁时候就会背了。
  【震,概念种,应古人对地震之恐惧心而生,有操控震波之能,其震势雄大,浩如地动,修为精深者一击能撼山岳。】
  【震之本相为一褐色三棱核心,幼生者栖于地底岩层,及长则以人形现世,其核心长居于足下数丈地脉中,素日不显,故身无要害,不能毁伤。唯其震波频出后,需接通地脉补充妖力,是时核心将上浮至足底三五尺处,压之迫之,寻机碎其核心,可取妖元。】
  【注:镇压之时,应足不沾地,否则动向所生震波均会为其所察,进而为之所乘,不复获矣。】
  【补注:震妖怪存世稀少,因夜天之战中举族持夜国立场的缘故,夜国覆灭后,大多逃亡元妖界,残存神州的震妖怪亦多隐匿,后有一支遭到初代大君清算,自明历20年前后绝于世间。
  我在夜海遇到过两只,君位的震波很有一手,不过如法炮制无不奏效。敌对时一定要注意脚不沾地,保持压制力,不要给他控制核心缩回地底的空隙,不然要吃苦头。】
  除补注以外的条目都是李瞬年少时的《儿童读物》,似乎是年代久远的古卷,其中行文用字都和现在迥异,或许能追溯到自明历启元前后。
  除了文字,其中还有各种各样与妖怪相关的绘卷、图录、横截面图、关键部位示意图等等,册数众多,林林总总,加起来足能堆半个书房,每一册都由父亲亲手为他抄录,李瞬以此为启蒙,从童蒙识字起一直读到十岁,早已将其中的每一章每一条都烂熟于胸。
  补注则是父亲离世前留给他的最后一册,是父亲以他的毕生经验对每一条目的补充,或随笔些人生经历,或讲述些历史渊薮,或补充些知识技巧,寥寥几笔勾勒,隐约能从中管窥父亲或飞扬或荣耀的过往。
  李瞬对各种妖怪的种族特征、天赋、血脉、技法都了如指掌,是以在与昆吾交击的那一刹,他看穿了皇甫空明的正体。
  昆吾赤虹能够获得如此强大的动力,除了皇甫空明久经锻炼的技艺和强大躯体之外,自然也少不了一样最关键的东西——妖力。
  从昆吾赤虹上传来的,深邃浩大仿佛大地脉搏般的异质妖力,让李瞬当即意识到皇甫空明的正体——震妖怪。
  接下来的事情就很简单了,书上都写了,找个时机连续登龙把他压死就完事了。
  至于如何不断绝凌空的抽斩,如何保持对投枪客的压制不给他喘息,这些在君位的控制力和龙气的爆发力面前根本不成问题。
  若对上别的什么敌人,或许还会有点麻烦,但对上一个弱点一清二楚而对方却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人的妖怪,就只是顺理成章地去收割而已。
  事态的发展确如李瞬所料,皇甫空明原本还能沉着对敌,但在意识到自己的本相可能已经暴露之后,他完全被束缚起了手脚,被迫不断硬接李瞬的斩击,一个超位阶的大高手,活生生被打成了缩壳乌龟。
  他是不得不如此,震妖怪的种族特性是,通过核心补充妖力时,无法控制核心移动,只有切断传输通道之后,核心才会随他心意沉入地底。
  这个切断过程大概需要三四秒钟,可李瞬哪会容他想这种桃子,从两人接战到皇甫空明陷入绝境一共才过了不到二十秒,李瞬的第七刀都已经要斩落了。
  斩!
  兔起鹘落,二十五秒,李瞬足足斩出十道斩击,皇甫空明终于再也无法硬顶下去了,心理、体能、力道,无一不被狂暴的李瞬完全压制,他仿佛能感觉到有根绳子在他脖子上越套越紧,越套越紧。
  五方佬麾下睥睨万妖,出山十余年来无往不利的千年禁军中郎将,今日竟然嗅到了死亡的味道,而他甚至不是被君位强压,而是以一种非常不体面的姿态,即将栽在一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同阶对手手中。
  皇甫空明不知道此人究竟为何会对自己的族群如此了解,要知道哪怕在自明历启元之前的旧时代,了解【震】这个神秘概念种的人也少之又少。
  他到底为什么知道核心在地下?他究竟为什么对震族这么了解?
  皇甫空明再也不能维持最初的云淡风轻,稳如泰山了,被从身心两面完全压倒的他,耻辱、不甘,还有隐约的恐惧,正在一步步攫住他的心灵。
  某一刻,他心下发狠。
  再这么下去只是徒劳,坐以待毙而已,与其窝囊到死,不如一搏!
  生死关头,皇甫空明终究拿出了他称雄千年禁军的霸气,纵死亦要为鬼雄!
  再一枪硬生生顶退李瞬的斩击,皇甫空明手握赤虹,身如张弓,澎湃的震波无穷无尽般从地底上涌,透过他足底涌入右臂,令他整个人的半边躯体都变得无比狰狞。
  张臂,仿佛撕开虚空。
  “赤!浪!开!天!”
  不甘、愤怒、恐惧,霸气、狂暴、刚猛,投枪客皇甫空明全心全神贯注,施展毕生解数,将所有的一切尽付予这乾坤一掷。
  轰轰轰轰!!
  赤虹发出阵阵凄鸣,呼啸间飞沙走石,地动山摇,无尽震波下,天地都似乎为之昏暗。
  然而,李瞬不为所动。
  他忽然敛起浑身沸腾的龙气,似深渊泛起的幽冷玄冥呼吸间萦绕刀身。
  【阎流·大梦刀】
  具现化的昆吾毫无反抗之力地被拖入异空间,一刀斩为三段,烟消云散,长刀在夜空中划出玄妙的弧线,绕过皇甫空明的躯体,下一刻,李瞬幽然落地。
  反手,刀入地,龙气迸发,洞穿核心!
  整片大地都剧烈地震颤起来,皇甫空明作为与大地相连的震妖怪,濒死之际,其力量消散,甚至掀起大地的哀恸。
  不过并没有什么用,李瞬眸光无波,眼中星火渐渐隐去。
  狩猎结束了。
  “你...是什么人?”投枪客竭力开口。
  “猎人。”
  李瞬淡淡说着,拔刀一振,带出碎裂一地的核心。
  “我叫,皇甫空明,我姓皇甫,我姓...皇甫,桓公...来世,再报,大恩。”
  皇甫空明的眼神逐渐空洞,他的生机不断地流逝,他行将逝去。
  残族败家之犬,隐姓埋名数十年,后得千年公收归麾下,赐以尊姓,委以腹心,一朝得展抱负,稳居中郎将之位十数年,未来登临君位,纵横神州可期,而如今这一切,仿佛一场大梦。
  李瞬切开皇甫空明的衣物,寻找着他想找的那个紫色兽首,却并没有找到,皇甫空明清清白白,至死仍贯彻着忠诚与信念。
  千年公,名叫皇甫桓。
  他默然片刻,将刀化为枪,装填燃烧弹,准备老套路清理痕迹,并收取皇甫空明的妖元。
  但倏然之间,有一只鞋突兀地踩在了皇甫空明已经失去神光的脸上。
  “你...在找这个吗?”
  李瞬猛然抬头,看到一张暗红色的笑脸面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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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有故人抱剑来
  面覆暗红色笑脸假面的男人突兀地现身,身形恍如夜枭鬼魅,将冷清的夜幕都染上了某种粘稠之感,晦明不定,久视之下甚至会产生眩晕。
  他一脚踩在皇甫空明已经失去生气和神采的脸上,意态轻蔑,身体前探,与李瞬直线距离甚至不到五十公分。
  李瞬抬手就是连开三枪,顺势后跃,与笑脸男拉开距离,枪口直指,微微皱眉。
  没有子弹着弹的感触,三枚灭杀弹仿佛从笑脸男身体中凭空穿过。
  李瞬虽然确认了皇甫空明的死,却仍旧没有放松警惕,但凡有一点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的眼睛,然而笑脸男就这样凭空出现在全神戒备的他面前,仿佛一个穿越了空间的幽灵。
  他从笑脸男身上嗅到了危险的气息,这危险暂时并不强烈,但幽深诡异,不知来处。
  笑脸男踩着皇甫空明,那暗红色的面具于夜中泛着淡淡的赤气,似显出快意与与狂嚣,异常刺眼。
  “你...在找这个吗?”
  笑脸男以一种戏谑的口吻开口,忽而一抬手,李瞬眼神顿时转冷,只见笑脸男的掌心之中,赫然一片凶戾的紫色兽首,狰狞,可怖。
  三尸神。
  李瞬身形电闪,顷刻间便出现在笑脸男背后,龙气迸发,推动手肘如断头台般高高扬起,青焰与狂风挟着千钧之力轰然砸下!
  却砸了个空。
  笑脸男甚至没有闪避,他的身体似乎并不是实体,李瞬的肘击完全没有着落感。
  炽燃的龙气覆上他一整条右臂,李瞬眼底青芒闪过,星火瞳开,掌出如电,攫向笑脸男的咽喉。
  这次笑脸男终于还击,双掌一错,荡开李瞬抓手,旋即骤起膝盖,一膝顶向李瞬下腹,李瞬错手卸力,两人错开。
  交手一合,李瞬没有摸清对方的深浅,笑脸男也没有立刻还击,两人僵持。
  “身手不错,脑子也很清楚,苍星小朋友,难怪连小明都会栽在你手里。”
  笑脸男点破了他的代号,笑道:
  “我要感谢你,我找了好多年都没找到小明的弱点。你知道,小明是很强的,我给他挖了很多坑,他都跳了,却总是不死,搞得我真还挺烦恼的。”
  “不过现在总算好了,他死了,同为千年公麾属,我是不是该伤心一下?”
  笑脸男手捂着面具,竟发出一阵“颉颉颉”的扭曲笑声,简直像个精神变态。
  李瞬沉默地看着他表演。
  笑了好几秒,笑脸男才停下,道:
  “不好意思,伤心过头了,接下来让我处理一下你吧,苍星小朋友。”
  “正式自我介绍一下,千年禁军暗部统领,【魇魔】九丑。”
  顿了顿,他笑道:
  “不过我觉得你对别的事情更感兴趣,比如...我其他的身份,对吗?”
  “你是三尸神的走狗。”李瞬道。
  “谁?是谁跟你吐露了这个名字?失望,太失望了,揭晓它应该是个保留节目才对!”
  九丑非常懊恼,忽然却又笑道:
  “三尸神...你姑且就这么认为吧。”
  李瞬挑眉,他很烦这种谜语人,如果不是时间地点情况都不太对,这时候他已经准备动手教对面好好说话了。
  他认出了眼前这人。
  【魇魔】,千年公麾下臭名昭著的暗部统领,种族、身份、真名皆未公开,手段邪异,是成名于自明历90年代的老牌禁位强者。
  8、90年代是神州各方势力急剧扩张的年代,为清除异己,魇魔曾多次发动明令禁止的大规模禁忌性妖术,以杀伤军事部队乃至平民,南方多个执夜府分署的负责人、执法队首席均遭其以处刑般的手段残忍弑杀,其凶名、邪名在里世界非常响亮。
  魇魔比隐姓埋名的皇甫空明出名太多了,千年公刚起势的年月,脏活基本都是他处理,如今千年公体量大了,想拿出妖族领袖的样子洗白自己了,魇魔明面上就被边缘化,甚至不怎么在公开露面,屡屡有传闻说千年公已经把他清理掉了。
  当然通过日冕的渠道,李瞬清楚,他只是转入更深的地下了,遇到重要的,必须万无一失的任务,他仍是千年公最信任的刀,听声音,李瞬已经分辨出,他就是那个在列车上带领千年禁军截杀练凛夕的首领。
  不过现在看来,他早已经是三尸神的暗子了。
  参与那一战千年禁军几乎死完,尸体中却没看到他,或许是察觉了林夜砂的到来而提前离去。
  李瞬不清楚九丑的底细,刚才的试探并没有占到上风,这是个需要久战的对手,或许只有动用龙歃血登临君位,才能将他快速拿下,可现在显然没法使用,君位的波动太明显了。
  “堂而皇之地自曝身份,你不怕我捅到五方佬去?”李瞬淡淡道。
  “我这有千年公的电话,你要不要打打看?”九丑毫无忌惮,甚至从怀里摸出手机。
  李瞬沉默片刻,半身绽起青火,这家伙有点欠扁。
  “别急着动手,小朋友,你帮我解决了一个麻烦,按我的规矩,你可以问我一个问题,怎么样,心动了没?”
  九丑摊开手,暗红色的假面上,那笑脸仿佛更深了些。
  “你们为什么要杀练凛夕,我是说,三尸神。”
  “因为她得死。”
  李瞬眸中星火骤燃,身形暴起,这家伙何止有点欠揍。
  “不再问问了吗?比如我们到底是什么人,究竟有什么目的?”九丑戏谑道。
  李瞬冷笑:
  “杀了你,问下一个就行,下一个不说,就杀到有人说为止。”
  “杀心很重啊,小朋友,可你力气有点小,再用力一点呀?”
  砰砰砰!
  灵弹飞舞间,李瞬迫近九丑,倾身一撞,在龙气的潮涌下力道狂霸无匹,九丑却完全不在意这样的攻击,动也不动,任由李瞬冲撞。
  李瞬再度把力打到了空处,九丑完全不畏惧物理层面的攻击,所有力量都打到空处。
  但这一回并不是无功而返,李瞬发现了蹊跷。
  从始至终,九丑的脚没有从皇甫空明脸上移开过。
  他原以为九丑是出于对皇甫空明的嫉恨、竞争心理,通过这种方式发泄他的情绪,但事情似乎并不是这样。
  九丑是在做一种隐秘的能量传输,隐秘到连李瞬最初都忽略掉了,九丑在跟李瞬虚与委蛇的时候,正持续不断地向已经死亡的皇甫空明体内注入某种能量。
  人都死了,这是为什么?意义何在?
  李瞬不懂,但既然发现,就没有让对手的图谋得逞的道理。
  大号灭杀弹填装,龙气强力附着,李瞬猛然扣动扳机,瞄准标的,轰然打出一发远较寻常更为炽烈的大灵弹。
  这其实是个障眼法,通常的子弹是通过动能和装填物的杀伤力伤人,但这枚灵弹不需要打中目标,而是会在空中立刻爆炸,如果九丑以挡子弹的方式去接,那就正中李瞬下怀了。
  打向九丑脚底的灵弹显然戳中了他的破绽,他这次没法再优哉游哉地化解攻势了,必须拿出点东西来。
  但见九丑大手一拍,就有十数道黑线从掌心飙射而出,竟如附骨之疽般缠绕上了这一发子弹。
  卡在灵弹将爆未爆的时刻,黑线诡异地形成了两片嘴唇,然后迅速吞吃子弹上附着的龙气、动能,乃至灭杀弹内填装的【烬虫粉末】,眨眼间,这枚子弹被吃成空壳,停滞在空中,随着黑线的抽离锒铛落下。
  “嘶...难吃,难吃!太辣了!”
  九丑像是亲口把子弹吃掉了似的感叹着,声音忽然转冷:
  “你发现了?好眼力,就是...有点晚了。”
  以九丑的躯体为中心,无数黑线骤然喷薄而出,呼吸间便围绕李瞬和九丑形成一个严丝合缝的巨大黑茧,将两人封锁于内。
  李瞬心中骤然生出强烈的危机感,猎人本能在疯狂地提醒他,再陷在这黑茧之中会非常危险。
  他当即便将枪化为刀,附着龙气就要挥斩,九丑却并不给他机会,忽如梦魇幽灵般绕上李瞬的躯体,密密麻麻的黑线带起一股阴霸的缠劲将他的起势生生按下,李瞬数次爆发龙气,亦无法挣脱。
  黑茧困顿,九丑缠身,身陷如此危境,李瞬眼底的星火明灭,神色不变,这远非他经历过的最艰难境地。
  猎人不论被猎物拖入如何窘境,都要能拿出脱困的手段,千锤百炼的技艺就是为此时准备,李瞬的子弹还远没有打完!
  闭目,屏息,龙气倒灌入灵台。
  灵海沸腾。
  李瞬再睁开眼时,那满灌苍色星火的眼瞳一只已然非人,另一只亦正向非人的方向嬗变。
  九丑刹那间感觉到一抹令他本能战栗的威压,然而这个精神变态遇到刺激反而更加兴奋,“颉颉”的阴冷笑意中,他抵死幽附于李瞬后背,浑身竟长出无数张黑线之嘴,择人欲噬。
  九丑凶煞,苍星豹变,眼见便是一场殊死之搏。
  倏然间,春风起。
  有人乘风踏夜来。
  剑光,天光,长风,长啸。
  李瞬对上那一双忧思不尽的清凛眼眸。
  ——————

第七十章 惟春风最相惜
  猎场之中,李瞬向来孤军奋战,他从没想过会在这种境地与练凛夕相见,乃至得到她的有力支援。
  与练凛夕真正说得上认识,不过数日而已,然而不知何时,这位端丽的女剑士已在他心中留下极深刻的印象。
  他见过拔剑凛然斩春风的练凛夕,见过眼中有火心中有光的练凛夕,见过盈盈笑浅浅欢的练凛夕,亦见过遍体鳞伤志仍未改的练凛夕。
  可他还没有见过那样一双忧思不尽的眼眸。
  那一双剪水秋眸,如拂槛春风,清浅露华,将李瞬心底从开战时炽盛至今的怒火平息。
  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触涌上他心头。
  练凛夕踏着凛冽的夜风飒然而落,剑气挥洒间,龙气都无法挣脱的黑线、黑茧烟消云散,仿佛阳光普照,万物苏生,一切邪祟都如冰雪般消融。
  九丑神色惊异,就像是遇到什么厌物一般,非常抵触脱开李瞬的躯体,与两人拉开距离。
  李瞬对上练凛夕的眼眸,他看到她端丽的容颜浮现关切与担忧,一如列车上那般暖热他寒封的心底。
  “还好吗?”
  她温声说着,自然地握住李瞬的手,和煦的剑气真如春风拂面,将李瞬浑身残余的邪气煞气驱散。
  李瞬一怔,随即微微颔首:
  “还能再战。”
  “好,我们一起。”
  练凛夕的话语决然掷地,斩春风发出阵阵嗡鸣。
  这柄灵妙的剑器早已感知到主人高昂沸腾的战意,在灵能恢复的第一刻,便迫不及待地挟起呼啸的天风,流星赶月般从战场的另一端杀到,此刻,它亦已无法忍耐,随时准备与主人共鸣,登临至高,灭一切敌。
  练凛夕苦笑一声,素手一动,唤起斩春风剑气如虹,刹那间铺天盖地,李瞬目绽冷电,身覆青焰,手中刀激发龙气流转,须臾间引而待发。
  “看来今天到此为止了。”
  九丑暗红色的笑脸面具下发出遗憾的声音。
  他手中提着皇甫空明的尸体,方才脱离李瞬时,后者见到练凛夕的片刻分神,让他得以顺手牵羊。
  黑线缠身,九丑颉颉怪笑,下一刻,他忽然把那只烙印着紫色兽首的手掌整个深深埋进皇甫空明的胸膛。
  令人心悸的波动在那具本该已经冰冷的躯体中翻涌,仿佛随时都要炸裂开去,李瞬下意识地释放龙气气场,却发现早有春风剑气萦绕,原来练凛夕已然先他一步,隐约护在他身前抵挡。
  他嘴唇翕动,似乎想说句什么,斟酌着,然而所有的动静、念想,在下一秒全部打消。
  皇甫空明居然睁开了眼睛。
  一抹深沉的紫色从投枪客的眼底划过,最初还有些僵硬,但很快,他的双臂、双腿、脖颈全都可以活动,僵硬的躯体正在一点点地复苏。
  李瞬瞪视着皇甫空明,双目圆睁,难以置信。
  被他亲手终结,连核心都碎为齑粉的震妖怪,死而复生。
  九丑戏谑的声音阴魂不散:
  “小明,恭喜恭喜,欢迎欢迎。来,认识认识这一对眷侣,练大人,还有把你杀掉的...苍星。”
  皇甫空明淡漠地瞥了练凛夕一眼,目光就完全锁死李瞬:
  “苍星,我会向你复仇。还有,九丑,你再叫一声,我保证你这个分身会死的很惨。”
  他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感情,但越是平静,越是显得可怖。
  凶戾狰狞的紫色兽首,赫然烙印在他胸口上。
  九丑不以为意地怪笑着,转对李、练说道:
  “苍星,你看到了,我们的能量远非你能想象,你既知道了我们的存在,就不要想逃掉,无论你到哪里,我们都在看着你。死还是活,你自己选择,下次再见的时候,告诉我答案。”
  “至于练大人么,你没得选,很快还会有机会的,希望你不要先死了,我还没把刚才吃的痛报复回来,至少留点余兴节目让我期待一下。”
  他张开双臂,整个人狂笑起来,下一刻,九丑从两侧胁下把自己的身体像掰筷子一样直接扯开。
  没有预想中的血肉横飞,九丑分裂的体内现出一个深邃漆黑不见底的通道,那场面要多诡异有多诡异。
  皇甫空明最后看了李瞬一眼,走入通道,九丑见状,将自己缝合起来,面向李、练二人。
  “最后,一份临别赠礼。”
  话音一落,九丑轰然自爆,满身黑线、黑屑射得漫天遍野,这一爆,方圆数丈内仍存活着的术师、卫队全部被飞溅出的黑线一击毙命。
  目视着这一地狼藉,李瞬眉头紧锁,默然无声。
  有剑气和龙气的双重防御,九丑分身的自爆自是伤不到两人,但刚才眼前上演的那一幕活剧实在是过于惊悚诡异,李瞬和练凛夕都没有见过如此诡谲难言的场面,以至于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少顷,还是李瞬打破了沉默。
  “你状态不对。”他紧皱着眉头,“出什么事了?”
  今夜初见练凛夕时,她是肉眼可辨的濒死状态,此刻她的生机却旺盛到令所有伤势都痊愈,连灵能都全部恢复,甚至能如臂指使地驱使斩春风,这明显是不正常的。
  符合这种情况的,光李瞬脑子里能想到的秘术就有三四种,这些秘术无一例外后遗症非常严重。
  “请不二狐给我施展了咒术,暂时克服了伤势。”
  “抱歉,辜负了你的救援,可我没法坐视你孤身涉险,你已经为我做了太多。”
  练凛夕歉疚地说着,望向李瞬的双眸晶莹,低声道:
  “至少这种时候,让我和你并肩。”
  李瞬只觉心跳乱了一拍,他本能地觉得现在该说些什么,但他不善面对他人善意的老毛病又犯了。
  强压下心中的五味杂陈,李瞬问道:
  “还能坚持多久?”
  “按她的叮嘱,最多六分钟。”
  “足够了,我们冲回去,现在他们后方崩溃,前线无以为继,很好突破,而且行会这次来了个月曜级的狙击手,水平很高,他可以做接应。”
  李瞬飞快盘算着距离、时间和后续计划,九丑和皇甫空明的离场,意味着千年禁军为首的追击部队彻底败退,现在需要做的是打个时间差,在执夜府发现追击部队败退前回到行会后方,而后撤离。
  这时,他忽然听到练凛夕盈盈浅笑,音色清泠,恍若林泉。
  “傻子,你忘了,我会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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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低血压终结者练sir
  被练凛夕带着飞了将近一分钟,李瞬还依稀有几分恍如隔世的不真实感。
  倒不是害怕。几百米高空的飞艇,摔下来就是粉身碎骨,他凭着一根钢丝钩索就敢攀援,胆量他从来不缺。
  也不是陌生。凭借君位水准的恐怖控制能力,李瞬只要使用【秘术·登龙】跃空而上,短时间内完全可以营造出近似飞行的体验,如果再带个什么滑翔装置之类的,他能在空中自由地滞留很久。
  如果硬要形容的话,李瞬觉得,那种恍惚或许是来自于...安全感。
  牵着练凛夕白皙的素手,他同风而起,悠然而轻盈。
  来自地面的任何攻击,此时都变得毫无意义,而从天而降的炮弹也好,灵光也罢,在她弹指挥拂间统统擦身而过,毫发不沾,明明身在这纷乱糜烂,人心诡谲的生死杀场,握住她的手时,却仿佛沁润于绿洲。
  很难想象,实力到了李瞬这个地步,还会被这样的情感所抚慰,然而此刻,危机四伏的天空反倒变成了绝对安全的场域,这是李瞬自己没法做到的事情。
  练凛夕的实力或许并不如他,但她偏偏能给他一种踏实有力的安心感。
  而且,不知是否因为练凛夕能力的影响,飞翔于天际,李瞬只觉得感官变得异常清晰。
  他听到疾风吹过细碎砂砾,听到术师吟哦声低低,听到机炮扭转弹雨隆隆,听到战士与战士刀剑的交击...
  通彻的感官,令李瞬感到他仿佛正在飞越,正在超脱这大地上仓惶的众生万象,而这一切让他更意识到此刻躯壳与心灵在天地间的自由。
  这就是飞翔啊。
  冯虚御风,不知所止,遨游天野,抱月长终。
  身畔,练凛夕昂首按剑,玉骨冰肌,满头青丝随长风轻扬,清朗月色里,竟不似人间应有。
  或许只有如此自由自在的禀赋,才能蕴养出如此清凛超逸的女子吧。
  “怎么了,我脸上沾到了什么吗?”练凛夕温声道。
  “呃,没。”李瞬回过神来,略显尴尬。
  “别太担心,哪一方都没有像样的对空手段,至少在空中,我们暂时是安全的。”练凛夕还以为李瞬在担心两人的境况,解释道。
  李瞬微微颔首,短暂的感触之后,他已然收敛了神色,问道:
  “你怎么来了?”
  他有很多问题要从这个坚贞的女剑士那里得到答案,但他第一时间问的,自然是他最想知道的,他的心绪、情感最在意的事情。
  “是这样的,接应到我之后,不二狐接通了一个心灵链路,在交流前方战况的时候,她突然失声把你的代号脱口而出...”
  从林夜砂口中听到李瞬代号的那一刻,练凛夕几乎情难自抑,感激、喜悦,混杂着愧疚与痛苦,纠结成一种复杂又强烈的深沉情感,以至于她整颗心都止不住地颤抖。
  几百米的高空,要从执夜府手里抢占飞艇,之后毅然自爆,稍不留神就是机毁人亡,一桩桩一件件,全是豁出性命的行动啊!
  在列车上交流不算多,但练凛夕能感觉到,李瞬,他不是一个贪财之人,不会为了暗网的花红就行动,况且他马上就要见到他的妹妹了,他有的选,根本没必要来搅入这趟浑水。
  他是一个面冷心热的人,聊天的时候,情绪总是平淡的,冷静的,可唯独提到妹妹的时候,练凛夕看到他的眼底闪烁着光芒,或许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那是一种多么深切的渴望。
  他一定很爱他的家人,那种期待是无法掩饰,无法造作的。
  可尽管如此,他还是来了,在这个冰冷的长夜,在这个最艰险的战场上,搏上性命。
  为什么?
  答案昭然若揭。
  以他的古道热肠,或许,只是因为听到了“练凛夕”这个名字,便没法再放下。
  细想来,相识不过数日,他却一直都在帮助她。
  在列车上初遇时,他就已经伸出援手,以一敌多,为她稳住了车厢的情况,否则她必然会受到人质的牵制。
  后来,他又告知了一个烟城的隐秘据点,如果没有这个据点,她大概不能活着出烟城,如果没有据点中的补给、伤药,她大概也坚持不到这里。
  这一路上,她都在受他的关照。
  他只有超位的力量,或许这几日有所突破,那也只是连灵器都没有觉醒的普通禁位,做出这种种行动,到底要心怀何等的勇气,遭遇何等的困难?
  练凛夕不知道,她只知道,她绝对不能就这样离开,不能就这样把那个与她有过约定的年轻男人,那个和他妹妹仅仅一步之遥的哥哥,就这么永远留在身后那片战场上。
  没错,她肩负着重要的使命,她还有很重要的事要做,她的一身修为,其实应该拿来用在更适合的地方才对。
  可她做不到。
  这违背父亲的教诲,违背她为人的原则,最重要的是,这违背她的心,那一刻,她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立刻出现在李瞬身边,与他并肩作战,生死无悔。
  “抱歉,你明明豁出性命救我,我还是任性地回来了。”练凛夕咬着唇,再度致歉。
  李瞬深深叹了口气。
  蠢狐狸,你他妈真的是...
  想骂吧,却又不是那个滋味,他现在心里复杂的很。
  练凛夕的想法他大致猜到了,以这姑娘霁月光风的性格,着实不难猜。
  但...这真是乌龙了啊练sir。
  自家事自家知,至少在这片战场上,其实自保什么完全不在李瞬的考虑范围内,君位不出,没有什么能阻拦他的脚步,他想杀的人都能杀了,想做的事也都能做到。
  战局不利?他动手直接炸穿战场改变战局,皇甫空明?他两分钟就拿下,杀之如割草。
  至于九丑,因其能力诡异难测,他确实稍显劣势,不过刚才要是再打下去,鹿死谁手犹未可知,李瞬的牌还远没打完。
  可练凛夕不知道这些,在她印象里,苍星还是那个在列车上以一敌三就受创不浅的超位猎人。
  所以她只是听到一个“苍星”,就连自己即将得救的性命都不管了,濒危一线的身体状态也不顾了,不惜动用必然会伤及根本的秘法,也要杀个回马枪,只为救他的性命。
  这般诚挚真切的善意、真心,直直抵到他的心底,将他早残存不多的恻隐和感动一并唤起。
  一家离散,李瞬早早过惯了风霜刀剑的日子,而四代死去之后,世间就再没有这样对他的人。
  他不知所措。
  他只能用玩笑的口气,掩饰胸中难言的触动:
  “明明救了我还要跟我道歉,怎么,练sir,在你心里我是这么不讲道理的人吗。”
  “不是那样呀,傻子。”
  被他玩笑般搅了气氛,练凛夕不禁薄薄嗔了一声,心情却转圜回来,神色也舒缓了些。
  李瞬笑了笑,又道:
  “烟城那边,成功了吗?”
  “嗯,拿到了。”
  练凛夕用力点了点头,露出一点浅笑。
  话音刚落,李瞬便感觉到她握着他的素手微微一紧。
  “万幸有你提供的据点,否则我或许已经死在烟城了。”
  李瞬遥想那夜极乐盛宴上的排场,适时必然是君位大妖并列,无数禁位强手一堂,布下天罗地网,那是何等阵仗,就这样练凛夕抢了东西还能逃出来,实属叨天之幸。
  他摆了摆手,并不居功,道:
  “为什么来明京呢?北方有很多小城市,先避避风头就是了,这里未免太危险了,我听说,执夜府好像并不待见你。”
  练凛夕顿时面露难色。
  李瞬知道,这姑娘连命都肯豁出来救他,以她事无不可对人言的光明磊落,当然不是不愿告知,而是她所负之事干系太大,她是在担心会把他牵扯得更深,再连累他。
  可李瞬想要查清楚这其中的真相。
  对练凛夕被追杀整件事,他都抱着深深的疑惑。
  独闯烟城,大闹盛宴,逃亡北方,目标明京,她的行动每一桩每一件都有着很强的目的性,而追杀她的人同样有着很强的目的性,所有的追杀都是自她离开曦城之后开始的。
  这其中一定存在一个李瞬未知的,双方冲突围绕的关键点。
  它肯定是一个分量很重的隐秘,因为它牵涉的方面太多了,执夜府、五方佬,还有隐于其中的三尸神,水极深,是以练凛夕才不想让他碰,有些事情知道得越多越容易死,在练凛夕心中,这对他来说过于危险,稍不留神,就可能丧命。
  然而,李瞬并不仅仅是练凛夕心目中的那个小猎人。
  他是日冕。
  这神州大地所有的棋局,他都有资格入场对弈,他随时都可以铺开棋盘摆上一局,此次明京骚乱的风暴,正是他因势利导,一手掀起,事到如今,执夜府、千年公、行会三方都在他的猎场里跳舞,练凛夕被他成功救援,三尸神也露出了尾巴。
  执夜府?冢中枯骨罢了,三尸神盯上了他?是他盯上了三尸神才对,而且随着九丑出现,明暗已经互换,他,日冕,才是在暗的那一方。
  没法直接从练凛夕口中得到情报,也没关系,听其言观其行,有时候或许能得到更有效的信息。
  “那就不提这个了。”李瞬轻描淡写地揭过。
  “对不起。”练凛夕轻声道。
  李瞬摇头,略略沉默片刻,说道:
  “接下来准备怎么办?”
  “我要设法跟天理司将作曹的【天工大匠】‘南鲸’会面。”
  练凛夕不假思索道:
  “我擅离驻地,擅自行动,之后自会到中枢领罪,但如你所言,中枢确实有部分人对我怀有恶意,我暂时不能跟中枢的救援部队走,至少今晚不行,这支部队的来意很暧昧,我不能区分究竟是善意还是恶意。”
  李瞬暗暗松了口气,就怕她这种认真执拗的性子会愚忠执夜府,自投罗网,现在还好,练凛夕很清楚自己的处境,懂得权变。
  李瞬知道这支天罪武装的指挥是神宫遥和温世方,神宫遥毕竟年轻,而且她要是总指挥,以她那个臭脾气,部队随时可能哗变,指望她独立指挥不切实际,所以实际上昭明区天罪司首座温世方才是部队的主脑,神宫遥最多算个挂件。
  执夜府的飞艇进场已经近一刻钟了,到现在才降落了一支部队,还是因为李瞬抢了飞艇之后的的迫降,除此之外就是在天上开开机炮,丝毫没有下场争夺的意思,足见温世方看似温吞,实则是个彻头彻尾的老狐狸。
  摆足了要救人的姿态,临战时则作壁上观,能救则缓救,不能救则缓放,总之,谁也不得罪,骑墙的态度一览无遗,万一出了问题,还能甩手一推,决策都是神宫遥做的,这和稀泥手法,李瞬都忍不住要拍案叫绝了。
  执夜府态度如此暧昧,显然不是好选择。
  “不如跟着行会走。”李瞬道,“不二狐在场的情况下,行会至少能庇护你一时的周全,总比孤身一人要安全。”
  “但行会...”
  练凛夕眸中闪烁隐忧,先前差点被白大褂暗算的事情历历在目。
  李瞬猜到练凛夕的担忧,分析道: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行会里确实有些内鬼,这不稀奇,但你现在不二狐眼里是香饽饽,她贪财,想拿你多置换些资源,如果愿意跟行会走,她肯定会对你严加保护,在和执夜府谈妥之前不会放手。这期间你就是安全的,可以做你想做的事。”
  练凛夕思忖片刻,颔首道:
  “也只有如此了。”
  她对林夜砂的观感还不错,对方虽然是日曜猎人,却是心直口快,性子直爽,能感觉到并不是一个工于心计的人,而且以现在的形势,她没有太多的选择。
  “对了,李瞬,你是不是跟不二狐关系不错?”练凛夕忽然笑问道,“她提到你的时候,一副欣赏又遗憾的样子。”
  她感觉李瞬好像很了解不二狐的行事作风、能力等等,而且她隐隐约约觉得,李瞬对不二狐用的口吻并不见外。
  李瞬心里顿时一咯噔。
  坏了,状态好像有点过于随意了。
  他赶紧回想刚才是不是嘴快多说了什么蠢狐狸之类的,幸好没有。
  “那哪能,那可是日曜猎人,今天中午才在办事大厅见了一面。”
  李瞬解释道:
  “就是昨天完成了一单合约,表现还不错,恰好被她看中了,就想招揽我,被我推辞了,你知道,我是要去天空城的嘛。”
  “喔,原来是这样。”
  练凛夕点了点头,沉吟片刻,犹豫道:
  “那...你认识日冕吗?”
  李瞬血压直接拉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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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天写着睡着了...补上,今天继续安排~

第七十二章 君位强者,恐怖如斯!
  “不认识。”
  李瞬眼睛都不眨地否认:
  “日曜猎人哪是我想认识就认识的。”
  “是我表达有误。”练凛夕莞尔,“我的意思是,你了解这个人的事情吗?我毕竟身在执夜府,对行会的很多事情只知大略。”
  李瞬无奈地心底暗松口气,扯起车轱辘话来:
  “这个人很神秘,很少出现,行会内部现在几乎看不到他的情报了,连传闻都没什么的。”
  没办法,总不能跟她说,日冕现在就站在你对面,要签名吗?
  练凛夕蹙着黛染的眉峰,沉吟道:
  “的确,日冕是行会十二日曜中最神秘的一人,种族、身份、年龄、相貌一概不明,只知道是男性,实力极强,已经在神州活动了超过四十年。”
  “这个人原本就行踪不定,神秘异常,在行会的守秘机制保护下,更是几乎变得不可捉摸,我只掌握着一些执夜府记录的情报。”
  “执夜府的记录里,日冕最早在世间行走的时间是在自明历80年代,也就是行会建立之初,他和创立了泯光教派的泯光是同时期的人物,因而不少人怀疑日冕和泯光就是最早叛出执夜府组建行会的三位先行者之二。”
  “这种说法很荒谬啊,日冕是不是我不知道,但泯光肯定不会是先行者吧?行会不是泯光教那种藏污纳垢的地方,至少最初的行会不是。”
  李瞬听到泯光就不爽,忍不住驳了一句。
  练凛夕微微颔首,认同道:
  “没错,行会追求的自由不是泯光教那样的极致混乱,而是以契约精神和猎人信条约束的相对自由,而且考虑到行会最初是叛离执夜府的秘密结社,其作风必然以隐秘为主,和追求张扬愉悦的泯光是截然不同的,日冕这种隐秘的作风反而更近一些。”
  “有道理。”李瞬点头。
  老爹从来没透露过他的过往,他的遗物里除了《补注》里的只字片语,就再没有和过去相关的东西,以至于李瞬对日冕的过去几乎一无所知。
  李瞬也在行会内部搜集过信息,亦是一无所获,只有一些曾经老爹履行过的合约履历而已,而且出于保密,这些情报李瞬只能亲自收集,他毕竟不是专业的情报人员,进度相当缓慢,成效也不明显。
  来自执夜府的情报李瞬还没听过,见练凛夕分析得有理有据,李瞬不禁从刚才的敷衍态度转变得认真起来,说实话,他对日冕的过去也很感兴趣。
  练凛夕继续道:
  “日冕在八、九十年代活跃度很高,虽然因为大君遇刺而生的变乱,那个年代的记录大都散佚、零落,但仅存的记载均显示,日冕完成了一系列公认最高难度的刺杀,悄无声息,除目标外几乎不惊动任何人,他被认为是那个年代最传奇的刺客。”
  “90年代初,三代大君明冥多次遇刺,很多人怀疑就是滥觞于日冕,那一时期,执夜府的各派系首脑可以说是人人自危,生怕被日冕盯上,成为行会发展的垫脚石。”
  “到90年代后期,日冕就很少在神州显露踪迹了,除了约100年前后,曾从元妖界传来一些日冕在夜海大肆狩猎妖怪的零星情报以外,世间再没有日冕的消息。”
  在这里稍一停顿,练凛夕接着道:
  “日冕再次公开现身,已经是116年的事情了。116年,日冕和泯光因为理念矛盾,在离都郊外的‘牧野’发生大战,最终战况未知。”
  “这是近十年来神州唯一一场公开的君位强者之间的死战,战况惊人,让世人再度见识到了君位的强大,据传原本植被茂盛的牧野至今仍旧是一片漆黑死寂,离都治理多次,都没有恢复过来。”
  李瞬眨了眨眼。
  前面的日冕都是老爹,是什么情况他不清楚,这116年他还是很清楚的,当事人就是他。
  泯光被他打得屁滚尿流,当然他也差点被泯光打死,两人之间没法说输赢,因为最后并没有分出生死,一时的输赢毫无意义,日后必然还要做过一场。
  外界对这场战斗的解读是日冕赢了,泯光输了,因为泯光教派从此转入地下发展,但李瞬并不认为是他把泯光逼到这种地步,泯光是个相当棘手的对手,而且头非常铁,这么做,纯粹是那个脑残认为这样能带来更多乐子罢了。
  至于牧野的植被,他只能说声抱歉了,他的【玄冥】和泯光的【幽烛】,都是极度阴寒的,近乎于死的力量,完全不收敛的情况下,对环境造成的破坏基本是不可逆的。
  “君位强者,恐怖如斯。”李瞬尴尬地扯了扯嘴角。
  “确实,到了君位,就能够掌握领域场,改变地形、天象都是指顾间事,有些人甚至能初步掌控灵能运行的规则,做到很多匪夷所思的事情。”
  练凛夕说着,随意挥手撇开一连串扫射而来的机炮,打量了一下李瞬,笑道:
  “以你的进步速度,以后一定会登临君位的。”
  李瞬并没有在她面前掩饰自己的灵能波动,初入禁位的波动很明显,他并不担心引起练凛夕的怀疑,在列车上他就表现出了超位巅峰,随时可能破关的灵能水准,随便推给战斗激烈临时突破就行。
  “不敢奢望,这回只是机缘巧合而已,那天的战斗太激烈,回来睡了一觉之后,有所领悟,然后就突破了。”
  李瞬逼真地挠了挠头,转移话题道:
  “咳咳,还是再想想接下来的打算吧。”
  练凛夕抿了抿唇,迟疑道:
  “我在想,能不能通过不二狐,和日冕见上一面。”
  “...”
  “你还记不记得之前在列车上,是日冕出手帮我挡下了不二狐,这次不二狐也说是日冕拜托她出手。日冕屡次帮我,似乎真的是接了保护我的合约,那他现在应该就在明京才对。”
  李瞬听得太阳穴直突突。
  林夜砂,你妈的,真是绝了。
  你到底是狐狸精还是筛子精啊?我让你救个人,才几分钟的功夫就把话全漏光了?
  还有,什么叫拜托,我没付钱吗?这是交易啊交易。
  李瞬不禁为之绝倒,要不是知道林夜砂没这个心眼,他完全可以有理有据地怀疑这蠢狐狸在演他。
  他赶紧诋毁自己:
  “可你贸然去见日冕,会不会有危险,他人老成精,不一定就值得信任吧?”
  “嗯,我知道。但我还是想问一问,他是否知道雇主是谁,雇主是否有留下留言、信件一类。我也知道可能性应该很小,可...”
  练凛夕怔了怔,轻声叹道:
  “这世上会托人保护我的,除了我父亲,我再想不到其他人。像日冕那样的强者,只用钱是没法打动的吧,所以我猜想,他或许是我父亲的朋友,那么我父亲也许会通过他,给我留下些什么,就算不是,也算排除一种可能。”
  李瞬只觉得头大,很头大。
  我有个毛线的雇主啊,你爸又是谁啊。
  求求了练sir,别折磨了,血压快顶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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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正经人谁写日记啊?
  执夜府一号飞艇,主舱指挥室。
  面相一脸温和的中年人温世方正在书桌前伏案书写,气度冷艳的神宫遥则望着窗外,眼神复杂。
  她在飞艇上基本目睹了苍星开飞艇冲击追击部队阵线的全场面,当时就把这神宫贵女看得呆若木鸡,一度以为苍星是身患绝症想不开去寻死了。
  愣了好一会儿她才回过神来,正经事是,舱里还有三尸神的内鬼,赶忙下令,把驾驶舱和机炮组的控制人员用枢直部队的亲卫替换。
  枢直部队全称“枢密院直属特殊卫戍部队”,是枢密院精心培育的藉以掌控明京的尖兵,以各大世族家系的青壮年为核心,身家清白的良家子弟为主干,如果这里面都有内鬼,那执夜府还是别混了,早点洗洗睡的好。
  执夜府内部审查自有一套严密的流程,首先以软禁手段控制,再通过心理、生理双重的折磨打击来削弱防线,最后图穷匕见,以雷霆手段逼出口供,这个过程中,受审者的命全程都会被吊着。
  只是飞艇上暂时做不到这些,为防止狗急跳墙,这些有嫌疑的人员被麻醉后严密看押,等待战斗结束后回去仔细审查。
  安排完了这些,神宫遥才有空沉下心来琢磨苍星的意思,想也是,这臭男人怎么也不像是要去寻死,他八成有能力从那架飞艇上脱身。
  以艇撞地,那是壮士断腕之举,她心里甚至对敢于炸艇的苍星涌起一股佩服之意,当然很快就被她按下,她才不会承认心里奇怪的想法。
  想着苍星临行前提的要求,神宫遥当即下令,要调派机炮组,对追击部队展开火力打击,再令天罪武装全员空降,突入敌阵,精准打击追击部队的箭头人物,并正式对练凛夕展开争夺。
  涉及要务,她当然不会对苍星言听计从,她要的是两手抓,两手硬,这样才符合执夜府黄雀的身份。
  然而这道成命被温世方拦阻下来。
  “行会诡谲,战局大乱,敌情未明,岂能轻举妄动?我们已经损失了一架飞艇,再有什么损失,你们头上的帽子还保得住吗?”
  当着几个指挥使的面,温世方淡淡地推却了神宫遥的命令。
  “传我的指令,列复合阵型,用机炮对追击部队阵营进行追击,迫降的部队全部迂回到白英渡口待命,另让六号飞艇定时汇报敌情,临机应变。”
  翻译成人话就是:你们在天上随便开炮打打,迫降部队往后撤不要打,至于六号艇,看情况可以找机会打。
  六号艇是一艘小规模的监视艇,正悬浮在行会后方白英渡口近千米的上空观察战场动态。
  位置倒是不错,完全可以从后方可以包抄行会,可问题是,那艘艇上一共就十来个人,应个毛线的变?不被行会的月曜狙击手打下来就不错了。
  以权指挥使秦官为首的少壮派纷纷面露不忿,心有不甘,但温世方事实上掌握最高指挥权,他不松口,这些飞艇一炮也不能开。
  众人领命退下,指挥室仅剩下神宫遥和温世方两人。
  神宫遥的命令被驳,最初面子上也有些挂不住,可她这会儿渐渐回过味来。
  温叔叔不是过度保守,他就是不想打,不想救人。
  也是,他是被枢密会议推出来的替罪羊,如果真的表现神勇,把练凛夕救下来,他会独力承受很多人的怒火,比起这个,没救到人,被枢密院不痛不痒地怪罪两句乃至罚个俸,都是小事情。
  可这样一来,没有火力支援,兵力支援,苍星去对上那个好像很厉害的投枪人,不就凶多吉少了吗?
  不对不对,神宫遥,你清醒一点,那个臭男人死活与你何干?你别胡思乱想了。
  “小遥,来帮我看看这篇战报,还有需要润色的地方没有?”
  温世方笑呵呵地唤着,神宫遥只得暂时压下纷乱的心绪,接过那篇纸笺。
  【本部于9月8日22时许突入战场,肃清空域后,以静制动,待行会、禁军战至焦灼,以雷霆之势歼击二敌,杀伤数十,破敌营垒十数,又以精锐部队迂回包抄,伺机营救。
  然敌亦抵抗激烈,一度猖獗难制,我奋起镇压,乃舍飞艇一架,战士重伤、致死者数以十计,终得大破敌阵,扭转乾坤。
  今观我将士一心,士气高昂,兵锋锐利,军心可用。方上不敢愧枢密之重托,下不愿负万民之厚望,此番用命,必以丹心秉忠志,怀忱意守贞节。
  方,顿首】
  作壁上观变成了伺机营救,机炮乱射变成了雷霆歼敌,飞艇明明是苍星抢的,现在笔下动一动,直接变成了温世方因势利导的功劳。
  神宫遥看得甚至有点面红耳赤,她还是太年轻了,没有二三十年磨出来的厚脸皮,真写不出这种东西。
  “温叔叔,您这...写得太好了,没有能改的地方。”
  “那就好,给枢密院发报吧。”
  温世方笑着,喊来一个通信员,把战报发了出去。
  看着通信员离开,神宫遥小声问道:
  “可温叔叔,这样真的好吗,行会可是会把人截走的。”
  行会是大敌,这种理念在从小接受精英教育的神宫遥脑子里根深蒂固。
  “被行会截走,不好吗?”
  温世方温和地笑了笑,不再多言。
  神宫遥闻言,怔了半晌,这才回过神来。
  难怪温叔叔一直有个外号叫“不倒翁”,没和他共事的时候她还不明白,还以为只是谐音他的姓,现在看来,只有起错的名字,没有叫错的外号,看他办事,真是哪方都也不得罪,滴水不漏。
  他甚至连行会和为数不多援救练凛夕的支持派系也不去得罪。
  没错,有反对就有支持,执夜府内部不是没有支持救援练凛夕的派系、群体,只是他们相对来说势力薄弱,声音比较小,但并不是说这些人就不存在。
  在枢密院看来,打仗嘛,一艘飞艇、十几个伤亡,都在能接受的范畴内;对反对派系而言,他最终没有救人,至少不会怪罪他;而对少量练凛夕的支持者来说,他为改变战场局势做了努力,练凛夕被行会救下,至少人保住了,后面最多出点血换回来。
  甚至可以说,他还卖了个好给行会,昭明司和行会明京分部是邻居,会有人领这个人情,当然,这话不能明着说,有通敌嫌疑。
  温叔叔明明是被扔出来顶锅,到最后反倒成了四面不倒,皆大欢喜的局面,他稳居其中,不动如山,真是端的一碗好水。
  神宫遥还在琢磨这里面的醍醐味,外面忽然风风火火地闯进了传令兵:
  “报!现已确认练凛夕与行会放接触后,因不明原因暂时恢复实力,杀回战场,救出了那名入侵飞艇的猎人,此刻正以高速飞行,即将脱离战场!”
  传令兵递上照片,神宫遥接过一看,仿佛经典复刻先前看到李瞬在飞艇主控室里的场面,手又忍不住微微颤抖起来。
  李瞬牵着练凛夕的小手比翼遨游的照片赫然其上,虽然整体很模糊,但牵手处不知为何拍得尤其清楚。
  神宫遥登时气不打一处来,一把给照片揉成一团。
  苍星!亏老娘还在担心你的安危!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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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To be or not to be
  李瞬当然不可能知道神宫遥正在遥远的飞艇上对自己咬牙切齿,他头疼眼前练凛夕的问题还来不及呢。
  林夜砂透露苍星的情报是无意的,讲日冕的事情,大概是出于好心不想居功,可她好心办了坏事,现在属实造成了不小的麻烦。
  别看练凛夕现在生龙活虎,咒术的效力一旦退去,她的身体立刻就会恢复先前重伤濒危的状态,而且大概率会引发更坏的后果,比如修为倒退,潜力透支之类的。
  他已经得知,这种咒文叫做【生生咒】,属于狐族秘传的厌胜咒术,李瞬对咒术的了解不多,如果林夜砂没有解决办法,他会去拨通许妙韵的电话,影女神通广大,路子极多,总能设法解决一二。
  另一方面,练凛夕想见日冕的想法,让李瞬颇为头大。
  李瞬现在已经基本很了解这姑娘的性格了,两个字,认真,一个字,倔。
  只看她跋山涉水几千里奔逃,举目之处举世皆敌也没放弃希望,就该知道她有多倔了,她想见日冕的念头一旦起来,那哪是李瞬能压下去的。
  可问题是,他又哪有真的接什么保护合约,在列车上只不过是他临机应变随口扯的淡。
  众妖列车围杀练凛夕的时候,他纯粹是为了逼退林夜砂才出手,而这一回,他本也没想动手到这个地步的。
  以他最初的想法,是挑动执夜府、行会、千年公三方乱斗,自己则潜伏在暗中,等待三尸神露出马脚,然后盯上他们的首领人物,找到据点,有一个逮一个。
  结果现在,他亲自下场直接炸穿了追击部队,干掉了头领皇甫空明,要不是九丑自己凑上来,他说不得就得跟三尸神失之交臂。
  李瞬承认,他在看到练凛夕遍体鳞伤摇摇欲坠的惨状之后完全上头了。
  他从未想过,再见练凛夕之后,所有的情绪竟全然被盛怒所压倒,而后他所做的一切,无非是在发泄。
  他制怒的修养显然远还没有到家,所谓冲冠一怒为红颜,用在这里好像不大贴切,但事情大概就是这么个情况。
  话说回来,如果练凛夕能连飞半小时,她根本不需要谁帮忙,自己就能飞抵明京,可惜她只有十分钟,这点时间远不够她撤离战场,靠她自己飞走是不切实际的,她想安全撤离,还得依托行会的力量。
  目前的局势下,只要行会能够从白英渡战场顺利撤走,撤入明京,林夜砂就能名正言顺地以战利品名义庇护练凛夕,这样一来,练凛夕的命至少能保住,先保住命,才能再处理后面的事。
  当然,李瞬其实相对而言并不太担心撤离问题,事实上正面战场上已经基本不会出什么幺蛾子了。
  追击部队的中枢被他摧毁,加上执夜府的炮火施压,前线崩溃只是时间问题,执夜府则并不愿意作为,迟迟没有投放空降部队,这意味着行会有相当的机会安全撤离
  于他而言,摆在眼前亟待解决的问题有二。
  首先当然是练凛夕的伤势和咒术的副作用。
  疗伤自是不提,咒术的副作用是她为了李瞬才承受的。练凛夕得知了李瞬的消息后,舍命也要回战场救他,这让李瞬感到强烈的触动,李瞬不可能坐视不管,他要设法为练凛夕解决这隐患。
  第二,是否有必要以日冕身份和练凛夕见一面,这他还在斟酌。
  对练凛夕而言,李瞬是朋友,是需要保护的人,她所涉及的事太危险,她不愿让他得知内情,从而被牵涉其中,这是她的坚持,以李瞬的立场,拿她没什么办法。
  但日冕就不一样了,对练凛夕来说,日冕是神州传奇猎人,日曜之冠冕,实力上完全不存在问题,而且三番两次帮她,很可能受人之托,再者,练凛夕甚至还怀疑日冕和她的父亲是朋友。
  练凛夕这姑娘善良、睿智、果断,优点很多,但她有个弱点——她是个好人,君子可以欺之以方,她有时候会被道德绑架。
  李瞬就抓住这一点欺负过她,从曦城成功脱身,在列车上,也有人想挟持人质以逼迫她就范。
  那么李瞬完全可以以日冕身份现身,发挥下演技,随便分享点刚编的故事。比如承认自己是受练父之托,特来援救故人之女,先前只是因为利益相关、圈子太小、熟人太多等等,所以没有与你相认云云,如今为了大义,为了故人嘱托,请乖侄女把你知道的情报和盘托出吧。
  如此一来,套出他想要的情报并非难事。
  只是这时候,李瞬心里仅存的那点道德感开始活泛了,面对这么个真心诚意对待他的女孩,这么演她真的好吗?
  说实话,他有点纠结。
  好在这不是一个需要立即决断的问题,他还有考虑的时间。
  几分钟转瞬即逝,李瞬和练凛夕已经乘着长风穿梭了大半个战场,行将穿过行会方和前线追击部队的交火地带,此时可以非常明显地看到,追击部队因为断了后方支援,甚至被绝对实力上更弱的行会方所压制,已有溃退之势。
  虽然不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但猎人们大都非常敏锐,一感觉到对方的攻势变弱,逮着机会就展开凌厉的反击,行会老哥五花八门的绝活,这时候得到了充分的展现。
  各种奇形怪状的兵器,五颜六色排列组合的灵弹,打拳的,念经的,跳舞的,插柱子的,说是群魔乱舞无过于此。李瞬甚至还看到一个变身系的老哥变成冒着脓疱的巨大癞蛤蟆往人群里吐痰的,简直千军辟易,平心而论,换作他来,也不太愿意遇到这样的对手,太折磨了。
  练凛夕素手轻拂,念动言灵,灵剑斩春风驱动漫天长风,龙卷般呼啸而至,李瞬手中亦是火力不停,两人合力,一口气把追击部队的前阵摧枯拉朽般打出一个缺口。
  须臾之间,两人落到行会阵线后方,与林夜砂为首的接应队碰头。
  绚烂的信号弹飞速打上天空。
  救援成功,全体准备撤离!
  ————————————
  又睡着脸滚键盘了,害(

第七十五章 犹豫就会败北
  林夜砂用一种八卦的眼神打量着从天而降的两人,尤其是牵着练凛夕手的李瞬。
  好家伙,看不出来,苍星这小子有一手哇。
  显然她好像误会了什么奇怪的事情。
  还没等她继续再多误会一点,两人先迎了上来。
  “阁下。”
  李瞬虽然恨不能揪起林夜砂的耳朵好好问问她你到底是狐狸精还是筛子精,但毕竟现在他是苍星,表面工作还是要做好的。
  “救援行动已经成功,阁下是否有进一步指示?”
  “我和这场战斗无关,只当我不存在,你们做你们的调度即可。”林夜砂还是那句老话,战斗没结束前,她不会插手。
  “听说你和练姑娘是朋友,好好照顾她吧。”
  她多点了一句,眼神又不自觉落在两个人还牵着的手上。
  也不能怪林夜砂,跟她关系走得比较近的人本就不多,她身边的人也都没什么恋爱经验,难得看到这种事,顿生八卦之心非常正常。
  其实牵牵小手并非什么暧昧的举动,而是练凛夕的能力所致。
  她的御风能力,并不是以风将她托起,而是通过她特殊的灵能修炼法与灵器斩春风,暂时与风达成同步同频,个中过程异常玄妙,妙不可言。
  只是,如果要把这种能力分享给他人,必须通过肢体接触的方式,只有当练凛夕登临君位,才可以通过制造领域场,在无接触状态下带其他人一起飞。
  李瞬闻言,顿时一怔,忙忙松手,练凛夕这时似乎也意识到了一点微妙的暧昧,眼神旁顾,一抹淡霞飞双颊,明丽不可方物。
  然后林夜砂的眼神更怪了。
  按下这点小插曲不表,李瞬抬头望向夜空。
  射线老哥那边已经发出了信号弹,行会即将变阵回撤,接应队则作为箭头一马当先,战果已经入手,想要保留胜利果实,接下来就是争分夺秒的时间了。
  说到撤字,每个猎人都有其独门的心得,毕竟凶猛难制的猎物一转攻势是很寻常的事,猎人又不要守什么武士道,不会傻到硬拼死扛。
  对猎人而言,生存永远在第一位,活着,然后弄死猎物,活着比猎物更重要,所以脚底抹油,强化一下自身之后卷土重来才是正经。
  被安排作为接应队的这十一人,除去医生以外,都是行动之前专门遴选出来的跑路高手,亦具备相当的战力,均为水曜、火曜的中级猎人,换言之,明京行会擅长战略转进的绝活哥基本集中在这里了。
  不过以医生白大褂为首,十一人里居然有五个都是三尸神的内鬼,侧面也能看出行会在明京的力量和组织架构都薄弱到了一定的程度。
  剩下只有六人,其实略显不足,不过李瞬既然已经到场,心中便再无虞,比起他人,他自然是更相信自己。
  当下便有两位猎人把提前准备好的隐匿气息、遮掩容貌的道具交给练凛夕换上,应急的药物也都齐备,一行人迅速开拔。
  前头有两个斥候探路,李瞬与接应队队长——那个沉默寡言腰挎长剑的火曜猎人——居中守护练凛夕,侧后两翼又各拱卫一人,林夜砂则远远吊在后面。
  练凛夕此时早已自解了生生咒,没有厌胜术的压制,她的生机退去,死气上涌,浑身的伤势正在逐步恶化,按林夜砂的说法,约莫五六分钟后就会完全恢复施咒前的状态。
  而且生生咒的副作用正在逐渐显现。
  练凛夕能够感觉到,修为正在以蚕食般的速度退步,从灵台传来的眩晕和从灵海传来的如抽丝般的流失感,使她冥冥之中意识到,她已经从巅峰境界掉落下来了,君位无望,这后果绝非说说而已,感触很直观。
  但她只是略有怅然,看着身边毫发无损的李瞬,她心下很安宁。
  李瞬自然也察觉到练凛夕的异样,她的气机可以说一秒比一秒更弱下去,逐渐浓重的血腥味被他嗅到。
  唯一的好消息是,环境相对安全,且补给、药物都充足,她的伤势不会进一步恶化下去。
  李瞬略有担忧,但练凛夕的脚步分毫不慢,眸光仍旧清凛而坚贞,见到那样的眼神,李瞬又何忍再说什么?
  他不再多言,只是随时注意练凛夕的情状。
  在各类疾行术法、道具的支持下,接应队一行数人速度极快,很快就将抵达白英渡口河流的冰面,过河之后,再加急十数公里便是明京城市范围,届时就真正安全了。
  李瞬有一搭没一搭地和队长沉默男聊几句,问了问先前的情况。
  “朋友,我听说刚才队里出了内鬼?”李瞬打听道,“什么情况?”
  “疯袍,不知为何,带着几人,反水。”沉默男一字一顿淡淡说道,疯袍就是那个白大褂。
  “然后呢?”
  “被阁下,秒了。还有,自杀。”
  李瞬微微皱眉,接应队凭空少了一半人,既然练凛夕无事,想必是林夜砂动用雷霆手段,只是没想到以她君位大妖的强悍和对咒术的精通,也奈何不了三尸神的灭口。
  李瞬无奈,他也不能五十步笑百步,他自己就没拦住林月升被黑线灭口,九丑以黑线困缚他的时候,他也没能第一时间挣脱。
  那诡异的黑线是一种独属于三尸神的神秘能量,性质暂时未明,目前看来,只有练凛夕的灵能、灵器,对他们有克制作用。
  李瞬亲眼看到九丑制造的黑茧、黑线在斩春风的锋锐下如冰雪融化,烟消云散,如果两者之间不存在克制关系,纯粹力量强弱的对抗是无法产生那样的观感的。
  这或许就是三尸神将她视作眼中钉的原因。
  当然,李瞬绝对不会天真地认为这就是根本原因,能力克制?三尸神想杀练凛夕,甚至都不需要自己人与她正面敌对,这一回不就是撺掇着千年公、行会、执夜府,几乎把她逼到绝境么。
  “那尸体...”
  “被阁下,处理了。”
  李瞬心道这还行,知道留三尸神的刺青徽记,蠢狐狸至少不是无药可救。
  从第一次见到紫色兽首徽记开始,李瞬就意识到这不是个简单的玩意,因而一直在对其进行拓印、研究。
  很简单,如果它只是一个普通的印记,根本用不着调制那样稀有的紫色去做刺青,而且那些或复杂或简单的纹理,三位合一体的构造,无不昭示着兽首徽记本身就有玄机。
  随着这几日对三尸神的逐步了解、认知,李瞬基本可以肯定,紫色兽首是一个构造复杂神秘的灵能阵。
  兽首在给宿主提供力量的同时,也封印着致死的黑线,平时隐藏在皮下,并不会显露,只有在宿主受到致命威胁,或者奄奄一息的情况下才会触发,随时准备发动自毁机制以灭口。
  李瞬虽然没亲眼见过,但基本可以推测,三尸神成员只有重伤垂死或身死之后,身上才会显现明显的紫色兽首。
  像紫色兽首这样显眼的刺青,如果长期文在身上,总有被发现的可能,在各方势力做内鬼的人,怎么可能在身上留那么明显的印记?
  空穴来风,必有其因,阵法是一门传承深厚的学问,其突破和创新亦要以最基础的结构为基,所以既然是阵法,那就会有来源,这是一位优秀的灵能装置师亲口告诉他的。
  李瞬需要收集更多的徽记,剥离表象,总结共性,将这灵能阵的架构溯源,届时通过一些渠道,或许就能追溯到三尸神的来历根脚。
  他还想再问两句,忽而接到了射线老哥通过坐标传来的心灵链路请求。
  “兄弟,你**的,牛!”
  劈头盖脸的消音词,却不妨碍李瞬听出射线老哥的古道热肠,他先前已经听说了,是射线一力主张把立下大功的李瞬救出来再撤,老哥人格魅力很强,颇是鼓舞了一波士气,是以行会方的阵线一直顶住未退。
  这时候他也能理解一些练凛夕的感受了。
  面对一个试图帮助,或者帮助了自己的人,是无论如何提不起疏离乃至恶感的,感念对方的心意,想与对方结交,那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就像练凛夕对李瞬一样,李瞬现在对射线也是如此的观感。
  “老哥,谢了。”李瞬回了句。
  “什么话?”射线不满道,“甭跟我瞎**客套,回去之后咱们喝**的就完事了。”
  “...成。”
  被马语言洗礼的李瞬无可奈何,堪堪应了一声。
  “坐标让我跟你说,执夜府有一支伞兵包抄过去了,二三十人,估计已经拦在了你们前头,王八蛋,明明不想打,还**搞这些幺蛾子。”
  射线话音刚落,前方的斥候就有唿哨传来,李瞬顿时打了个响指,比划战术手势,后方两人立时跟进,把阵型收缩起来。
  射线继续道:
  “我这边已经把狙架好了,就等着打**的,你们只要再坚持两分钟,大部队就到了,说起来,也是你们那边几个油子跑得太**的快,大部队都追不上你们,***的,全是脚底抹油的天才。”
  “两分钟吗。”
  李瞬站在大河冰面上,望着不远处已经结阵包抄而来的天罪武装精英小队,数了数,共有十七人,估计是在降落和迂回的过程中有所折损。
  七对十七,数量上相对还是劣势的,尤其天罪司的精锐,各个都是禁位中的好手,各方面都相当扎实。
  但...李瞬根本没有将这些人放在心上。
  “我看...有点长了。”
  李瞬发出无声的哂笑,下一刻龙气轰然而起,澎湃的青焰覆上他的右臂、双腿,手执灵枪,一脚踏出,甚至将术法凝结的厚厚冰层踩出裂痕,他身形笔直如箭,毫无犹豫与忌惮,直直射入天罪武装的阵营。
  纵横无忌!这是他的战场!
  根本不需要使用额外的能力,完全凭借大师级的徒手格斗术、枪术,倚仗禁位层次的龙气所提供的磅礴爆发力,偶尔睁一睁星火瞳寻找破绽,李瞬在天罪武装的阵型中左穿右插,来去肆意。
  明明是禁位初期的出力,却硬生生被他打出碾压的效果,仅十秒钟,天罪武装已经倒下两人,原本严密的结阵硬生生被撕开一个口子。
  接应队中殿后的那两位是兼修了灵术的,灵术的施放威能虽不比妖术,但胜在频率高,玩法多,此时配合身上的道具、符咒一类,各种低级、中级灵术齐出,搞得跟法术机关枪似的,给天罪武装造成了不小的麻烦。
  从前排收缩回来的两位斥候则是守在练凛夕身畔半径三五米,各种感知、观察、检索、查探能力范围性轮换施放,随时留意周围动向,防止刺客近身。
  还有人在千米之外,支援却比所有人都快的射线老哥,月曜狙击手打皇甫空明够呛,但对付天罪武装这样的常规精锐,尤其是地形视野完全开阔的情况下,简直是最恐怖的存在,有李瞬在前阵提供强压迫,他甚至不需要考虑对方对狙击的反制,仅不到二十秒的时间里,他已经狙掉了三个人。
  不过他们还不算最离谱的,最离谱的是腰挎长剑的队长沉默男。
  这老哥看外表眼神淡漠,沉默寡言,活脱脱一个朴实无华、大巧不工的剑客,然而当你以为他是剑客,决定挡下他剑招的时候,你的结局基本就注定了,他腰上那玩意哪里是剑,根本就是一把改装过的大威力压缩灵铳,杀伤力极强。
  靠这一招,沉默男已经秒了三个人,效率甚至和狙击手一样高。
  当然,沉默男能入选这个战略转进小队,跑路也是颇有一手,据说他那把枪还能切换后坐力模式,配合身法,几秒钟就能推进好几百米。
  约一分钟后,随着李瞬最后的断头台肘击,战斗落幕。
  “好久没打过这么爽的枪了,老弟,真***痛快。”在两个强力近战的配合下疯狂输出了一波的射线老哥心头大爽。
  李瞬淡淡笑了笑,抖落身上沾到的血渍,收枪回腰,看向沉默男。
  两人刚才在阵中配合默契度很好,同样是枪斗、剑斗的高手,默契往往容易产生共鸣。
  “苍星。”
  “黑剑。”
  简单通名,李瞬回到练凛夕身边,与练凛夕投来的激赏目光相对,微微扬起嘴角,便要下指令继续前进。
  可忽然间,练凛夕眉心狂跳,她疾声道:
  “李...苍星,情况不对,风里还有人!”
  李瞬猛然抬眼,扫视四周,却没发现任何异常。
  然而下一刹那,漠然的杀机挟着刺骨冰寒于极近处骤现。
  ———————

第七十六章 鸾动
  李瞬心中浮现不祥的预感。
  哪怕是精于御风的练凛夕,也只能判断出风中有人,别说李瞬,李瞬甚至听不到风中有任何动静。
  他骤然睁开今夜最多只能再使用十秒左右的星火瞳,环视四周。
  皆无。
  他竟然什么也看不见。
  看破、锁定、洞明、除妄,从来无往而不利的星火瞳,这一刻似乎完全失去了效用。
  身畔两个斥候猎人不断施放各种侦查手段,然而那淡漠的杀机仍然环伺在侧,并无举动,却也分毫没有让人发现的意思,这是向场中施加一种冰冷而无形的压力。
  这太不对劲了。
  究竟是什么人?救援行动都已经到了如此尾声,怎么还会有这样精通隐匿的高手出现?
  是执夜府?千年公?还是三尸神?
  千年公直接排除,他们的阵容早都摆到明面上了,皇甫空明和九丑两个都是千年公最好用的刀,如果还有一个如此恐怖的刺客,那他和皇甫空明、九丑配合,在追击途中至少有几十个机会杀练凛夕,早哪去了?
  三尸神?
  按李瞬接触到的三尸神的行动排布,其成员分布于执夜府飞艇、行会接应队、追击部队指挥核心,三方发力,互为策应,如果没有李瞬的插手、破坏,这会是一套严整的行动计划。
  以三尸神的组织严密性,很难想象一个游离于外的刺客也是计划的一角。
  而且以九丑那个表演型人格的发言,他是准备之后再跟练凛夕亲手找补回来,也就是说他并没有再试图在今晚结果掉练凛夕。
  当然,也不能完全排除,只是嫌疑较小。
  按说执夜府的嫌疑才是最大的,先前就有传出,中枢有派系主张问罪练凛夕,很有一部分人是想对练凛夕不利的。
  但李瞬看得分明,执夜府的嫌疑甚至小过三尸神。
  执夜府想杀练凛夕其实非常简单,公开抓捕即可,以练凛夕性格,甚至可能束手就擒。
  也可以假意救援,而后私下处刑,人死得根本无声无息,抑或是暗网雇佣猎人、派出蓄养的死士等等,执夜府里脏的臭的太多,做脏活的人有的是。
  可是内部虽有问罪的声音,决策机构枢密院对练凛夕一事却始终不表态,不敲打千年公,对练凛夕也不抓不杀不救,一概不管,这是一种事实上的放任。
  天上的温世方,意图到现在也已经很明显了,就是骑墙。
  个中原因耐人寻味,李瞬并不清楚,但从他着手倒逼执夜府救人之后,他就确定,执夜府明里暗里都不会对练凛夕动手,至少今晚不会。
  执夜府是一个整体,当这个整体的头——枢密院表态之后,权力结构的内部哪怕派系再勾斗,亦要为维护整体的意志而行动,至少也不能与整体相持,否则就会被整体无情剔除。
  像行会,统合派与核心派斗争已趋向白热化,但行会仍旧在高速发展,因为统合派在日曜合议会上通过的决议,核心派亦会履行,核心派通过的决议同样如此,否则暗网是怎么存在的?泯光教为何又没有覆灭?
  政治是斗争,更是妥协,行会这样的新生力量尚且如此,执夜府这些腐朽的政客就更别提了,若是因为动了练凛夕这种不大不小的事,而被人寻机踢出权力结构,这种后果是任何派系无法接受的。
  三方的可能性都很低,那这个人到底是谁,难道练凛夕还和其他势力有什么因缘纠葛?可为何都到了需要通过局部战争解决问题的,图穷匕见的地步,这股势力都没有浮出水面?
  李瞬心念如电转,一双青火通明的眼眸在暗夜中炽灼得愈发慑人。
  “啊,果然,这双眼睛。”
  他忽然听到一个声音从耳边响起,仿佛擦肩而过,猎人本能拉响强烈的警兆,猛然回首。
  没有。
  星火瞳中只能看见身后练凛夕苍白的面容和惊惕的眼神。
  龙气迸发!
  李瞬无法忍受自己陷入如此的被动,来自血脉深处的力量咆哮而发,他周身数米范围都受到强烈龙气波动的震荡。
  一个模糊的虚影在波动中若隐若现。
  李瞬眸光一冷,掌中枪瞬间变为短匕,青焰呼吸间便萦绕上匕首,澎湃龙气让他臂与匕如死神镰刀般连为一体,轰然砸落!
  可那虚影甚至比他更快出手,且出手更快,虚影掌中仿佛握极锋锐之物,顷刻间两个斥候猎人全部一刀封喉,而后虚影居然才施施然双手一架,架住了李瞬的匕击。
  李瞬已经很久没见过比有龙气加持的自己反应与爆发更快的对手了,他现在只维持禁位水准不假,对方却也是禁位。
  差距不在灵能,而在于躯体、天赋。
  龙气滔滔,李瞬手上力如泰山压顶,同时他已准备抽身,用双腿把这虚影踢开。
  然而下一刻,惊变倏生。
  “嗯...还差了点味道。”
  开口是女性的声音,很难想象,白刃相见,生死一瞬时,她甚至带着几分闲懒随性。
  李瞬就要换力猛踢,她的动作却比李瞬的想法更快,双手翻转,脚步一变,李瞬只觉浑身力道忽然被卸开,原本死死压住那女人的匕首,此刻竟是滑不留手,再无法施压。
  而虚影已借此力,悄然退至练凛夕身畔,始终藏在风中的身影终于显出身形。
  那是一个身段极好的女性背影。
  她亮粉色的长发扎了高马尾,用一顶黑色鸭舌帽压着,修长的双腿哪怕被蓬松的运动裤包裹也能看得分明,漆黑宽大的运动夹克亦不能阻止她自然呈现她浮凸有致的惹火身段。
  只从背面看,便让人觉得这女人若站在人群里,必然似鹤立鸡中,超轶群伦。
  这样修俊脱俗的女性,换到任何时候都值得认真欣赏,然而现在却是最坏的时机。
  沉默男黑剑的应变速度不比李瞬,不过此时也举枪锁定了目标,他与李瞬角度不同,此时抬枪看到女人正脸,却忽然怔住,面露惊愕。
  “你是...鸾台女侍!?”
  女人微微耸肩,旋即毫无阻碍地将掌中锐物刺入毫无反抗之力的练凛夕胸口。
  ————————

第七十七章 钗头凤
  鸾台女侍,这是个分量极重的称谓。
  因为鸾台是女帝之所在。
  帝党的一切诏令悉数发于鸾台,但女帝高居九重,明京里世界的绝大多数都没有觐见的资格,仅有领了朱批特许的人,才能进入鸾台,其他人在抵达鸾台前就会被一位女性拦下——鸾台女侍。
  她是近十年来声名最盛的禁位巅峰强者之一,在女帝统合明京地下势力的过程中起到了举足轻重的作用。
  然而此时此刻,没有人会在意她的实力,她代表的立场才最令人心惊。
  众所周知,女帝虽然高高在上,难以得见,但对明京里世界的控制实质上是日渐增强的,通过【绣樱使】,她的眼睛遍布明京乃至整个北方。
  鸾台女侍不是迎来送往的侍女,而是统领近万绣樱使的,女帝的绝对心腹,女帝通过她一手操持的【凤阁】向外界宣诏,她的出现,往往代表着女帝的意志。
  作为不逊色于千年公、行会、执夜府的势力,帝党在明京有着足够强大的力量,完全有资格和上述三方掰掰手腕。
  帝党也要介入此事吗?
  鸾台女侍刺杀练凛夕的这一刻,所有人心中都涌上这个念头。
  只有李瞬,他没有。
  李瞬目眦欲裂。
  从来冷静分析局面,把握形势,哪怕是先前的盛怒之下都存留了相当一部分理智的猎人,此刻脑海中一片空白。
  他眼睁睁地看着鸾台女侍手中那根锋利的钗刺入练凛夕胸膛,练凛夕身子一颤,清冷苍白的面容上浮现一抹病态的赤红,嘴角溢出血线,而后,她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功败垂成。
  在一场大战行将终了的前夕,在李瞬掀起的巨大风暴即将落幕的前夕,在练凛夕即将获救的前夕,惊变倏生。
  她死了。
  列车上她的担忧音犹在耳,在烟城,她临行前的祝福暖仍在心,还有那令他心中久久感念,深深触动的,宁舍性命亦要赴险营救自己的真挚与坚决。
  他和她刚才还在商量接下来的计划,他手中甚至还残有她素手的余温。
  所有的所有,一切的一切,随着练凛夕双目的闭阖,在李瞬脑海中化作黑白的混沌。
  夺!
  李瞬死死攥住那支刺入练凛夕胸膛的钗子,铁钳般攫住鸾台女侍的手,不让她再寸进一分。
  他抬眼逼视近在咫尺的女人,眼中被慑人的青火完全浸染,刺骨冰寒。
  他仅存的一点理智让他压制着开启龙歃血登临君位把眼前这个女人撕成碎片的强烈冲动,他如果这样做,他十年的青春、心血都将化为乌有。
  如刀割般的痛苦与不甘填满了他的整个心房。
  他本以为十年风雨历来,家人离散,恩人仙逝,数度濒死,孑然一身,种种经历已将他打磨得足够坚韧,足够理智,足够冷静,然而现在看来,只是未到疾首痛心时。
  轰!
  李瞬一拳轰在鸾台女侍身上,这一拳她再无法躲避、卸力,她的一只手还被李瞬死死地攥着,她必须退避三舍,或是正面接下。
  显然,她言语里虽然轻佻,龙气的爆发力还是令她忌惮的,没有双手,她绝不敢硬接这一击。
  无奈之下,鸾台女侍只得舍弃玉钗,柔若无骨般甩手卸掉李瞬的攥力,脱身闪避。
  还不够。
  李瞬的眼中尽是倾泻不尽的杀意。
  还不够。
  闭目,屏息,龙气倒灌入灵台。
  还不够!
  他现在脑海中没有任何其他想法,唯有杀心决绝,鸾台女侍的人头,他今天一定要到手,必须有人为练凛夕的死付出代价!
  青火开始侵染他另外半边的身躯。
  再睁开眼时,他那满灌苍色星火的眼瞳一只已然非人,另一只亦正向非人的方向嬗变。一种仿佛来自远古的危险气机自灵海上涌,本就冰冷的眸光顾盼之间,透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威压。
  鸾台女侍还试图前压,她的钗子还没取回,然而与那眼瞳相对,她心中泛起一抹本能的战栗感。
  眼前一花,李瞬已经逼至她近前,这一回,李瞬已经完全吃透了她的战斗模式,削减发力程度,强化攻击频率,完全不给她任何卸力的机会。
  鸾台女侍只觉得压力正在变得沉重起来,她身法灵巧,出手迅捷,然而捉摸透了的李瞬已经完全适应了这一套,正在以快打快,反压一头,而且他出手决绝,完全不惧以伤换伤,。
  再这么缠斗下去,今夜恐陷入苦战,而且,接下来他那双眼睛会...
  下一瞬,原本缠斗中的李瞬忽然错开身子,鸾台女侍以为寻到破绽,正要进击,心中忽现危机感,关键时刻,她身形扭转,堪堪避开遥远后方射来的狙击弹。
  以射线为首的后方行会大部队已经反应过来,向战场提供火力支援。
  见事不可为,女侍不再试图前压去取回那钗子,不等李瞬再来缠斗,她敏捷地借力向后一跃,闪动间顷刻与众人拉开距离,那身形在夜空中轻盈得不似人类。
  行会众人将阵型完全收缩起来,女侍身后亦渐有众多身着绣樱服饰的蒙面人出现,大河冰面之上,两相对峙。
  “行会要向冕下宣战了么?明京行会?”女侍揉了揉发酸的手腕,态度仍旧闲懒,好整以暇。
  “是我,要杀你。”
  李瞬声音冰寒,扫视敌阵。
  帝党是以明京为核心,崛起于近十年的势力,他很少来明京,以前并未与帝党打过交道,对帝党的了解仅止于里世界流传的情报。
  传闻中绣樱使实力高超、心狠手毒,最善于结阵困缚,尤其擅长罗网之术,对面约现出三十人左右,保不齐还有更多,冲阵必须尽快,否则被他们摆起阵型,形势将很不妙。
  可还是那句话,必须有人为练凛夕的死付出代价。
  鸾台女侍连着这些绣樱使,全都要死!
  李瞬一脚踩在冰面上,灵海中上涌的威压感越来越强烈,他的另外一只瞳眸,终于也彻底蜕变为非人。
  青火终于燃遍他整个身躯,非人的鳞甲自胸前蔓延开去,眨眼已到咽喉。
  “喂!”
  就在这时,林夜砂熟悉的呼唤声从身后传来:
  “苍星,她还没死,要救人要快,别在这耽搁!”
  李瞬已死一般冷寂的心头忽然剧颤。
  ————————

第七十八章 刺客溶于水
  李瞬略一凝神,竟然真的从风中传来练凛夕微弱的呼吸声。
  被玉钗刺入的瞬间,她的身体应激发生休克,一时间没了呼吸,进入假死状态,此时身体状态渐趋平缓,生命体征复又回来,但很显然,这种微弱的生气无法延续太久,练凛夕的生命仍旧危在旦夕。
  好在,她总算还活着。
  很好!只要还活着,就有得救!
  一连串的波折跌宕加上最后的大喜,使得李瞬沸腾的妖血与杀意被冲淡了不少,理智终于再次回到主导。
  非人的鳞甲和异瞳消退,李瞬像是要把鸾台女侍的相貌烙印在心里一般,用那双余威犹在的慑人瞳眸深深注视着她,而后退身至练凛夕身边。
  只一瞥,他便已经不忍再看。
  血不要钱似的从玉钗刺入的伤口处涌出,女剑士本就颓弱的面色因为失血,更是惨白到骇人地步,端丽的脸庞写满了痛苦,她的每一次呼吸都似乎要无力支撑一般,颤抖得令人心惊胆战。
  最要命的是,这一刺加剧了她其他的伤势,腰腹上的贯穿伤,浑身原本暂时愈合的细小创口,全都因为这心口要害的骤然刺击而加速爆发出来。
  任谁看了都会觉得她已经一只脚迈过了泉台,若不是练凛夕仍旧在呼吸,嘴唇仍旧时不时地翕动,李瞬甚至没法想象她还活着。
  “我用妖力维系着她的身体机能。”林夜砂疾声道,“设法离开,回行会抢救,不能再拖。”
  林夜砂虽不能参战,却一直观察着全局。
  练凛夕为了苍星不惜性命和修为,已经让她颇为感触,而当她看到练凛夕即将获救却功败垂成的那一刻,苍星那仿佛被抽空了灵魂一般的神情,心中更是感慨万千。
  悲欢一线间,人生的黑色幽默莫过于此,越是珍贵的情感,在战场上却常常只会导向越发残酷的结局。
  盛怒与沉痛之下,苍星即将要动用某种他无法完全掌控的力量。
  不出意外,那应该是【本相显化】,这是混血种经过修行都能够掌握的秘术,通过开发自己的血脉,返祖以获得妖血中蕴藏的妖怪之力,难度与妖血的位阶高度、血脉纯度呈正相关。
  苍星的祖辈看来有相当高位的妖怪,像猫犬等兽妖、河海精怪这类比较常见的混血妖怪,在超位阶段就能掌握本相显化了,而苍星目前已经具备禁位实力,使用本相显化依旧需要较长的蓄势与变化。
  她其实有点担心苍星会不会真的被仇恨支配,完全丧失理智到听不进人话的地步。
  没办法,即将救援成功的朋友就在他面前身死,他豁出去连飞艇都敢炸,使尽浑身解数却还是没能保护她,这波荡实在太大了,心理脆弱一些的,说不得早就崩溃了。
  如果他无法自控,被妖血入脑,以至于变成纯粹被本能支配的动物,那林夜砂只能放弃他了。
  好在,他是个优秀的猎人。
  练凛夕还活着的情况下,再与帝党的人纠缠就殊为不智,不管是李瞬还是行会,需要的都是活的练凛夕。
  “谢了。”
  李瞬真心实意地对林夜砂道了声谢。
  林夜砂其实完全可以作壁上观,她此刻出手以君位妖力吊住练凛夕的命,不仅麻烦,而且是冒着与帝党敌对的风险的,林夜砂虽然不至于怕,但毕竟帝党是很麻烦的存在。
  这份人情,他领。
  林夜砂微微颔首,脸上没表露,心中其实颇有些受用,她可没有高尚到那个地步,做了好事,就是喜欢被人夸的。
  不过苍星这小子,什么时候跟我说话这么不客气了?
  这问题她没仔细琢磨,或许是事急从权,身心俱疲,来不及客气了,现在的情况下这都很正常,于是自把这念头抛到脑后。
  “你准备怎么脱身?”林夜砂问道。
  李瞬眸光如鹰,没有回答。
  从鸾台女侍入场、刺杀得手,到鸾、李两人片刻缠斗,再到女侍甩脱李瞬后撤、对峙,这几合说来话长,实际不过就一二十秒。
  被李瞬逼退后,已无刺杀的空隙,鸾台女侍虽然挺想给练凛夕补上最后一刀,哪怕把现在仍插在她心口的玉钗再刺入几分也好,可李瞬显然不会再给她这个机会。
  女侍很清楚,李瞬已经知道如何迫出她的身形,卸力之法他也能应对,配合后方的高位狙击手,她想要单独摸进去创造刺杀的机会几乎不再可能。
  “奉冕下诏,今夜于此诛练氏女,有不遵者,视作鸾台之敌!”
  “奉冕下诏,今夜于此诛练氏女,有不遵者,视作鸾台之敌!”
  女侍身后,身绣绯樱,脸蒙赤巾的绣樱使低沉合声,手中各持天网、罗织等物,数量越聚越多,目前已经超过五十人,即将对接应队形成合围之势。
  行会的接应队紧缩应对,亦有底气,因为大部队即将赶到,而以射线为首的轻重火力随时可以支援,双方形势一触即发,随时都有硬桥硬马打上一仗的可能。
  “仪式感不错,点赞。”
  鸾台女侍笑了笑,好整以暇地给自己扎回了因为交手而披散下来的粉色高马尾,压低帽檐,深红色眼眸瞬息凌厉,整个人再度身化虚无,轻灵地隐没于夜幕中。
  此刻,唯战一途!
  就在这大战一触即发之际,乍有一声闷响,自众人脚底厚厚的冰面下传来。
  咚。
  咚...咚...
  冰河之底,这闷响变得深远、有力,仿佛有个自下而上猛烈敲击的巨人,整片冰面都发出刺耳的裂痕声。
  枪火,罗网,疾步,刀剑,战场上复杂的合声合风而来,声声送入李瞬耳中,而他不为所动,他已经在原地蛰伏了很久,眼底幽芒深比静流,即将...身动如天崩!
  咚!!
  被行会术师多重加固,直到此时仍在努力维持的深厚冰面终于无法支持,如银瓶乍迸,咆哮的巨大冰泉从裂口处剧烈地喷涌出来,冰冻的河面一时好似一座喷发中的活冰山,激射如矛的冰楔让所有来敌都只得停下脚步抵挡。
  “有一手。”林夜砂看着身前不远处的裂缝,问道,“你能带着她避水?”
  “能。”
  “行,顺流而下,到城郊最近的安全屋,我马上调管理人,出最好的医疗团。”
  李瞬颔首,揽住练凛夕的纤腰,纵身一跃,须臾之间,两人失去踪影。
  眼见李瞬带练凛夕跃入河中,绣樱使连锐利的冰楔都再顾不上躲避,眼疾手快精通水性的两人连忙追着跃入湖中,然而不过三五呼吸时间,有暗色血液从水底泛上,片刻后,两具仿佛被巨力撕扯过的尸体浮上水面。
  “奇怪,他的水性也太...”
  鸾台女侍在冰缝边现出身形,已经打消了追击的念头,一手托腮,清丽面容上流露思索之色。
  少顷,她抬眼,与站在冰缝正对面的林夜砂四目相对,莞尔道:
  “砂砂,好久不见,抱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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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用摸鱼对抗内卷
  “砂砂,好久不见,抱一下?”
  两军阵前,鸾台女侍打开双臂,张开连宽大运动夹克也遮掩不住的丰盈胸襟,颤巍巍地对林夜砂打招呼。
  “嘁。”
  林夜砂撇了撇那双罪恶的玩意,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眼自己,不屑道:
  “跟你很熟吗?”
  其实林夜砂的规模并不小,只是她战斗时的妖体形态和非战斗时是两副模样,战斗起来,身体会因为妖力的释放而变化,变为霸道睥睨身量饱满的御姐,非战斗状态下就只能算是平平无奇的少女体态了,和眼前鸾台女侍的水准是完全比不了的。
  “多喝牛奶,会好起来的。”女侍鼓励道。
  “爬。”
  “那木瓜?不对,这个好像辟谣了。”
  “爬啊你!”
  林夜砂蚌埠住了。
  “爬爬爬,我最会爬了。”鸾台女侍无所谓地笑着摊了摊手。
  林夜砂打算把场子找补回来,灵机一动,幸灾乐祸道:
  “某人怎么不跳下去追呢?他们俩说不定还在冰面下没跑远呢,下去抓上来岂不大功一件?”
  “我怕水嘛。”鸾台女侍自曝其短,“也不能说怕,就是不想下水,让阁下见笑啦喵。”
  她说着便自己笑了起来,亮粉色的高马尾一颤一颤,在这昏暗夜幕中独具美感。
  林夜砂打量着眼前身量高挑的女子,心中慨叹。
  这只猫,十几年了,好像还是一点也没变化呢。
  林夜砂的活动范围基本在南方,很少涉足明京,她在这里少有熟人,而鸾台女侍,或者换个名字,安酥,算起来是其中与她交情最深的一个。
  两人的相识,最早要追溯到近二十年前。
  彼时林夜砂刚刚离开狐族大聚地,被族老安排了出来寻找“春江花月夜”中月支族人的任务,她为寻七叔林月升而来到明京,在此流连了一段日子,两人因缘结识,性格投契,于是结伴而行,有过一段短暂的快乐时光。
  只是时局混乱,而两人的选择终究有所不同,走到如今,一个是日曜猎人,一个是鸾台女侍,曾经常常如这样笑闹,却因为立场的泾渭分明,已经不可能再回到过去了。
  “没想到鸾台女侍就是你。”林夜砂感慨道,“这几年总听到这个名字,我还在想,到底会是什么神秘的女人。”
  “就是我这样普普通通的坏女人咯,抱歉让你失望了,我亲爱的不二狐阁下。”
  鸾台女侍安酥掩着唇,笑得花枝乱颤:
  “我就不一样了,我可是一直在关注你的动态哟。”
  说着,她上下打量后生八尾,眸光睥睨的林夜砂,啧啧感叹:
  “当年傻乎乎的小狐狸砂砂,现在居然都已经成了名动神州的君位妖王了,真厉害。”
  “怕不怕?”
  “怕怕怕。”
  “那还要打么?”
  “摸了摸了。”安酥笑道,“人都跑了还打个什么,卷也没这么卷的。”
  她回头,摆了摆手,对一众绣樱使唤道:
  “兄弟们,收队回去跟冕下交差了,晚点到凤阁领了赏,二十五楼,我请宵夜。”
  “遵命。”
  绣樱使受过专业训练,回应得很齐整,却并没有撤退。
  安酥又转过身来,道:
  “或者你们还要打吗,要打也可以奉陪。”
  “我无所谓。不过提醒你,我的人把目标带走之后,这场战斗已经结束了。”
  林夜砂态度很硬,安酥虽然轻描淡写,但她在试探虚实,如果行会露怯,以今晚帝党的做法,很可能不会善了。
  而林夜砂的意思就很明显,争夺练凛夕我是不能出手,但现在可以了,我,君位,不服来战。
  “嘛,打光了你们在明京的兵,多少也会有点麻烦。”
  安酥好整以暇地笑了笑,并没有吃下林夜砂的威胁,反倒是暗暗又威胁了回去,君位牛归牛,但你就一定能阻止我把你们明京行会的有生力量一锅端掉?大不了兑子,我有的就是人。
  当然,话说到这份上,基本就已经走到表态度放狠话的地步,打是不会再打起来了,真要打哪有这么多废话,双方都各下一个台阶,一触即发的战斗就这么消弭在风里。
  绣樱使和行会猎人此刻才纷纷散去,很快,场中只余林、安两女相对。
  “所以,帝党为什么要突然插手这件事?”林夜砂皱眉道,“没进场就想摘桃子,他们不会跟你善罢甘休的。”
  帝党的行为某种程度上很犯忌讳。
  今夜这一战,是因执夜府、行会、千年公三大势力之间博弈而产生的,但战争是政治的延续,局部战争的本质实际上仍是一种化解更高层面纷争的谈判,只是这谈判的手段是人、是武力。
  博弈的参与方和规则,在战局打开之前就已经确定下来,不论最后的输赢如何,参与方都默认这个结果。
  这话的意思是,默认结果的合理性,同时也默认结果只能在上了谈判桌的三方中产生,这是基本的逻辑,而帝党的行为,就像是躲在桌子底下偷听,然后一把掀了桌子,差点攫取了战果,这是完全不讲规则的做法。
  不遵守游戏规则的人,要么付出足够的代价,要么就被彻底踢出游戏。
  如果处理不好后续,帝党将会同时承受来自三方的压力,像女帝那样英睿的人主,照理说应该不会犯这种错误。
  “不清楚,我只是奉命行事。”安酥摇了摇头,“帝心难测,你懂的。”
  “女帝不是个好伺候的主吧?”
  林夜砂话里带刺,心头略有些苦涩,冷哼道:
  “明明当年我那样邀请你一起去离都做猎人,你就是不肯,现在后悔了没?”
  “嘛,当时觉得南方离家太远了,你知道,我有个妹妹要照顾的。”
  “后悔的话...好像也并没有。”
  安酥微微眯眼,深红色眸子里闪过一抹林夜砂看不明白的情绪。
  像怅惘,又像温柔。
  “你喜欢月轮么?”
  安酥仰望着夜空中皎洁的月轮,不等林夜砂回答,忽然浅笑:
  “我喜欢。喜欢她明净澄澈,所以,想看她明照大地,普耀众生。”
  她很快收敛了神色,淡淡道:
  “我该走了,对了,帮我带句话给苍星,明晚此时,会有人去行会接他。”
  “做什么?”
  “陛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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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车门焊死
  冰面下,李瞬干净利落地撕碎两个追兵,护着练凛夕越沉越深,汇入地下暗流。
  真正将练凛夕搂在怀中,李瞬才愈发能感触到她的脆弱。
  这具柔软的躯体在林夜砂妖力的维系下还存着一线生机,然而仿佛随时都将失去温度一般,给他一种触之既散的不真实感。
  一连串的大落大起在李瞬心中引发的跌宕情绪,直到现在也还没有完全退去。
  确认练凛夕的生命体征之后,李瞬就开始做好从战场上脱身的准备。
  彼时他意识到,自己所在的位置是一条河流的正上方。
  他忽然联想到了皇甫空明。
  皇甫空明是世所罕见的概念种【震】妖怪,他的本体实质上是一个隐于地下数十米的核心,地上这具人形的身躯只是修炼出的产物。因而他可以通过核心,调动来自地脉的动力,将之化为己用,威力无穷。
  可以说,震妖怪是与大地一体的存在,凭借此种禀赋,皇甫空明领悟了超位阶能力,无死角、无弱点让他在各路禁位巅峰之中也显得尤为难对付,连诡异莫测的九丑都一度无策。
  当然,李瞬因为事先就知道其弱点,采取了他完全无法仓促之间做出应对的针对性进攻,得以轻而易举地就将他处理掉。
  想到皇甫空明,是因为他虽然是李瞬的手下败将,但他对能量的那种调动方式值得借鉴。
  皇甫空明凭借妖怪禀赋调动深层地脉之力,李瞬则可以通过【玄冥】修炼法,来调动江河湖海之水。
  【玄冥】正是一种偏向水系的灵能修炼法,将玄冥灵能修至成熟,可以掌握、操纵水脉的流动,只是李瞬平时不像皇甫空明一样,有存在大量水的水环境可以肆意调动,而且【玄冥】是属于日冕的力量,他平日里也不可能轻易使出。
  不过眼下,他正位于河川冰面之上,这是绝佳的地利,完全可以当做他的主场。
  于是就有了李瞬悄然自冰面之下调动玄冥之力,以暗潮撼动厚重冰面,直至轰出冰锋,出其不意带练凛夕逃生的一系列动作。
  一层幽冷的玄冥暗流在李瞬和练凛夕周身张开,将水压全部隔绝在外,掌握玄冥之力,可以自由控水的同时,亦有避水之能,两人在水中疾行。
  从地下暗河汇入明京城内的地上河尚需十几分钟,这是个难得的喘息机会。
  李瞬深深呼吸,勉强按捺住心里的波澜,他现在终于有机会推敲战局末尾这一连串惊变背后深层次的因素了。
  未将帝党纳入考量,这是李瞬的误判,是一个重大的失误。
  最大的问题出在他的惯性思维。
  因为明京以及围绕明京而来的各大势力里存在太多政治动物,他默认帝党亦是遵守游戏规则的存在,却没料到它完全不按套路出牌,成了今晚最大的变量。
  这种错误的惯性思维,源自于他对帝党的情报匮乏。
  李瞬虽然天南海北地完成合约,但他的活动范围还是以南方为主,北方涉足不多,明京来得就更少,他在此甚至只设置了一处据点。
  帝党则是以明京为核心,通过对地下世界的控制辐射整个北方,暂时还没有往南方伸手的迹象,因而李瞬和帝党基本没有过接触,他对帝党的了解,仅限于里世界的传闻,还有能够在行会收集到的部分公之于众的情报。
  在李瞬的认知里,帝党是一个七、八年前初成之后,便以疾风迅雷般的速度犁庭扫穴,统合了龙蛇混杂的明京地下世界秩序的组织。
  在女帝的带领下,其力量飞速膨胀、茁壮,在明京生根发芽,连号称掌控明京的执夜府亦无法阻止,如今干脆已到了执夜府甚至为其牵制,不敢轻动的地步。
  但除了最负盛名的神秘女帝和鸾台女侍,还有诸如绣樱使这样摆在表面的暴力机关以外,关于帝党的组织结构、内部派系、行事风格、隐藏实力...他没有进行深入的了解。
  而且李瞬其实并没有完全忽略帝党,他已经给帝党找了些事做——设立在幽罗组织的泯光教明京据点的覆灭,引发明京骚乱,巨头们借机明争暗斗,其中最针锋相对的就是执夜府和帝党。
  按理说,帝党现在应该正在跟各区的天罪司、天机司角力,抢地盘发财,而不是大张旗鼓地出现在另一处战场上才对。
  帝党与练凛夕既没有直接关联,外部又有利益蛋糕可分割,无论是从规则还是逻辑,它都应该是最不会插手此事的势力,种种原因,使得李瞬最终没有将它纳入谋划的范畴,后来的事情,就大家都知道了。
  那么,帝党为什么要杀练凛夕?
  有一种最简单的看法——无外乎利益交换,巨头之间既可以摩擦,又可以合作,或许就是执夜府内部派系铤而走险,雇佣帝党击杀练凛夕。
  可一来,执夜府那些腐臭的政治动物有没有冒着被踢出架构的风险也要做掉练凛夕的胆子;二来,哪怕真的如此,这件事需要帝党的二号人物鸾台女侍亲自出手吗?什么层次的交易才能劳动这样一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
  思考陷入了死胡同,李瞬暂时撇开这个问题。
  摆在眼前最主要的问题是,接下来该去哪?
  练凛夕争夺战,在他的一力主导下,以行会的胜利为最终结果,虽然一度要被帝党攫取胜利果实,但现在练凛夕就在他怀里,还有得救,他还是艰难赢下了这一仗。
  那么,就可以这样回到行会,万事大吉了吗?
  李瞬怎么可能这么天真。
  亲眼见识了执夜府的首鼠两端、三尸神的渗透能力和帝党的骤然背刺,此时,他对明京之内包括行会在内所有势力的信任都降到了冰点。
  若是换个情境,李瞬或许还有心思跟他们一一虚与委蛇,像刚到明京时一般,通过切换身份和立场来跟他们博弈,搅动风云,进而攫取他想要的,可现在,他根本没有这个布局的余裕。
  他怀里还抱着命若悬丝的练凛夕!
  行会方目前他唯一能信任的就是林夜砂,狐狸虽然蠢了点,但胜在身份干净,立场居中,且实力压得住。
  狐狸和执夜府、五方佬都泾渭分明,刚刚又和泯光做了切割,在行会内没有明显的派系偏向,和三尸神因有林月升的仇在前,亦没有牵扯。
  最重要的是,他足够了解狐狸,了解她的性格和作风,确信狐狸不会也不敢背刺他,目前的局势下,也只有这样足够知根知底的人,他才能暂时信任。
  狐狸没有回到行会主持大局之前,李瞬不可能带着练凛夕先回去,风险太大了,目前的情势之下,能供他选择的去路只有一条。
  二十二分钟后,李瞬将练凛夕放倒在床上,锁死了据点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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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到点了,该换君位外科医上号了
  将感知场扩张至力所能及的最大范围,顶着沸腾的血液以星火瞳反复扫视四周,一再确定无人在侧之后,李瞬锁死据点的大门。
  像鸾台女侍那样,对潜行隐匿精通到连星火瞳都发现不了的地步的高手,世所罕见,如果她那种程度的存在神州到处都是,那李瞬还是别折腾了,早点挥刀自戕算了。
  事实上,星火瞳十年来伴着李瞬纵横神州,无往不利,连泯光、不二狐这等君位强者的踪迹和破绽都躲不过这双异瞳的扫视,鸾台女侍一个禁位,能做到这样的事情,实在是个异数。
  练凛夕遇刺给了李瞬一个惨痛的教训——任何时候都必须做好防患于未然的准备,哪怕是千锤百炼且经过无数实战验证的技艺、能力,遇上克制时,该失效的时候还是会失效。
  没错,李瞬复盘战斗之后,已经确定,鸾台女侍并不是修习了什么匿踪的无上秘法,她能卸掉龙气的力量,也不是因为其卸力之法有多么高妙,她只是单纯拥有反制李瞬能力的能力而已。
  星火瞳虽然完全看不到对方,但后续他改用震波的方式,便能将女侍的位置探个大概。
  挟带龙气的攻击虽然会被对方卸力,但试探出她的技法必须用双手,他就可以通过格斗技、关节技等,限制她的施展。
  而他的速度虽然确实没有女侍快,但只要他有所准备,完全可以尝试预判。
  以上种种,对方大概率也已经知道了,否则她早就再刺过来,不会有什么忌惮。
  如果他能在星火瞳失效之后反应再快一点,龙气被卸力之后回转再快一点,或许就不会有这样的一刺了。
  李瞬把练凛夕平放在床上,略松了口气,习惯性地往松软的沙发上一倒,整个人都陷进去。
  Woc,真**的舒服。
  灵魂和本能仿佛都在抒发着感慨,李瞬这种平时很少说消音词的人一时半会都忍不住。
  从晚上九点到现在十点半多,这短短一个半小时内,李瞬接连经历多场高强度战斗,从地上打到了天上,又从天上打回了地上,波折跌宕,之后一路驱动灵能涉水而至,警惕感知,这一切消耗了大量的体力、精力和灵能,哪怕是铁打的身子都支撑不住。
  李瞬下意识地坐下身,只感觉倦意不断袭来,若他这时稍微用手支头,或许马上就会睡着。
  他实在太累了。
  但仅仅下一秒,他好似如芒在背般腾然起身,反手就给了自己一个耳光。
  火辣辣的清晰痛感让李瞬找回了些清醒。
  还远没到松懈的时候,要救人!
  看着床上气若游丝的练凛夕凄丽的容颜和她那一身重创,尤其是心口那支致命的玉钗,李瞬心中怒意又起,他咬着后槽牙,吸了一口冷气,勉强压下心潮,回归冷静。
  他走进盥洗室,冷水洗了把脸,准备着手救人。
  柳叶刀、海绵钳、止血钳、组织镊、缝合针...李瞬的据点里各种手术器械、用具完备,一一取出、铺开,手边则备上了净水、海绵、缝合线、酒精,还有理疗仪和几只古朴的罐子。
  李瞬其实颇通医术,尤其精擅外科手术,技法高超,完全不亚于神州任何杰出的外科医,毕竟神州还没有一个实际具备君位实力的外科医,在君位层次那妙到毫巅的力量控制下,只要掌握医理,任何手术都是零失误,手到擒来。
  这就是他敢把练凛夕带回据点,而不是送去行会医疗团队的底气所在。
  他以前履行合约时受的伤,有些重到根本没法去就医,为了保密,也没可能在医院之类的公共场所治疗,一旦受创,要么就是找随时可能黑吃黑的地下黑医,要么就是完全靠他过人的自愈能力吊命、硬抗、等痊愈。
  两种毕竟都不是长久之法,于是他决定自学医术以备不时之需。
  最初他只会包扎、活血、外部简单缝合,或者按照方子抓点药之类的,时日渐长,他逐渐学会了自行处理再严重些的创伤,比如刀伤、枪伤一类。
  不过李瞬毕竟不比他的姐姐和妹妹那样天才,于医学一道,他的天赋平平,进步缓慢,能够精进到如今的地步,还得是因为遇上了名师。
  ——四代大君,连野。
  连野大君对他有救命之恩,当年在救活他之后,曾教授了他不少医理和技术,其中有些他自行开发的技术,运用灵能、星象与手术技法结合,简直是神乎其技。
  四代虽然在执政上颇多缺憾,显得温吞优柔,但他实在是一个顶级的全能学者,历史、医学、星象、阵法、锻冶、博物无一不精,若他不是执夜大君,李瞬相信,他的声名与成就必定会为后世传颂,千古流芳。
  然而,他终究登临了执夜大君的王座,他试图改变这个世界,却只能以一个政治失败且早逝的末代大君形象载入史册,在李瞬这个了解部分内情的人看来,其实很是可惜。
  话说回来,习得四代所传之后,李瞬的医术有了长足的进步,他的画风也在日渐离谱的道路上一去不复返,离谱到他甚至可以自己给自己做一整套开胸手术,完美取出嵌在胸中的弹片。
  随着他实力的日益强大,受到此等致命伤的次数,乃至干脆是受伤的次数都越来越少,但他的手艺仍旧一点没生疏,练习从没断绝过。
  李瞬开始仔细端详练凛夕的身体,一边用海绵清洗伤口淤血、血渍,以梳理她的伤势,分出轻重缓急。
  清水换了好几盆,半晌,他眉头紧锁,似是遇到了难题。
  类似剑风刮出、冲击积淤的小创不算在内,练凛夕从上到下仍有十一处深创,一处重创,和一处致命伤。
  深创基本是一些刀剑伤,集中在手臂、大腿、小腿等处,棘手之处在于原本痊愈的伤口因刺杀而再度崩裂,二次伤害使缝合变得麻烦。
  重创之处在侧腹,是一道极深的贯穿伤,看创口并不是新伤,应该是在被追击的途中不慎所受,原本已有止血痊愈的迹象,但在遇刺之后伤势恶化,组织已然有坏死的迹象。
  致命伤不用多说,玉钗还插在她的心口。
  李瞬现在陷入为难,倒不是因为练凛夕受创的位置敏感,他贸然动手,坏人家清白什么的,都到了这种危急关头,这些东西根本不在考虑范畴。
  他是确实遇上了难题。
  刀剑深创和贯穿重伤看似麻烦,但李瞬有自信能处理好,只要把心口那根钗子解决掉,不让练凛夕的身体状况再度恶化,一切就不会有问题。
  他准备了一大堆手术器械,已经随时准备开胸,可在反复观察之后,他发现,那根钗子,现在不能拔。
  如果现在拔掉,会毁了她一个天大的机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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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 晚安,好梦
  鸾台女侍的玉钗,让李瞬左右为难。
  按照李瞬原本的思路,他肯定是要先处理那根玉钗,必须把玉钗取下,才能保证全身其他部位的伤势不会再度恶化。
  李瞬已经准备好了各种手术器械,有可以控水的玄冥灵能在,自然也不用担心消杀问题。
  可在仔细观察了练凛夕的身体状态后,他发现,这根玉钗的存在,对练凛夕似乎是福非祸。
  练凛夕为了冲入敌阵营救李瞬,身受了林夜砂亲手施展的厌胜术【生生咒】,厌胜术效力霸道无比,却也有着惊人的反噬,让练凛夕起死回生的代价,是她的修为跌落境界,且损伤灵能修炼者视为根基的灵台和灵海,让她从此君位无望。
  不过生生咒的反噬有一个过程,并不是即刻生效,其负面效力差不多在一刻钟后才会发挥到最大,遍及灵台、灵海乃至全身。
  灵台在心下,主导灵能的运转,灵海则在脐下,用以储存灵能,不过这并非实际存在的身体部位,而是灵能修炼法构造的两个虚拟器官,仅存在于灵能修炼的观想虚像中。
  当然,这是纯粹的理论层面,现实中,虚像与现实的联系十分紧密,灵能修炼者但凡动用灵能,就能切实感受到灵台和灵海的存在。
  话说回来,就在鸾台女侍入场实施刺杀的时刻,生生咒的反噬恰好到了较深的地步,其时这股能量已经损伤了练凛夕的灵海,眼看着即将要侵入灵台。
  然而就在这最关键的时刻,练凛夕的心口骤然遇刺。
  如按常理,被蕴含着鸾台女侍充沛灵能的玉钗刺入心口,人断然是活不了的,可练凛夕恰好身怀生生咒的反噬之力,于是两者居然陷入了一种奇妙的僵持。
  这不论是时间、位置还是状态,全都恰到好处的一刺,竟然神奇地止住了生生咒反噬的脚步,将其拦阻于灵台之外。
  李瞬可以清晰地感知到,有两股尖锐对立的力量正在练凛夕体内肆虐,它们以玉钗刺入的那一点为中心,进行着激烈的斗争,彼此相互吞噬、消磨。
  这种斗争阻止了练凛夕的自愈,使她持续陷入濒危状态,却也让她的灵台尚未受损。
  为今之计,无外乎两个选择。
  若是以保证练凛夕的性命为先,那就不需要多考虑什么,直接开胸取钗便是,只是如此一来,练凛夕的灵台受创将不可避免,此后要是没有奇遇,她将再也无望君位。
  而若是要保存练凛夕修行的火种,则必须冒着她随时可能丧命的风险,无论是厌胜与玉钗的冲突,还是身体其他部位伤口再度恶化,都将是致命的。
  李瞬陷入两难之境。
  他下意识地想保住练凛夕的命,性命当然最重要,命都没了的话,一切就都成空了。
  但他转念一想,练凛夕真的能够接受君位无望,修为大退的结果吗?放弃挽救她修为的可能性,真的是对她好吗?
  或许现在可以,以后也可以,可她未来止步于禁位的人生里,真的不会有后悔的时候吗?
  要知道,若是能够保住君位的可能性,练凛夕今日受到的委屈、痛苦,待她来日登临,统统可以找回来,君临神州,纵横睥睨,斩春风下何敌敢不俯首?
  可一旦修为跌落,哪怕一时保住了性命,未来她又能在这波诡云谲的明京城里活多久?
  对这件事,李瞬是有责任的,他早已做了打算,要设法帮练凛夕恢复修为。
  而此刻,就有一个挽救她的修为的机会摆在眼前,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神州可还没有哪个医生敢站出来说自己能医治灵台的损伤。
  怎么选?
  没有太多时间给他犹豫了。
  李瞬眼神骤然一凛,一股桀骜之意打心底冲起。
  凭什么要选?
  为什么不能两者得兼?
  世间事难两全?我不信,我今天偏要同时保住她的修为和性命!
  顷刻间,他做出决断。
  李瞬取出注射器,缓和地给练凛夕注入麻醉剂,看着她昏迷中仍旧痛苦皱起的眉头逐渐舒缓,而后,他从古朴的瓶罐中取出一些液体,涂抹在练凛夕除心口以外,前胸、侧腹、大小腿、大小臂的各处伤口上。
  这是一种通过虫技术萃取的凝胶,可以给伤口创造出愈合需要的健康环境,在数小时内防止伤势恶化,颇有效用,李瞬还不怎么会医术的时候,曾用这种凝胶凝固下腹的一道粗浅缝合的巨大刀伤,吊了整整半个月的命等身体自愈。
  他平时随身都会带一些,各个据点里也存储了一些,但明京他毕竟来得很少,并没有过多配备,以练凛夕的伤势,据点内的存量大概只够她用2、30小时。
  小心翼翼地给每一处伤口都涂抹上,李瞬擦了擦额角渗出的汗水,将全部上衣褪去,露出他因为满负旧创而显得极狰狞的身躯。
  一盆清水,一把虫钳,李瞬把手伸向自己的心口。
  心口,有六点微光闪烁,隐约成线,其形如斗杓翻转,好似南斗六星。
  【南斗延生仪】。
  这出自四代大君之手,结合了阵法、针术、神术、医道,以模拟南斗六星系统,创生南斗之力的神妙装置,正是世间罕见的心脏维生器物,李瞬的心脏贯穿之伤和龙歃血秘术,均靠此物才能维系。
  南斗之力连李瞬完全枯萎的心脏都能救回,仍有一线生机的练凛夕自然不在话下,他要靠南斗延生仪护住练凛夕的心脏不坏,以待厌胜与玉钗能量的争斗结束。
  李瞬开始拆卸南斗延生仪。
  一根根细长圆柱被他从心口拔出,每拔出一根,他的脸色和唇色都以肉眼可见速度苍白一分。
  汗如雨下,眼渗血丝,李瞬抑制住身体强烈的颤抖和剧烈的疼痛,把六根南斗延生仪全部摘下,而后取出“搭桥器”——即一种可以不直接插入延生仪也可将南斗之力引入心脏的装置——小心地避开玉钗所在,架设在练凛夕的左胸上。
  这避免了练凛夕还要遭受延生仪入体时的痛苦,当然这东西对李瞬没用,太不便携了。
  一切都如预想般完美地处理完毕,也抽干了李瞬最后一丝气力。
  他最后瞥了意态安然的练凛夕一眼,倒入沙发,沉沉睡去。
  ————————

第八十三章 不要试图叫醒一个装睡的女人
  练凛夕在昏昏沉沉中悠悠醒转。
  睁开眼,是完全没有印象的陌生天花板。
  随之而来的是强烈的疲惫感、乏力感,刚打开的眼皮就忍不住又要阖上,连绵的倦怠与困意不断朝中枢侵袭。
  练凛夕的意志力是何等坚定,她很快就克服了身体本能,压制住了再度睡去的冲动。
  我居然还活着...
  饶是以练凛夕的处变不惊,也惊讶于此番的命大。
  记忆停留在那个藏于风中的女刺客将玉钗刺入她心口的一瞬间,之后就是漫长的黑暗与空白。
  那样的致命伤,还有浑身的各种伤势,说实话,她在遇刺的那一刻,心里已经不抱有生念了,不是她灰心丧气,实在是现实过于严苛。
  那,我这是在哪?是谁救了我?我睡了多久?
  还有,李瞬...
  李瞬呢?他和行会一行人将自己救出,却在最后关头突遭变故,后来如何了,自己这是被行会救出了,还是功败垂成,落入敌手?
  练凛夕脑海中一片混沌,刚刚苏醒的她,还不能很好地进行思考,也没法如平日里一般控制情绪,心绪顿时陷入混乱。
  好在她很快意识到了自己的反常,几番深呼吸之后,心绪平复,头脑开始渐渐恢复清明。
  她尝试起身,却发觉浑身都没什么知觉,四肢基本没法动弹,只有抬抬手指程度的力气,不过身体并没有束缚感,看来是某种药物的作用。
  下意识地要唤出斩春风,然而灵海一片干涸,灵能枯竭到无法调动,自是无法再唤,这大概就是重伤的后果了。
  头颈没法大动,她只能尝试用余光观察周围的环境。
  依稀能看出这是一间两居室,屋子里干净整洁,黑色的窗帘紧掩,目所能及的地方只有一些柜组和箱子,没有赘余的布设。
  练凛夕感觉这样的陈设好像有些熟悉,仓促之间却回想不起来。
  她躺的是屋里唯一的床,床边的长桌上摆放着各种手术器械、针具,还有些瓶瓶罐罐一类,她还瞥到了一只盛着深赤色液体的水盆。
  看那些器物、工具,自己像是在这里接受了一台手术,因而保住了性命。
  难怪总觉得心口处隐约发痒,有种想挠又不敢挠的感觉,大约是术后的某种反应?
  练凛夕勉力向胸口处看去,能看到一个支架似的东西正搭建在自己的心口,酥痒的感觉就是从那里传来,麻麻痒痒,奇奇怪怪,却挺舒服。
  这时她的身体渐渐开始恢复知觉,有种冰凉的感触遍布四肢,她微微侧身,眼角余光看到手臂上糊着一些浅绿色的奇怪液体。
  都是一些从没见过的东西,很怪,一切都很奇怪。
  究竟是谁把自己带到了这里,给自己做了手术呢?
  随着时间的推移,气力开始逐渐回到练凛夕的体内,身体逐步恢复知觉,干涸的灵海也渐渐有灵能酝酿。
  她的灵能修炼法在自愈方面的表现很突出,这也是她能在厌胜和玉钗两重力量的肆虐下还能保命的原因之一。
  练凛夕一感觉到体力在恢复,便不愿再这样继续躺下去,她至少要起来搞清楚眼前的状况。
  她尝试着一点点坐起。
  很是和力竭感斗争了一会,练凛夕终于能够坐起身,看清房间的全貌。
  然而看过这一眼后,她却心如刀绞,久久失神。
  所有劫后余生的幸运感,身体复苏的舒畅感,这一眼后,都烟消云散。
  清泠的泪滴自眼角滑落不绝如线,无声的痛切愈积愈多,愈甚。
  自父亲早逝之后,练凛夕就再没有落过泪,不过十几岁的少女,却为自己披上坚实的铠甲,逆行于世,因为她发誓,一定会将信念与意志贯彻到底,以己剑卫公正,以此身护和平,绝不负父亲的教诲和期许。
  无人知,剑斩春风翩似谪仙的清凛天女,亦不过是天涯离苦人。
  苦苦打熬,独挑大梁,遍历艰苦,险死还生...她仍能坚守心中一意,保境安民,贯彻信念是她的选择,纵死亦无悔。
  可她却从未料到,自己还会再有此时此刻,像个孩子般泣不成声。
  原因,就在她正对面,沙发上仰靠着的那个熟悉身影。
  李瞬。
  练凛夕的朋友很少,可与李瞬虽只认识数日,却彼此投契,且有同生共死的经历,纵使知交也不过如此。
  从与这个男人的偶遇开始,他就一直给她一种冷静可靠的感觉,他面冷心热,关键时刻总是值得信任,虽然他还不够强,但莫名的,在看到他或想起他的时候,会觉得有些安心。
  然而此刻的李瞬,与她所见所想的任何时候的他,都不一样。
  他睡得很沉,鼻翼翕动,眉宇深刻,似是好梦沉酣,然而他的脸色却是那样苍白,整个人由内而外透出一种脆弱的无力感,身上那一道道或深或浅的旧创,看着触目惊心。
  而最令她心颤的,是他心口上赫然在目的巨大贯穿疤痕,以及围绕疤痕的六个空洞小孔。
  难以想象这具身体究竟承受过如何非人的痛苦折磨。
  练凛夕无论如何尝试,都没办法按捺住泪水泉涌。
  随便就能看出来,那六个小孔对应的,正是她胸前装置上搭载的六根针状物。
  那是从他身上生生拆下来的!
  她现在当然知道自己在哪了,这是李瞬的据点,他在烟城的据点也是这般陈设。
  为什么要这样一次次救我啊,傻子。
  练凛夕极力压抑住自己的啜泣声,生怕吵醒他来之不易的沉眠。
  她没有再试图起身做什么,缓缓躺下,闭上眼,任由再度袭来的心痛与困倦将她席卷。
  她沉沉睡去。
  ...
  李瞬醒来时,只觉得口干舌燥。
  深度的睡眠将他流失的精力全部补充回来,因为延生仪的拔出,人还显得有些虚弱,但他已经能感觉到状态的回归。
  看了一眼手机,确认时间,早上十点。
  居然睡了整整十个小时,不应该啊李瞬,睡太沉可是会死的,下次注意了。
  李瞬无声地自我告诫,到盥洗室修整一番,数分钟后,他灌完一盒冰牛奶,走到练凛夕榻前。
  稍作感知,他惊喜地发现,厌胜术的反噬能量与玉钗上缠绕的女侍灵能统统消散干净,现在那根玉钗就只是一把单纯的钗子而已。
  不仅如此,练凛夕的心脏机能在南斗之力的愈疗下,看起来恢复得相当不错,这会儿跳得很活跃,很有力。
  这是最理想的结果了,如此一来,之后只需要做个小手术把钗子安全取下来,再处理全身的其他创伤即可,练凛夕的灵台没有受损,修为上限应该不会再受影响了。
  谁说鱼和熊掌不可得兼?
  李瞬心中喜悦,无声地笑了笑。
  确认了练凛夕的心脏机能后,李瞬花了十分钟左右,把南斗延生仪和搭桥器拆下来,给自己又装回去,期间自是在盥洗室疼的一番龇牙咧嘴不表。
  结束之后,他仔细地给练凛夕的全身上下换了一遍凝胶,保证那些伤口在李瞬进一步处理之前不恶化。
  练凛夕的麻醉效力估计还没退去,看她脸红扑扑的,睡得正香,可能还在做美梦。
  等她醒来是来不及了,他现在得出门一趟,猫娘安可快把他电话打炸了,他也想打探下外面形势如何。
  写了张条子留在桌上,李瞬稍做收拾,设好完备的预警手段之后,方才离开据点。
  关门声响后没多久,练凛夕长长的睫毛微颤,旋即睁开略有失焦的明丽眼眸。
  一颗心跳得飞快,一张清冷如月的面容,早已烫得遍染红霞。
  她,可是醒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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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砂砂A上去了!
  隐匿行迹离开据点,确认据点位置、自身行迹没有暴露之虞,李瞬戴上兜帽,插起耳机,人畜无害地汇入明京的人流。
  李瞬所藏身的开明区,是东明京八大区中最繁华的商业区,高厦林立,寸土寸金,路上行人多衣冠楚楚,和气融融,和萧瑟荒废的中心无人带完全是天上地下,甚至很难想象这是会出现在同一座城市的两处地方。
  这里仿佛白日里明京城的缩影,繁华都市,熙熙攘攘,人头攒动,车水马龙,一派盛世景象,根本看不出隐藏在黑暗夜幕中的罪恶与混乱。
  什么幽罗组织、泯光教派,一句妖怪作乱就可以一笔带过,什么派系勾斗、倾轧,利益输送、交换,全部可以心照不宣地粉饰掩盖,仿佛从未存在。
  某些人大手一挥,就再不会有人知道,也不会有谁在意昨夜在白英渡,曾有一位正直善良的少女被世界暗面深沉的恶意围猎至九死一生的绝境。
  李瞬冷笑一声,拨通了安可的电话。
  几乎是在打过去的瞬间秒接,电话那头传来着紧担心的声音:
  “苍星!你没事吧?”
  “嗯,还好。”
  “呼~那就好。昨晚我看大家都回来了,在人群里找啊找,可是怎么也找不到你,我吓坏了,还以为你...”
  安可后怕得连喵喵口癖都忘记了。
  “安可,安心,我没什么事。”
  对这只热心负责的小小猫娘,李瞬虽然不可能说什么隐秘之事,但安慰一句倒也不是不会。
  “我很快到行会。”他说道。
  “好耶~!”
  那头安可甜软的声音逐渐快乐起来:
  “你午饭还没吃吧,饿不饿?我去开一间个室,准备点好吃的喵。”
  李瞬还真有点饿,昨天打生打死一整晚,又料理练凛夕的伤势,深深睡了一觉醒来,早都饥肠辘辘,到现在不过喝了点牛奶而已。
  “能点菜吗?想吃狮子头。”
  “狮子头,好呀,还有什么喵?”
  “再打个番茄蛋花汤吧,好这口。”
  “都记下来了喵~”
  “嗯,那挂了。”
  李瞬挂断电话,嘴角微微上扬。
  这种有人做了饭菜等着自己的感觉确实不错。
  在行会,责任接待员和猎人是绑定十分牢靠的关系,行会在设置这个职位时,就期望其成为猎人的后盾、羽翼,可以交托腹心的存在,以增强中、高级猎人对行会的归属感。
  有趣的是,李瞬昨天下午和安可闲聊时,得知自己居然是她第一个负责担当的猎人。
  安可今年6月才通过行会的各项培训考核,正式上岗,但明京行会势弱,人才凋敝,她一直等不到新注册的中级猎人,是以一直待岗到9月才遇上他。
  像李瞬这样对他人的善意、恶意都很敏感的人,能清楚地感觉到安可对他的关心和照顾发自内心,而并非行会刻意训练出来的职业化举动,刻意的关心不会让他觉得舒心,反而会心生反感。
  安可很真诚,这就是李瞬佩服行会的地方了,初代日曜们深谙人心,深知世上颇有一些会不由自主地去关心、照顾他人的人,天生性格如此,是以行会擢用人才的机制中,会特别留意和提拔这样的热心肠到责任接待的位置上。
  这是安可的第一份接待工作,苍星是她的第一个担当对象,所以对她来说,大概李瞬归到她手上的时候,她就已经打定了主意,会全力以赴照顾好他。
  半小时后,李瞬抵达昭明区,瞥了一眼边上的天罪司官署,他步入行会办事大厅。
  热闹的大厅因为李瞬的到来,顷刻间一片寂静,众人的目光全部集中到他身上来。
  白英渡之战的经过已经有各种版本在明京行会里流传,但不论是哪个版本,都不可避免地要提到那艘轰然坠落的飞艇,和那个名叫苍星的疯狂猎人。
  随着练凛夕争夺战的胜利,原本籍籍无名的苍星在明京行会各种小圈子里名声一炮打响。
  昨夜他从战场上带走练凛夕后就没有再公开出现,吊足了众人的胃口,此时他不大不小也是个名人,乍一出现,众人自是关注,谁都知道这家伙为行会挣了大面子,很有可能飞黄腾达。
  李瞬没在意周围低级猎人们的目光,跟管理人打了个招呼,径直上了二层。
  到了二层,亦是这样的待遇,但中级猎人们的目光不是羡慕嫉妒恨,而是赤果果的灼热。
  战场上苍星力挽狂澜的表现有目共睹,猎人多结成数人小队行动,而众所周知,苍星昨天才晋升水曜,没有固定小队,试问谁不想拥有这么一个猛男当队友?
  “苍星,烈杀小队三缺一,风骚奶爸,强力坦克,只等你来!”
  “苍星,不要理那群毛腿,我们冷血团追求一击必杀,这才符合你的风格。”
  “别听这司马脸瞎扯,苍星兄弟,来我们台风眼,我们强强联合,所向披靡!”
  昨天野狼团找李瞬麻烦的时候众人还冷眼旁观,今天他就成了香饽饽,前倨后恭,无外乎实力二字。
  李瞬随口应付着身边围拢上来的猎人们,安可准备的个室位置比较靠里,他得走一段路,不胜烦扰。
  “吵吵什么?”
  不耐烦的声音像是能传进所有人心中似的在二层响起。
  李瞬抬眼一看,出声的是一个身材圆滚的小胖子,留着一把板寸,造型有些摇滚。
  “苍星兄弟要组队也是轮到我老大,该你们什么事?”
  小胖子不耐地说着,转头便对李瞬笑道:
  “哥们,我是坐标,老大早上临时有事赶去了外地,他临走前说,要是你准备组队,一定考虑考虑他,当然,还有我,嘿嘿。”
  不愧是射线老哥的小弟,虽然没有消音词,但那股子暴躁的味道原汁原味,如出一辙。
  坐标是火曜猎人,显然在二层颇有威名,他作为强力秘术师理当有这点排面,当然,他月曜级的老大更有排面就是了。
  坐标这么一开口,好多人直接就断了念想,月曜猎人都发来邀约,这含金量已经上天了。
  李瞬打量着眼前的坐标,所以说人不可貌相,很难想象这位精神小伙就是那个能隔着几百米接心灵链路,属实把心灵秘术研究明白了的大爹级秘术师。
  如果真要组队,坐标射线的组合可以说是李瞬的最佳选择之一,策应、调度、节奏都能臻至完美,战场上三人已经打过不少配合,非常丝滑。
  可惜李瞬身怀日冕的秘密,他没法推心置腹地信任队友,只能做一匹孤狼。
  “暂时还没这打算,不好意思了哥们,帮我跟你老大带句话,就说我等他回来请吃饭哈。”
  射线老哥在战场上顶着压力按李瞬的指令指挥全场,后来又力主前推阵线救回李瞬,在逼退执夜府和鸾台女侍时也起到了莫大作用,这是个非常优秀的狙击手,也是个知恩图报的耿介之人,很值得交一交。
  坐标嘿嘿笑了笑,点点头,侧身让开去路。
  只是还不等见到安可那摆了一桌子的菜,李瞬先听到电梯口管理员的声音。
  “苍星,不二狐阁下相召,速至五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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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夜砂搭着修长白皙的双腿,一头橘色长发慵懒地披散,她一手捏了只高脚酒杯,回味着口中残余的芬芳,正准备再续一杯,忽然停下了动作。
  现在不是喝酒的时候,得再考虑考虑收服苍星的事情,绝不能就这么算了。
  是的,传召苍星,是因为林夜砂开始后悔昨天在他面前川剧变脸了。
  昨天中午在二层,她故意点了苍星的名,把他架起来,是为了借助他深度参与天罪司剿灭泯光教一事,和泯光那个阴森男划清界限。
  这是一个比较随意的操作,她完全没去想苍星被架起来之后会怎么样,会不会被捧杀什么的,小小水曜猎人,还不在她不二狐阁下的考虑范围内。
  不过后面在完成与日冕的交易,也就是发表演说鼓动行会成员参与援救练凛夕行动的时候,林夜砂发现苍星这个人还挺会来事,明明事先也没跟他对过台词,他接的还挺不错,小话说得都挺到位,不是那种一次性耗材,用着顺手。
  这年头油滑的人到处都是,机敏的人却不多见,林夜砂有点见猎心喜,而且先前管理人悄悄跟她递话,说这个苍星身手也算利落,灵能位阶虽然不够,但调校调校,一个禁位总是跑不掉的。
  刚好她在打算跟泯光切割之后,感觉自己不能这么一直独来独往下去,手底下至少得有些人才,能给自己办办事情、出出主意、看看形势什么的,才不至于再被人蒙。
  看看十二日曜吧,除了搞神秘主义的【日冕】和整天琢磨苦修的【浪客】,谁手底下拉不出一两支队伍来?连【赤木】那个赌鬼都能攒起一伙戒吧老哥呢,就她不二狐是个标准光杆司令。
  于是林夜砂打好了主意,准备把苍星收归麾下。
  照她的想法,我堂堂日曜猎人不二狐,那是何等的实力、地位,更何况还天生一副花容月貌,跟着我吃香喝辣,不比跟那些臭鱼烂虾强太多?先前只是从来没想着收人,现在打开门扉,广纳人才,天下英雄必然尽皆拜倒在我裙下。
  不二狐天团最初的一步,就从苍星开始!
  林夜砂非常自信,她A了上去,她打出GG。
  她苦口婆心地教导了苍星好一会儿,正要开口招揽,却忽然感觉不太对味,这家伙一举一动都跟【权霸】那个油腻霸总结婚狂有些肖似,开口一试探,整个人登时感觉反胃了起来。
  ...
  “林夜砂,我给你一个选择,做我的女人。”
  “林夜砂,你是在欲擒故纵吗?”
  “林夜砂,你还在拒绝我,你在玩火!”
  ...
  这些乌七八糟的油腻发言她本来都快忘光了,这会儿又像魔音贯耳般回响起来。
  当年林夜砂刚入日曜合议会,权霸就跟她求婚,锲而不舍地发动了一系列堪称精神污染的言论与攻势,最后在她忍无可忍的“燕休你就是个傻*”的绝杀下,两人彻底闹掰。
  一感觉苍星的言行有权霸内味,当时她就变脸了,什么招揽人才全都抛诸脑后,她只想赶紧消停消停。
  可变脸一时爽,后悔火葬场。
  林夜砂想想就觉得亏,按照当时那个气氛,明明过分分钟就可以拿下他的。
  喜欢权霸怎么了,当猎人的,谁还不是个十二日曜的粉丝呢?权霸搞统合派几十年,当然拥趸众多,苍星这小伙子还年轻,可以改造嘛,用人格魅力把他感化成不二狐的粉丝不就完了。
  到了白英渡之战,随着苍星坠艇一举改变战局等一系列出色的表现,林夜砂对他更是改观,悔意也更甚了。
  这家伙不止是个人才,他是个相当优秀的人才啊,这样的人我放着不收,送给燕休那个睿智?
  而且随着战局的发展,林夜砂逐渐回过味来。
  苍星这家伙的战斗风格,似乎并不是权霸那一路数的,大开大合确实有,但是那股灵动机变,追求出手必中一击毙命,以最高效率伤敌的狠劲,不像是武斗家,倒像是刺客一类的。
  那他在自己面前的表现就有点耐人寻味了。
  权霸强撩不二狐的那点“风流韵事”在行会倒不至于人尽皆知,但八卦之火从来不熄,敢公开聊这个的确实不多,怕被权霸门人打死,但私底下多少人清楚,多少人吃瓜,那就真的不清楚了。
  所以,苍星当时其实是故意装成权霸的粉丝,来躲避她的招揽。
  怎么个意思?
  我堂堂不二狐就这么没排面吗?
  林夜砂在战场上想到这一茬的时候,还是挺生气的。
  不过转念一想,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她不二狐阁下虽然风华绝代前途远大吧,但毕竟还是个光杆司令,能开出的价码也不够高,至少跟权霸那种经营势力几十年的人没法比。
  苍星是个优异的人才,这种人,当然是喜欢待价而沽,面对日曜猎人的直接招揽,当场拒绝那是做不出的,也太不给面子,他这么做是一种委婉的拒绝,给双方都留些体面。
  可想透了这一点,林夜砂的胜负欲被撩拨得更强了。
  “进来。”
  “苍星你来了,坐。”
  林夜砂猩红的眼眸闪烁着,眼神玩味,示意刚敲门而入的李瞬坐到她的近前。
  她微微伏下身,精致如瓷娃娃般的容颜凑近他,姿态妩媚,吐气如兰:
  “你想死吗?”
  ———————

第八十五章 马骨,洗脚水,你的名字
  改着改着多改出五六百字,绝了,耽搁了一点时间,抱歉。
  ——————
  不得不说,狐狸摇起身段摆起谱来,还是挺能唬人的。
  狐族的种族天赋不是说说而已,但见林夜砂容姿精致,摇曳生姿,眼波脉脉,吐气如兰,微微伏下身时,甚至隐约可见...
  抱歉,这个没有,砂砂现在是非战斗形态。
  加上那一句“你想死吗”,与她故作的柔媚姿态反差极大,先声夺人的效果直接拉满。
  要是换个人在场,怕是要悚然一惊,露出惊惶之色了,不过李瞬心底透亮,自是不会被她的美人计唬住,也不会被她先声夺人。
  林夜砂摆明了不可能现在对他动手,找他无外乎是想知道练凛夕的下落之类的。
  美人计照单全收,吓唬人一概不理就完事了。
  “禀阁下,不想。”李瞬平静道。
  “可我看你现在的做法,桩桩件件都是取死之道啊。”
  林夜砂猩红的眼眸一闪,玩味道:
  “你把练凛夕藏起来了。你知不知道现在明京城里有多少人在找她?”
  “战斗不是已经结束了吗?”
  “天真。”
  她冷笑道:
  “战斗结束了,可想杀她的人可都还等着呢,昨晚那一仗,对她来说不过是个开胃菜。你要知道今天早上,至少有数十人被各方势力紧急调度入明京,其中甚至有君位,这还不包括暗中勾连的人。”
  “...”李瞬适时露出震惊的神色。
  “现在谁握着练凛夕,谁就是众矢之的,我昨晚让你回行会,是想帮你尽快甩掉这块烫手山芋,但你把她藏起来了,这事就麻烦了。”
  林夜砂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我知道,你们是朋友,她舍命去救你,我看你也是个有情义的,当然不会随便放下她。可是你想过没有,苍星,你现在是把整个行会架在火上烤,行会在明京本就孱弱,现在成了众矢之的,你有没有考虑过后果。”
  “我...”李瞬适时露出迟疑的神色。
  “我也不问你把她藏在哪了,但你绝对不要自以为能把她藏得谁也找不到,明京很大,却也很小,有的人可以为了找她,真的去挖地三尺。”
  “不说别人,就说我,我现在就正在考虑,是否要把你交出去。”
  林夜砂皱眉道:
  “说实话,我很难办,你昨天刚为行会长了脸,按说现在就把你转手不大好,可你这事做得不到位,把我和行会都推到了危险的境地,把你交出去,是解决矛盾最简单的方法。”
  “阁下,请恕罪。”
  李瞬适时地露出惶恐的神色,而后像是忽然反应过来一般:
  “阁下,如果阁下要把我交出,就不会传召我了,阁下定有办法,还请阁下教我!”
  林夜砂噗嗤一笑,眼中里闪过玩味之色:
  “我要练凛夕,无外乎是想和执夜府置换利益,当然我也可以不做这个事情,众矢之的,我也不是做不来,可...我为什么要冒这个风险,难道我很善良吗?”
  她微微眯着眼,走到李瞬身边,忽然挑起他的下巴,一双猩红眸子直勾勾与他正对:
  “给我个帮你承担风险的理由。”
  李瞬明白了,绕了半天,原来在这等着他呢。
  蠢狐狸这是还没放弃招揽他,软的不成,她这次干脆借势来硬的,逻辑很简单,你得跟我,否则我不帮你担藏练凛夕的风险,你自己的小命都难保。
  这是昨天装权霸脑残粉的事情被她看穿了?
  李瞬这一两日脑子里事情太多,昨天把狐狸敷衍过去之后就没管这茬了,没想到以狐狸的智商和对沉舟的厌恶程度,居然真能把这个谎想透。
  大概还是在战场上露了破绽,昨天虽然以碾压态势入场,但一连串惊变之后,肯定是顾不上在林夜砂面前掩饰战斗方式了。
  狐狸蠢归蠢,对战斗却异乎寻常的敏锐,她是从底层爬上来的,对力量和血有着本能的嗅觉。
  厉害之处在于,狐狸明知如此,却没有点透这件事,给自己给她都留了面子。
  这就有点高明了,利用谎言被发现产生的恐惧、不戳破带来的愧疚、追索练凛夕的外部压力,以压力为表,愧疚、恐惧为里,构成一股非常强的说服力。
  林夜砂的意思,就是你赶紧纳头便拜,认我做老大,我就可以替你担风险,之前你骗我的事,也可以一笔勾销,我不计较。
  这一套打得李瞬甚至都有点怀疑她背后是不是有高人指点。
  而且可以看出,狐狸招揽自己的心思明显更加坚定了,否则她毕竟是个日曜猎人,没必要还用话术之类的来折腾自己。
  李瞬琢磨着林夜砂的心思。
  蠢狐狸为了延揽他都做到这种程度,以日曜猎人的身份来说,已经是相当给面子,他如果再托词拒绝,以他的了解,林夜砂大概率忍不了,苍星跟不二狐估计就会撕破脸,在当前的形势下,这是雪上加霜。
  林夜砂是目前唯一能在明京保练凛夕一时平安的,他可以信任的人,要是林夜砂转换立场,要把练凛夕速速交出去,那她就真是孤立无援了。
  那么问题来了,李瞬难道不能扮成日冕再去压林夜砂吗?
  能,但不妥。
  一来,强扭的瓜不甜,比起被迫,肯定是让林夜砂自愿行动来得更有力。
  二来,林夜砂再怕日冕,也不能频繁地擅用日冕身份去逼迫她,滥用她的恐惧心只会物极必反,过犹不及,他刚压着林夜砂跟他完成交易,现在再去拧她的头,有把她逼反的可能。
  李瞬是希望长期保持对林夜砂的强影响力,以在关键时刻影响她的关键决定,而不是饮鸩止渴。
  如此一来,加入林夜砂麾下其实并不是一个坏选择。
  首先,可以驱动林夜砂主动保护练凛夕的安危;其次,苍星最近的表现有些过于引人注目了,从一个籍籍无名的小猎人一跃而成战场新星,必然招来多方面视线,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他虽不惧任何挑战,却不愿给自己找麻烦。
  投身日曜猎人不二狐麾下,则可以很大程度避免这些麻烦。
  这里还存在一个自尊心的问题,李瞬愿不愿意给林夜砂当属下呢?要知道他可是日冕。
  答案是无所谓,他是个很纯粹的猎人,只要情势对他有利,这些都没问题。
  李瞬对权力没有欲望,他更相信自己的实力,所以对日冕的身份从来没有自矜。
  片刻功夫,李瞬已经做好了打算,但他必然不可能真的现在就纳头便拜,那把主从关系确认得也太死了,太掉价。
  李瞬要的是遮阳伞,而不是头上多一尊佛,以林夜砂喜欢翘尾巴的性子,不拿捏拿捏她,她很容易尾巴就要翘起来作威作福。
  林夜砂招揽他的想法很坚定,既然如此,就有待价而沽的余地。
  李瞬对林夜砂深深一礼,道:
  “阁下慧眼,想必已经看出了我的心思。没错,我欺骗了阁下,我并非沉舟大人的拥趸。”
  “如此行为,一来是因为我行事放旷,不愿为人麾下,受人拘束,二来,是我来到明京只是因缘际会,此间事了便将离开,无法久伴阁下身侧。”
  他沉声道:
  “然而凡此种种,虽有情由,却均非我欺骗阁下的借口。欺骗阁下,是我之罪过,我深悔之,但请阁下万万不要迁怒练小姐,苍星甘领一切罪责。”
  李瞬这招以退为进,玩的就是一手心跳。
  要是林夜砂是权霸,那这手就根本玩不了,以燕休的霸道,才不会管你说什么,你都这么不给面子了,我还给你面子么?怎么,你说不迁怒他就不迁怒了?日曜猎人不能跟小字辈计较?他才没那么多顾忌。
  不过林夜砂不同,李瞬知道,狐狸抹不下这个脸。
  况且狐狸对练凛夕其实挺有些好感,愿意为她施展生生咒,听练凛夕的意思,林夜砂对待她的态度不错,在施咒前还对她多有告诫。
  这就是完全建立在对林夜砂的了解之上才能用出的手段了,多一分嫌多。少一分则搔不到痒处。
  苍星此话一出,挑明了表态拒绝,林夜砂被拂了面子,果然神色不悦,却偏偏压住心里那点邪火没发出来。
  因为她听出了李瞬话中藏着的那点意思。
  这不就是在提条件吗?
  “哼。”她冷哼一声,“你说不迁怒,我就不迁怒了么?”
  “请阁下恕罪。”
  “你刚才所说两条,在我这里都不成立。”林夜砂淡淡道,“猎人哪个不是行事放旷,又哪个不是浪迹天涯?入我麾下,又不是叫你做我的奴仆,是让你在有用之时做我的战将、智囊,谁让你时时刻刻跟着我了?”
  “啊这...”
  李瞬顿时表露出语塞的样子。
  “苍星,我也不跟你绕圈子,做我的第一近卫官,你在我这,一应待遇,对标行会月曜猎人供奉,平时不会随意召你,只需保持联络,保证你最大的自由度。”
  林夜砂沉声道:
  “你来,练凛夕这事,我替你挡下。”
  这话说得认真又爽利,李瞬还真有点迟疑了。
  蠢狐狸不会是上头了吧?
  她以后要是对每个人都这么开条件,还组建什么势力,那不是供了一群大爷么?
  不过他很快就反应过来,狐狸是搁这千金买马骨呢。
  啧啧,以前在日冕的角度根本都看不出来,现在这么一看,想不到啊,林夜砂,你这浓眉大眼的蠢狐狸,小心思还挺多呢。
  好巧不巧,李瞬琢磨的这点迟疑,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林夜砂端不住了,刚才压着的那点邪火一下子被激了出来。
  “还犹豫?你是要等女帝的刀架在你脖子上?真想死是吗?”
  她着恼了。
  “...女帝?”
  “哦,忘记跟你说了。”林夜砂冷笑道,“鸾台女侍留了话,今晚鸾台会有人来接你,陛见女帝。我都说了,你条条都是取死之道,你以为女帝那样的角色,会轻易与你善罢甘休么?”
  这是一个情理之中意料之外的消息。
  李瞬第一时间的反应就是女帝要找他清算。
  昨晚他将练凛夕救走,打乱了女帝的步调,破坏了女帝的计划,女帝今天就要找上门,哪有什么好事?
  会无好会,筵无好筵。
  纵使李瞬对帝党的认知浮于表面,也知道帝党行事从来干净利落,雷厉风行,届时一言不合出手借他人头一用,不是不可能。
  不去,或者干脆逃掉?
  帝党在明京可谓手眼通天,到处都有他们的眼睛,女帝高坐鸾台之上,便有源源不断的绣樱使将神州万方的情报汇聚于此。
  李瞬没可能悄无声息地离开明京不被帝党察觉,而且他的目的地最终是天空城长安,想从地上去长安,只有明京和夜海两处通道,他也没法离开明京。
  女帝召见,去还是不去?这不是个有答案可选的问题,他能选的只有结果——站着离开或躺着出去。
  若他只是苍星的话,此次陛见无疑是他猎人生涯中的巨大危机。
  当然我们知道,李瞬并不是。
  他只要一心想走,这明京还没有谁留得住他,女帝也不行。
  他怕女帝么?根本不,正相反,他很想见见这位完全不按规矩办事,差点杀掉练凛夕,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暗夜帝君。
  帝党为什么要杀练凛夕,练凛夕身上究竟藏着什么秘密,受限于所处的位置与手头的情报,这是李瞬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的问题。
  正好,这是个得到答案的好机会。
  不过日冕的身份,终究不能暴露,如何在不暴露实力、身份的前提下,得到问题的答案还能全身而退呢?以帝党的肆无忌惮,水曜猎人的身份显然是不够用的。
  林夜砂已经把答案摆在了他面前。
  ——做她的第一近卫官。
  帝党再怎么无所顾忌,在没有确定闹翻之前,也不会直接对十二日曜的直属近卫官出手,那是直接把人得罪死了,谁也不会想轻易招惹一个暴怒的君位强者,尤其还是林夜砂这样战力惊人的。
  顷刻间理顺了思路,李瞬毫不拖泥带水,当即行礼道:
  “苍星一介凡夫,承蒙阁下不弃,既如此,愿效犬马之劳。”
  “这才对嘛。”
  林夜砂转怒为喜,暗暗松了口气,费了半天口舌,终于把这家伙拿下了。
  小小苍星,纵使你奸猾似鬼,还不是得喝老娘的...
  呸呸呸!
  “从此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只要不是捅破了天,有什么,我罩着。”
  林夜砂豪迈地拍了拍李瞬的肩膀,不过鉴于她还没有李瞬高,且非战斗状态下是一副平胸少女的模样,这种姿态看起来还挺没说服力的。
  “是,阁下。”
  “怎么还叫阁下?”林夜砂皱眉道,“外人这么叫也就算了,你现在是自己人了,而且是第一个自己人,没必要这么客套,随意点,我没这么多规矩。”
  “行,那...大姐头?”
  “蛮怪的,但是比阁下好,再叫一遍来听听。”
  看着林夜砂明明很满意却还有点口嫌体正直的嘚瑟表情,李瞬暗暗翻了个白眼。
  “好的大姐头,是大姐头。”
  “嗯,对了,苍星是你的代号,既然是我的人了,就把真名告诉我吧。”
  猎人用代号不问真名是约定俗成的潜规则,林夜砂此举实际上是示意亲近。
  李瞬略一犹豫,道:
  “李瞬,木子李,瞬间的瞬。”
  “李瞬,李瞬。嗯,很好。”
  狐狸念了两遍他的名字,神情柔和了些许,轻声道:
  “那你记着,我叫林夜砂,双木林,夜晚的夜,砂子的砂。”
  —————————

第八十六章 鸾台来使
  苍星成为不二狐第一近卫官的事情,一下午就传得人尽皆知,以明京行会为中心迅速发酵,随之而传出的还有不二狐意图组建势力的消息。
  引来众多羡慕嫉妒的眼光的同时,苍星的分量在很多人眼里开始增加起来。
  任何君位强者一旦想要组建势力,麾下的力量在短时间内都会急剧膨胀,更别说是像林夜砂这种强力武斗派,可以想见,未来很快,行会会增添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
  这是林夜砂和李瞬都想要的效果。
  林夜砂要的是扩大影响力,后续她还准备报复泯光,李瞬的当务之急则是应对女帝的召见,迅速把势造起来,不至于让女帝直接翻脸借他人头一用。
  两人现在虽说是上下级关系,但跟蠢狐狸接触之后就会了解,她对认可的人基本没什么架子,尤其是李瞬还是她拉到的第一个强力手下,为了收人心,她更加刻意地模糊了这种上下级的界限,不仅替他扛事,还给了他很高的自由度。
  比如关于练凛夕的下落,林夜砂就直接没有问。
  “话从说出口的那一刻起就会留下痕迹,所以不要说出来。我之前给她施过咒,相连的气机还没散,隐约能感觉到到她还活着,不知道你是怎么做到的,但活着就好。”
  “答应你了,练凛夕的事情我会帮你挡,至不济,也能帮你压两三天时间。不过她的生路还是要她自己找,我觉得她不远千里来到明京,不像是来送死的。”
  的确,李瞬知道,练凛夕对她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很明显有一个明确规划,她已经告诉了李瞬,之后要设法跟天理司将作曹的【天工大匠】南鲸会面。
  李瞬并不认识“南鲸”其人,但他知道【大匠】是神州铸器师的最高级头衔,十二日曜中就有一个直接以此为代号的【大匠】南钟,南钟是行会最厉害的铸器师,行会不少独门技术都是经由他手打造的。
  李瞬从南钟那里求购过几件器物、道具,所以对南钟还是有几分了解的。这个人性格内向,话少,不善于和外人打交道,虽然是君位强者,日曜猎人,但他满脑子只有铸造、研究,力量也好权力也罢,统统不在他眼中。
  据说他的灵能强度甚至都是打铁打出来的,并不是扎扎实实修炼、战斗得来,所以实战能力较差,甚至连资深一点的禁位都不如,故而行会把他保护得很好,离都日夜都有最精锐的卫戍部队拱卫。
  天理司将作曹是执夜府内专门负责各类器物、道具、刀兵等打造、制作的机构,这个【天工大匠】的名头,听起来感觉比大匠还要牛气,像是一号厉害人物,而且此人也姓“南”,怎么看怎么跟南钟有关系。
  众所周知,顶级的铸器师、医师、技术型学者等等,都不是好相与的角色。
  他们可能本身实力不强,但是社会关系特别复杂,人脉极广,能力到了那个地步,不知道有多少高手向他们求取器物,替他们当打手或者办点事那都不算什么。
  所以要说练凛夕的生路是着落在这个南鲸身上,倒也不算离谱,拿【大匠】南钟举例,他如果开口求人,十二日曜中至少有三分之一的人愿意立刻站出来帮忙平事,这位南鲸口气比南钟还大,人脉或许更广。
  林夜砂还补充说明了一些明京目前的情况。
  “我走行会的情报渠道盯了一下,千年公那边昨晚之后调动频频,现在最危险的就是他们那边,白英渡之战失败不说,追击部队伤亡巨大,生还者寥寥无几,让他脸面很难看,他很可能狗急跳墙,不惜代价也要做掉练凛夕维护自身的威信。”
  “据我所知,五方佬那边最近正在谋划一件大事情,这关系到妖怪种群整体的一些隐秘,为此他们调集了天量的精锐。”
  “所以千年公拿出来追击练凛夕的部队,除了领头的,其他都算不上尖兵,不过若非错估了练凛夕的实力,那点人倒也足够了,况且那时候还有我在呢,要不是日冕突然出来横插一脚...”
  或许是为了对她的第一直属近卫官展现作为一个合格大姐头的英明睿智,林夜砂多说了不少情报。
  李瞬是刚刚睡醒,一直还没工夫去打探外面的情报,正好通过林夜砂了解白英渡一战之后的明京形势。
  简单来说,现在一共有两波人在找练凛夕。
  首先是执夜府。天罪司的红眼和天机司的风媒还是用搜查泯光教派余孽为托词,在明京阖城大索。
  执夜府对练凛夕的态度一直很诡异,一副听之任之的姿态,很难去推测枢密院到底在想什么,这种暧昧不明的态度反而构成了危险的来源,试想,不表态,是否就是找到人之后怎么做都可以?
  其次就是妖怪势力。千年公这几天死了不少人,耗费钱粮、资源,就换来这么个结局,不是人对手还被打脸,他显然不甘心,再度往明京调派人力,意图重振雄风。
  为了应付明京的众多压力,千年公还专程请动了敛身于西明京的一个妖族君位强者,西明京大大小小的结社、组织,都因为五方令而动了起来。
  而帝党作为差点刺杀练凛夕得手的关键势力,现在还没有表明态度,或许只有今晚陛见后才能知道。
  还有隐藏在最深处的三尸神,他们是否还会再次出手?
  千年公其实原本不必死那么多人,千年禁军伤亡惨重,原因很大程度在于九丑临走前的自爆,那一爆波及范围极广,行会、执夜府在前线干掉的都不一定有这一发内鬼背刺来得多。
  更重要的是,千年公还多出了一个天大的损失——皇甫空明。
  皇甫空明是被李瞬亲手杀死,但死得彻彻底底的他,居然被九丑使用三尸神难以想象的惊天手段复活,这让李瞬心惊于三尸神的实力、能力的同时,也对三尸神扩张势力的方式有了一定的认识。
  看皇甫空明复活后的状态,虽然还保持着自意识和生前记忆,但显然已被三尸神彻底洗脑,不论是从他面无表情的僵尸脸,还是从九丑那副狂喜的模样和诸如“欢迎欢迎”这类语句,都明白地显示这一点。
  皇甫空明已经成为三尸神成员,未来将作为千年公阵营里的又一内鬼,为三尸神服务,而千年公将永远不知道这件事,仍将他当做心腹,直到三尸神对他露出獠牙。
  三尸神大约就是通过这种在多方势力之间挑动矛盾,掀起势力倾轧乃至局部战争之后,以制造战损再复活的方式策反各方的核心成员,不断扩张势力的。
  可叹,皇甫空明死前甚至还在念着千年公皇甫桓的名字,复生之后,却已六亲不认。
  李瞬虽然没把皇甫空明当做合格的对手,但他豪迈的拼死一搏和忠诚的临终遗言,无不昭示着这是一条汉子,哪怕作为敌人,这样的人,也至少该送他一个痛快。
  可现在,皇甫空明连死都死不安稳,被三尸神肆意摆弄,成为某些人实现不可告人目的的工具,实在令人作呕。
  愈了解三尸神,李瞬就愈发厌恶这个结社的种种行为。
  李瞬认为,三尸神极有可能卷土重来,而且就在最近。
  九丑临走前说“很快还会有机会”,如果这不是一句类似“我还会回来的”,那或许就是某种行动的预告,而就李瞬对九丑这个表演型人格的疯子的认知,他不会特意去说些色厉内荏的狠话。
  是以综合看来,如今的明京根本不是久留之地,练凛夕是进入了明京,形势对她来说却并没有变得更好,相反愈发恶劣,可搞不清练凛夕身怀的隐秘,就谈不上能帮她解决什么问题。
  “对了,【日冕】这个人,你以后要是碰到,当心点,不要跟他说你是我的近卫官。”
  聊到差不多了,林夜砂神秘兮兮地来了句。
  “日冕,就是那个最神秘的日曜猎人吗?”李瞬明知故问。
  “对,就那个天天装神弄鬼,神出鬼没的暴力狂,大恶人,烦人精。”林夜砂恼道,“想到就气不打一处来,八千黑钻的大生意,说没就没了,下次见到,看我不把他打得满地找牙!”
  呵呵,蠢狐狸,骂得挺爽啊。
  李瞬不动声色地点头,心里已经记账了。
  “为什么要躲着他?”
  “我跟他有仇。”
  林夜砂压低了声音:
  “有一回我差点把他打死,后来就结了仇,你看他一直藏头露尾装神秘,知道为什么吗?就是在躲着你大姐头我呢。”
  噗。
  李瞬好赖忍住了没笑出声,继续记账,连连点头。
  “他虽说打不过我,但是欺负欺负你还是随随便便的,所以你记住了,要是碰到他,低调,知道没?”
  编故事还是你会编啊大姐头,行,你可真行。
  “喔,知道了大姐头,谢谢大姐头。”
  林夜砂没有久留他,两人互换了联系方式之后,李瞬便回楼下找安可吃饭去了。
  他真是快饿扁了。
  风卷残云般吃光了安可准备的狮子头和一桌饭菜,李瞬一边给安可有一搭没一搭地讲述昨晚战场上的情况,一边盛了碗番茄蛋花汤。
  “我爬到那个飞艇上,劫到了驾驶舱,但是我不会开,就只能往地上开了...”
  安可抽了口冷气。
  “然后呢,我就一个箭步冲上去,把那个投枪男打得满地找牙...”
  安可顿时星星眼。
  昨晚发生的一切是自是不可能详细跟安可透露,好在安可并不是想了解这些情报,她善解人意,只是跟李瞬问问,借以聊天解乏而已,李瞬也不反感这么随意聊聊,跟安可聊天是件挺放松身心的事情。
  他原本是打算下午就返回,但碰上女帝召见这回事,回去是回去不成了,频繁出入据点会增加暴露的风险。
  好在看练凛夕的状态,或许到晚上就能起身了,他临走前在纸条上写下了食物所在和几句叮嘱,总而言之,就是让练凛夕多休息,不要出门,一切等他返回后再议。
  练凛夕那边至少一两日内不会有什么问题,李瞬是老猎人了,每个据点的选址和伪装都做得非常精当,每次出入也确保隐秘,哪怕是执夜府,无法锁定目标的情况下,明京这么大,没有个几天的摸排也很难发现什么。
  据点附近他留了预警机制和防御机制,如果有试图入侵者,他会第一时间收到消息,前往救援。
  确保一切没有疏漏,李瞬便暂时压下了外界的纷扰,分析情报,权衡利弊,放松心神,调整状态,在行会度过了半日。
  时间来到晚上九点。
  李瞬刚补完一集新更新的海X王,没等发条评论抨击一下底下的江郎才尽言论,安可推门进来:
  “苍星,有人找你,在大厅外面等你喵。”
  估计是鸾台的人到了。
  李瞬微微颔首,起身与安可道别,走出行会大厅,略一张望却看到月光下立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居然是尹南。
  “苍星,这里。”白发的狼女朝他招了招手。
  两日未见,尹南的气色不错,至少比先前在浑天台收保护费的时候强了不少,只是这会儿她英豪阔大的眉宇间,似是笼罩着淡淡的愁绪。
  “你怎么来了?”李瞬奇道,“是了,这两天事忙,还没顾得上去找你。”
  在李瞬的助力下,幽罗组织的中高层被一荡而空,首领罗渊也被天罪司抓捕,以尹南在幽罗的人望,没有不上位的可能,他不是做慈善来的,行事之前就打算好了从尹南那里收上一笔钱回回血。
  不过因为营救练凛夕,幽罗事后李瞬还没顾得上跟尹南联系,这会儿不知为何她直接找过来,这是冒了风险的。
  要知道尹南是妖怪,因为止有超位水准,体征还相当明显,而且她是灰色组织幽罗的新首领,就这么大喇喇地出现在东明京的昭明区,随时有被天罪司抓捕的可能,行会旁边可就是昭明司。
  等等。
  李瞬忽然一挑眉。
  “鸾台来使,是你?”
  尹南咬了咬唇,点头。
  ————————
  五点对我还是太早了,改着直接睡着了,一通折腾到单位才有时间改,发晚了实在抱歉(逃

第八十七章 背后的黄雀
  鸾台来使,尹南。
  李瞬头脑跟过了电似的,霎时间明白了个中原因。
  ——帝党趁火打劫,把幽罗彻底吞掉了。
  看着眼前眉宇间略带愁绪,被他问到后似惭愧又似无奈的狼大姐,李瞬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明明很珍视这份事业的不是吗?怎么刚刚上位就拱手让人?
  “怎么回事?”他淡淡问道,“被帝党逼迫了吗?”
  狼女拢了拢灰白的鬓发,摇了摇头。
  “和你先前说的一样,罗渊被天罪司带走之后,我被推举为新一任的首领。”
  她笑了笑,略带苦涩:
  “但坐到那张位置上,我才发现现在的幽罗已经千疮百孔。”
  “罗渊为了和泯光教派深度联络,早先就抽空了幽罗的底蕴,近一年来幽罗的运转都是依靠泯光教的注资,如果得不到下一笔注资,兄弟们连下个月的饭都吃不上。”
  尹南低声叹道:
  “而且这两天因为幽罗的事,明京陷入了巨大的漩涡之中,人类、妖怪、各方势力的形势陡然变差,连密运都暂时没法做了,这样下去,大伙还要这么干坐着不知多久。”
  “我甚至有些自我怀疑,不知道扳倒罗渊是不是正确的,他至少能让兄弟们吃上饭,我却...毫无办法。”
  尹南咬着唇,略一停顿,说道:
  “后来...冕下召见了我,说她现在需要我,我或许也需要她,让我选择是否继续为她服务,像以前一样。”
  “摆在幽罗面前的路已经很少了,我回去思考了很久,和大伙商量之后,最终...做了决定。”
  李瞬的眉头深深皱起。
  看了一下午从行会、影女等渠道收集来的情报,李瞬对帝党算是有了一个比较深入的了解。
  女帝于七八年前异军突起,数年间就挟大势一统明京地下世界,黑白众道俯首称尊,前无古人。
  能够成就如此霸业,当然与帝党本身摧枯拉朽的实力分不开,然而更重要的,是女帝始终英明而清醒的征伐策略,和老辣而精准的治政手腕。
  帝党虽然以风卷残云之势崛起,却并不是只懂得砍杀的莽夫,正相反,女帝是不世出的英睿人主,她很清楚,帝党的底蕴毕竟太浅,彼时明京山头林立,各势力犬牙交错,形势错综复杂,不论是谁,都不可能短时间内一口吞下明京如此大的盘子。
  把所有势力统统打服、打碎,全部纳入直接管辖,当年的帝党做不到,也根本不会这样去做,因为效率实在太低,做法也太过原始。
  女帝着眼的核心,在于大势。
  要想一统明京,展示拳头是必须的,可要想像女帝那般,最大限度、最快速度地完成统合,一味的强硬绝不可取,要打,更是要拉,而最终的目的,是要乘上乃至驾驭大势的潮流。
  什么是大势?
  朋友多,敌人少,就成了优势,善加利用优势,使朋友越来越多,敌人越来越少,最终,就成了大势。
  女帝先铁腕打掉明京里世界数座山头,而后以怀柔手段拉拢各方中小型势力,建立合理规则,提供大树庇护的同时,不过分收割他们的利益和权力,一拉一打,分而治之,很快便在里世界竖起大旗。
  随着帝党势大,大旗招展之下,众道望风而来,终于掀起了不可抵挡的潮流,滚滚大势摧毁了一切顽固的阻碍,拱卫着女帝登临。
  女帝登临之后,除了打散、打碎了部分强势力和死硬派以外,对中小型组织、结社等的政策依旧不改,通常只需按时纳贡,并遵守女帝的“约法”,帝党就会给予他们名义上的庇护,并不剥夺他们的独立性。
  简单点说,该干什么照干,听话,交上一笔你能接受的保护费,就不管你了,要是外面有人来找茬,可以报帝党的名字,帝党会帮你出头。
  幽罗组织便是如此,名义上归属女帝麾下,除了定期向女帝纳贡以外,内部运营独立,并不受鸾台辖制。
  然而,帝党不可能止步于此,所谓的独立只是一时之假象,帝党怎么可能满足于只做一个号令天下的盟主,它要做唯我独尊的帝王。在完全站稳脚跟、巩固力量之后,帝党便展开了对明京乃至整个北方地下世界持续不断地鲸吞蚕食。
  前年以“舞圭”魏天满等人为首,胎死腹中的秘密兵变,就是因为帝党扩张的脚步而激发的反叛,然而如今的帝党经过整合,对这样的变乱根本无需策略,只要碾压就可以,兵变顺理成章地失败了。
  从那以后,帝党加快了对明京的整合,或蚕食,或鲸吞,时至今日,能在帝党铁蹄下保持独立性的势力越来越少。
  幽罗组织算是规模较大的一个。
  曾经独占明京运输业半壁江山,如今亦能独立维系明京三成以上密运生意,有数以千计的忠勇部众和庞大运力,在明京城三教九流亦是人脉通达,别说帝党,连外来的和尚泯光教都对它垂涎不已。
  由于未知的原因,帝党一直没有对幽罗下手,不过前首领罗渊或许是嗅到了空气中的紧迫感,才跟泯光教有了接触,除了给属下洗脑外,或许也有给组织找条退路的目的。
  李瞬其实有些疑惑,为什么帝党会把幽罗组织留到现在,这可是一块成色不错的肥肉,早点吃下来,对帝党也是一把助力。
  其中或许有着特殊的原因,而在幽罗发生巨变之后,这种原因不存在了,女帝便直接出手,轻飘飘几句话,兵不血刃地拿下幽罗。
  想到这里,李瞬心中有种压不住的烦躁感。
  虽说是为了干死泯光教,李瞬也不是很关心幽罗究竟何去何从,但覆灭旧幽罗的事情毕竟是他一手推动,到最后却被女帝摘了桃子。
  营救练凛夕的行动亦是他一手推动,整个明京都被他的布局卷入,到最后却是也差点被女帝摘了桃子,练凛夕现在还没完全脱离濒危,差一点点就功败垂成。
  李瞬来明京这几日,一共就做了这么两件事,而女帝居然就这么一直跟在他身后当黄雀。
  一次是巧合,两次还能说是巧合吗?
  ———————
  回来了,下一章老样子先发后改,估计八点多出来。

第八十八章 夜天之上,天人之间
  尹南敏锐地察觉到了李瞬的心绪。
  虽然不知道他是因何而不悦,但她下意识地把原因归结到了自己身上。
  因为做出了投入帝党的选择,她心里其实对苍星颇有惭愧之意。
  “要用火”也好,“人望”的使用也好,苍星虽然说过各取所需,并不是来帮她的,尹南却能隐约感觉到他的一点善意和期许。
  但目前的境况下,以她个人的能力,已无法支撑一个油尽灯枯的幽罗,实力不够,背后也没人撑,终究逃不掉被分食的命运。
  “苍星,抱歉。”她低声道。
  “没必要,这是幽罗自己的选择。”
  李瞬按下心头涌起的莫名烦躁,淡淡道:
  “那就带路吧。”
  尹南既然加入了帝党,那妖怪身份就成不了她的阻碍,以帝党在明京的势力,天罪司根本不会来招惹她,所以她才能堂而皇之地出现在昭明区的行会大厅门前。
  而为什么鸾台来使是她,也不难理解。
  以女帝的通天手眼,自然已经了解了李瞬和尹南的合作,以及李瞬在剿灭幽罗行动中的表现,那么派出尹南的原因已经很清楚了——释放善意的同时,无声地展示力量。
  细微处见真章,随便一个使者人选,已经把女帝的心性和意志贯彻得淋漓尽致,这是一个控制欲望极强的女人。
  女帝,很好。
  李瞬眼神微冷。
  就让我来看看你到底是个什么角色。
  尹南将李瞬带入某个僻静的巷口,那里已有车在等待。
  李瞬留意了一下车牌,是与普通白色车牌不一样的印章红,它代表车主在明京具备非常高的权限,甚至可以进入各类禁区。
  车行约一小时后,闭目养神的李瞬睁开双眼,眸中精芒一闪而逝。
  这几日他抽空把明京的大致地图记下,此时就用上了,一路行来,他越来越确定,目的地是【夜天之壁】。
  其实对明京地图不熟悉也无所谓,任是谁来,只要看到远方那座高耸入云仿佛划破天穹隔断昼夜的巨型建筑物距离自己越来越近,大致也会有个猜测。
  夜天之壁,立于南北中轴线,划分东西明京的地标建筑,以其远超明京任何建筑的雄伟高度闻名于世。
  一百二十年前的夜尽天明之战中,彼时还叫做“明罗”的明京作为夜国在神州最后的桥头堡,集结了巨大的兵力,夜国与执夜府于此展开殊死搏杀。
  执夜府联合军依托地利,凭借远少于夜国的部队,硬生生将夜国主力兵锋拖延月余,借此机会集中优势兵力剪除夜国在神州的所有有生力量,僵持日久,夜国后方终于出现问题,匆忙败退,此后不久,夜国便彻底覆灭。
  这里所谓的地利,就是夜天之壁。
  夜天之壁原名为【超广域灵能场发生装置】,是明罗城的城防装置,一种货真价实的战争兵器,只要有足够的能源去推动它,就能够生成一个足以覆盖半个明罗城的灵能屏障,连君位都无法击破。
  自明历启元之后,这种天量耗能的装置,功能被完全废除,成了一座纯粹的建筑物,人们为纪念那一场改变神州历史进程的夜尽天明之战,将这建筑称为夜天之壁,从此成为明京的地标。
  执夜府封禁了中轴线区域几乎所有的出入口,禁止任何人来往于东西明京,唯独对夜天之壁附近区域仅仅围而不管。
  现在看来,不是不管,而是管不着。
  因为夜天之壁,就是帝党的中枢——鸾台之所在。
  透过驾驶窗,他已经看到鸾台女侍正俏生生地站在这高耸入云的建筑脚下,朝车内的自己露出标志性的闲懒笑容,亮粉色的发絮随夜风飘扬,让他很难不想联想到昨夜战场上那危险又惊艳的一刺。
  练凛夕没死,李瞬对这女人欲杀之后快的心思就淡了不少,只是仍抱着很强的警惕心。
  “你来了。”
  鸾台女侍安酥笑吟吟看了一眼李瞬,又对尹南道:
  “南姐晚上好哦。”
  “噢...好。”尹南一怔,赶忙应了声。
  “冕下正在冥想,不过她事先吩咐过,你们到了的话,无需等待。”
  安酥朝边上努了努嘴,道:
  “往那边看看。”
  夜天之壁的一层只开了两扇门,一扇正门,一扇侧门,载李瞬和尹南来的车就停在夜天之壁正下方的广场上,正对着正门。
  通常来说,正门是不开的,以女帝的身份,或许也只有执夜大君或者高顺位的枢密才值得她开正门相迎。
  李瞬转头,看到不远处的侧门口,正排着形形色丶色的一大队人,身着梅花绣衣的一众【折梅卫】手握号牌册和一沓名刺,却拦得严严实实,半天也不放个人进入。
  “都是候着觐见的,最晚好像已经排到五天之后了。”安酥摊了摊手,“当然他们今晚是白等了,今晚冕下不想见别人。”
  “走吧。”她招了招手。
  “诶?安大人,我也一起吗?”
  “是啊。”
  安酥点了点头,好笑道:
  “怎么叫得好生分,南姐,咱们好歹认识这么多年了,叫一声阿酥就行。”
  “那怎么使得。”尹南赶忙道,“和冕下一个叫法,太过冒犯了。”
  “你怕冕下生气,不怕我生气么。”安酥故作不悦。
  “哎?...好吧,阿酥,我叫就是了。”尹南无法,只得叹了口气。
  李瞬没想到尹南和鸾台女侍居然认识,而且听口气,并不陌生,有很早的交情。
  尹南和鸾台的牵扯这么深么?是女帝觊觎幽罗却因不明原因无法出手,所以提前的布局?
  李瞬不动声色,随女侍进入夜天之壁,坐上全透明的电梯,一路上升到顶。
  飞速离地悬浮失重之感,攀升高远俯瞰大地之感,组合成一种微妙的体验,令他保持着冷静的心,亦掠过几缕浮光。
  夜天之壁,最上层,抵达。
  一扇漆黑的大门缓缓打开,李瞬步入其间。
  此间极为空旷,大小甚至不逊色于方才底楼的广场,房间内空无一物,仅有地面上铺遍的柔软绒毯,和一张朴素的灰白色靠椅,周围一整圈,全部是透彻明净的落地大窗。
  最深处的一扇窗半开。
  夜风吹拂,背影如月清寒。
  她坐在窗畔,浅吟低唱无名无词的歌谣。
  那是仿佛烙印在灵魂中的旋律,永远也不会忘记的旋律。
  李瞬如遭雷殛。
  “你到底...”
  话未落,她略略回身,发梢垂下,露出近乎完美无瑕的侧颜。
  李瞬的喉咙突然卡壳。
  女帝抬眼,与他遥遥对望。
  “很久没见了,阿瞬。”
  一双与星火瞳一模一样的青色眼眸。
  ————————

第八十九章 阿姐·阿照
  阿姐会唱一首无名无词的小调。
  李瞬印象里,阿姐喜欢用一根细细的红绳束起一簇鬓发,露出带着浅浅笑意,完美无瑕的侧颜,顾盼之间,似有种天生超然的温柔与从容。
  阿姐李照,比李瞬大三岁。
  与资质寻常的李瞬不同,李照是不折不扣的天才,只要是她愿意了解或涉及的行业、学科,都能在短时间内理解其运作的机制和内中的本质,触类旁通亦是随心所欲。
  从料理家事,到学习功课,抑或是刀术、技击的修行,阿姐面面俱到,以她天生的禀赋全部做到了最好。
  所以在李瞬的印象里,阿姐总是很闲,大概是因为她已经学完了她想学的所有东西。
  当然还有个原因,就是阿姐经常在家,很少出门。
  阿姐很早就不再去学校,各种知识都是通过阅读自学,长大了一些之后,她又早早接过了家中的担子,开始为父亲分担道场经营的事务。
  行业不景气,父亲也不擅长经营,身上也没有什么存款,一家四口要吃喝,日子一度捉襟见肘。
  好在阿姐经手道场后,她惊人的商业才能如璀璨的钻石般再也无法掩盖,她只是偶尔通过调度道场的几个弟子,在曦城做几笔小生意,仅仅这样,家里的境况就得到缓解,维持生计没有问题。
  很难想象如果阿姐亲自出面操持商事,能够做到什么样的地步。
  可惜父亲始终不允许阿姐在外抛头露面经商,即便道场的情况再困窘也不松口,阿姐孝顺,从来不会忤逆父亲,所以李家的日子并没有因为阿姐的才能而好到哪里去。
  不过李瞬和妹妹时不时会在家里吃到一些平日里吃不到的高级料理就是了。
  随着父亲身体的每况愈下,他不再亲自出刀,代替父亲教学的,通常都是已经学会了真传的阿姐,父亲会坐在院里,噙着笑意默默地看,看儿子是怎么被大女儿撵得满地跑。
  练罢疲累时,李瞬干脆摆个大字躺在地上,而阿姐则会倚着院里那株樱树坐下,视线无目的地遥望天空,眼神渺远。
  每当那种时候,她就会浅浅吟唱那无名无词的小调。
  挥刀的阿姐,静坐的父亲,漫天飘舞的樱花里幽远的清音,是李瞬永远难忘的记忆。
  然而父亲就那样去了。
  李家没有亲人,葬礼办得很简单,内外一应事体,都由阿姐料理,井井有条。
  李瞬并没有发现,很少出门的阿姐这段时日里出入变得频繁。
  把零星来送花的弟子送到门口,李瞬回过身时,犹自失魂落魄,他仍然沉浸在父亲的遗言所带来的悲伤与压抑之中,无法自拔。
  李瞬比任何人都先知道父亲的死期。
  因为父亲于临终前两日,与李瞬单独面谈,开头第一句话就是,“爸只能撑到后天了”。
  那一天谈了很久,李瞬知道了一切,他知道了父亲的真实身份,清楚了一家人的危险境地,接受了父亲嘱咐他的使命,但,一切的一切,就像个泡影般缥缈的童话,和父亲的死一样,震撼到撕心裂肺,却又充斥着强烈的不真实感。
  什么日冕,什么猎人,完全是他从未接触过的世界,什么生死,什么危机,根本是他从未想象过的事情,父亲临终所言,严肃压抑到令少年李瞬无措又惶惑。
  他下意识地想要向外界求援,却悚然记起父亲的强调——不能告诉任何人。
  连至亲的阿姐和小妹,也不能,绝对不能。
  “阿瞬,有好好送大家吗?”
  熟悉的柔声在耳畔响起,是阿姐走进了玄关。
  “...有。”
  “好。”
  少女察觉李瞬的心绪,走到近前,揉乱了少年的头发:
  “阿瞬,是我们家的小男子汉,要坚强。”
  李瞬露出痛苦的神情,沉默不言。
  “好~”
  少女温柔地拉长了声音,而后走到近前,轻轻搂住少年,将他的头埋进怀里。
  “准你撒一会儿娇,等下去接小妹放学,就要拿出哥哥的样子来了,知道了吗?”
  “我...知道。”
  怀中衣衫点点沾湿,不知何时,少年已泣不成声。
  少女樱唇微启,眸光黯淡,欲言又止,终究没有开口,感受着少年震颤的身与心,深切的悲意,亦从她心中涌起。
  她轻抚着少年的后背,浅唱那曲悠长、幽玄又清远的无名小调。
  低低的歌声里,少年那颗无助的内心渐趋平静。
  是啊,还有阿姐在,小妹在,这个家,还在。
  那时候,李瞬还心存侥幸,或许父亲说的那些话,提到的那些威胁,是虚无缥缈的,他还可以和家人在一起,日子虽然简单,或许艰难,但总是可以携手度过。
  然而很快,某个机构的人上门出具了父亲的亲笔手书,宣告妹妹进入了收养程序,不日就会把妹妹接走。
  李瞬知道,这应该就是父亲的“后手”。
  他忍泪吞声,心理斗争了整晚,终于让自己接受了事实,次日清晨目送妹妹上车,而后追着那辆车跑了很远。
  然而回到道场,还没等他缓过神来,就要接受另一个噩耗。
  ——阿姐也要走了。
  “阿瞬。”
  少女提着一只小小的行李箱,平静地望着仿佛被抽去了灵魂的少年。
  “我该走了,以后...不能再陪着你。”
  “姐,你要去哪?不会再回来了吗?你——”
  “嗯,不会了。”
  少女声音平静而决然,素日的温柔点点星散:
  “家里剩余的资金我已经整理好,够你维持道场一段时日,或者做些其他营生,如果想要卖掉道场,也可以,材料我也都准备好了。”
  “为什么...为什么?!”
  少年控诉般的质问,少女却没有任何回答。
  许久之后,她终究还是走到少年身前。
  “撒娇的话,这是最后一次了。”
  最后一次把泪如雨下的少年搂入怀中,轻抚他的后背,隐约颤抖的唇开合:
  “要好好活着。”
  少女离去的路上,隐约传来无名无词的小调。
  此后这世间少了一个少年,多了一个猎人。
  而今,猎人再度听到了那刻骨铭心的歌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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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一章老样子先发后改,大伙八点左右刷刷,舒克app这两天不太对,刷不出的话可以等一等再试试。

第九十章 女帝·李照
  夜天之壁的最上层一片空旷,唯有如月轮般清寒冷寂的孤影坐在窗畔。
  她略略回过神,红色细绳束起的发梢垂下,露出近乎完美的侧颜。
  只是那侧颜上没有李瞬曾经熟知的温柔笑意,在那双与星火瞳一模一样的青色眼眸里,李瞬也看不到任何波动。
  “很久没见了,阿瞬。”
  李瞬心中惊涛骇浪般轰然涌起强烈的情感,无数回忆如满天璀璨星辰一般,在脑海中明灭不定。
  然而这些仅仅存在了一瞬,便被李瞬硬生生按下。
  他早已不是那个懵懂无知的少年,在和李照视线交汇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清楚明白地确认了一件事。
  眼前的女人不是阿姐,或者准确点说,她不再是当年的阿姐了,如今,她是统御明京里世界的至高君王,女帝·李照。
  李瞬压住胸中的惊雷,面色如平湖般无波无澜:
  “...姐。”
  一旁的鸾台女侍安酥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
  迟疑片刻,他明知故问:
  “女帝,是你?”
  李照缓缓起身,离开窗畔,将整个窈窕婀娜的身段全部展现在三人面前。
  她身着红白二色的轻薄宫装,月白打底,红线绣出的道道掐牙与领结袖带,将她如月轮般清冷孤高的气质衬托得愈发渺远,晕染浅淡青色的及肩发在夜风中轻拂,发梢那一抹红绳醒目如朱砂点染。
  她没有回答李瞬的问题,道:
  “现在在做猎人么?”
  这亦是明知故问。
  “是。”
  “嗯,这些年,你长进不小,但君位门槛,还是不好过。”
  李瞬瞳孔一紧。
  好毒的眼睛。
  他的敛息法一直把苍星身份的灵能压制在初入禁位的水准,连君位的林夜砂都看不破,练凛夕、皇甫空明、九丑这样各有其能的禁位巅峰也都看不穿,却在李照的一目之下告破,她...如今又是什么位阶?
  “阿酥。”
  “在。”安酥站出来,俯首。
  “阿瞬走的时候,取些药给他,按时服用,对突破有益无害。”
  “是。”安酥应道。
  “我该怎么说?”李瞬皱着眉,“谢冕下恩典么?”
  “阿瞬,你对我有怨。”
  “谈不上。”
  李瞬平静道:
  “我只是有些疑惑未解,要请教女帝冕下。”
  “哦?”
  “帝党,或者说,你,为什么要杀练凛夕?”李瞬问道。
  李照娥眉微抬,淡淡道:
  “久别重逢,只想说这些吗?”
  “我也想聊点高兴的,但...不吐不快,冕下能否为我解惑?”李瞬锐利的眸光闪烁。
  李照没有回答,抬了抬手,安酥会意,取出一份卷宗递上。
  “9月6日晚,苍星于明京杀二人。”
  “9月7日晚,苍星摧毁旧幽罗组织和泯光教基地,晋升水曜。”
  “9月8日晚,苍星参与白英渡之战,表现耀眼,练凛夕最终被行会夺还。”
  “9月9日下午,苍星成为不二狐的近卫官。”
  寥寥几句,已经把李瞬这几日做的事,和整个人的形象都勾勒出来。
  “阿酥,他厉不厉害。”李照微微一笑。
  安酥点头,李照继续道:
  “几天功夫就把明京搅得满城风雨,该说不愧是我弟弟么?”
  李瞬沉默。
  “人现在被你藏起来了,藏得很好,连绣樱使暂时都找不到,利用了林夜砂的力量吗?不二狐毕竟也是个女人呢。很好,我弟弟已经长成一个合格的男人了。”
  不理她东拉西扯地转移话题,李瞬追问道:
  “你到底为什么要杀她?她和帝党明明根本没关系。”
  “有。”
  李照淡淡道:
  “不过与你无关,你不必了解太多。”
  李瞬深吸了一口气,道:
  “这话,是作为姐姐对弟弟说的吗?”
  李照一怔,忽然笑了笑:
  “是啊,或者你要听女帝对日曜近卫官说的版本?”
  李瞬不语。
  “我听说有人想要这条命快想疯了,我先拿到手,然后去问这些人要东西,就可以要到很多,如果不给,我就有借口开打,这个答案,是你想听的吗?”
  李照说得轻描淡写,李瞬却听得目眦欲裂,无明业火自心中熊熊燃起。
  也就是说,帝党跟练凛夕根本就没什么联系,只是因为李照需要一枚政治筹码,就随手派鸾台女侍去杀人,至于练凛夕究竟是什么人,她做过什么,李照根本一点都不关心,这条命只是她的工具。
  “对了,临出发前,我跟阿酥说,不用管战场形势,只管带着人到行会的后阵埋伏着就行了,行会一定会把人救到手,因为...这是我弟弟想要的东西。”
  “我弟弟啊,是个平凡的人,除了性子执拗之外,没有任何其他的长处,但这唯一的长处,会让他变得很强,足够强,他想救的人,就一定能救下来,至少在那片战场上,还没人能拦得住。”
  李照完美无瑕的面容上不知何时浮起一抹戏谑:
  “所以,不用跟谁打,也不用到处跑,在那里等他凯旋,届时找个机会出手就好,他有和我一样的眼睛、技法和力量,按我平时教你的去应对,然后把好消息带回来。”
  顿了顿,她挑起眉:
  “把这段作为姐姐对弟弟说的话,是你想听的吗?”
  “李照!”
  李瞬直接抬手拔枪,正对李照,太阳穴青筋直跳,怒不可遏。
  练凛夕重伤濒死的情形一次次在他眼前闪回,玉钗刺入的情境一幕幕在他脑海中反复,那一刻如同灵魂被掏空的死寂绝望感触,至今还留在他心上。
  可现在,她说,这一切其实都是因为自己?因为自己太强了?因为自己一定能把练凛夕救出来?
  诡辩。
  诡辩!
  曾经温柔善良的阿姐,如今连自己的弟弟都可以毫无顾忌地利用,对无关的人命更是用完就扔,她变了,她变得陌生,变得李瞬已经彻底不认识了。
  李瞬十年的心血,十年的拼搏,十年的痛苦,仿佛一个笑话。
  他在保护一个,根本不需要他保护,也根本配不上他保护的人。
  “李瞬,你过分了。”
  安酥眼神一肃,就要按住李瞬动作,但李照挥了挥手,只得退下。
  李照踱着步,走到李瞬面前,把胸顶在李瞬的枪口。
  完全与他平齐的身高极具压迫感,女帝青色眼眸对上他眼里跃动的愤怒星火,平静道:
  “我记得我说过,撒娇的话,那是最后一次了。”
  ————————

第九十一章 与我一起吞下这神州
  “我记得我说过,撒娇的话,那是最后一次了。”
  李照青色的眼眸里毫无波动,唯有浅淡神色:
  “还要意气用事么?”
  李瞬的手在颤抖,连着他的心一起。
  如果女帝是这个世界上其他任何人,李瞬都不会有哪怕一丝动摇,任何人在他面前说出刚才那样的话,他绝对会动用一切手段,报复回去,让她彻彻底底的后悔。
  可,眼前偏生不是别人,是他的阿姐。
  是从小悉心照顾他长大的阿姐,是像师父一样教导他剑术的阿姐,是常常悄悄带好吃的料理回家给他和小妹的阿姐,是用单薄的肩膀早早撑起小小家庭的阿姐。
  是...孑然一身的李瞬在这世间最重要的家人啊!
  李瞬的手指在扳机上颤抖。
  他做不到,哪怕她说出那样残忍、冷酷的话,他还是做不到对她出手。
  他死死地咬着牙,仿佛用尽了全力,把抬起的手臂一点点放下。
  李照摇了摇头,收回视线,坐到夜天之间的唯一一张座椅上,搭起白玉无瑕的纤长双腿,一手按在扶手上,淡淡道:
  “练凛夕已经没用了,你大可以不必担心我再出手。”
  当然了,女帝既然做出了刺杀练凛夕的姿态,且几乎就要得手,这就已经足够她向执夜府内意图处理掉练凛夕的派系要求更多的筹码了。
  “说起来,阿瞬,你刚到明京,杀掉魏天满的第一个晚上,我就在考虑是不是要见你。”
  李照眨着眼,神态玩味:
  “本来已经打消了念头,但你确实长大了,这些天表现得很出色,替我做了些本来多少会有些麻烦的事情,给我创造了机会。立下这么多功劳,不见一见你就说不过去了。”
  李照的每一句话都深深戳入李瞬的心,给他心中的盛怒火上浇油。
  从始至终,李照都是李瞬身后的一只黄雀。
  李瞬搅动风云,将执夜府、行会、千年公统统卷入其中,坐观虎斗,渔翁得利,他确实得到了他想要的,但在这背后,是李照更深层次的推波助澜,随意落子,轻而易举的就以他为刀。
  因为李照实在太了解他,纵然十年的猎人生涯改变了他所有的习惯,让他变得锋利又强大,但他的心志,他的步调,他根植于原生家庭的性格,如此种种,是岁月与风雨亦无法磨灭的东西。
  所以当她认出李瞬,稍微把握了他的行动脉络,便可以轻而易举地利用他,来达成她的目的。
  兵不血刃地收下幽罗这块资源丰厚的肥肉,轻而易举地攫取一块重要的政治筹码,李瞬以为他做到了他想做的一切,殊不知李照才是这场明京骚乱中最大的赢家。
  其实对李瞬来说,最令他心如刀绞的并不是被利用,而是李照轻而易举地就摧毁了他十年来的期望。
  冷漠无情,拨弄人心,这十年,她变得太过陌生,她已经不是李瞬的姐姐,她是俯瞰众生的女帝。
  李瞬凝视着李照的眼神,已然冷至冰点。
  李照似无所觉,眸光瞥到一旁的尹南,说道:
  “对了,关于泯光教和幽罗的事,你帮了阿南一把,办得不错。”
  “阿南。”她唤道。
  尹南还有点没反应过来,李照又招了招手:
  “阿南,近前来。”
  “...是。”
  尹南在一旁全程目击了这场史诗级的姐弟相认。
  猎人苍星和女帝冕下居然是久别重逢的姐弟,这已经是件足够震撼的事情了,接下来两人之间的气氛完全没有一点姐弟应有的亲热,而是唇枪舌剑剑拔弩张,感觉随时都有捉对厮杀的可能,更是刺激万分。
  尤其真名其实叫做李瞬的苍星,他完全不复与她尹南一同深入险境颠覆幽罗时的冷静锐利,而是已经几乎濒临情绪爆炸的边缘,随时都有暴走的可能。
  这也难怪,听冕下的意思,李瞬所有的行动,都在冕下的掌控中,冕下一如既往地高高在上,将人心拨弄于股掌之间,即便对待弟弟亦是如此冷酷。
  等到看到李瞬连枪都拔出来了,直接对女帝兵刃相向,尹南的心都提到嗓子眼。
  哪怕她并不是特别聪明的头脑派,这时也不禁大发疑惑——我在这里是要做什么?
  女帝冕下的家庭纠纷,真的是外臣可以轻易了解的吗?
  狼大姐越想就越是惴惴不安,忐忑地走到女帝身前。
  “尹南参见冕下。”
  尹南向李照俯身行礼,两人距离很近。
  “来。”
  李照浅浅笑着,伸出一只素手,饶有兴致地揉了揉尹南毛茸茸的尾巴,把她揉得满面通红,却又不敢反抗,只能忍着。
  对狼妖怪来说,尾巴和耳朵都是敏感部位,原本是从不会给人轻易触碰的,可...谁让冕下喜欢呢?昨天,还有以前来鸾台陛见的时候,每次都会被揉一会儿。
  “你还不知道,这一天我等了很久。”
  李照遗憾道:
  “我原先打算,如果罗渊逐你出幽罗或者干脆要除掉你,就正式对幽罗动手,可惜他胆子太小,把你推到边缘,却始终没排除你,色厉内荏的东西。”
  “我知道,你重视幽罗,若非不想伤了你的心,我也不会容他跳梁到这种地步。”
  李照按在扶手上的右手食指轻点,又笑道:
  “幸好,我家阿瞬帮了一个忙,才让我有这么快就得到你的机会。阿南,你是我早就看重的优秀人才,以后就像之前一样,一心为我奉献力量,没有异议吧?”
  “愿效忠冕下。”尹南红着脸应道。
  她被摸尾巴的脸红还没褪去。
  李照微笑颔首,招了招手,安酥很快退下,捧了一只盒子上来,打开给尹南看了一眼。
  尹南倒吸一口冷气,那赫然是被天罪司逮捕的前首领罗渊的人头。
  “违背我的约法,加上勾连邪教外敌,斩首已经便宜他了,他做那些事情之前,就该想到后果。我已经等不及天罪司的审理,就把人先要过来处理掉了。”
  李照说得轻描淡写,尹南听得毛骨悚然,赶忙单膝跪地,宣誓效忠:
  “尹南立誓,今后幽罗定当谨遵约法,忠于冕下,绝不会再重蹈覆辙!”
  “嗯,你办事一直不错,两年前为我奔走的时候,我就愿意给你信任,现在幽罗交到你手上,以你对它的感情,当不会辜负我的期望。”
  李照一挥衣袂,顾盼之间,睥睨之姿无需彰显,却已如烙印般刻入在场众人心底:
  “世界很大,我胃口也很大,跟着我,终有一日,与我一起吞下这神州。”
  ————————

第九十二章 好过他爱我
  李瞬冷眼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翻云覆雨,恩威并加,谈笑间就把尹南原本就惴惴不安的心完全抓在手里。
  以李瞬对尹南性格的了解,对幽罗境况的了解,亲眼见到李照这一番动作之后,尹南不说绝对忠诚,至少很难轻易背叛。
  把我和尹南一同喊来的用意,就是用我的遭遇和罗渊的人头来向尹南立威,双重印象加深尹南对她的敬畏吗?
  真是好手段。
  至于对弟弟毫无仁慈可言?在这混沌的、罪恶的明京城里,仁慈就是最不值钱的垃圾,不见练凛夕至今还濒死在床?
  女帝,真是,好一个女帝。
  李瞬满心的冰冷与讥嘲。
  他又确认了一件事,虽然与十年前的阿姐相比,眼前的女帝已经变得完全陌生,但有件事情是没变的,她是个天才,天才到已经异乎天才,近乎异端。
  李照对人心异乎寻常的支配力,其实从少年时代,就已经能看出端倪。
  这么一想,父亲为什么严格约束她抛头露面,是否就是在害怕向神州释放出这样的一个存在?
  “好了,你们退下吧,我和阿瞬再叙叙旧。”
  “是。”
  尹南担忧地看了一言不发的李瞬一眼,迟疑片刻,在安酥的引导下离去。
  安酥关上大门后,空旷的夜天之间里,便唯余李家姐弟二人。
  李照从座椅上站起,赤着足走到打开的落地窗畔,任由漫天的夜风将她荧荧青丝吹乱,鬓角那一抹朱砂般的发绳,灵动如一汪清水中跃动的红鲤。
  “阿瞬,你来。”
  她没有回头,就这么远眺着脚下灯火阑珊的都市,唤着。
  李瞬沉默地走上前,走到她身边。
  “你的眼睛,看到了什么?”李照的声音在呼啸夜风中有些不真实。
  李瞬俯瞰。
  他还从未从这样的视角,去看这个世界。
  明京仿佛一头漆黑而庞大的巨兽,在不断地吞吐着这夜晚的一切光明与黑暗,使一切善良、温柔消湮,滋生难以言明的罪恶与混沌。
  而这座如明京脊椎般的建筑,正插在城市的命脉之上,其上,高踞着随意拨弄的大手,与深不见底的帝心。
  “丑陋。”他说。
  “指桑骂槐。”
  李照不在意地笑着,伸出素手,冷不防摸到李瞬的脸颊。
  那只手纤细、柔软,只是异乎寻常的冰冷,冷得仿佛透入骨髓,
  那一刻李瞬的心几乎就要热起来。
  然而他很快瞥到李照没有任何波动的青色眼眸。
  他自嘲地笑了笑。
  李瞬,清醒点吧,她已经变了。
  不想再受伤的话,你不该对她抱有哪怕任何一点期待,知道吗?
  “那是要我夸你么?只花了十年,就把明京变成了囊中之物,阿姐,你真是好厉害。”
  “阴阳怪气。”
  李照仍旧毫不在意,只是笑。
  笑了片刻,她轻声道:
  “修炼的进度还不错,但龙气的力量太过霸道了,这就是你迟迟无法登临的原因,你得找一份辅助的修炼法,中和龙气的性质,才有机会一窥君位的门径。一会儿跟着阿酥去库里挑挑吧。”
  “要彻底把你弟弟变成一把最好用的刀,对吧。”李瞬冷笑,“你觉得我会接受这种东西吗?”
  “阿瞬,你是喜欢那个练凛夕么?所以才会这么生气。”
  李照露出一点戏谑的神色:
  “她的情报我看了,实力、家世、品貌...各方面确实都不错,够格做我李照的弟妹。”
  “不劳费心。”李瞬冷笑。
  “这样啊...她身上的麻烦,我倒是知道一些来龙去脉,本来还在想,如果阿瞬以后来帮我的话,可以动动手替她把首尾处理干净的。”
  李瞬骤然对上李照的眼睛:
  “告诉我。”
  “是在求我?”
  “是你该补偿我。”
  “我说过以后都没有撒娇了。”
  “我送了你一个幽罗和一个筹码,还不够么?”李瞬反问。
  李照轻轻托腮,俯瞰着脚下,思索片刻,笑道:
  “你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以你现在能调配的力量,还够不上解决她的事情。当然,加上阿姐就没问题了,阿姐现在很厉害的,所以才问你,要不要来帮我。”
  “这就是交易?又嗅到利益的味道了?”李瞬讥嘲道,“我说了,不劳费心。”
  “想再借助不二狐的力量么,不二狐不行,她太单薄了,而且,行会暂时还管不了执夜府的家事。”
  李照轻摇螓首,奇道:
  “还是说其实你是想要不二狐?唔,狐狸精,男人确实会喜欢。那只狐狸的情报我也看了,看着就像是好生养的样子。狐族也不算小族了,配我李照的弟弟虽然勉强了点,不过看在她是君位的份上,就凑合凑合吧。”
  这是已经准备通过联姻捆绑政治利益了?
  李瞬攥紧了拳,他发现自己根本没法在李照面前压住心底的情绪,尽管到现在为止只有怒与冷。
  “又要生气了?”
  李照回过身,淡淡道:
  “走的时候,阿酥会给你一张长安的不记名许可,你现在进入了很多人的视线,明京是很难再久留了,如果不回南方,就去长安躲躲,那是目前最适合你的地方,所有的手,暂时还伸不到天上去。”
  “对了,小妹也在那里,去见见她吧,她应该是很想你的,至少比起我来,会更想你。”
  李瞬一怔,道:
  “你见过小映了?”
  “就一次,之后她就不想再见我了。”
  “呵,同感。”李瞬冷哂。
  李照不以为意,说道:
  “见过之后,设法弄到她手上【天理概装】的图纸,我就替你彻底解决练凛夕的问题。”
  “我就说以女帝之尊,怎么会记得她不起眼的弟弟妹妹,果然,是有你想要的利益在。”
  李瞬被伤到千疮百孔的心,现在已经毫无波澜,只是讥笑:
  “你觉得我会乖乖照办?”
  “话就放在这里了,今天就到这,你退下吧。”
  “遵命,女帝冕下。”
  夜天之间里仿佛还回荡着李瞬最后极尽讥刺的声音。
  李照默默地站在窗前,遥望无穷的夜天。
  许久之后,安酥推门进来,走到她身边,悉心为她披上加厚的绒毯。
  李照轻咳了两声,低声道:
  “阿酥,他在长安,要你费心了。”
  “哪里话。”
  安酥咬了咬唇:
  “只是我快看不下去了,阿照,你...一定要做到这种程度么?”
  “嗯,要的。”
  李照淡淡笑了笑:
  “他恨我,好过他爱我。”
  那笑颜清浅生动,带着骨子里超然的从容、温柔,与一抹写之不尽的思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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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 叫我一声姐
  走出夜天之壁的那一刻,李瞬很想把手里这个压缩包和其中所有的东西统统碾碎。
  但他毕竟已经过了最愤怒的时刻,先前的大发雷霆之后,现在心里只剩下些残破的空虚和苦涩,浑身竟是提不起一点力气。
  出乎意料的是,先走的尹南没有离开,还在夜天之壁的楼底等他。
  “来看笑话的吗?”
  李瞬声音里带着身心俱疲的倦意。
  尹南摇头,问道:
  “喝一杯吗?”
  李瞬一怔。
  “心情不好的时候,我经常会找个地方喝一杯。”
  尹南挠了挠头,难得有些忸怩:
  “嘛,也有事想和你谈。”
  “…行,走吧。”
  李瞬不假思索地答应了,他实在是一秒钟都不想再呆在这座建筑里,他现在只想远离这里,至于去哪,他无所谓。
  车轮轰鸣,尹南带着李瞬驶离夜天之壁,在中轴线区域的废墟疾驰,不知不觉,已经离开中轴线区域,进入西明京地界。
  与整体富庶的东明京八大区不同,西明京四大区给人的印象就是荒芜和贫穷,这里地貌坑洼,楼房老旧,一副山河破碎的萧条模样,各项基础建设与东部天差地别,有些片区甚至连生存环境都很恶劣。
  车行一路,见到的行人多衣衫褴褛,神色委顿,各类妖怪的体征明显,也有少数眼神不善的精壮角色,看着就不是善茬,整体给人一种压抑的气氛。
  东西明京环境与经济的迥异,既与120年前的决战中夜国主力部队驻扎在西明京区域有关,也与80、90年代人妖两族频繁的动乱脱不开关系,若非当时控制力大幅衰退的执夜府启用了夜天之壁这道天堑,或许明京的局势还不会变得像今天一样水火不容。
  时至今日,执夜府对西明京仅维持着基本的治理,很多地方甚至不会保证治安,西明京成了妖怪、贫穷、混乱的代名词,被东部的人类彻底妖魔化,真正成了滋生苦难与罪恶的温床,这里只要不引发大规模的动乱并上缴税款,执夜府便完全地听之任之。
  到了这里,李瞬的精神略微提振,十年的狩猎经历让他本能地提起对妖气的敏感来,身体下意识地就积蓄起力量,当然他很快就将之平复,毕竟西明京是妖怪聚居之所,生态就是如此。
  尹南的车上挂着幽罗的牌子,穿过一个个街区,最终停在一间霓虹灯招牌半掉下来的老旧酒吧门口,半坠的灯具上写着“天狼星”这个名字。
  “我常来的酒吧,前同僚的遗孀开的,闲暇时候,或者喘不过气来的时候,我常来这里坐坐。”
  尹南笑了笑,推开摇门。
  酒吧里人不多,三三两两,一眼望去都是些兽类体征比较明显的妖怪,虎、猫、狐、犬等常见种族,场内放着些舒缓微律动的音乐。
  吧台后边坐着一个女人,眉眼柔和,气质成熟,年纪看不出,穿着一身色泽鲜艳的衣裙,在李瞬的感知场里,她的气息像是某种虫妖怪。
  虫妖怪要说起来那都是李瞬的挚爱亲朋,众多妖怪的气息里,他对这个门类的尤为敏锐。
  此刻她有一搭没一搭地正调着手里的酒,听到被摇门带动的风铃声,立马营业道:
  “欢迎,喝点什么?”
  看到是尹南带着人进来,营业性的笑容顿时一改,笑脸明媚了不少:
  “南姐来了?”
  “归蝶,还有包间吗?”
  “正有一个~”
  名叫归蝶的女子笑盈盈说着,瞥了她身后的李瞬一眼:
  “后面那位帅小哥,看着不像是组织的新人呢。”
  “嗯,是朋友。”
  “难得见你带朋友,看着像是要喝不少的样子啊,好,今天我请了,南姐想喝什么只管开口吧。”
  尹南闻言一笑,也不多言,两人跟着老板娘归蝶走进一间僻静的包厢,各自落座。
  “喝什么?”尹南问道。
  “随意。”
  “那我就老样子,他的话,喝杜松子吧,调烈一点没事吗?”
  尹南说着,看向李瞬,见他没意见,才对老板娘归蝶点头。
  归蝶下去调酒,包厢里便剩下李瞬和尹南一人一狼对坐。
  李瞬仍沉浸在先前的情绪里,并没有太多想说话的意思,神情显得沉凝。
  尹南稍一犹豫,便开口道:
  “那我就直说了,苍星,幽罗的事得到了你很大的帮助,虽然你说是互惠互利,但我想来想去,还是认为必须用物质补偿你才行。”
  她从怀中取出早已准备好的黑钻承兑卡,推到李瞬眼前:
  “哪怕是作为雇佣金,也请你一定收下。”
  李瞬本就打算跟尹南要一笔钱的,他实际相当于操刀了一次小规模的派系斗争,扶持了尹南上位,两天时间,她就今非昔比。
  现在幽罗的大权握在她手里,她能给出的报酬还是较为可观的,尤其是在她加入帝党,得到女帝的信任之后,暂时来说甚至没有后顾之忧,组织留作后路的储备金都可以动用。
  李瞬还没来得及说,尹南倒把这事先提出来了,怎么说呢,是个实诚人。
  “行。”李瞬没假惺惺地推辞。
  接过面值八千黑钻的卡片,正事说完,尹南和李瞬一时无言。
  好在不久之后,老板娘归蝶送上两种酒,三杯是绚烂热烈的龙舌兰日光,三杯是无杂色的透明杜松子。
  “敬你。”
  尹南举杯,而后自己率先一饮而尽。
  龙气的霸道淬炼使得李瞬的体魄异于常人地强大,故而酒量很好,刻意控制之下,甚至千杯不醉,但他不好这一口,平时喝得很少,更喜欢喝冰牛奶,不过此时他心情够差,也不管它三七二十一,举杯狠狠闷了一大口。
  杜松子酒相当炽烈,很快在他喉头燃烧,沿着食管划下长长的辣线,仿佛稍微浇去了他心中些许块垒。
  “战争是很可怕的东西。”
  尹南看着退出包厢的归蝶,不禁感叹道:
  “归蝶的丈夫是幽罗创始人的一员,那是个年轻英俊的小伙子,相当有才能,年纪应当和你差不太多,如果没有那样的动乱、战争,他现在应该和归蝶很幸福地生活着。”
  “命如草芥。”李瞬淡淡道。
  “谁说不是呢,我偶尔走得晚了,还会听到归蝶一个人躲在卧室里哭。”
  尹南叹了口气:
  “他丈夫走之后,我和还在的几个兄弟们凑了笔钱,盘下这块铺面,好歹搭起了一桩生意,让她至少维持生计,酒馆的生意还可以,这些年也就开了下来。”
  “如果幽罗这次再动荡起来,手底下几千兄弟卷入纷争,那到底要有多少死伤,到时候又有多少家庭要妻离子散?我没算过也算不出来,但肯定会是个让我无力的天文数字。”
  “所以真的,谢谢你,苍星,或许你认为自己并没有做到什么,但我想说是,你用最小的代价做了很重要的事,救了很多人,至于后面发生的事情,那是我的选择,我们集体的选择,而不是你的失误。”
  “敬你。”
  尹南举杯。
  她这番话估计是从夜天之间开始憋到这里了,说得非常流畅,看得出来,她是想尝试安慰李瞬的感受。
  不知是因为烈酒,还是因为尹南的话语,让李瞬觉得冰冷的身心似乎有了一丝温度。
  也许两者兼有吧。
  “敬你。”
  李瞬也举杯,这次他直接将剩下的整杯饮尽。
  “你被她利用了。”
  他忽然开口道:
  “她对你,你们幽罗,都早有图谋,她说得冠冕堂皇,其实早就盯上你们!”
  或许是因为猛灌烈酒,李瞬的眼睛都有点发红。
  “利用吗?也许是吧,可在我这里,大概更多的是我自己的选择。”
  尹南向来坦率明朗的眼底流露几分很不像她的苦涩:
  “苍星,我觉得我当不了一个合格的首领,说真的,我很害怕。”
  “最早的幽罗建立、壮大的速度非常快,后来罗渊上位,他是做了不少烂事,但至少把幽罗维持住了,我作为一个旁观者,一度以为运转一个组织是件很简单的事情。我会想,连罗渊这种人渣都做得到,我上我也行。”
  “可那一晚过去,担子就要来到我身上的时候,我才意识到,我上,可能真不行。”
  “和你说的一样,大家确实都推举我,支持我,我从没想过自己在组织里能够得到那样多的支持,我真的很高兴,但惶恐的情绪愈发强烈了。我整晚的睡不着,心神恍惚,不知道该怎么把这个组织带到更高处,甚至不知道该如何丶维系组织的存续。”
  “罗渊给我留了一地烂摊子,泯光教的恶意,糜烂的信仰,纷乱的内部体系,大量涉及约法的黑产...”
  尹南猛灌了一口酒:
  “下一步怎么走?不知道。产业怎么改变、拓展?不知道。换过首领之后,是不是要变动规则,该怎么变动?不知道。我真是...什么都不知道。”
  “后来我想明白了,或许,一个合格的人和一个合格的首领,其实根本没有联系。我厌恶罗渊,但我得承认我不如他,他当年接手残破的幽罗,也是从烂摊子做起的,而且局面比我更糟糕。”
  “确实。”
  李瞬点了点头:
  “你的方向有点问题,不是事事亲力亲为的就叫好首领,首领的使命,其实是往合适的位置上调派合适的人,你现在要做的,是去找一些优秀的策士组建团队,替你仔细谋划。”
  “没有呢...”
  尹南长叹一声:
  “罗渊的团队已经被一网打尽了,幽罗的中上层几乎真空,短时间内,找不到能填空的人才。而这个空如果填不上,幽罗很快就会被分食,明京这座城里别的没有,恶意到处都是。”
  “如果只是事关我个人,我不怕,我敢拿命去拼,无非就是一死,我是狼,狼有自己的骄傲。可现在事关的,是所有信赖我的兄弟姐妹的未来,我没办法,没办法控制住心里的惶恐。”
  她端着酒杯,歉意地看着李瞬,低声道:
  “后来,冕下派人来传召,之后...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李瞬沉默了。
  难怪在行会外面见到尹南的时候,她的气色和神情并没有他想象中大权在握的畅快,肉眼可见的愁绪笼罩在她身上,使这位爽朗阔大的狼女气度不复往日。
  他一开始还以为是因为被女帝派来接引熟人的尴尬,现在才知道她的困境、无力和恐惧。
  李瞬因势利导,一手操刀了尹南的上位,可后面的事,他之前并不关心,完全不在意,他不知道自己其实把一个尚未培育出上位者器量的尹南推到了悬崖边上。
  然后,女帝,他的好阿姐就出现了。
  尹南没有的,李照统统都有,什么人才,什么资源,什么能力,什么器量,李照只要点点头,以帝党现在的实力,拉出一支团队吞吃一个幽罗甚至都不带喘口气的,而尹南只需要做一个维系组织精气神不散的精神领袖就行了。
  这算盘真是打得妙极,时间也卡得尤为精准,李瞬现在还真有点相信李照一直在关心尹南的事情了。
  她是不是在意尹南的感受另说,但如果没有对幽罗组织和尹南本人深度的关注和了解,是做不到兵不血刃就能完成兼并的。
  李瞬只能沉默,因为他没法给尹南提供更好的帮助,也不知道放任幽罗独立和加入帝党,究竟哪个才更适合这个组织的未来。
  他心中郁郁难言,不知不觉,第二杯杜松子酒也见了底。
  他不愿意用龙气驱散酒精,人已半醉。
  尹南的电话忽然响了,她跟李瞬告了个罪,接通电话。
  “阿姐!”“阿姐!”
  电话里传来少年少女的呼唤声。
  李瞬听得一个激灵,酒都有点醒了。
  “阿姐,你还好吗?天晚了,你一直没回来,大家都很担心。”
  是少年的声音,坚定,有力。
  “阿姐阿姐,是冕下为难你了吗?阿哥让我不要担心,但我还是很害怕,最近阿姐每天都不开心...”
  是少女的声音,乖巧,忧心。
  “别担心,只是和朋友在外面谈事情久了一点,没有联系家里,是阿姐不好。”
  尹南甩了甩有点发昏的头,温声道:
  “小阳,照顾好小萌,还有其他的弟弟妹妹,不要熬夜,我稍晚些就回来。”
  “我知道了,阿姐,你照顾好自己。”少年沉稳道。
  “小萌乖,早些去睡,听话的话,回去会给你带糖吃。”
  “好...”
  再应了两句,尹南挂掉了电话,就看到李瞬怔怔地看着她。
  尹南也没驱散醉意,脑子有点发白,但看到他眼底挥之不去的苦涩与隐约浮现的憧憬,她一下子反应过来了。
  “抱歉!苍星,实在抱歉...”
  “没事,刚认识你那天你不就是带着家人出来收路费,是我忘了,你有好多弟弟妹妹来着。”
  “嗯,是我收养的以前同僚的孩子们。”尹南低声道。
  “这样吗。”
  李瞬偏过头,故作不在意,闷了口酒,可他触景生情,连粗线条的尹南都看得出来。
  “收养又如何,比之所谓的亲姐弟,你们才是真的一家人。”
  他自嘲地笑了笑,把第三杯杜松子酒一口饮尽,摇摇摆摆,站起身来。
  “走了。”
  尹南只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一只手紧紧攥着,憋闷得难受。
  夜天之间里看到的一幕一幕,在她脑海中回荡,女帝冕下和苍星,那对名叫李照和李瞬的姐弟,明明阔别已久,明明该是燕投怀、鸟归林,却杀得刀刀见血,面对高居九重的冰冷女帝,视死境如常地,临危而不改色的猎人,浑身散发出痛苦又无助的气息,简直...像个走失了的孩子。
  她再压抑不住激荡的心绪了。
  “李瞬!如果你不嫌弃的话!以后....叫我一声姐。”
  李瞬陡然跌坐在地上,颤抖着呼吸长长吐出一口气,怔怔地望着红了眼眶的尹南,良久。
  良久之后,猎人似乎说了什么,声音有些模糊,又似有些哽咽,可尹南有些不胜酒力,她听不太清楚。
  她阖上眼睛,轻轻嗯了一声。
  泪水自尹南的眼角滑落。
  她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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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改着改着有些感慨冒了出来,多写出八百个字,绝了。

第九十四章 世上本没有女帝
  李瞬轻轻合上包间的门,走到吧台。
  “小哥,要先走了吗?”
  “嗯,她...最近压力比较大,多喝了一些,就让她稍微歇会儿吧。”
  李瞬看着老板娘归蝶,棱角分明的冷锐面容上,略露出一点谢意:
  “但也别太久,家里还有人在等,麻烦老板娘一会儿叫醒她。”
  “知道了,南姐她难得会喝醉,看来今天很尽兴呢。”
  归蝶颔首,微笑道:
  “小哥有什么话要留给她么?”
  “那,替我转达谢意吧。”
  李瞬身影如风,归蝶只见他沉静的眸光略一柔软,还未仔细看清他脸上神情,人已推开摇门离去,只余吧台上尚未落定的十枚黑钻作响。
  “真是的,是个性急的小哥呢。”
  归蝶的感慨随着天狼星酒吧半坠的霓虹,被李瞬甩在身后,他踏着幽灵般的脚步乘着夜风,在西明京荒芜苍凉的大地上疾驱。
  尹南安稳得仿佛获得了某种慰藉的睡颜,深深烙印在他心中,因她而感到的温暖与激荡,久久不能磨灭。
  今晚,猎人长久以来坚持的近乎信念的东西被打碎,彻彻底底失去,但若说全然无得,却也不是。
  他知道自己再也忘不了尹南湿红的眼眶。
  又多了一个吗。
  按下嘴角自嘲的弧度,某一刻,李瞬在横亘东西明京的长河前停住风驰电掣的脚步。
  驱动【玄冥】。
  李瞬的气质顷刻间变得幽冷而寥远,周身氤氲着与沛然无御的龙气截然相反的脉脉黑水,心底的各色丶情感随着玄冥之力的洗练渐行渐远,最终,一切归于沉定。
  李瞬一跃而下,整个人深深沉入涛涛大河之中,在深不见底的幽暗水流中,露出一双冷静而清明的眼眸。
  身怀玄冥之力,神州的江河湖海是他绝对的主场,在这里,他某种程度上绝对安全。
  他需要一些时间,来梳理今夜发生的一切,摒除所有情感因素,提取所有有利于应对他当前境地的有效信息。
  今晚所认识的最惊人的事实——女帝是他失踪十年的阿姐,李照,而立场是…敌对。
  目前可以判定,在李瞬抵达明京当晚,杀死属于三尸神的魏天满、林月升并惊退一名寄生能力者后,女帝就发现了【苍星】的存在,进而通过帝党无处不在的眼睛,确认了他的身份。
  从那之后,女帝开始扮演黄雀,持续关注李瞬的动态,并在他身后伺机而动,进而攫取了明京骚乱中最大的利益。
  想到李照,那张绝美到完美的冰冷面容在他脑海中浮现,然而此刻驱动玄冥之力的李瞬心止如水、深如渊,完全不为怒火、痛苦等等诸般杂念所动。
  女帝的目的,不外乎是在明京攫取更大的权力,以“吞下神州”。为此,她需要入手练凛夕这枚筹码,来拿捏执夜府中对练凛夕有恶意的派系。
  至于幽罗,则像是顺手为之,当然,看帝党兵不血刃就完成兼并的手段,女帝对此事一定是早有预谋。
  再次回顾夜天之间的重逢,李瞬意识到整件事中,疑点有三。
  第一,帝党的权力大到异乎寻常。
  幽罗首领罗渊他亲眼看着被天罪司抓捕,罗渊涉及泯光教的机密情报,执夜府不可能不对其严加看管,刑讯逼供,但甚至还未满48小时,罗渊的人头已经出现在鸾台女侍的手中。
  鸾台女侍怎么拿到的这个人头?潜入天罪司,暗杀,再偷出来?
  李瞬知道,罗渊被宝石怪盗·南斗太子爷·少君苏星流给骗了,泯光教真正的暗星神父还并没有抵达明京,罗渊是执夜府拿来钓鱼的鱼饵,对他的看管,水准一定很高。
  这种情况下要拿到罗渊的人头而不搞出任何一点动静,除非鸾台女侍是君位,显然,她还不是。
  女帝的原话是,“我已经等不及天罪司的审理,就把人先要过来处理掉了”。
  这句话实在是细思极恐。
  整个神州都知道,帝党是明京里世界的统治者,甚至能与执夜府分庭抗礼,它的权力来自于太阳照不到的黑色与灰色地带,却也是见不得光的。
  因此,再怎么有利益交换,执夜府内部的派系也要注意吃相,哪怕真的同流合污,面子工程还是要搞的。
  罗渊要是几个月后死于非命,这都很正常,可女帝一句话,天罪司48小时内乖乖送上人头,直属部下的速度也不过如此了,世上哪有这种道理,真当执夜府是吃草的吗?
  这个人头,耐人寻味。
  第二,女帝对练凛夕的情况所知甚详,并且明确告诉李瞬,她能解决这件事。
  她的话里,体现出对练凛夕的实力、品貌、家世都有所了解,这之中,前两项都没什么值得注意的,唯有突兀提到的“家世”这一点,似乎有异。
  李照在拿练凛夕和林夜砂作话头戏弄李瞬的时候,无意间对两女形成了一个对比。
  对练凛夕,李照赞不绝口,各方面都满意,可对林夜砂,李照就挑挑剔剔,突出一个勉强和凑合。
  这很奇怪,李照说“狐族不算小族”,狐族岂止不算小族,在妖怪种群中,总数超过五百万,历史上能人辈出,如今还出了最新君位强者的狐族,完全称得上一方强豪,只是林夜砂在行会乐得逍遥,没有投入五方佬势力罢了,否则五方佬说不得就要被踢下来一个。
  而且,林夜砂可是货真价实的君位武斗派,实力强劲,而练凛夕虽然具备超位阶能力,但她想要登临,若无机缘,最少最少得有三五年水磨工夫才能摸到门槛。
  这是怎么对比出林夜砂比练凛夕差的?
  唯一能解释的,就是练凛夕的家世,抑或是她身负的秘密与利益非同寻常,甚至到了超过狐族和林夜砂本人的地步。
  且在这里,女帝同样有一句耐人寻味的话——“行会暂时还管不了执夜府的家事”。
  练凛夕是执夜府的执法官,她的事要说起来,的确是执夜府的家事,行会确实管不了,可行会管不了,帝党凭什么就能管得了?
  帝党,帝党。
  李瞬喃喃默念,结合他收集到的各方面情报,反复推敲这两处疑点。
  某一刻,他瞳孔微张。
  他意识到了一个惊人的真相。
  哪有什么明京里世界的皇帝?
  帝党,根本就是执夜府的派系之一。
  ————————

第九十五章 城市套路深
  如果以“帝党是执夜府的派系之一”为先决条件,那么李瞬这些日子在明京所见的所有异常的、不符合逻辑的情势,都能够获得合理的解释。
  鸾台女侍为什么能光速拿到罗渊的人头?
  女帝为什么能管得了执夜府的家事?
  帝党的决策机关【鸾台】,就堂而皇之地设立在明京的城市地标建筑【夜天之壁】上,执夜府对整条南北中轴线都严防死守,唯独对夜天之壁附近漏得像个筛子,为什么?
  区区一个地下势力灰色组织,如何能在明京这座万方汇聚之都手眼通天,做攫取一切的黄雀?
  因为,是自己人啊。
  帝党跟练凛夕怎么会毫无联系?练凛夕背后牵扯那么深,连君位强者的分量都不如她,真的只因为李照所说的理由就去杀她?
  帝党跟不愿意看到练凛夕抵达明京的派系关系极其密切,或者说帝党实际上也属于这个派系,这,才是真正的原因。
  明京可是执夜府的大本营,执夜府对这座城市的控制渗透每一个角落,每一个角落,当然是黑白通吃,怎么可能放养这座城市里出现一个不受控制乃至与它分庭抗礼的怪物?
  党字何解?派也!打从一开始,帝党的本质就写在它的名字上。
  如此昭然若揭的阳谋,却从不会有人去想,连李瞬这种层次的存在,今天之前也从没想透过这回事。
  猎人行会、五方佬...神州任何一方势力所能得到的帝党情报,上来第一条就是“明京乃至北方里世界的统治者”,根本没有人会去怀疑。
  原因非常简单,因为形势。因为执夜府从自明历80年代初至今,已经暗弱了近四十年。
  这期间,三先驱叛出创立行会,五方佬趁势崛起,而后三代大君明冥遇刺,差点死于非命,明京发生人妖动乱,城市一度瘫痪,加之四代大君连野早亡,大位空悬至今,很多人都认为,执夜府已经快亡了,这样孱弱的执夜府,哪怕是对明京,它的控制力都应该是衰弱不堪的。
  而此时帝党的异军突起,完美地符合世人的印象和需要。
  日渐壮大的猎人行会需要矮化执夜府,统辖妖族的五方佬需要对抗执夜府,造势的风以这些大势力为首吹起,十年,一个关于帝党的神话逐渐彻底被坐实。
  这是一个早已布设下的阳谋,执夜府刻意营造了衰弱的假象,扶植起了一个看似与它分庭抗礼,实质更加强化它权力的组织,如今,世人尽在局中。
  如果女帝不是李照,李瞬与她的见面就不会如此剑拔弩张,没有那样激烈的矛盾冲突,李瞬也就不会有机会得以窥知帝党的正体。
  纵使他现在处于玄冥之力覆体的状态下,心境静若九渊,能够摒除所有杂乱的情绪,但想透这一点的时候,李瞬心中还是略起波澜。
  执夜府中操刀营造帝党与执夜府对立局面的人,必然有着巨大的图谋,李瞬现在所窥得的真相,大概只是这个大局的冰山一角,更深远的,他的情报太少,现在还看不到。
  不过,他已经基本确定这个人是谁了。
  当然是李照。
  这种对人心大势的极致把控,李瞬太熟悉了,就像李照熟悉李瞬的心性、意志,知道他会不惜代价救下练凛夕一样,李瞬也同样熟悉李照的手段、才能。
  他的阿姐李照,是真正的天纵之才,与妹妹李映专注于学术研究、技术开发的天赋不同,李照的天才,在人心。
  商道,官道,白道,黑道,无外乎人心之道。
  如果认为帝党是执夜府的一个派系,李照就会对执夜府言听计从,那就太可笑了,只有起错的名字,没有叫错的称号,【女帝】在执夜府内部的地位,与如今执牛耳的枢密们大约也不差什么,甚至她就在枢密院里有一席之地也未可知。
  她要做什么?
  这个问题自然而然地浮上李瞬的心头,随之而来的,还有另一个紧密相关的疑问。
  她是怎么做到的?
  要知道十年前的明京确实乱象纷呈,各方龙蛇纷至沓来于此竞逐,瓜分利益,地下世界山头林立,而已知的情报是,直到帝党崛起,执夜府在这过程中没有动过一兵一卒,现在李瞬知道了,这是在显示自身的暗弱。
  那么李照当年孤身离家,来到明京,她是如何加入执夜府,又是如何谋划如此局面,并统合力量,以摧枯拉朽之势推平明京里世界,成就女帝的呢?
  受限于情报,这是李瞬无法想透的部分。
  李瞬结合前两个疑点,推导出帝党是执夜府派阀之一的假设,至此,营救练凛夕行动的来龙去脉与背后的迷局,基本在他面前清晰了,剩余的疑问,仅凭目前的情报还得不到答案。
  而今晚最后一个疑点,是女帝居然知道魏天满还活着。
  两年前对女帝举起反旗,发起秘密兵变的魏天满,在谋划被戳破之后还未起事就宣告失败,女帝举明京里世界之力追杀魏天满及其残部,后得魏天满首级,由折梅卫通传各方。
  这是很多人知道的情况。
  但女帝说,“你刚到明京,杀掉魏天满的第一个晚上,我就在考虑是不是要见你”,这话说得极其自然,对魏天满死而复生没有一点惊讶,她面部的微表情,透露出一切尽在掌控的余裕。
  这是个非常微小的点,换了任何人或许都意识不到,可李瞬是李照的弟弟,和她共同生活了十几年,先前说过,她了解他的一部分,正如他,也同样熟悉她的一部分。
  她说话边眨眼的玩味神态,是一切尽在她掌握的从容与超然,少年时,她瞒着老爸做了小生意,从外面买回高级料理悄悄分给他和小妹,让他们放心享受,不要担心被爸责怪的时候,就是那样的神态。
  李瞬眸光一凝,眼底闪过锐色。
  她绝对知道三尸神的情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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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 错的是这个世界
  沿地下暗河顺流潜行,约半小时后,李瞬悄无声息地现身于开明区,往据点方向边走边绕路,以防备可能出现的尾巴。
  午夜已至,商业区仍旧人流不息,并没有因为夜幕的深沉而有任何一点停歇,李瞬穿行在这纸醉金迷的街道,感受着灯红酒绿的世俗气氛,内心的波澜渐渐恢复。
  他已经将玄冥之力尽数敛入灵海,这种力量用久了,他甚至会产生感情在一点点磨灭的错觉,好在只要收敛起来,错觉便会褪去。
  摒除一切杂质的极致冰冷,这是灵能修炼法【玄冥】本身的气质。
  任何灵能修炼法都存在其独特的气质,其作用,是为了在修炼过程中设置对照组。
  说白了,其实就是提供一种修炼方向的参考。
  因为灵能修炼的过程,实际上是提炼本心的过程。
  七天位中为何以禁位为灵能蜕变的分水岭?因为禁位之“禁忌”所在,就在于对本心的深度挖掘。
  通过不断地挖掘、提炼本心与自我意志,从而产生蜕变,具现出灵器之后,修炼就成了对本心的强化,不断地强化,直至一己之意志,足以扭曲世界的规则,即为“君临”。
  但是人的心意从来善变,若不固定住大体方向,很容易就会心猿意马毁了根基,以至于一事无成,而跟着灵能修炼法本身的气质修行,至少能保证大方向不会错。
  所以修炼者在选择最初的修炼法时,只要不是走投无路,通常会选择一种气质与自身性格相符,或者自己憧憬的修炼法。
  始位、超位按部就班,一路修炼至禁位,产生蜕变,生出自身独有的强大意志,从而走上个人独特的修行道路,便再不会受到外物动摇。
  练凛夕的【斩春风】,林夜砂的【八尺琼】,魏天满的【舞圭】,泯光的【荧惑】,皇甫空明的【昆吾】...这些具备禁忌力量的强大灵器,都是器主的灵能蜕变后产生的,己身强大意志的具象。
  故而修炼者的位阶越高,其性格特征就会越发凸显,善的更善,恶的更恶,煊赫,强烈,沛然无御。
  可惜这一点在李瞬身上,还未能得到对应。
  因为李瞬实际上还没有具现出属于他自身的器。
  虽然血脉天赋【龙气】和灵能修法【玄冥】,都被他修炼至禁位巅峰的程度,但也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多年以来,他一直没能摸到“蜕变”的门槛。
  他非常怀疑自己的蜕变门槛很可能和君位门槛是一回事,否则到现在怎么也该有点影子才是。
  好在作为一名资深猎人,李瞬有很多牌可以打,足以弥补这点差距,比如星青玉珀变化的刀刃附着龙气,能吊打他见过的大部分灵器,也就斩春风那个层次的神兵+灵器组合,才能稳压他一头。
  玄冥同样离谱,驱动玄冥施展阎流刀术,皇甫空明拿出超位阶能力也能一刀斩落。
  更别提龙气和玄冥还能对冲施展【龙歃血】了,配合吊命的南斗延生仪,一个字,真香。
  话说回来,正是因为李瞬没有经历过灵能蜕变,且玄冥修炼法过于强大,所以他仍会被玄冥本身的气质所影响,进入摒除杂念的极致冰冷状态。
  关于这一点,只能说,有好有坏。
  坏处在于,如果意志力不够强,敌不过修炼法的影响,错觉可能变成真实,感情真的被消磨。
  至于好处嘛,他没被李照搞得心态爆炸,还能理智地回忆见面时的情形并分析局势,甚至能通过回忆李照的微表情,判断出她对三尸神有清楚的认知,这就是好处所在了。
  李照对三尸神大概有着相当程度的了解。
  她和三尸神的关系,无外乎观察、利用、控制和被控制四种。
  目前李瞬是倾向于观察的——魏天满假死加入三尸神后在明京暗跃,但从头到尾都在被李照监视着,根本没逃出她的手掌心,她也因此留意到三尸神,这种可能性较高。
  李照控制三尸神基本没可能,时间就对不上盘,已知的三尸神最早一次活动大概在十六七年前,即自明历103年前后,狐妖林月升卷入明京逆案后假死,之后加入三尸神。
  103年李照才十一二岁,还是在曦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中少女,完全搭不上。
  李照利用三尸神?这看起来倒像是有鼻子有眼,可仔细想来,却根本经不起推敲。
  女帝想要什么力量没有?帝党光是明面上就有绣樱使、折梅卫等等数万人,暗中还有一支在统合明京里世界时曾出现过的,摧枯拉朽的神秘力量。
  况且帝党其实是执夜府的一支派阀,暗中必然受到执夜府的支持,李照甚至可能在枢密院都有一席之地,有必要时,天罪司、天机司乃至天威司都可以为她所用。
  三尸神?不好意思,哪根葱?
  至于李照被三尸神控制,那简直就是滑天下之大稽。
  三尸神能在神州隐姓埋名藏十几年乃至几十年,李瞬认为,没有别的原因,唯有一个字,稳,不稳的事,根本不会做。比如九丑,他想弄死皇甫空明很久了,就是因为找不到弱点,不能完美地做掉他,就一直憋气憋到李瞬出现,彻底杀死他,才出手把他拉入三尸神。
  皇甫空明都那么难搞,更别说李照了。
  且不说李照一眼就能看穿李瞬的敛息法,很可能已经登临君位,只说控制一个巨大组织的核心人物,其风险究竟有多高,稍有不慎,整个三尸神都有被挖出来的可能,执夜府又不全是酒囊饭袋,动作这么明显,真当没人会发现吗?
  李照的改变,推不到别人身上。
  她如今固然变得残酷冰冷而陌生,与曾经的温柔和煦截然相反,但这陌生并非受到洗脑的僵硬死板,而是来自于人生、时间,来自于对世界的认知和经历,她那一份从骨子里透出的超然与骄傲,始终未改。
  意欲气吞神州,以阳谋将世人圈入大局的女帝,其气魄是藏在暗处蝇营狗苟的三尸神不能相比的。
  李瞬想了想,觉得其实如果李照真的是因为被三尸神控制,身不由己才性格大变之类的,那他受到的冲击或许反而不会像现在这么强烈。
  那样的话,至少他的怒火还能有一个明确的目标,等他把罪魁祸首挫骨扬灰,说不定还能把李照拉回来。
  怕就怕在她不是被任何人,而是单纯的被这个糜烂的世道所改变,这样的话,想要扭转她的意志,比登天还难。
  没人能改变这个世界。
  这或许才是李瞬愤怒与苦涩的根源。
  他自嘲地笑了笑,把纷乱的思绪暂时抛诸脑后。
  他有些累,想好好休息了。
  ————————

第九十七章 叫我阿夕就好了
  李瞬此刻正站在据点的盥洗室里,对着镜子,能看到自己脸上写满的尴尬。
  打开水龙头洗了把脸,又洗了一把,李瞬才觉得好了一点,这时他胸腔里那颗跃动的心脏频率才得以逐渐回缓。
  事情的经过还得倒回几分钟之前说。
  李瞬老样子在开明区里打乱了线路乱走一刻钟,确定身后没有任何尾巴,感应场也干净之后,轻手轻脚地回到据点。
  回到据点的第一件事,当然是关注一下练凛夕的身体状况了。
  李瞬预估她最多到傍晚就可以起身小幅度行动了,所以留了条子给她,让她饿了的话可以起床吃点东西,也不知道她有没有醒过。
  然后他转角就看到了令他语塞的一幕。
  只见练凛夕仰躺在床,双眸紧闭,曼妙的身段上仅仅裹着一层薄而凌乱的白衬衫,遮到大腿上半,露出葱管般的两截小腿。
  因为胸口还插着玉钗的缘故,白衬衫的扣子完全没扣,隐约能透过缝隙,瞥到那一抹惊心动魄勾勒出的引人入胜的弧度。
  李瞬毕竟是个血气方刚的青年,看到这海棠春睡的美好场面,他下意识地就咽了口口水。
  很奇怪。
  明明先前做手术、擦身体的时候,面对不着寸缕的练凛夕都不觉得有什么,现在怎么回事,怎么感觉有点热?
  不就是穿了件白衬衫吗?
  以后李瞬才明白自己这个时候是多么年轻不懂事,竟敢小觑男友衬衫对男人的杀伤力。
  然而问题的重点还远不止于此,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李瞬随即开始痛恨起自己敏锐的观察力来。
  他发现练凛夕的睫毛在颤抖。
  尽管那种颤抖几乎是微不可察,但李瞬的眼睛实在是太毒了,那确实是在颤抖没错。
  除了睫毛,他又发现练凛夕的腮帮微微鼓起,像是含着一点什么东西似的。
  他还发现,练凛夕的嘴唇边上,沾着一点点面包碎屑。
  尽管她还在努力保持着正常的呼吸,但随着他这么盯着看过几秒钟,她的脸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红,烧霞似的红晕从天鹅般的脖颈染上脸颊,仅用了几个呼吸的时间。
  “别...看啦...”
  可怜的女剑士再也没法装睡了,费尽气力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婉转如呜咽般的音调。
  “噢噢!”
  李瞬一下子反应过来,落荒而逃。
  他得承认,十年猎人生涯里,他都没有碰到几次比刚才更想逃的情况。
  可哪怕在盥洗室里抹了两把脸,刚才看到的那般美好风景,还是仿佛烙印似的扎在脑海里,那给他的冲击力过大,李瞬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忘记。
  “咳,咳。”
  等了大概五六分钟,外面传来细若游丝的咳嗽声,提醒李瞬,他才走出盥洗室。
  练凛夕把身体掩在半张被子里,略微低着螓首,视线不太敢看李瞬,只觉得整张脸都在发烫。
  她刚才起来准备稍微吃一点面包垫垫肚子,能感觉到气力的渐渐恢复,已经可以下床进行缓慢的行动,只是可能是因为身体状态还是不对,她的喉咙一时不怎么发得出声音,倒也不是什么大事。
  她披了一件摆在床头的衬衫,取了一块面包,坐下吃了两口,还没等再吃些,忽然就听到开锁的声音,那动作太利索太干脆了,以练凛夕此时的身体,完全来不及反应,刚好喉咙不太能发声,都没法喊一声“等等”。
  李瞬的脚步眨眼间就接近,情急之下,她只能做只闷头鸵鸟,直挺挺往床上一倒,希望装睡不要被他发现。
  可是...真的太羞耻了啊。
  天可怜见,练凛夕可从没在第二个人面前穿得这么...不知羞。
  她真的宁可身体还像早上那样没太多知觉,那样至少还能装睡,现在她只觉得李瞬的目光仿佛带电,装睡?根本做不到呀。
  练凛夕,振作一点!
  关键时刻,练凛夕还是拿出了她的坚定意志,强忍着心头的害羞,深呼吸,她抬起头,准备和李瞬说些什么。
  这时她才看到李瞬的眼睛。
  练凛夕与人对话的时候,从来都会认真地直视对方的双眼,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各种正面的负面的情绪,都会在眼睛里有所体现。
  只对视了这一眼,练凛夕便从他眼中读到了勉强压住的浓郁苦涩。
  他有很努力地不让这种情绪显露出来,或许是怕影响到自己,但连微小的风絮都能操控的练凛夕,自不会放过任何一点微处。
  他...怎么了?
  练凛夕微微蹙眉,担心起来,这时她没发现,她已把那点羞耻完全抛在脑后了。
  “你——”喉咙不太能发声。
  练凛夕略焦急地点了点喉咙,求助地看着李瞬,李瞬也不二话,反手揭起一股灵能,在练凛夕胸、背几处穴位轻微震击,舒缓血液和气息之后,练凛夕逐渐能发出声音。
  “你还好吗?”练凛夕担忧道。
  李瞬实在有些不知所措,这傻姑娘,好容易开口,怎么就是问我的安危?
  不过她确实是这样的人就是了。
  心中暖热,他摇了摇头:
  “还好。”
  “可是,你很低落。”
  “遇上了一点不痛快的事情,刚才冷静想了想,缓解了不少,已经没事了。”李瞬淡淡道。
  他瞥到练凛夕胸前插着的那根玉钗,转移了话题,笑了笑:
  “倒是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的。”
  “诶?”
  “生生咒的力量和这根钗子上的力量相持不下,已经全部消去,就是说,咒术的负面效果消失了,你的灵台没有受损,等伤势恢复之后,把灵能修炼回来就好,我过会儿就帮你把这钗子取下来。”
  练凛夕闻言,端丽素洁的面容上却并没有露出一点喜色。
  她想起了昨晚醒来时看到的那一幕,心口巨大的疤痕,以及围绕疤痕的六个空洞小孔。
  不知觉,红了眼眶。
  “会很痛,对吗?”她问。
  李瞬一怔。
  他有些无措,忙忙取了张纸巾递过去,练凛夕却没有接,只是就那样用一双湿红的眸子直直看着他。
  “练sir,你...”
  他想是不是该开个玩笑,可话还没出口,被练凛夕堵了回去。
  “傻子。”
  她咬着唇:
  “叫我阿夕就好了。”
  她素手轻抬,放在李瞬的心口,略略摩挲,颤抖着感受着疤痕的轮廓。
  李瞬绷不住了。
  ————————

第九十八章 四代大君·练野
  李瞬的心,在这一刻被重重地撞了一下。
  他曾以为,除了心中幻想过的那个家以外,他已经没有所谓柔软的地方。
  但这一刻,他发现自己错了。
  十五岁之后,他开始独自面对整个世界。
  十年太久,久到他快记不清,他是花了多长时间,才把所有独自舔舐伤口的方法从生涩到谙熟。
  好像也没多久就是了,毕竟世界不会来迁就你,你得赶快适应它。
  受了几近濒死的重伤,熬一熬,也就过来了,旧创多年都发痒难消,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外人眼中,日冕是出手必不虚发的强大猎人,没人知道,这轻描淡写的几个字背后,是从孩童到青年二十年如一日的勤苦,是一个个难眠的夜里与颓丧悲苦乃至逃走的念头一次次的斗争,是一个少年的死,是无数无言的痛。
  李瞬倒不是觉得这有什么问题,反正他从来没对这个世界,或是这个世界上的他人报有过多的期待,也很清楚强大需要付出代价,尤其是他还顶着一个光芒万丈的名号。
  他想得很明白。
  所以没关系,没问题的。
  当然,话也不能说死,他心里还是一直都期待,与失散多年的姐妹久别重逢的场面,期待未来终有一日能守护在她们身侧,替父亲保护她们,撑起她们的未来。
  至少在今晚之前。
  可惜,他那如信念般坚守的,对家人的思念,被朝夕相处十五年又牵肠挂肚十年的姐姐亲手打碎。
  没有什么感动的再会,也没有热忱的思念,她将他拨弄如道具,戏谑如玩偶,她高踞九重,俯瞰众生,变成了一个彻彻底底的陌生人。
  姐弟相依为命的牵绊,曾经小小家庭的温暖幸福,在利益和立场面前,变得苍白无色,再不值一提。
  她甚至不会问他一声“还好吗”。
  家,是疲倦时的休憩所,是苦痛时的避风港,家人呢,家人是最温暖的所在,是哪怕整个世界都冰冷也会存在的温暖。
  他所寄望的,仅仅只是这一点点温情而已。
  然而没有。
  对李瞬来说,这比再给他当胸来一枪来得更伤,更痛。
  有那么一两刻,他几乎心丧若死,但终究,他还是缓过来了。
  人当然是会变的,记忆里曾经温柔明丽的姐姐,终究只是记忆而已,有人可能一天就一个模样,更遑论十年过去。
  即便如此,生活还是要继续,还有很多事要做,不论是他想做的,还是这个世界推着他去做的,都还有很多。
  心口的疮疤就该藏在心口,他没空去痛,也不可以对这个处处是獠牙的世界露出一点软弱。
  所以没关系,没问题的。
  他想的很明白。
  直到练凛夕的素手,轻轻贴在他心口,抚在那最深重的伤痕上。
  从没有一个人会像这样在意他,在意他是不是会痛。
  明明连他自己都已经学会不再在意了。
  可为什么,为什么她那双眼睛却像是在告诉他,他可以不用这样的。
  为什么,她会愿意这样靠近这样的自己?
  与练凛夕那双湿红的眼眸视线相错,李瞬嘴唇翕动,竭力想说些什么,习惯性地想用玩笑的方式去转过话头,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他从没有哪一刻,如此恼恨自己的笨拙。
  “阿夕...是这样吗?”
  他赶忙抓住了练凛夕的一句话,好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尝试唤出这个亲近的昵称,以掩饰内心的动摇。
  他当即看到练凛夕素净的脸上一抹浅浅绯红。
  应该是很少被人这样喊,她看起来自己都有点不习惯。
  但李瞬看到她努力地克服着羞意,认真地点头:
  “对,是阿夕。”
  “小时候,父亲常常这样喊我,父亲去世后,身边关系亲近的人变少,时间一长,就再没有人这么喊了。”
  李瞬对练凛夕的过往并不了解,虽然在曦城和她交手的那半个月,尝试过入手一些她的情报,但都是一些练凛夕的性格、实力、能力,或者任职记录之类的实用信息。
  “抱歉,果然还是不能...这样会让你触景生情的。”
  “没事,已经过去很久了。”
  练凛夕眼底流露一点浅淡的回忆之色,望着李瞬,轻声道:
  “也让我和你走得更近些。”
  “诶,我也得有个昵称吗?”
  “嗯~”
  看着练凛夕忽闪着期待的大眼睛,李瞬怔了怔。
  老爸的话,一般都只叫“儿子”、“臭小子”之类的,或者干脆就直呼其名,小妹的话,当然是叫他哥,这么一来,剩下的就只有...
  “阿瞬。”
  唯有李照,几乎从不叫他弟弟,从记事起,就一直叫他“阿瞬”。
  “叫法是一样的呢。”
  练凛夕不禁莞尔,但以她的敏锐,呼吸间便察觉了李瞬无意中一点黯淡的苦涩。
  “没关系吗?”
  “没关系。”李瞬摇头道,“这样就好,不然我也再想不出了。”
  他没有纠结什么,同样的称呼,从不同的人口中唤出,感受是完全不一样的。
  明明应该在家人身上感受到的温情,却没有在真正的家人身上感受到分毫,而是偏偏来自于认识时日未久的人,练凛夕、尹南,都是从前素未谋面,却以真挚的情感面对自己的,善良又温柔的人。
  既讽刺,又真实。
  “那我知道了,阿瞬。”练凛夕眼角弯弯。
  很神奇,仅仅是改变一个称呼,顿时就能感觉到距离的拉近和内心的舒缓。
  眼前的女孩,莫名有一种能让他振奋的力量。
  她执剑时,是清凛如天女般的强者,强大的意志连他都为之感叹,可放下剑,却分明只是寻常的少女,明眸善睐,灵秀怡人,甚至他还咂摸出一丝俏皮。
  李瞬略一迟疑,也露出一点笑容。
  小小的屋舍里,被世界待以深沉恶意的少女,从来孤身与世界战斗的年轻人,两颗年轻的心发生着浅浅淡淡,却真实无虚的共鸣。
  许久之后,练凛夕做出了之前始终无法做出的决定。
  “阿瞬,虽然我一直在极力地避免,但事到如今,因为我的缘故,终究还是把你卷入了这样的局面,真的,对不起。”
  她神色略微黯淡,旋即抖擞精神,眸光里闪烁着决断的光采:
  “不会再瞒着你了,我会把一切的来龙去脉全都告诉你。”
  李瞬眼神一凝,点头。
  如果不能把这个世界针对她而来的深沉恶意挡在外面,这间小屋里令他不舍的温暖,就只是昙花一现罢了。
  他不会容忍这种事情发生,绝不。
  “这一切,或许要从我的父亲说起。”
  练凛夕微微攥了攥拳,轻声道:
  “我的父亲,名叫【练野】,他是...第四代执夜大君。”
  李瞬:??!
  ———————

第九十九章 慈悲心,春风剑,修罗场
  练凛夕的第一句话就让李瞬怀疑自己的耳朵。
  四代大君连野,是练凛夕的父亲?
  若非李瞬这两日经历大落大起,心里多少有些抗性,说不定就得在练凛夕面前失色。
  执夜府是神州正朔,执夜大君是神州共主,大君的一举一动都可能掀起席卷神州的波澜与风云,是故自明历启元以来,无论好坏,历任执夜大君在神州都声名远播。
  辣手清洗、强力集权的初代,雄主苏天赐。
  英明睿智、稳固时局的二代,贤王路不染。
  励精图治后却转而高压统治的三代,暴君明冥。
  以及...一事无成的四代,庸主连野。
  连野于105年登位,114年便因积劳成疾匆匆逝世,9年时间,他没有给神州带来任何实质上的改变,神州的局势仍旧朝着更加糜烂的方向一去不回。
  如今执夜府的暗弱愈发昭彰,行会实质上控制了南方,南斗部队尾大不掉,五方佬蠢蠢欲动,各种鼓吹末世的教派、势力群魔乱舞,这些都与毫无治政手腕,软弱平庸的连野脱不开干系。
  李瞬对这些心知肚明,对如今的神州格局和连野本人,他都有远多于常人的了解。
  连野是他的救命恩人,他的心口现在还装置着南斗延生仪,没有这装置吊命,李瞬早几年前就曝尸荒野了。
  练凛夕居然是恩人之女?
  李瞬压着心中剧烈的震撼与疑问,勉强让自己露出恰到好处不太过分的困惑神情:
  “四代?可那一位明明叫做连野...”
  “嗯,是。但世人所知的【连野】,其实是父亲的化名。”
  练凛夕咬着唇,道:
  “隐藏身份保护家人,是父亲向那些人提的为数不多的要求,所以他使用化名,设法抹去了一切关于练氏的痕迹,并与故乡、家人断绝了所有联系,孤身去了明京,直到去世都没有再回来。”
  李瞬语塞。
  练和连,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障眼法,还真就把他蒙过去了。
  这是个思维盲区,如果是其他人的姓名,他或许真的会有所联想,毕竟人在江湖,谁还没有几个马甲呢,他自己手上都有好几个马甲。
  可谁能想到连堂堂神州之主、执夜大君,都会以假名示人?
  或许是唤起了深沉的回忆,练凛夕目光渺远,素手不自觉地攥住了床单。
  “在成为大君之前,父亲是一名学者,一位医生,一个...过分温柔的人。”
  “母亲难产早逝,父亲独力把我带大,我小时候很不乖,两个人的日子并不好过,但哪怕他每天都要在研究上花很多时间,也从来不疏忽对我的照顾,仿佛有着无限的耐心和温柔。”
  “我到现在仍会想起小时候,他一字一句教我读书、习帖。夏天,他抱着我一点一点教我认识天上的月轮、星宿。秋冬时节,他带着我去看萧瑟的万物,讲我还听不明白的玄妙道理。到了来年开春,他会亲手做只风筝,和我去唤春风。”
  练凛夕娓娓讲述着童稚时的故事,露出一点柔和的笑容,让李瞬看得有点发愣。
  这么看来,连野大君,不,现在应该称为练野大君,与练凛夕确有些相似之处。
  练凛夕容姿端丽,恍如谪仙,令人见之忘俗,如果换成男身,指不定如何的丰神俊朗,这一点和练野大君非常像,练大君就是一位清癯俊逸的男子。
  只是练凛夕身上那种凛然不可侵犯的孤高气质,令人一见便觉深刻难忘,甚至强烈到淡化了对她本身相貌的印象,这与练大君和煦如春风的气质截然不同,也是李瞬从没产生过二人之间关系联想的原因之一。
  李瞬很能理解这种差异。
  练大君登位是自明历105年,练凛夕那时候应该才不到10岁,她的生活中,父亲的缺位比李瞬还早。
  因为要独自面对这个世界,所有无用的情绪都必须尽可能地收敛,所以练凛夕从不会在外人面前展露内心柔软的一面,而是以强烈的凛然掩盖她内心本质的柔软,也一并掩盖了她遗传自练大君的柔和五官。
  而此时,她因为重伤,平添几分虚弱,凛然的气质收敛,因为回忆过往的幸福而展露出温柔恬静如沐春风的笑颜,这一笑,和曾经的练大君当真有几分肖似。
  练凛夕自然不知道李瞬心里已经在对比她和她父亲的相貌了,大概是因为接下来的回忆就已经不是温暖幸福的部分了,她的绣眉微蹙,神色渐凝:
  “父亲是一位优秀的学者,他潜心研究,无心名利,是以声名并不显赫,在故乡的小城里过着安之若素的平静生活,只每年以笔名在相关学界的杂志上发表个别成果。但据我所知,仅仅是这些成果,便让他在灵能开发和星象学的领域,一度引领学术的风向和潮流。”
  “没有想到的是,他在学术领域上的成就,最终却引来了那些人。”
  “父亲最开始以为,他们只是想要他的研究成果,至多也不过是想要他为他们开发某种新技术,但那些人的目的却不止技术,而是向父亲提出了一个难以置信的建议——成为执夜大君。”
  练凛夕清凛的眼眸里,划过一丝显见的痛苦。
  “父亲他...过分温柔,几至慈悲,他见不得这世上种种的苦难和不公。他告诉我,他少年时学习医术,就是想尽力救活更多的人,可后来他发现,他救了很多人,这世上却正在死去更多的人,包括那些原本已被他救活的人。”
  “那是三代明冥大君执政的后期,治世与乱世一念之差,民生日渐糜烂,妖怪、人类、混血,神州各地一次又一次的动乱和纷争,死亡与混乱成了家常便饭,只凭父亲一人一把手术刀,根本做不到任何事。救人性命?这世道马上会把好不容易救回来的性命再夺走!”
  李瞬想起在列车上,谈及猎人、执夜府理念时,彼时还并未对李瞬完全打开心房的练凛夕提到三代大君时,难以抑制却又戛然而止的愤怒与悲伤。
  那时,她应该就是想起了父亲的事情。
  对于她来说,若不是三代执政的后期将神州搅得一团乱麻,她的父亲也不需要走到那个位置上去,最终因为积劳成疾而早逝。
  慈悲,是啊,温柔到仿佛菩萨心肠的男人。
  李瞬与练凛夕感同身受,他心口的南斗延命仪仿佛在震颤。
  他何尝不知四代是何等样人,他甚至比练凛夕还了解,至少练凛夕大约还不知道四代的真正死因。
  积劳成疾?
  不,那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悲剧,也是导致他任由恣睢暴怒支配内心,大肆屠戮事件相关者,甚至把牵扯非常小的林夜砂都几乎打死的诱因。
  练凛夕轻声一叹,继续道:
  “父亲只是一介书生,唯一擅长的就是学习,当他意识到学医救不了神州,便决然地放下了医术,转而投身于包括装置、技术在内的灵能开发,而因为灵能与月轮、星宿有着密切的关系,他也同时开始研究星象学。”
  “混乱与纷争的根源,是对有限资源的抢夺,那么如果有一种足够先进的技术,能满足各方面分配所需,或许就能消弭纷争。通过技术,对神州的发展产生推动和改变,将技术力攀登到全新的层次,产生足够多的资源,这是父亲能想到也能做到的,唯一能改变这个世界的办法。”
  “父亲坚持着他心底的一意,十数年如一日地研究、开发,竭尽心力,直到...他耳边响起了魔鬼的低语。”
  练凛夕的声音里,尽是难言的痛心,她努力调动刚恢复不久的丝丝灵能,从异空间取出一物:
  “那些人,把这个给了父亲。”
  李瞬定睛一看,这是一块被打铸成长条状的漆黑物件,中有缝隙,上有阴刻纹路如云气,质感古怪,非金非铁,似有水脉盈盈流动,却又有重逾泰山的压迫感。
  “剑鞘?”李瞬端详片刻,疑惑道。
  形制古拙的剑镖、鞘口、剑佩一应俱全,这东西,分明就是一把剑鞘。
  “嗯,这是父亲用【泰岳石】亲手铸造的剑鞘。”
  练凛夕点头,沉声道:
  “我看到它的第一眼就知道,这是父亲留给我的遗物。”
  还未等李瞬反应过来,一柄凌厉锋锐的长刀从虚空中落入练凛夕手中。
  斩春风。
  这不是灵器具象化的斩春风,而是为更好地发挥灵器威力而准备的凭依物——利剑·斩春风。
  李瞬瞳孔微缩。
  以他的眼力,一眼就看出,这柄泰岳石剑鞘,与斩春风剑体的长、宽、厚度几乎完全契合,最关键的是,斩春风是一柄花纹刃,剑体之上,亦有着明显的阴纹云气,那与剑鞘上的云纹几乎一模一样。
  这不可能是巧合,花纹刃的纹路是由匠人专门打铸、琢磨而出,而云气纹可谓最难铸的花纹,唯有最顶级的匠人倾尽全力,才能铸就斩春风这把利剑。
  这匠人当然就是博学多才的练野大君,除了他,也再没人会倾尽心力,为练凛夕量身定制一把宝剑,这柄剑鞘很显然亦是如此。
  剑鞘,是有什么特殊的意义么。
  灵器·斩春风只是练凛夕本人强大意志的具象化,不会细化到连剑鞘都一起的地步,就像林夜砂的八尺琼也不会细化到每一根毛。
  练凛夕有些吃力地把剑和剑鞘再收起,问道:
  “阿瞬,你看出来了吗?”
  “嗯,很明显。”
  李瞬点头,只要有机会仔细端详利剑·斩春风和泰岳剑鞘,谁都看得出来。
  “你知道,我是曦府执法队的首席,曦城位于南北分界线上,旧历末年就是夜天之战中的关键防区,用兵者必夺之地,而今,执夜府、行会、五方佬还有其他各方大小势力,都驳杂地集聚在那里。”
  “数月之前,我率队清剿了一个在曦城出没的恶妖团体,在整理物品时,我们发现,这是一个新加入五方佬中【缙云公】势力的团体,身怀一些与缙云氏有关的重要信息,其中还有今年【极乐盛宴】的召开时间、地点和拍品的详细信息。”
  怕李瞬不清楚【极乐盛宴】,练凛夕还专门给他讲了讲,这是妖怪种群中一个拍卖会性质的私人集会,每年举办一次,规模不大但规格很高,邀请范围仅限于禁位及以上的纯血妖怪,且通常会由五方佬之一来发起。
  “在拍品的详单中,我看到了这柄剑鞘,只一眼我就知道,这绝对是父亲留给我的遗物。”
  练凛夕银牙咬得嘴唇都发白却不自知:
  “我没能见到父亲最后一面,就连他的死讯也是从别人口中得知,我打探了很久,才知道他的遗物基本都通过不同的渠道散佚流出了,寻找了很久,终于发现了这一件。当时我就决定,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也一定要取回它。”
  “可我明明没有对任何人说起过,消息却走漏了,曦城、烟城一带的妖怪中,都在流传我要捣毁极乐盛宴的消息,千年公那里也有了动作,但我无论如何都是要去的,于是就发生了迄今为止我们经历的那些事情。”
  李瞬皱着眉,梳理片刻,心生疑惑,这些人把练凛夕追杀到这种程度,难道就只是为了一柄剑鞘吗?这东西除了套在斩春风上,也没有其他的用途啊?
  等等。
  李瞬反应过来:
  “阿夕,你刚才说,这柄剑鞘是用一种叫【泰岳石】的材料铸造的,那些人给练大君的,是那种【泰岳石】对吧?”
  “对,一种世上罕有,甚至绝无仅有的材料,或许是星辰的碎片亦未可知。”
  练凛夕低声道:
  “因其珍惜、特殊,所以,被那些人用作一种凭证。”
  “...凭证?”
  “对,执夜大君候选人的凭证。以此为凭,便可获得大君候选人的身份,进而参与到【执夜大禅】之中,竞夺大君之位。”
  向来清冷洁净的孤高女剑士,此刻居然罕见地露出一抹讥嘲:
  “我入手之后才知道,这东西,居然到现在都是有效的。”
  李瞬头脑发炸,豁然开朗。
  连日以来围绕着练凛夕的诸多困惑,终于得到了解明。
  执夜府、千年公、帝党乃至三尸神,各方扑朔迷离的动作,目的也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执夜大君的王座之下,从来铺满尸骸。
  不论是因为宿命还是因为机缘,练凛夕,已然一脚踏入了第五代大君之位的争夺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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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比较重要的解密章,卡了一天,见谅,接下来中秋假期给大伙爆发!

第一百章 你暴露了!
  自114年练野大君逝世之后,执夜大君的御座就空悬至今,目前执夜府暂时由枢密院理政,诸事皆决于枢密会议,俨然一副要恢复议会制的模样。
  但现在看来,第五代执夜大君的选拔还是在暗中进行。
  练凛夕的初衷,是为了追回父亲留下的遗物,然而她并不清楚,用于铸造这剑鞘的【泰岳石】,实质上是【执夜大禅】的入场券。
  所谓执夜大禅,也就是一种选拔执夜大君的仪式,过程未知,选拔大君的方式是极机密的内部情报,其中究竟如何运作,外人很难知晓,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王座之下从来遍地骸骨,大君的登临,必定意味着政敌的末路。
  历代执夜大君,虽说只有初代苏天赐是通过残酷的内部政变强力镇压了一切反对派从而上位,其他三位登位的过程都相对温和一些,至少没有像初代那样杀得明京血流成河。
  不过林夜砂先前曾提及的,十六七年前那桩牵连数位四代大君候选人,甚至殃及到司天台的小官林月升,被抹消掉一切痕迹的“逆罪案”,说明这种“温和”也只是相对的。
  如此一来,围绕在练凛夕周身的迷雾终于逐渐明朗。
  练凛夕持有泰岳石,事实上等同于获得了五代大君候选人的身份,切切实实地搅入了大君之位的争夺战,这就是她遭到多方追杀的根本原因。
  李瞬对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已经有了大致的推测。
  练凛夕是四代大君的女儿,这在执夜府最高层应该不是秘密,至少枢密院十二执夜人应该都知道,否则很难解释她作为准君位强者却不受重用,被放在边境当消耗品一扔就是数年。
  而练野大君的死是个彻头彻尾的阴谋和悲剧,李瞬当年暴怒之下杀光了所有明面上涉事之人,但暗中有一只手,他却始终找不到痕迹,毕竟他对执夜府的认知还不够深,而对方藏得很深。
  不过这只手绝对来自于执夜府内部,而非外部,因为对方所设的局,无不显示其对练野性格和行为模式的高度掌握,不是自己人根本做不到。
  李瞬心里插着这根刺很久了,更遑论练凛夕。
  练凛夕真的会相信她父亲会就这么在盛年时期积劳成疾而逝吗?练野可是整个神州都屈指可数的顶级医者,真就医者不自医?
  不论练凛夕信不信,心里有鬼的人,都会默认她不信。
  正常情况下,练凛夕没有触及真相的可能,若轻易杀了她,容易落人把柄,乃至招致部分四代旧部的愤怒,四代死前也可能留下后手,稍微处理得不慎,就会非常麻烦。
  而练凛夕个人在组织的面前很渺小,一个发配就可以让她永远回不到明京,很好控制,再考量她的战力和潜力,亦有可以利用的价值,只需要对其严加监控,即可达成利益的最大化,于是她安然地活到了现在。
  但随着练凛夕发现乃至得到了泰岳石剑鞘,随即赶往明京,事态发生了剧烈的变化。
  练凛夕具备了成为大君的可能性,这就意味着她有了翻旧账的能力,与练野之死相关的黑幕非常忌惮这一点,于是不惜一切代价都要做掉她。
  执夜府中的既得利益者,当然也不想看到新大君的登临,“执夜大君不存在”能给他们创造利益,否则为何大君之位空悬至今,集权可是意味着他们权力的稀释。
  然而任何派系都不可能公开对大君候选人下杀手,那样做,哪怕出一点纰漏,顷刻间就会遭到所有敌对派系的合力围剿,以执夜府高层这帮政客的胆量,还没那么容易为了一个还没确定的位子下决心。
  但候选人如果不声不响地死在外面,或者名正言顺地死在某个敌对势力的手里,就跟任何人都没关系了,见死不救尸位素餐,他们还是非常熟练的。
  所以执夜府才会展现出一种暧昧的态度。
  而千年公、帝党乃至三尸神这些力量应时而动。
  千年公最初或许的确只是为了阻止练凛夕搅乱极乐盛宴,以他的地位,大约也掌握了练凛夕身份的情报,对杀她还是心存忌惮的,所以千年禁军和接到千年公雇佣的猎人,一开始只是来阻止练凛夕赶赴极乐盛宴的。
  当然了,带队的是九丑那个精神变态,那场行动从一开始就变成了灭口。
  可当练凛夕真的把剑鞘夺走之后,千年公果断地展开了对练凛夕的剿杀,说什么丢了面子、维护威信,这都是借口,五方令出,最精锐的皇甫空明、九丑齐上阵,务求一击拿下,这里面显然存在着交易。
  帝党则还是像李瞬推断的那样,作为执夜府的一大派阀和最大的黑手套,和不希望练凛夕抵达明京的派系密切关联,甚至很可能就是其中派系之一。
  不对,应该再往深处想想。
  那可是女帝李照,她要的是气吞万里神州,岂会甘当执夜府的工具?
  李瞬了解自家的阿姐,哪怕现在已是两路人,对她最基本的认识还是没变的,而且正是因为与她处在敌对的立场,才更加能认识到她的可怖。
  深不见底的个人实力,忠诚而强大的部属,凭借陶朱之能积累的雄厚财力,背后还有一股曾在明京摧枯拉朽的神秘力量的支持...李照高居九重,平衡着各方的力量,拨弄着人心,在明京这万方之都游刃有余。
  难不成...阿姐她也有执夜大禅的入场资格?所以为了提前将竞争对手清除出场而发起刺杀?
  可鸾台女侍的刺杀失败后,阿姐却没有继续的意思了,似乎练凛夕对她已经可有可无,还说只要有交换条件,就能帮他解决练凛夕的事情,她那时候的语气神态,不像是在骗自己,在这种事上骗他也没什么意义。
  受限于情报,李瞬对帝党仍有种雾里看花的感觉。
  不过,关于一直没有头绪的三尸神,这次,似乎终于露出了马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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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一章 凝视深渊
  迄今为止,三尸神这个秘密结社给李瞬的印象都非常飘忽,组织规模、实力、目的...一切仿佛羚羊挂角,无迹可寻。
  李瞬梳理了与三尸神打过的交道。
  隧道里,由魇魔·九丑率领的千年禁军和围猎而来的猎人之中,均出现了三尸神的成员,试图杀死练凛夕。
  烟城站,因为发现李瞬和练凛夕相处,三尸神成员魏天缺及一名枪手上车试图跟踪李瞬。
  明京行会,因为魏天缺等人失联,三尸神成员魏天满、林月升及一名寄生能力者试图擒杀李瞬,目的大约是套出练凛夕去向的情报。
  白英渡口,执夜府阵营中,有复数驾驶员、机炮手是三尸神成员,试图策应地面击杀练凛夕。
  行会阵营中,医师疯袍为首的三尸神成员五人试图诱杀练凛夕。
  千年公阵营中,九丑再现,表现出对练凛夕的嫌恶和杀意,复活皇甫空明后离去,扬言很快会再来杀练凛夕。
  三尸神这帮人看似东一榔头西一棒子,抓到人也是马上灭口或者自戕,让人难以捉摸,但如果提炼出他们核心的目的,就会发现,不去论这些人的身世背景的话,他们从头到尾目的都非常明确——杀死练凛夕,仅此而已。
  李瞬原先还不明白,直到练凛夕将她身怀的秘密和盘托出之后,他才茅塞顿开。
  既然千年公、女帝,甚至执夜府中既得利益的派系,都没有让练凛夕非死不可的需求,那么这世上如此想要练凛夕死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炮制阴谋害死练野大君的真凶。
  万一练凛夕真的成为五代执夜大君,掌握足够的力量后发起清算,这个真凶现有的一切都将被剥夺。
  所以练凛夕必须死,不惜一切代价。
  真凶的目的与三尸神的目的如此高度重合,很难想象两者之间没有任何关联。
  而且三尸神这个组织至少存在了近二十年,从来没有在里世界暴露过,他们一直在积蓄力量,对各方势力的渗透做得隐秘而深入,非常谨慎,可这一次为了杀练凛夕,他们出动得太过频繁了,要知道草蛇灰线,雁过留痕,动得越多,就越容易暴露。
  连三尸神的隐秘性都舍得放弃,这和不惜一切代价的真凶非常吻合。
  除此之外,李瞬还找到一个突破口——九丑。
  目前看来,这个精神变态是最像三尸神高级成员的人。
  首先他潜伏的位置够高,他是千年公的心腹、清道夫,而五方佬是妖怪种群的核心力量。
  其次,出现在九丑手掌中用以复活皇甫空明的兽首刺青,李瞬虽然只是惊鸿一瞥,却也将其大致的形制看得分明,其繁复程度,要在李瞬所见过的所有的三尸神紫色兽首之上。
  再有,九丑掌握着那种诡异的黑线,对其如臂指使,那是一种李瞬以前从未接触过的力量,在其形成黑茧将要把李瞬笼罩在内时,李瞬分明感受到了强烈的危险。
  不论是复活死人还是操控谜之黑线,都极为邪异,不是凡人能为,对李瞬所见的其他三尸神成员而言,紫色兽首是束缚,黑线是生死符,九丑则将它变成了武器。
  九丑是典型的表演型人格,比起他的言论,他的行动更加可信,对练凛夕,他的态度是非常明显的嫌恶,他讨厌练凛夕,原因在于练凛夕的灵能修炼法和灵器斩春风,与九丑的黑线存在着明显的克制关系。
  黑线是三尸神成员身上共有的东西,也就是说,练凛夕天克三尸神的力量体系,而练凛夕的修炼法和斩春风的塑造,显然,是练野大君的杰作。
  这么想来,真凶的动机也有了。
  一想到九丑,他那些癫狂的言语顿时浮现在李瞬脑海,梳理之下,还真被他发现一点蹊跷。
  ...
  “谁?是谁跟你吐露了这个名字?失望,太失望了,揭晓它应该是个保留节目才对!”
  九丑非常懊恼,忽然却又笑道:
  “三尸神...你姑且就这么认为吧。”
  ...
  李瞬讨厌神秘兮兮的谜语人,不过九丑这两句话里,实际上无意中透露出了一点信息。
  “三尸神”这个名字,归根结底是从林夜砂的七叔林月升那里听来的,而九丑的话里话外,似乎这并不是一个在他们结社内部通行的名字,不过这个名字的确存在着,是一个“保留节目”。
  也就是说,三尸神很可能有着另一个名字,这个名字和闻所未闻的“三尸神”不同,很可能在神州有所流传。
  说起来,林月升此人也很不寻常。
  在林夜砂的回忆中,这是个痴迷于自己的爱好,安于在明京做个小官,不愿回狐族也不愿在妖怪种群发展的怪人,听起来似乎并不稀奇。
  但李瞬比蠢狐狸掌握的情报多太多了,他一听就知道林月升不简单,只是之前没想到什么关联,压着没说。
  林月升做的什么官?司天台,掌星官。
  掌星官专职观测星象,星象,即太阳、月轮、一切星宿的明暗虚实、位置变化、运行规律等等,这可是和练野大君相同的专精领域,是世间最深邃的学问之一,甚至与神州的命脉息息相关。
  原因很简单,“灵能”这如今推动神州运转、发展的奇异能量,就是在旧历月轮的动向发生异常之后出现的。
  此后原本隐于世间的妖怪种群大部暴露于人类社会,旧的秩序在激烈的矛盾中迅速崩塌,历史的大潮浩浩汤汤,执夜府、夜国崛起,战争,进而开启了崭新的时代。
  星宿是灵能的来源,在神州的地位是尤为特殊的,能接触星象学并钻研的人,就没有一个是简单角色。
  而林月升和练野大君,刚刚好,是同一时期的人,并且都被卷入同一个事件,即“四代候选人逆罪案”,练野大君还被认为是此案的元凶。
  巧合?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
  李瞬已经感觉到,和练凛夕一脚踩入五代大君的争夺一样,他也正在一脚踩进执夜府这潭不见底的深渊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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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二章 镜中人只剩下了一个
  见李瞬神色一阵变幻,似是陷入沉思,练凛夕也知道自己的一番话信息量太大,没有继续再说下去,房间里一时陷入了沉默。
  他...一定很困扰。
  看着坐在近处的年轻人微蹙的眉眼,练凛夕心中再度涌起歉意,她终究还是没能独自撑住这一切,终究还是无可避免地把他卷了进来,现在把这些事情告诉他,他牵涉得就更深了。
  但自己这条命都是他救回来的,如果还有什么再瞒着他,那就实在太过分了。
  在让他唤自己“阿夕”的时候,她已经把名叫李瞬的年轻人,视作可以托付性命、肝胆相照的朋友。
  但正因为如此,她等伤势稍复之后便和李瞬分开的决心更加坚定,无论如何,不能牵累他。
  少顷,李瞬眸光微动,回过神来,先玩笑道:
  “那以后是不是可以叫练少君。”
  “才不是那样啊。”
  练凛夕不禁微嗔,亏她刚才还在担心他会不会很困扰,才片刻,就来开她的玩笑。
  李瞬微微扬起嘴角,说实话,他真挺喜欢看练凛夕这样端庄清冷的大美人微嗔薄怒的模样,生动又怡人。
  他接着补充了一个疑问:
  “阿夕是怎么知道泰岳石现在还能有效地作为大君候选人的凭证呢?”
  练凛夕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温声解释道:
  “小时候,父亲经常会和我玩一个游戏。他会把某物一分为二,给我其中之一,将另一半藏在隐秘之处,让我操控灵能,御风去感应、寻找,如果能找到的话,父亲就会奖励我一些我爱吃爱玩的。”
  “为了增加难度,父亲会设置好几个错误选项,如果找到了错的,在两物合二为一的时候,父亲预设的秘术就会被触发,释放一段影像或是音声,通常是指点我的灵能运用,不过有时候,他还会朝我做鬼脸呢。”
  看着练凛夕因为回忆童趣而莞尔的面容,李瞬不禁微微颔首,寓教于乐,练大君深谙教育之道,也难怪女儿长大之后会这么出色,她那神妙的御风能力,大概就是在童年玩耍中打下的底子。
  “斩春风和剑鞘,正是同样的原理。”她继续道,“我把斩春风收入鞘中后,自然而然触发了父亲遗留的秘术,他留下了一段影像,告诉了我包括执夜大禅在内的一些事情。”
  “...很神奇的秘术。”
  李瞬的眉头微不可察地一颤,问道:
  “阿夕,那段影像,我能看一看吗?一直没有瞻仰练大君的机会。呃,要是涉及你们父女俩的私密就不用了。”
  “阿瞬想看的话,当然可以。”练凛夕不假思索就同意了。
  看着她唤出斩春风与剑鞘,将两者一点点相合,李瞬的心一瞬间无比忐忑。
  他当然知道这个请求有点唐突,甚至有可能引发练凛夕的一些怀疑,但他却是顾不得这些了。
  心头的南斗延生仪还在跳动。
  他想再看一眼练大君的音容。
  还未等他再想,练凛夕冰凉的素手牵住了他的手,剑合入鞘,发出格声,他眼前的实景顿时化作流光的虚幻。
  须臾间,清癯俊逸略显苍白的练野,半身现于李瞬眼前。
  他那仿佛永远悲悯着什么的目光,此刻仿佛跨越生死与时空,和李瞬的视线相对。
  “这柄剑鞘由泰岳石碎片所制。泰岳石材质特异,十分珍贵,执夜府目前仅存四块碎片。执夜府未产生新任大君时,以此为凭,可前往明京参与执夜大禅,竞夺大君之位。”
  “如今我即将远行,临行前,我将这些碎片制成四件不同的器物流出,其中这剑鞘,就是为你所铸。”
  “阿夕,爸爸其实希望你永远也别看到这段影像,但如果宿命纠缠,你终究得到了,就好好守住它,然后做出符合你本心的决定,勇猛精进,志愿无倦。我会一直守望着你,等你...斩尽春风。”
  流光消失,李瞬嘴唇翕动。
  时隔六年,再度见到练野大君,虽然是以这样的方式,却也让他仍旧难抑心情激荡。
  可他必须在练凛夕面前忍耐。
  深深吸了一口气,李瞬沉声道:
  “难怪你会来明京,置之死地而后生,否则连一线生机都没有。”
  顿了顿,他问道:
  “先前你说,接下来要去见【天工大匠】南鲸,这是练大君的朋友吗?”
  “嗯,南伯伯是父亲去明京之前就有交情的故交,是可以信任的人,也有能力暂时护我周全,我打算在他的帮助下,让执夜府认定这个大君继承人的身份,如此,至少明面上性命便无忧。”
  练凛夕微微颔首,而后疾声道:
  “所以阿瞬,你千万不要再为我涉险,不要再卷得更深了,我是说认真的,这件事,之后只会越来越凶险,我...想你好好活着。”
  李瞬怔怔地望着那双忧思不尽的清凛眼眸。
  “答应我,好吗?”她颤声道。
  透过练凛夕的双眸,仿佛能看到练野那张清癯俊逸,总是带着温和笑意与悲悯目光的面容。
  当年,练大君也这么跟他说,不论遇到什么,不要放弃生的希望,好好活着,好好活着就是最好的。
  让我好好活着,可你们父女俩,为什么都偏偏从不考虑自己的事情呢?
  李瞬微微偏过头,一点刘海遮住了他的双眼。
  片刻后,他开口道:
  “我知道了。”
  练凛夕欣然一笑,松了口气似的,倚靠在床背上。
  “既然这样,阿夕,你稍事休息,我过一会儿就为你做手术,尽快取出那根钗子,也可以多给你争取一点将养的时间。这里暂时还算安全,等你身体恢复,后面的事,从长计议。”
  “好。”
  “那就先躺好,我洗个手,马上来。”
  扶着练凛夕平躺下身,李瞬走进盥洗室。
  他打开水龙头,站在镜子前,怔怔地看着镜中的自己。
  镜中映出的仿佛不是千锤百炼后的冷峻猎人,而是忽而变成樱树下和温柔少女一同挥剑的孩童,忽而又变成认真聆听清癯男子教诲的少年。
  许久之后,李瞬眼底倏然浮起一点幽冷的青火,将眼角的湿润尽数蒸发。
  镜中再不见任何幻影,唯有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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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三章 日冕君临
  李瞬转回来的时候已经神色如常。
  对他来说,取出钗子并不困难,比这更复杂的手术他都做过,用入微的肉体力量把握手,用洞见的星火瞳强化眼,眼疾手快,毫无问题。
  之所以拖到现在才动手术,是李瞬怕钗子上还有什么幺蛾子,毕竟鸾台女侍的灵能奇怪得很。
  等到练凛夕自身的灵能在恢复,玉钗上也感受不到任何灵能波动的现在,李瞬才觉得是动手的时机。
  进入外科医的状态后,李瞬会刻意集中注意力,将自己的情绪波动压制到最低,如果不是练凛夕还醒着,他甚至会驱动玄冥来压制杂念的滋长。
  当然,现在还没到这个地步,他只默默地在清洗手术器械而已,但练凛夕看着他默默地把一件件器械放入药剂中浸泡,默默地换到清水,取出后再用纱布吸水,这过程不知为何有种沉静而略微压抑的气氛。
  “说起来,阿瞬,我还没有问过你是怎么把我救回来的?”练凛夕好奇道,“我受了那么重的伤,还中了那样的一刺呢。”
  “其实是因为较多的皮外伤让你积累了过多的疲倦,从而产生了伤势危重的错觉,实际上真正有些危险的伤口只有几处而已。当然,钗子的事情真是邀天之幸,因祸得福,只能说过于巧合了,时机稍有不对,也不是现在的结果。”
  李瞬避重就轻地解释了一下:
  “我只是做了一些应急和清洗的工作,一些简单的外科手段而已,等你找到能够安稳养伤的地方,还是需要专业的医师来处理的。”
  “喔。”练凛夕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但阿瞬还是很厉害。”
  “阿夕不懂医术的吗?”李瞬手上动作不停,好奇道。
  “只会一些应急的小技巧,平时头疼脑热配点丸药吃还行,到专业的领域就完全不懂了。说来惭愧,父亲是那样优秀的医生,我倒是拖后腿了。”
  练凛夕轻声一笑,解释道:
  “父亲是个非常开明的人,从小并不限制我学习的领域,没有一定要把衣钵传下去的意思,我对星象、医学、博物之类的都不太感兴趣,反倒喜欢舞刀弄剑,于是父亲专门为我设计了博采众长的剑术,习练至今。”
  李瞬洗完最后一把止血钳,戴上手套口罩,走到床边。
  “要准备开始咯。”
  “总觉得...有点怕。”
  练凛夕嘀咕着,忽闪着眼看李瞬,眸子里的确泛着几分小兔子似的惴惴不安。
  李瞬心中略有些好笑,比划了一下手术刀的长度:
  “这手术刀才这么小一点,怎么会?”
  “可长这么大,我还从来没有做过手术呀。”
  练凛夕抓着被子,振振有词:
  “就跟坐飞艇是一样的,我明明会飞,但是第一次坐飞艇的时候,还是莫名其妙的有些怕。”
  谪仙子般的练凛夕居然怕这么一柄手术刀,还有飞艇什么的,李瞬忍不住乐了。
  “阿瞬啊~”
  练凛夕看到李瞬素来冷峻的面上浮现忍俊不禁之色,那当然是在笑话自己,她下意识地嗔了句,但很快自己忽然也觉得有些好笑,亦忍不住轻笑起来。
  手术前的那点紧张和压抑感顿时消失无踪。
  消停下来,李瞬认真道:
  “是真的要开始了,阿夕,接下来我会给你注射麻醉剂,放松身体,睡醒之后,一切都会好起来。”
  “嗯。”
  李瞬开始给练凛夕注射麻醉剂。
  “阿瞬。”
  “嗯?”
  “谢谢。”
  李瞬摇了摇头,没说话。
  练凛夕逐渐感受到麻醉的效力,困意袭来。
  “说好了要请你吃小龙虾呢,现在好像,遥遥无期了...”
  “会有的。”
  “呵呵...他们家的蛋黄味...很好吃呢...辣的应该也...不错...”
  麻醉剂的效力愈发强烈,练凛夕的意识已经开始模糊。
  模糊间,她依稀看到男人的眼眸中,似乎有幽冷的青色火焰在煊赫地炽燃。
  “阿...瞬...?”
  “阿夕。”
  “...嗯?”
  “好好休息。”
  他的声音里,透着前所未闻的温柔,但不知为何,底色是如冰山般幽深的冰冷和平静。
  “我会尽快解决...这里的事情。”
  练凛夕莫名地觉得这句话有些耳熟。
  是...什么呢?
  练凛夕已经无法细想,她彻底失去了意识,沉沉睡去。
  李瞬站在床边,没有动作,少顷,幽冷如深渊的灵能波动将周身的空间彻底支配。
  玄冥。
  然而足以湮灭一切杂念的情绪,此时,却压不下李瞬眼中的澎湃到几乎要沸腾的青火。
  那是足以抵抗玄冥气质支配力的悲伤与盛怒!
  他压抑了太久。
  练野大君,他的救命恩人,毕生都在为改变这个世界而竭力的慈悲之人,却被推上那个至高的位置,从此与挚爱的女儿离散,疲于奔命,最终于六年前死在一场悲剧的阴谋之中。
  练凛夕,练野大君的亲生女儿,一个如斯美好的女孩,哪怕被这个世界再如何折磨,却始终善良、温暖、坚韧不改,璀璨得如同一颗钻石,这样的女孩,却被这世界暗面的深沉恶意压迫窒息,数度濒死,天下之大,竟没有一处喘得过气的地方。
  世恶道险,这就是世道,这就是这个世界。
  这他妈的就是这个烂透了的世界!
  弱肉强食,尔虞我诈,假仁假义,尸位素餐,那些构架起这个世界的,高高在上的上位者,眼里从来只有自己的利益和权力,肆无忌惮地用力量去支配、去操纵、去压迫这片碎裂的神州之上仅存的那点光芒。
  那善良的,必被磨灭;那温暖的,必成冰冷;那坚强的,必被打碎;那乐的,必要苦!那喜的,必要悲!那爱的,必要恨!如此,才能合这个世道的意!
  哪怕只是平凡的一点幸福,一个小小的家庭,一个不需要如何宽敞的避风港,一份简单的父爱、母爱、同胞之情...仅仅只想要这么一点罢了,明明再没有再多的奢求了,却连这一点,都不可以,都不可能,到头来,一场幻梦!
  练野大君苍白清癯的面容,练凛夕决绝的眼神和遍布全身的创伤,父亲李曜临终前气息衰颓的托付,妹妹李映无助而凄苦地坐在车上离开家的背影...
  最终,是阿姐温柔的绝美面容一闪而逝,随即被那个高踞夜天之间,俯瞰大地的冰冷女帝替代。
  李瞬掌中锋利的手术刀,如幽灵般挥动,幽冷的玄冥推动着神妙的刀锋,另一手澎湃的龙气乍现,手如闪电般夺下那玉钗,接着是巧夺天工的缝合。
  为练凛夕掖上被子,李瞬再回头看了她一眼,仿佛要把她的容颜烙印在心里。
  抬手覆上薄如蝉翼的假面,须臾之后,他换上一张完全陌生的脸。
  现在,他是日冕。
  是...最强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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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四章 我赶着去杀人
  李瞬跨上摩托车,在开明区的大道上风驰电掣,一边拨通电话。
  听到耳熟的提示音后,他在话筒上轻扣了四下,而后挂掉,很快,有人回拨进来。
  没等电话那头开口,李瞬说道:
  “女帝,魇魔,四代大君,我要你那里所有相关情报,越隐秘的越好,价你开。”
  对面自然是里世界最神秘的情报商,【影女】许妙韵。
  许妙韵却没有第一时间报价。
  “你动怒了。”她听出了李瞬低沉声音里压抑的怒火。
  李瞬没答话。
  “我知道了,很快发过去。”
  “还有,千年公雇佣的那只君位妖怪,我要他的情报和具体位置,越快越好。”
  “好。”
  “挂了。”
  “等等!”许妙韵的声音里略带担忧,“要我去明京吗?”
  “暂时用不到。”
  李瞬切断通话,略一沉吟之后,拨通了林夜砂的电话。
  “喂?你谁?知不知道现在几点?”
  林夜砂的声音里颇带着几分困倦和懊恼,显然是睡得正香。
  “是我。”李瞬调整声线,淡淡道。
  电话里明显地听出倒吸一口凉气:
  “嘶...日冕,你,你大半夜的想干嘛?”
  “交易。”
  “还行...可是有什么明天不能谈吗?我好困。”
  李瞬懒得跟她乱扯,直接明知故问道:
  “现在练凛夕在哪?”
  “在我刚收的一个叫【苍星】的小弟那里,藏得挺好的。不过据我所知,明京城里找她的人越来越多,藏不了太久了,行会这边我暂时还能顶着,但估计顶不了多久,你要怎么办?”
  在林夜砂的认知里,日冕接了保护练凛夕的合约,不可能坐视目前这种情况的发生。
  “这就是交易内容,我要你配合我接下来的计划。”
  “那面谈?”
  “没空,我正赶着去杀人。”
  “...”林夜砂语塞。
  此时已近深夜三时,路上几无人车,李瞬把车速提到最高,路边的楼栋与风景随着高速都变成模糊的光带。
  呼啸之间,他已即将驶出开明区,进入中轴线区域。
  “长话短说,你要做的事情很简单,只有一件,跟我打。”
  “不要!”林夜砂条件反射地跳脚,“你想杀我就直说!”
  “谁让你真打了?做个姿态而已,代表行会立场跟我敌对,然后暗中给我喂招,懂了没?”
  “...你是想阴谁?”
  “这你不用管,到时候看准时机,跟我打好配合,钱不会少你的,你要弄泯光,我之后也可以帮手。”
  林夜砂沉吟片刻,同意了,又问道:
  “到时候?到什么时候?”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所以说到底什么时候啊?”
  “到时候。”
  “你搁这搁这呢?”这话给林夜砂气笑了。
  “挂了。”
  李瞬切断通话,只觉眼前一阵刺目光芒,前方有大功率探照灯照来,是哨卡。
  执夜府在东西明京之间遍布防线,唯有鸾台所在的夜天之壁附近几不设防,所以意欲来往于东西明京的各色人等为避免麻烦,通常都会绕一绕,从夜天之壁附近,如浑天台这样的地方穿越中轴线。
  李瞬这几日也在中轴线、东西明京之间往返过了,之前他就是这么做的,注意一点行迹的话,基本不会出什么问题。
  但他现在不想绕路。
  “对向来车速停!速停!”
  李瞬速度分毫不减。
  “立刻停车!立刻停车!否则将视作攻击,开枪拦截!”
  李瞬根本鸟都不鸟哨卡方向传来的喇叭声,疾驰依旧,而漆黑的玄冥在暗夜中如幽灵般扩散开去。
  少顷,李瞬已经能感应到不远处哨卡内十人的动向。
  人类身体至少七成由水组成,妖怪的身体也至少有三到五成的水分,而玄冥灵能强悍的御水之力,甚至可以控制生物躯体内的水分,面对这些最高不过超位的哨卡卫兵,李瞬现在只要一个念头,这些人全部都会死。
  他没有滥杀无辜的兴趣,眼眸幽深,水气逆流,呼吸之间,哨卡内的十名卫兵尽皆昏死。
  下一刻李瞬就冲破了哨卡的拦截,在车驾上一个回身,抬手就是两发灵弹打在停泊于哨卡不远处的汽车油箱上。
  轰鸣的爆炸声在中轴线上炸响,烈火熊熊燃烧,黑烟浓郁似狼,长长的警笛应激拉响,整个中轴线上的哨戒部队一触即发。
  以哨戒部队的速度,大概一分钟内就能集结近百人到事发哨卡,不过这和李瞬已经没有什么关系了,他头也不回地继续向西明京飞驰。
  动静闹得很大?接下来他要闹出的动静,远比现在更大。
  他只怕动静闹不大。
  作为苍星的时候,因为要掩藏实力身份,很多动作只能暗中取利,不好放手施为,只有戴上日冕的面具,他才能解开所有束缚,随心所欲地发挥一切能力,倾尽身心投入狩猎。
  【日冕】状态下的李瞬有多恐怖,行会的日冕履历上近十年来一连串的超高危合约,写得清清楚楚。
  林夜砂的狐尾幻痛久久难消,泯光的荧惑灵器至今碎裂不全。
  而像皇甫空明之流,不过窥得李瞬的冰山一角。
  对猎人而言,狩猎中最重要的第一件事,就是搞清楚自己想要的猎物到底是什么,拣了芝麻丢了西瓜,那是得不偿失。
  在明京的这一连串骚乱中,李瞬的目标从始至终都非常明确,他要救下练凛夕,使她安然无恙,这是所有事项里的最优先。
  原本练凛夕对他的善意就已经让他如此决定,现在知道了练凛夕竟然是故人之女,那就更没有让她再身陷危境的可能。
  要达成这个目标,对李瞬而言的最上策自然是物理消灭,把幕后黑手斩首即可,然而目前的形势下,虽然已经基本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敌人的情况却仍旧隐藏在深深的黑幕里,尚未明朗。
  而给李瞬的时间并不多,练凛夕的身体状况并不好,李瞬为她做的医疗只是应急,她需要不少时间去调养身体、灵台和灵海,现在的当务之急,在于让练凛夕获得一个安全的环境,而非其他。
  但凡练凛夕身负的使命和干系稍微小一点,行会出面保下也就够了,至不济林夜砂出面,以不二狐的牌面,总能给她争取一点喘息的时间。
  但练凛夕关系着的,是五代执夜大君的御座。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李瞬已经清楚,现在要保练凛夕,行会,至少明京行会是不够的,哪怕加上林夜砂也顶不住。
  那么,要是再加一个日曜猎人呢?
  比如,日冕?
  或许还不够。
  没关系。
  威名不够,人头来凑。
  李瞬现在要做的事情很简单。
  千年公不是要穷追不舍吗?不是请了君位来找脸面吗?拔的就是你这个出头椽子。
  杀鸡儆猴,杀人立威,一个人头不够,那就两个,三个,用血与火,掀开这明京上空笼罩的黑暗!
  手机震动,是许妙韵的消息到了。
  李瞬查看片刻,调整方向。
  就拿这个人头,当作日冕送给明京的开门红。
  目的地:西明京空明区·拜月社
  目标:君位妖怪·【大风】
  ——————————

第一百零五章 大风起兮
  【大风,禽鸟属鸷鸟类,性凶残,背生双翅,色白,其状如犬,人面,色青,见人则喜笑而食。】
  【爪尖牙锐,质逾金铁,有控风之能,隐则天阴沉,现则大风灾,修为精深者,搏动云气,呼啸龙卷,人莫能当。】
  【大风人面如铜,獠牙似铁,牢不可破,而犬身多羽柔软,看似弱点,然其羽质特殊,能承重击,若全力攻其身躯,反为其所乘。】
  【欲获大风有二法,一为断牙破面,盲其目,损其觉,待其恐惧力竭,断头可取妖元;二为以锐物一击洞贯,然此法稍有不慎则易损妖元,不甚可取。】
  【注:禽鸟属多羽毛,因而弱火,然大风不惧火焰,以火灼烧,反助其势,切记勿用火,切记。】
  【(李曜)补注:大风应该都死绝了吧。】
  李瞬回忆了一下儿童读物——也可以叫妖怪图录——里关于【大风】的条目。
  禽鸟属妖怪在神州还是很罕见的,这个种群的决策者都是夜国死党,究极铁头娃,连两头押注都不会,蠢到死压夜国,就想赌把大的,结果赌输了,直接被执夜府雷霆手段亡族灭种,仅有少数残存于环境恶劣鸟不拉屎的元妖界。
  这个叫杜大风的家伙,明明是君位,在神州却没什么名气,至少李瞬没听过。
  看了下情报,果然,是从元妖界偷渡过来的。
  人头狗身的鸟妖怪,也不知道是什么奇行种。
  李瞬结合图录上的绘像和横截面图脑补了一下,颇觉惨不忍赌。
  来自许妙韵的情报显示,杜大风约在自明历100年左右,通过未知方式从元妖界偷渡到神州,因为禀性凶残喜欢食人,此后在神州各地大肆犯案,从北吃到南,一度闹得人心惶惶,甚至上过黑榜前十。
  杜大风是君位妖怪,从元妖界穷山恶水里杀出来的武斗派,实力过人,而且禽鸟属天生能飞行,能打能跑,在飞行能力者匮乏的神州,单靠个人实力很难抓到他,甚至一般的部队都很难搞。
  当时的执夜府,四代大君还没有登位,枢密院在无法调动南斗部队的情况下,为稳定民心,无奈到甚至打算与行会日曜猎人联手围剿此獠,后来此事却不了了之,传闻是因为枢密院中有人牵头,与五方佬中的【缙云公】谈了一笔交易,付出代价请缙云公解决了此獠,从此神州就鲜少听闻他的事迹。
  但许妙韵贴心地配合上一份关联情报——十余年来神州北地不定期会出现大规模人口失踪案,失踪人数最多时能达到一次超过三百人,这些案子时间一长都变成了无头案,又被某些关系压了下去,最终消湮在尘埃里。
  乍一看实属无头,可如果结合杜大风的情报一起看就不同了。
  人口失踪案可不是那么好犯的,尤其是一次性失踪几百人,哪怕只是普通人,他们的社会关系、人脉网络同样庞杂,让这些人一次性失踪,且完全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再施压让大事化小,如果说没有哪方大势力出手,那是天方夜谭。
  要知道,杜大风单独作案的时候也不是不遮掩痕迹,但很快就被发现了,没人擦屁股的话,这世上还没谁能雁过不留痕。
  李瞬冷笑一声,用脚都想得出来,有人一直在养着杜大风。
  这种无根无基还没什么脑子的外来户君位,是金牌打手+黑锅替死鬼的最佳人选,堪称顶级工具人。
  虽说西明京是藏污纳垢之地,凶恶妖怪、罪犯聚居,风气和环境都很恶劣,但这家伙犯过那么多案子还肆无忌惮地躲在执夜府眼皮子底下,看来除了疑似缙云公势力之外,执夜府里的某些人也脱不开干系。
  要是有心再仔细比对,花上十天半个月,许妙韵甚至能把十几年来里世界发生的更多的诸如暗杀、失踪、袭击等没人出来认领的事件和杜大风的联系统统分析出来。
  当然,没这个必要就是了。
  反正他快死了。
  引擎声在暗夜中轰鸣,李瞬沿着脑海里的西明京大略地图,一路行至空明区拜月社。
  拜月社的位置并不难找,因为妖怪中月轮信仰非常普遍,西明京四大区每一区的正中央广场上都建立着一座拜月社,供四方而至的妖怪们朝拜月轮。
  虽然已是夜中三点多了,但妖怪的作息和人类毕竟不同,中央广场上仍有不少妖怪在徘徊,形形色丶色,不一而足。
  西明京的建筑多以石建筑为主,考虑了一下待会儿打起来摩托车被吹飞的可能,李瞬选择把摩托车泊在距离拜月社三百米开外的街道避风角落,希望可以护住这可怜的载具。
  只是吃个开胃菜,把摩托车浪费掉就不美了。
  将盛怒与悲伤的心绪深深藏入心底,李瞬进入沉静无波的状态,开始观察附近的地形。
  李瞬从来是一个自信不自负的人,他的确已经把杜大风看作了死人,但该做的,他一点不会疏漏,一应按照应对君位强者的最高规格对待。
  拜月社是一片银灰色的建筑群,仅有前后两个出入口,通体银色的高大石制正门门楼庄严肃穆,其中似乎隐约闪烁着月光。
  门楼上高悬“拜月社”门匾,内里则是一片占地数千平的古建筑群,社中最高的建筑是祀月塔,约有五层楼的高度。
  拜月社内部并不对外开放,妖怪们想要参拜,只能走到门楼前献上信仰,这会儿李瞬就时不时地看到有妖怪路过便跪下来叩拜之后才离开。
  绕着拜月社转了两圈,因为散发出了一些妖气,他在妖群中也并不太显眼,甚至在路边摊买了一串烤章鱼,摊主都没觉得他有什么异常。
  折腾到这个点,他确实也有点饿了。
  咬完最后一口多汁的章鱼脚,李瞬满足地摸了摸肚子,对章鱼妖怪摊主说道:
  “老板,一般几点收摊啊?”
  “得七八点吧。”
  “那您本体是章鱼吧?这不是幻形吧?”
  “当然是啊,不然我怎么卖章鱼脚?食材都是最新鲜的,小伙,放心吃,绝对没问题。”
  “行。”李瞬松了口气,“那没事了。”
  下一刻,漆黑的玄冥灵能骤然将整个拜月台笼罩,滔天巨浪嘶吼咆哮着从天而降,须臾之间,拜月社竟变为一座幽玄的水牢。
  李瞬深邃的双眸中两团幽冷青火激亢地跃动,右手拇指按于食指指腹,劲力一吐,轻易地割开一道小小的创口,血珠从指腹创口中渗出。
  他缓缓将血抹在下唇上。
  心脏,狂跳。
  深渊、星辰,难明难解的澎湃能量在他强劲的躯体内疯狂地鼓噪,未知的力量露出嗜血的微笑,旋即无穷无尽地涌入他四肢百骸,一次又一次地冲击那道天堑般的界限,歇斯底里地攫取那足以君临人世的位阶与荣耀。
  苍龙歃血,日冕君临。
  李瞬拔出幽冷的长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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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六章 我是猎人,你是猎物
  李瞬拔出幽冷的长刀,冷锐的眸光凝视着眼前的水牢。
  狩猎的一大先决条件是环境,有利或熟悉的环境对狩猎有事半功倍的加成,但换句话说,只要环境里没有有利的要素,对猎人来说其实就已经相当不利了。
  李瞬身怀玄冥之力,当然是在亲水环境中作战更有优势,可惜拜月社周围没有什么比较大的水脉,他的优势不太能发挥出来。
  此次的目标【大风】毕竟是货真价实的君位妖怪,李瞬哪怕已当他是个死人,战术上却不会有任何的松懈。
  老练的猎人通常会选择等待或引诱猎物进入到预设的有利环境中再出手,若是换在先前,他也会尝试引蛇出洞,但戴上日冕的面具之后,狩猎的方式亦随之改变。
  这里不是他的主场?那把这里变成主场就是了。
  百无禁忌,因为他已经登临。
  冲破禁位那天堑般的桎梏,无穷无尽的力量充斥着四肢百骸,整个世界仿佛都在一手掌握,甚至让李瞬产生一种,仿佛立身于夜天之间俯瞰众生的错觉。
  哪怕心坚如他,也会忍不住为这种感受沉醉片刻。
  君位,君临人世的力量,以一己之心,扭曲世界规则的力量。
  李瞬只要一个念动,就可以对方圆千米的拜月社降下滔天巨浪,这是他在禁位时根本做不到的事情。
  禁位程度的力量,还只是对意志的具现,修炼者的实力虽然已经超凡脱俗,乃至能够做到飞天遁地之事,却依然要受到世界规则的种种限制,君位则不同,可以某种程度上违逆世界的规则,乃至使其暂时屈服于个人的心志。
  从天而降的大水不是凭空而来,禁位的玄冥之力让李瞬可以随心所以地御水,登临君位之后,这种力量更上一层楼。
  和练凛夕可以用灵能开辟存放斩春风的异空间一样,玄冥之力也可以打通与异空间的连结,这异空间的用途,在于勾连事先留下印记的某处水脉,而后直接抽取江河湖海的活水提炼之后,化为己用。
  这样抽取的水脉,会在异空间中被玄冥炼化为性质特殊的【黄泉】。
  先前为救练凛夕,李瞬深入明京地下暗河,今晚早些时间他又从西明京跃入城市内河,这个过程中,他出于职业习惯留下的印记,现在就到了用上的时候。
  李瞬并没有立刻发动攻势,星火瞳闪烁,星青玉珀所铸的幻形刀在他掌中压抑地轻鸣,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下一刻,暴烈的龙卷风自拜月社内抟起,与倾盖而下的滔天巨浪相搅,顿时将水牢撕扯得粉碎,场中水气弥漫,仿佛下过一场豪雨。
  “哪里来的杂种在这撒野?”
  强大的君位灵压并着似乎随时都会将广场摧毁的风压,顷刻间横扫整个中央广场。
  龙卷风散去,一个硕大的阴影从空中投映下来,在月轮的照耀下,李瞬得以看清杜大风的全貌。
  人形态的杜大风是个面色铁青身材高壮的男人,一头灰白色如羽毛似的头发,凶狠的眼神里带着一股化不开的戾气,两道眉毛斜插入鬓,更给这张脸添上几分跋扈恣肆之感。
  任何人看到杜大风的第一眼,就都会肯定,这绝不是良善之人。
  “呸,不知道哪来的毛人闹事。”
  杜大风狠狠啐了一声,阴冷的眸光刮过地上的李瞬,说道:
  “无碍,一点小场面,皇甫公,既然是云公吩咐下的事情,我不会给你办岔,准备好报酬,明天,我提人头去见你。”
  他手上拿着手机,正在跟人通话,完全没把李瞬看在眼里。
  看着天上那道嚣张的阴影,李瞬发出无声的哂笑。
  龙气青焰覆盖李瞬的半身,另半身则被深渊般幽冷的玄冥所支配,一青一玄两道性质截然不同的灵能此时以一种极为和谐的的频率产生共鸣。
  掌中刀泛起荧荧的玄青异色,青火与黑水,两种截然相斥的力量此刻因循某种奇妙的规则,紧密而同步地萦绕于刀身之上共振,将本就修长的利刃拖出幽冷清明的瑰丽刀芒。
  【阎流·临渊】
  但见天空之中,原本被杜大风一击打散的漫天水气,仿佛被李瞬这一斩之威所吸引,以极快速度汇聚并沿着瑰丽的刀锋蔓延开去,瞬时间竟是拉出一道长逾十米的巨大刀芒,且这道刀芒的威势和规模,还在以惊人的速度急剧增长。
  杜大风手里的手机不知何时已经碎掉了,准确地说,是被空气中恐怖的水压挤爆了。
  仅仅两三个呼吸的功夫,李瞬斩出的刀芒就汇聚到恐怖的地步,简直像是将整个中央广场千平范围的空间都化作深不见底的幽潭,负于一刀之上,对杜大风施加深沉而危险的压迫。
  战战兢兢,如临深渊。
  玄冥之力提炼出的特殊水液【黄泉】,其并没有突出的进攻性,也没有特别的腐蚀性,它的性质沉定凝炼,不易反应,由于此种特性,黄泉之水常在锻打、制剂等过程中被李瞬拿来当做稳定剂使用。
  不过,黄泉的水质有种特别的凝聚力,在一定距离内会产生缓慢的相互吸引,如果没有外力阻拦,一定距离内被分开的黄泉,会在一定时间内逐渐合为一体,而如果有外力加速,这个过程的耗时会缩短数倍乃至数十倍。
  究其原因,是因为玄冥之力对水的驾驭并非传统意义上的大而化之,只利用水的冲击力或是压力破敌,而是走阴霸路线,以入微的控制和压制克敌。
  黄泉看似平平无奇,和普通的水没什么区别,面对风暴自是一拍就散,但若是不能有针对性地把黄泉中蕴含的玄冥之力都驱散,那么黄泉就只是在空气中换了一种表现形式而已,再度汇聚只是时间问题。
  放到现在,就意味着完全没有防备的杜大风还没有察觉到,在李瞬释放黄泉之后,此间已然变成了他的主场。
  杜大风不知道其中关窍,他甚至最初还只当对手是个水系术师,当看到这一刀的时候,他心中顿觉不妙。
  如何应对,躲?先不说气机被锁定到底能否躲掉,他堂堂君位大妖,被人正面找茬还要丢人地躲避?
  大风这种妖怪生来凶悍,天性里就有股子桀骜,面对如临深渊般的重压,杜大风眼神凶戾,不避不让,双臂一横,背后顿时生出羽毛灰白的双翼。
  那并不是一双仙气飘飘的优雅翅膀,而是强壮虬结的一对肉翅,伤痕与凌厉感使它显得颇为狰狞。
  狰狞的肉翅疯狂振动起来,天地四野为之昏沉。
  须臾间,杜大风悍然制造出遍布天野,令空气都扭曲的恐怖风压。
  但见天空中那阴影双手一张,从风压里抓出两道抱如巨树般粗大的龙卷风柱,紧接着,杜大风竟是在漫天风压的推动下,将龙卷风作为双持武器一般,硬生生与李瞬的一刀正面对轰!
  狂暴的风柱与巨大的水刃两相对撼,内部刀锋与罡风相斗,搅得天翻地覆,使得原本就昏冥的夜幕显得更为压抑。
  倏然间,情势骤变,原本与风柱死死相抵的水刃,这一秒竟然烟消云散,杜大风收力不及,风柱上力道一丢,身形一扭,露出一个不大不小的身位破绽来。
  李瞬岂会放过这种机会?
  答案必然是否定的。
  一斩出阎流·临渊,龙气就早早按捺不住地在血脉中喷薄,狂暴的能量在体内轰转,青焰迫不及待地蔓延至双腿。
  【秘术·登龙】
  此刻,踏地登天!
  挡下水刃的一瞬间,杜大风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浑身的警兆都前所未有地拉响。
  那道手执玄青的冷峻身影居然已经迫到眼前。
  杜大风满心惊诧不解,明明只是露出了那么一点小小破绽,对方就能咬得这么死,到底是何方神圣?
  没时间给他思考这些了,感受到真正能够威胁到性命的攻击,杜大风的眼底不复先前尚存的一点余裕,凶性毕露,君位程度的滔天妖力轰然释放,掌中风柱刹那间散为千风。
  下一刻,整片空间都仿佛凝固住一般,一股仅属于君位的特异支配感充斥于场中。
  杜大风整个人被浓到看不清的狂风包严丝合缝,而呼吸之间,他周身居然凝炼起超过十道与先前一模一样的龙卷。
  轰轰轰!!
  狂风呼啸,十道龙卷挟着澎湃的风压在杜大风周身轰然炸裂,堪堪将李瞬炸出威胁范围之外,变相算是挡下了这一刀。
  李瞬幽冷的眸光无波,他索性敛起刀芒,反身借风势一退,轻巧地落到不远处高耸的祀月塔上。
  他观察着面前有些狼狈的对手。
  杜大风已经被他逼得露了本相,刚才那一系列仿佛天灾般的大动静,是妖怪本相显化时的异象,与被称为【行宫】的君位领域场展开,二者结合所带来的一次爆发,若非如此,杜大风身上大概率要少点零件。
  人面犬身,背生双翅,面目凶恶,獠牙似铁,这些体貌特征与和图录上绘画的大风别无二致,这一点他没有过多地留意比对,图录的精准毋庸置疑,这十年的狩妖生涯,李瞬早已习惯了图录的准确性。
  很难想象父亲究竟是从哪里收集来如此多如此详尽准确的妖怪方面的资料,据李瞬所知,行会的机密档案库里都没有如此周全的图录。
  现在是无暇顾及这些问题了。
  李瞬注意到,杜大风本相的两根獠牙特别长,大约有人类小臂的长短和粗细,他以前还没有见过大风,不知道这是不是一种修炼有成的象征。
  对比图录上的大风,杜大风这个以种群为名的家伙,最大的特点就是煞气过重,一身的戾气难以掩盖,掀起的风里都带着一股让人反感的淡淡腥臭味。
  按说修炼是个提升自我,淬炼己身的过程,一般人不说越练越香吧,至少不会变臭,更别说君位还能重塑躯体了。
  不过也难怪,此妖好以人为食,二十年间不知道在神州到底吃了多少人,身上的血腥和杀孽罄竹难书,无意识地吸收了众多生灵的怨恨,在修炼上也就自然而然地反馈出来了。
  吃人的妖怪其实没那么多。
  虽然神州从上古就开始有妖怪吃人之类的恐怖故事,但实际上人类在妖怪的食谱里,并不是排名前列的选择。
  一来对比大型兽类不是很好吃,二来人类虽说有灵,但那种灵性也没有到特地让妖怪去吸收的地步,与其大规模吃人招人敌对,还不如多吸收点月华淬炼淬炼。
  而且随着人类在神州的大势崛起,神州未探索区域的减少和人类社会各方面的进步,妖怪逐步开始主动潜入、融入人类社会生活,不少原本有食人习惯的妖怪种族为了完美地潜藏在人类社会,全都把这习惯给进化掉了。
  旧历800年前后月轮发生异动之前,妖怪几乎毫无破绽地隐藏于人类社会之中,因为他们常年在人类社会中生活,除了血脉和外形,各种习惯已经与人类几乎无二了。
  自然,妖怪种群之中也有为恶者,乃至屠杀、残害人类也大有人在,但这些妖怪的目的,无外乎是想制造恐惧,以恐惧为修炼进阶的食粮,要么就是倾向邪恶祭祀、纵欲发泄之类的方面。
  单纯的为了食欲而去残害人类,这种妖怪并不多见,尤其是夜国事败灭亡之后,更是越发少见。
  不过大风就属于其中一种,没别的,就是嘴馋把握不住。
  以大风禀赋之强力,这个种群当年很可能参与了夜天之战中禽鸟属妖怪的决策,那李瞬就有些理解为什么他们头那么铁了,因为他们跟人类早有血海深仇,押注执夜府也没有意义,总不能真戒了这一口吧。
  做不到的,所以干脆放弃了。
  “阁下,何方神圣?我们有仇?”
  被迫显现本相的杜大风嘴也不臭了,满眼的忌惮之色。
  要知道君位层次的战斗里,大家都不是庸手,打不出碾压级的表现,那么这种时候,有多少牌,牌怎么打就很重要。
  显然,【大风本相】和【君位行宫】,这是两张很重要的牌,却在一合之内就被眼前这人逼了出来,这会让接下来的战斗肉眼可见地麻烦起来。
  “没有。”
  李瞬淡淡道:
  “我是猎人,别废话了,赶时间。”
  ————————

第一百零七章 爆杀!一切斩!
  李瞬与杜大风不过交手一合,空明区中央广场却已经被毁得差不多了。
  天量黄泉之水的倾泻、肆无忌惮的风柱龙卷、人造深渊的临渊一刀,将拜月社基本打成了一片废墟,广场也早就瓦砾斑驳,除了李瞬脚下的白塔,入眼几无完整的建筑物留存。
  两名君位强者正面硬撼,造成的破坏力已经到了移动天灾的地步。
  “猎人?日曜猎人?”
  说实话,杜大风哪怕已经结结实实吃了两刀,整个人仍旧处于震惊与懵逼的状态。
  作为执夜府黑榜上至今仍能排进前三十的凶恶妖怪,杜大风在神州实在臭名昭著,他当年吃了太多人,影响过于恶劣,仇家不是一般的多。
  夜尽天明之战也不过百年,神州藏龙卧虎,杜大风其实不是不知道,但他亦是自觉无奈,若非在二十年前元妖界那场大乱之中受到危及本源的重创,急需大量血食来补充,他也不会刚设法逃到神州就仓促犯下那么多事。
  等到伤势恢复了一些,可以不用吃得那么狠了,却已经腹背受敌,只能作困兽之斗,负隅顽抗,但越是顽抗,杜大风就越是清楚,别看他声势一度大到执夜府拿他没办法,那只是有办法的人没想着动手而已。
  他再能飞也得有落下来的一天,况且神州也不是没有飞行能力者,真要是招惹出南斗部队、狩厄猎团之类的恐怖力量,他一个没有根脚的元妖界来客,哪怕是君位,也很难有什么好结果。
  所幸五方佬之一的缙云公愿意保他,好赖苟活住一条性命,当然,为此他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就是了。
  从此之后,杜大风也就认清楚了,神州不比元妖界,这里不信奉好勇斗狠胜者为王这一套,没有根脚没有底蕴,没有大势力的庇护,哪怕你已经登临君位,仍摆脱不了仰人鼻息的命运。
  十几年来,杜大风长期藏身于西明京的一处拜月社中,一面养伤,一面在暗中为一些人做些见不得光的事,其中有缙云公,有千年公,也有不少说不清来路的人,他也不在意,总不过是些明面上不好做的脏活。
  敢这么玩灯下黑,其实是非常冒险的,明京是执夜府的大本营,南斗部队近在咫尺,若非缙云公实在手眼通天,和拜月教派、枢密院都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他也不敢冒这个风险。
  冒险所换来的效果足够拔群,至少杜大风隐身明京的这些年里,有人吃有酒喝,也再没被仇家找上门,不用冒那朝不保夕的风险,只需要每年时不时地出手,清理掉一些对君位来说只能称得上小麻烦的事情,他就可以活得很安逸了。
  但安逸的生活过久了,对危险的敏感度就会下降得非常快,今夜骤然遇袭,他的反应速度就相当迟缓,一直到正面面对阎流·临渊这一刀,他才意识到,找上门来的居然是君位。
  据杜大风的了解,神州与动辄打生打死的元妖界不同,君位之间的冲突是非常罕见的。
  因为神州的君位少有独行者,基本都是大势力的领头羊,一举一动都象征着某个势力的动态,所以彼此存在一种互相牵制的关系,轻易不会妄动。
  这算是一条潜规则,有胆敢挑战这条潜规则的人,就得面对构建这条规则的君位强者群体所施加的压力。
  然而来人出手极其精准,上来一句废话没有直接就是杀招,到现在虽不过出了两刀,他还勉强能还手,效果却很一般,尤其是第二刀,直接把他的本相逼迫出来。
  直觉告诉杜大风,眼前的男人高度危险。
  看对方跃动着冰冷青芒毫无波澜的眼神,杜大风知道今天这事情没可能善了。
  日曜猎人,用刀,是【浪客】?还是【大宗师】?
  杜大风本相凶态毕露,一双肉翅大张,口中发出凶戾的吼叫,将己身的行宫完全展开。
  【行宫】,也就是世间通称的“领域场”,君位之凌驾于其他下位,就在于可以通过能力支配周身领域,按照个人意志,在一定范围内达到暂时改变规则的效果。
  因其作为“君临”的象征,随身场域的概念又近似宫殿,不知从何时起就被起了【行宫】这种名字。
  杜大风的行宫被他命名为【风暴领】,这是一个用以纯粹增幅自身血脉禀赋的行宫,施展之后,他控风的强度和程度都能得到巨量的强化。
  解放行宫之前,杜大风只能比较得心应手地控制两条龙卷,此刻却在呼吸之间调集了超过十道龙卷,且风压与威能较先前那两道来得更高更强。
  在他念头意动之下,十余道龙卷风疾速攒合,向祀月白塔上的李瞬碾杀而去,与此同时,他本人隐身于风卷之中不见踪影。
  目露凶光的巨鸟飞凌于天,洞贯天地的庞大风卷无穷无尽地碾压向地上渺小的个体,一切仿佛末日图景。
  李瞬微微摇头。
  青芒跃动的双眸之中,隐匿在风暴中的杜大风飞到了什么位置清晰可见,根本无所遁形。
  可他却径直收敛了星火瞳,闭上双眼。
  这一刻,他的感官仿佛无限延伸。
  被吹散又聚拢,聚拢再吹散的黄泉之水,早已随着风暴细细撒遍战场上每一个角落,呼啸的空气,振动的翅膀,撕裂的土壤,挣扎的蝴蝶,摇曳的枝杈...李瞬明明闭着眼,却好似身临其境。
  夜色和月光将他孤孑伫立的轮廓勾勒得幽冷、安静、肃杀,龙气青焰不知不觉地消湮,取而代之的是覆遍全身、漆黑如墨的渺渺轻烟,远望去,他仿佛披上了一件修长的黑风衣。
  倏然间,李瞬竖起一根手指,微微抬手,轻轻点在眉心的正中央。
  随着这轻轻一点,他的眉心竟生出一点玄黑,仔细看,那一点玄黑似正在以某种特殊的规律旋转,仿佛要把人吸进去一般晦明幽邃。
  而此刻,李瞬再度睁开的眼眸之底,已看不到任何属于“生者”的光影。
  他纵身跃向迎面而来的龙卷风,仿佛被风吹散了一般消失在空气中。
  秒针下一次拨动的时候,李瞬的身影再现,这一次,他匪夷所思地跨越了由地到空直线数百米的距离,竟然极其突兀地出现在杜大风的正上方。
  龙气爆发。
  登龙一脚结结实实踩在杜大风头上,人面犬身的巨鸟被龙气的爆发力生生打断了上飞的势头,像是翅膀折断般凄凉坠落,狠狠砸入地下,广场一地的废墟再被砸出一深坑。
  杜大风眼冒金星,仿佛被一辆迎面而来的火车撞飞一般浑身剧痛,他一咬牙,就要再张双翅腾空。
  李瞬却不再给他机会了。
  幽冷的玄青色长刀自天而落,一刀流星般无迹可寻的写意竖斩,将大风本相那凶恶面上手臂粗长的两根獠牙连根斩断。
  目睹这一刀,杜大风眼中流露出前所未有的剧烈的惊恐之色。
  其实以大风妖躯的强横,这一刻远远还不该是他的终焉,他完全可以在近距离尝试一搏。
  但他没有。
  他甚至在颤抖。
  李瞬没有在意他的异样,左手无缝接过其中一根獠牙,瞥去淡淡眸光,下一刻竟是抬手横挥,以獠牙为刀再追一横斩,电光石火间,直接从口中刺入,背部刺出,将这巨鸟当心捅了个对穿。
  那轨迹天马行空羚羊挂角,与先前天落而下撕裂空气仍然泛着荧荧幽光的竖斩,竟是恰恰好架构一个不偏不倚的十字。
  刀斩一切,刃下无生。
  【阎流·双刃·一切斩】
  李瞬略一沉吟,补了一刀把巨鸟枭首,而后甩手一掷,将头颅死死钉在拜月社那仍未完全倒塌的月白色门匾上,与尚未撤下的“追杀练凛夕”的五方令穿在一起。
  “原来,你是,日冕。”
  那尚未死透的首级忽然嘶哑着从喉头突出几个字来。
  ———————————

第一百零八章 日冕行为受害者
  “我是浪客剑心。”
  李瞬啧了啧嘴,淡淡道。
  “浪客,没,双刀!还有...这样的刀术,日冕,你还想,掩饰吗?!”
  杜大风连身体都没了,还能这么激动地说话,君位妖怪的生命力果真不是盖的,看这架势,要是放着不管,这家伙的身体说不定还会自己接上去呢。
  李瞬闻言微微一愣。
  虽然他刚才只是在玩动画梗,但杜大风居然通过【阎流·一切斩】认出了日冕,这家伙好像有点东西。
  得榨一下。
  虽然大风并不是这种再生妖怪,但是为了以防万一,李瞬打了个响指,分出部分黄泉,结成数股细绳,将杜大风的残躯牢牢束缚,趁着他还没解除【玄冥本相】,用还拥有“死”之加持的玄冥之力快速地吞噬着残躯的活性。
  人类灵能修炼法的运转逻辑,最初是通过学习妖怪积累妖力的方式而得来的,有的干脆就是妖怪的扒皮版本,当然经过数百年的流变,如今人类的灵能修炼法早已天翻地覆,已经到了妖怪必须回头反学的地步就是了。
  那批最初版的修炼法随着时代的更迭,或散佚或淘汰了,不过其最大的特点之一,就是可以模拟出妖怪的【本相显化】能力,这是现今的修炼法所不具备的。
  李瞬不知道自家这套修炼法究竟是何来路,但是老爹很是神秘,十五岁之前,他只教过自己吐纳、运转,积累灵海的方法,但关于如何奠基、施展、显化,直到他濒危前的那一次深谈中才和盘托出。
  也就是那时候,李瞬才知道【玄冥】其实是一种古老的妖怪。
  根据他后来了解到的情报,他认为这套修法大概就是那一批最初版的老古董。
  李瞬没有追根溯源的兴趣,到他手里能抓老鼠的就是好猫,龙气也好,玄冥也罢,只要能让他活下来,变得更强,他都不惮于持续修炼。
  没错,先前李瞬身上发生的种种异象,就是玄冥的本相显化。
  所谓“本相”,即妖怪血脉的历史上最强大的一种妖怪之形态。
  维持本相需要大幅度激发血脉活性,对身体和妖力的消耗都很庞大,普通妖怪甚至一生都不会这样做一次。
  当然好处显而易见,如同刚才杜大风力量骤然增长一般,本相显化可以瞬间给妖怪带来成倍的力量增幅,发掘出额外的能力等等。
  之于李瞬,就是激发蕴含在玄冥之中近乎于“死”的性质,使得原本就足够难缠的玄冥性质变得霸道富有侵略性,并获得了可以在玄冥之力笼罩的范围中自由移动的能力。
  杜大风作为君位妖怪,说他不强属实冤枉他了,只是他今夜的表现实在太多取死之道,李瞬扳扳手指都数不过来。
  安逸日子过得太久,君位的王座坐得太稳,他已经几乎忘了那朝不保夕的生活,杜大风遇袭之时的应对过于迟钝,让李瞬一来就抢得先机。
  如果接下来他当面锣对面鼓地跟李瞬硬刚,或许还不会死得这么快,要知道李瞬给他预留了十分钟左右,这是综合天机司侦察到君位灵能对波,神威军、天罪武装等赶到的时间推算的最佳击杀时限。
  但问题在于,他根本没有和李瞬交手的心思。
  李瞬不愿意被大军围住,他杜大风更不愿意,他是逃犯,被大人物保护,私藏在明京也就算了,敢公开出现就有人敢杀了他拿出去做政绩。
  在意识到李瞬是难缠的日曜猎人之后,他看似激发了行宫,显化了本相,掀起疯狂的反扑,但实际上扭头就跑路了。
  这早在李瞬意料之中,看过情报之后他就知道杜大风绝对不敢在明京跟他打。
  星火瞳把他仓皇的身影尽收眼底,杜大风那点匿踪法甚至不如鸾台女侍,根本瞒不住人。
  一切都太过突然,以至于杜大风都没有发现,玄冥之力早已通过被龙卷风一次次吹散的黄泉之水,覆盖了整片战场,包括他的身上。
  显化了玄冥本相的李瞬,可以随时出现在这片战场的任何一个角落,后面就是简单的收割了。
  这是一场不公平的战斗,李瞬清楚杜大风的一切,杜大风却在死前才知道李瞬到底是什么人,在李瞬倾泻黄泉之水的最初,这场战斗就已经写好了结局。
  但是猎人才不需要公平,死掉的猎物才是好猎物,当然,死前能提供一点价值的猎物就更好了。
  “行吧,不装了,我是日冕。”
  李瞬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闪耀的大白牙:
  “所以你谁?”
  “你居然忘了我...”
  杜大风或许是回光返照,这会儿说话流畅多了,就是话里那意思有点黯淡:
  “也是,就连【四镇】在你刀下都如猪狗一般被宰杀,我一个族灭之人又算得了什么?”
  李瞬面具下的眉头直跳。
  他突然有一点后悔,自己下手好像下快了。
  记得阿夕说过,自明历100年左右,从元妖界零星传出过日冕在夜海大肆狩猎妖怪的情报。
  夜海在元妖界的地位相当于神州的明京,自明历100年,也就是二十年前,而杜大风这厮,正好是二十年前偷渡到神州的。
  他认出了一切斩,而且在看到一切斩竖斩的那一刻他恐惧得异乎寻常,本来还以为单纯的怕死,现在看来,那不是怕死,那是吃过老爹的刀,或者近距离见识过,估计二十年前他骨子就烙下了对玄冥死气的恐惧。
  难怪老爹在补注上啥也不写,只补了句“大风应该都死绝了吧”,敢情是您把人家给团灭了?
  这是日冕行为的受害者啊。
  李瞬感慨地啧了一声。
  对方很有可能知道老爹的过往,这是李瞬一直都很在意的,老爹从来不提他以前的事,日冕的过去,李瞬几乎一无所知。
  刑讯逼供对一个人头来说是没什么用了,看来只能发挥一波演技了。
  “小杜啊,我问你个问题。”
  他慢条斯理地说道:
  “你写日记吗?”
  “...不。”杜大风眼睛都瞪圆了,这人在问什么牛马。
  “哦,那没事了。”
  李瞬戏谑道:
  “我想了一下,你是元妖界的人,葬在神州风水不好,别误会啊,我是说你对神州风水不好。”
  “...”
  “我最近正在考虑是不是再跑一趟元妖界,不然我送佛送到西,把你的尸首一并带回去如何?”
  “***的你为什么还要去,你这灾星!”
  杜大风的情绪变得非常激亢:
  “你这疯子,刽子手!你屠了多少个族!四镇都被你宰了两个,你还想怎么样!?你老婆又不是死在元妖界,我们的手哪能伸到长安?!”
  李瞬瞳孔一缩。
  但杜大风这通发泄过后,似乎用尽了所有的力气,他顽强的头颅奄奄一息,很快没了动静。
  李瞬恨得牙痒痒,却也无法,时间很危险,各路人马丶眼瞅着就要赶到了。
  老样子抽取妖元,这次顺便捞上杜大风的两根獠牙作为战利品,再摸走他身上的压缩包,李瞬回头去找摩托,却只找到一片碎烂的零件。
  草。
  李瞬实在没忍住爆了句粗口,敛去气息,身形疾走,很快消失在西明京错综的暗巷里。
  ————————

第一百零九章 那个男人回来了
  四十分钟后,一份由天威司、天罪司、天机司联名发出的调查报告传入紧急召开枢密会议的枢密院。
  身着枢直部队卫率制服的神宫遥俯身行礼,冷艳的面容上微露恭谨神色,但眼底一抹忧愁与纠结挥之不去。
  前天由她负责的白英渡之战,执夜府最终没有取得战果,目标练凛夕也不知所踪,父亲还一直没有训示下来,这让她惴惴不安,不知道温叔叔的避战是不是父亲的授意,只能加紧寻找练凛夕的速度。
  情报显示,练凛夕并没有出现在行会及行会涉及的任何设施中,最后带她离开的水曜猎人苍星,目前是唯一知道练凛夕下落的人,但他目前的行踪亦是难定,先前在行会短暂地出现,却又不知所踪。
  那个臭男人,居然一个人带走练凛夕,到底在想什么啊?
  神宫遥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莫名其妙地担心苍星的处境,又是纠结他成为众矢之的、枢密院的眼中钉,又是想起他牵着练凛夕手的那张照片心烦意乱,总之这两天她一直心事重重。
  将手中的报告逐一递交给围坐于圆桌会议台的一众枢密,神宫遥退身到侧。
  执夜府最高官阶【执夜人】,因供职于枢密院,故世间通称为枢密,枢密共有十二席,每一席都背靠着强势家系、内部派系,执夜大君御座空悬的现在,这十二人就意味着当今神州的至高权力。
  包括首张席位在内,一共有三张席位空着,其余九张位置上均坐一人,夜灯打照在一张黑曜石圆桌上,中间光亮,四周阴影。
  旁人清退,议厅内除去九位枢密,唯余神宫遥与两名男子,这是枢直部队、天命司和天威司的负责人。
  “讲讲情况。”
  正对着大门的右手第二张坐席,姿态严整肃穆的中年男子开口主持会议,看他打理得一丝不苟,与神宫遥如出一辙的浅紫发色,和坐席后显露的古朴银色羽毛家徽,身份显而易见。
  次席枢密·神宫严斋。
  “是。”
  神宫遥颔首,把握节奏,快速叙述情况:
  “今夜3时41分,天机司观测到西明京范围内的君位力量波动,43分,空明区天罪司接到民众报案,天机司确定波动源头位于空明区拜月社附近,西京天罪武装、神威西军别动队立即一并赶赴现场勘察。”
  “先头部队于3时50分抵达时,战斗已经结束,现场遭到大范围毁灭性破坏,拜月社主体被全部摧毁,有一巨型禽鸟属妖怪头颅被钉于拜月社门匾上,目前此妖身份已经验明,为黑榜第27名的凶妖【杜大风】,现场照片已附于资料中。”
  “现场残余能量、肢体碎片、创伤痕迹等均在紧急分析中,完整的分析报告很快会送抵议厅。”
  神宫遥还要继续,只听神宫严斋指节扣了扣桌子,示意她停下,环视四周,道:
  “都怎么看?”
  “杜大风就藏在明京,天机司到底在做什么?”一名执夜人厉声质问。
  “无极兄,现在杜大风已经死了,抓大放小,些许小事,自让枢直部队去查理就是,不值得上桌谈。”另一名执夜人不冷不热丶地反驳道。
  “许獬,话说得别那么轻巧,天机司属你管勾,你轻飘飘一句话就想推卸责任?”
  许獬是个气度平和,眼神睿智的中年男人,他笑了笑,也不辩驳,看向次席神宫严斋,摊手道:
  “严斋兄,赵无极攻击性太强了,开口闭口就是追责,这话没法谈了。”
  “两位,注意议礼。”神宫严斋没评判对错,淡淡点了一句,按下了两人的纷争。
  许獬和赵无极是五名常任理事之二,一人领天机司,一人领天威司,说话分量都不小,但两人之间一直有嫌隙。
  “那还是我谈谈吧。”
  许獬说道:
  “近期到明京的君位,从来路到来由,基本都在天机司掌握之中,目前只有行会方较为暧昧,这是个比较好的入手点。”
  “不二狐和泯光目前都在明京?”神宫严斋问道。
  “不二狐是确切的,泯光则没有进一步消息。”
  许獬点头,继续道:
  “我们知道,君位之间的战斗经常会打成拉锯,因为牵涉方面广,基本也不会出现有意义的战果,你死我活对于君位来说,是少见的,至少在神州比较少见。”
  许獬话说得云山雾罩,众人却都意会,神州少见,那就得推到元妖界入侵者的身上,从行会入手,那就是甚至可以攀咬行会和入侵者的关系。
  这一次,连跟许獬不对付的赵无极都没有反对意见:
  “严斋兄接手天罪司的这数年来,天罪司整体素质有较大提高,西京的武装力量的响应速度还是较快的,明天的版面上文章做得花团锦簇一点,再结合着前几日破获泯光教的事情,一扬一抑,可以平息物议。”
  “泊远,按两位的意思督办。”
  神宫严斋向神宫遥身旁的一名男子颔首示意,然后示意神宫遥继续。
  “咳。”神宫遥轻咳了一声。
  大人物们议事的顺序,往往从最不重要的开始,三两语间,很多人眼里的所谓真相和命运就这样被决定。
  “目前的情报显示,此人从与杜大风接战到击杀,整体只花费了7-8分钟时间。杀死杜大风后,此人将其枭首示众,此种处刑式的杀法报复性意味浓厚,原因尚未明朗。天罪、天威两司均委托枢直部队,向诸公请示下一步的行动方针。”
  枢直部队最近在对天罪司工作进行督查,可以随时参加任意天罪司的任意行动,神宫遥也参与了此次先头的勘察。
  整个拜月社乃至中央广场半径百米范围就没有一片地方还是完整的,惨烈得让人怀疑是不是天灾路经,正中央一颗死而未瞑目的巨大人面鸟头骇人地被钉在门匾上,血和脑浆流得满地都是,而人头背后还插着一块染血的五方令。
  这种处刑式的杀戮,胆子小一点的,看了可能几天都睡不着觉。
  神州已经太久没有感受过君位的伟力,抵达现场时,包括神宫遥自己在内,到场的部队第一时间全部都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她也有禁位中上段的实力,但仅凭人力能做到这种地步,她真的想象不出,如果面对这样的伟力,她到底该什么才能生存下来。
  跟这等伟力相比,前天白英渡那场战斗显得实在温吞,跟小孩过家家似的。
  而最可怕的是,按照战斗痕迹的初步比对,这天翻地覆的现场,一大半都是已经被枭首的这只大妖所为,几乎看不到行凶者对现场的破坏。
  但如此强横的大妖杜大风,竟是至多不过八分钟,就死在了这个看似毫无破坏力的人的手上。
  神宫遥自问打败一个同级对手都很难只花八分钟,更遑论杜大风可是君位,父亲训示过,到了那个位阶,除非是一些靠特殊修炼法混上去的废物,否则个人之间的实力相差仿佛,很难打出碾压级的出力。
  杜大风是混子吗?显然不是,这是在神州臭名昭著了20年,执夜府曾围追堵截不能得,黑榜至今还能排名27位的凶妖,他甚至还是天生掌握飞行能力的禽鸟属妖怪。
  听着议席上的枢密们讨论这个君位的来路,神宫遥也在思考。
  那个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少顷,敲门声打断了神宫遥的遐思,她赶忙拉开沉重的厅门,从两个白大褂手中接过分析报告,递交给神宫严斋。
  神宫遥看到父亲接过报告阅读片刻之后,面对各种危机和场面都从来庄肃严正不动如山的面容居然眉头一跳,显然是为之所震动。
  “严斋兄?”
  两位常任理事许獬、赵无极也察觉到神宫严斋神色有异。
  “是日冕。”神宫严斋恢复了古井无波的神色。
  可随着这个代号的吐露,议厅中众枢密都不约而同地有所动作,有些已经低声交流起来,私语声不时响起。
  对这个人,神宫遥还是有所认知的,枢直部队需要负责汇总神州各方的情报供枢密备参,而行会、十二日曜,那是情报工作的重中之重。
  日冕,一个如雷贯耳又难以捉摸的代号。
  哪怕放眼行会十二日曜,他也是最神秘的存在,80、90年代一度是执夜府的梦魇,然而多年前便销声匿迹,很少在世间活动,最近的一次公开现身,亦已经是四年前与另一名日曜猎人泯光的大战了。
  “日冕...那个人又回来了?!”
  赵无极大惊,把资料翻了好几页,眼神一寒,把矛头转向许獬:
  “许獬,你是要懈怠到什么时候?等到日冕把刀架在诸公的脖子上?哦,我忘了,日冕不会动你们开元许氏的人。”
  “赵无极!”
  许獬原本还一直是不冷不热中带着点玩味的神情,听闻此言,直接上手猛拍桌子:
  “明京危重,大敌当前,还想着相互攻讦?你是何居心?”
  “够了。”
  眼见着许獬和赵无极剑拔弩张,一副恨不得要上桌开片的架势,神宫严斋皱了皱眉,声音转冷。
  这么一来,两人只得收住,大眼瞪小眼。
  “天机司已经确认无误,现场残留能量痕迹的样本与日冕曾经留存的样本一致,很遗憾,杀死杜大风的人就是日冕。”神宫严斋说道。
  “先前我还在怀疑情报是否失实,如果是日冕出手,就说得通了。”一名执夜人说道。
  另几名执夜人均表示认同,许獬和赵无极都没发声,显然也是默认。
  “日冕难不成和四代...”
  “不好说。”
  “杜大风八成是皇甫桓借的刀,日冕知道了,他的头是钉在五方令上!”
  “云崇养的狗真是废物...”
  “他是在杀鸡儆猴。”
  “...”
  神宫遥俯身俯得腰都酸了,但现下她也顾不得了,心中震惊得无以复加,只日冕一人,居然在枢密会议引起轩然大波,要知道之前的会议里哪怕提到近年来风头最劲的武斗派不二狐和宗教危险人物泯光,枢密们的态度也没有很大变化。
  而且原本枢密们对杜大风的死还心存疑虑,毕竟八分钟杀死君位强者听起来跟天方夜谭也没什么区别,但一听到日冕出手,就再没人在意杜大风之死是怎么回事,仿佛因为是日冕,所以一切都是理所应当。
  神宫严斋扣了扣圆桌,示意停止讨论:
  “总枢阁下另有要务的情况下,忝由本人代表枢密院下发指令,诸位,意下如何?”
  “请次枢阁下发令。”
  众枢密无人反对,神宫严斋肃声道:
  “黎泊远,齐钺,神宫遥。”
  “请次枢阁下发令!”三人不约而同地单膝跪地。
  “着天命司调集内卫,全方位加强对明京行会的监视,启用东明京范围所有观察点,随时留意疑似日冕的人物行踪。”
  “领命。”黎泊远俯首。
  “着天威司开启明京内城防武装,确保能够随时对明京范围内任意位置进行精准打击,并集结神威军精锐,驻扎于中轴线区域随时待命。”
  “领命。”齐钺俯首。
  “着枢直部队统合天机、天罪两司,全力分析、追索日冕踪迹,并强化对枢密院的保护,必要时,我代表枢密院,给予召集君位三名的权限。”
  “领命。”神宫遥俯首。
  “属下先行告退。”主事天命司的黎泊远光速告退。
  “属下亦先行告退。”主事天威司的齐钺也闪的飞快。
  神宫遥这两日有心事,再加上目睹了君位大妖被枭首的场面,还有些神思不属,一时反应没那么及时,慢了一步。
  “属下告退。”神宫遥赶忙躬身道。
  议席上却没有传来答应的“嗯”声。
  她顿时觉得不好,身子一颤,抬头便看到父亲那有若实质的冷淡目光,令她心里一阵冰凉。
  “还没有找到人么?”
  “禀次枢阁下,因明京...”
  “我不想听借口。”神宫严斋冷声道,“到明晚零点还找不到苍星或练凛夕其中一个,你自行卸任领罪。”
  “是。”
  神宫遥死死咬着牙,忍着差点要溢出眼眶的眼泪,退出议厅。
  ———————

第一百一十章 不可僭越之女帝
  自李瞬入明京以来,这个城市的夜晚就格外骚动。
  李瞬用一颗鸟头,宣告日冕驾临明京,宛如一石激起千层浪,这明京城大大小小明明暗暗的方方面面,均因这一消息而发生着急剧的变化。
  枢密会议结束,一众执夜人各自退场,唯有神宫严斋端坐在席上,没有离去,议厅里很快就只剩他一人。
  指节无意识地在桌上轻扣,这位严整庄肃的当代神宫家主正陷入某种思索中。
  许久之后,他拿出自己的私人电话,拨通了一串号码。
  忙音十秒之后挂断,重复三次,直到第四次,对面接通了电话。
  “鸾台。你是?”
  “神宫严斋。”
  “找冕下的话,她在洗澡哦,不重要的事,跟我讲就可以了。”
  鸾台女侍安酥大大咧咧的声音从声筒里传过来:
  “打扰了,我后续再打来。”
  神宫严斋刚要挂断,安酥忽然道:
  “对了,冕下先前吩咐,帝党对练凛夕的动作到此为止了。”
  “先前是什么时候?”
  “十来点钟吧。”安酥不在意地道,“和日冕的事情没关系哦。”
  神宫严斋陷入沉吟。
  “阿酥,我好了,谁的电话?”
  “神宫家主。”
  “哦?”
  电话那头隐隐约约传来冷清又透着些许玩味的成熟女性声音。
  数秒之后,李照的声音清晰地传过来。
  “我是李照。”
  “冕下,深夜叨扰。”
  这位次席枢密的声音里竟然微妙地透着几分恭敬之意,问道:
  “刚才所说的练凛夕之事...?”
  “阿酥把她重伤了,近期她不会有参与【执夜大禅】的能力,我对捡尸体没什么兴趣,就这样。”
  神宫严斋要的不是这么敷衍的回答,但是他亦无法追问下去。
  “有事就说。”女帝淡淡道。
  “实际上...”
  神宫严斋简要描述了日冕杀杜大风的情况。
  “日冕把杜大风的人头插在了追杀练凛夕的五方令上,这是个信号,他很可能对冕下出手,冕下可能不太清楚,这个人实力神秘,若任由他在明京妄为,会是不小的麻烦,故而我已在筹备周密的围剿计划。”
  “你知道帝党频繁地和枢密院互动,哪怕表面立场敌对,也仍旧可能暴露我苦心经营的局面吧?”李照忽然道。
  “但我认为相比这一点冕下能处理好的麻烦,处理掉日冕,对大局更重要,日冕是一柄最危险的刀,没有人想头上随时悬着一把刀。”神宫严斋不软不硬地顶了回去。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轻笑了一声:
  “严斋,你有点刻意了。”
  神宫严斋眉头一挑。
  “练凛夕的事,姑且还有个清除障碍的借口呢。”李照玩味道,“这次连借口都不找了吗?”
  “绝无此意,冕下。”
  “当然,你我都知道神宫一族不会真心效忠于我,你也不会真的跟附骥尾,但是凭你也想走上那张位置吗?你真的能吗?”
  李照毫无感情道:
  “你做不到的。”
  神宫严斋死一般的沉默。
  “贵族阶层自存在的那一天起,就有其因循的法理,神宫一族作为最古老的贵族,享受一切特权和利益,也必须做这法理的忠实维系者,而非掘墓人。”
  “你站得越高,反被捆绑得越紧,你的强大正是你的孱弱,你只能遵守你自己的画地为牢。”
  李照嗤笑了一声:
  “就像你现在,明明已经被我彻底激怒了,却只能在电话的另一头攥着拳,暴跳着青筋,然后称呼一个比你小几十岁的黄毛丫头为【冕下】,你说对吗,神宫家主?”
  神宫严斋面无表情,然而真如李照所说,他的指甲正死死地攥着拳刺入掌心,太阳穴的青筋也因压抑的情绪而鼓胀暴起。
  “是的,冕下。”
  他答道:
  “因为您是君,我是臣,这是位分,在每个人出生的那一刻,就已经如磐石般定下,再无可更改,血脉,就是贵族的法理。”
  “那就切记,不要僭越,如果挡在我的路上,你知道你会面对什么,对么?”
  只听这声音,神宫严斋脑海中已经浮现出李照毫无感情的冰冷青眸。
  神宫家族,是执夜府尚未组建的旧时代就存在的一族,谱系绵长,在旧历十二国体系尚未崩溃之前,族人在多个国度都担任着重臣,并近乎垄断了数国的多项重要行业。
  旧历800年前后,月轮异动,人妖大世来临,神宫家族在战争和动乱中攫取了大量的利益,并果断投注了当时还弱小的“十二国种族事务协调管理机关”,即如今执夜府的前身。
  之后便是执夜府于乱世中崛起,统合人类、妖怪、混血三大种群的力量击溃夜国,总揽神州了。
  旧历覆灭,神州进入自明历启元的新时代,因财雄势大,资历深厚,神宫家族曾一度掌控着执夜府的最高权柄,直到苏天赐那样一个打破天荒的男人出现,难以逆料地掌控了全局,成为【执夜大君】。
  从那以后至今,神宫一族再也没有机会触摸那最高的权柄。
  直到自明历120年,大君御座空置的现在,神宫严斋稳坐次席枢密,距离那最高权柄不过一二步之遥,再一次...有了机会。
  身负神宫一族百年怨望,神宫严斋的每一步都走得无比稳健,他不让自己有任何的失误,不放任自己出现任何破绽,也因而走到了几临绝巅之位。
  然而李照这个女人的出现,仿佛一个梦魇,一道天堑,仿佛初代大君之于百年前的神宫一族。
  不,她或许比起初代大君更恐怖。
  因为她的野心根本望不到尽头。
  “准备好相应的报酬。”
  李照淡淡说完,切断了与神宫严斋的通话。
  黎明将至,夜天之间的落地窗畔,她撩起刚出浴的湿发,隐有水滴自白皙的肌肤滑落地面,不着寸缕的完美身段在这神州的至高无人可见。
  李照遥望着高天,轻轻哼起那曲无名的歌谣。
  她问李瞬看到了什么的时候,李瞬俯瞰着大地,做出了讥嘲的回应。
  然而她自始至终都在遥望高天。
  —————————

第一百十一章 练凛夕的怀疑
  练凛夕再度醒来的时候,只觉得精神比先前好了不少。
  虽然身体还是很疲惫,但她能明显的感觉到精神上的充沛感,这是睡了一个好觉才能补充回来的。
  她下意识地伸了个懒腰,发现胸口插着的那根玉钗已经被拆下来放在床边了。
  摸了摸胸前,下一刻,清凛的女剑士红霞满面。
  精神好起来之后,能够感受到的羞耻感更强烈了。
  毫无疑问,她全身上下都被他看遍,乃至摸遍了,因为她全身的伤都在外伤药物的作用下愈合。
  尤其是...他还拆下了玉钗。
  阿瞬啊~
  练凛夕倒在床上,把头深深埋进枕头里,羞红得像只被煮熟的虾子。
  可他只是救人,根本不会想那么多的,练凛夕,你不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呀。
  可是...
  女剑士微微咬着唇,一颗清冷高洁的心,难得地患得患失起来。
  半晌,她总算挥发完了积攒的情绪,顺手打开手机,看了一眼时间。
  9月10日,18:51。
  消息:「瞬」,4条。
  居然睡了接近一整天吗...
  是了,阿瞬他去哪了?
  心里总觉得沉甸甸的,练凛夕顿时担忧起来,阅读留言。
  「瞬」:阿夕勿怪,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原谅我暂时不能与你同行。你醒之后,打开桌上的压缩包,密码是我们正式认识那天,里面放了给你的退路,小心保存,注意使用
  「瞬」:我已做好安排,你醒后不久,就会有人来接应,暗号【归蝶】,对上后就可以跟着离开,对方会把你安全送到预定目的地,抵达之后以最快速度离开,不要等我,不要有任何犹豫
  「瞬」:走前记得打碎盥洗室的镜子,按下内部的按钮之后,据点将自毁,所以检查行李,千万不要有遗留物品
  「瞬」:另,冰箱里有速食,加热三分钟即食,路还长,不要饿肚子
  一连串留言都是在近三小时前,也就是下午四点左右发来的。
  练凛夕无暇细想其中有什么玄机,她满是疑惑,却也不敢怠慢,醒后不久就有接应的话,意味着留给她处置的时间并不多。
  她抿着唇,按照李瞬的指示,向摆在长桌上的压缩包注入一点灵能,然后输入四位密码【0905】。
  压缩包散发出缕缕白气,打开。
  里面是一张夹着便签的人皮面具,几个指节粗细大小的瓶罐,一小堆黑钻,以及一张朱红色的纸笺。
  人皮面具这东西练凛夕在曦城执法队曾收缴到过一两张,所以一眼就认出来了,这东西当然不是真用人皮做的,只是因为材质能模仿人面肤质,所以叫起这个有点吓人的名字。
  它的具体制备工艺很复杂,还需要消耗不少珍惜材料,尤其是现在市面上很少见的虫类材料,才能做到瞒天过海的效果,所以不提那些质量粗劣的,但凡能够以假乱真的面具,根本不是一般人能玩得起的。
  而且穿戴之法也有讲究,据说那些栩栩如生的高级面具,每一种都有每一种不同的戴法讲究,搞错了的话,戴上也变不了相貌。
  练凛夕对人皮面具也仅止于“见过”的程度而已,还没吃过螃蟹。
  她读了一下那张便签纸,非常简约的一张说明书,只有一行字。
  【成女假面,放冰箱冷冻柜1-5分钟后覆盖于面部,效果可持续11-23小时。】
  原来这就是讲究。
  练凛夕有些哭笑不得。
  她依言把面具放进冷冻柜,而后看了眼那些小瓶罐,都是一些应急的伤药、回气药等等,效果拔群,练凛夕没去看瓶上贴的标签,因为这东西她很熟悉了,在烟城的据点里,也有不少这样的瓶罐,她一路用到明京的。
  黑钻点了点大概有二百枚左右,折合约10w白银钱,不小的数目,短期之内不会有生活之虞。
  最后是那张朱红色的纸笺。
  纸张印刷精致,色准深沉而稳重,染成此种色调的纸张,以练凛夕的家学和见识也很少见到。
  她拈起纸笺,素手感受到纸张扎实的肌理,触到其背面时,发现居然印有阴刻的纹理。
  打开。
  朱红纸笺上只书短短几行。
  【恭喜你获得天空城「长安」的准入资格,序列号「776605」,初始准入区域「苍龙域-第五宿区-心」。】
  【请于阅后携此函抵达接引站点「南天门」,我们将竭诚为你服务,后续如有继续参与天空城建设的意愿,请联系本宿区管理机关。】
  【感谢你一直以来对天空城计划的支持,愿我们永享自由与和平。】
  【长安统括理事会】
  练凛夕瞳孔一缩,她立刻把这信笺翻面,纸背上烙刻的阴文赫然是天空城独有的徽记,以领先地上的灵纹印压技术印制,根本无法仿冒。
  这竟然是一封天空城的准入许可,而且...是所有类型的准入许可中最昂贵的不记名许可。
  不记名许可,意味着任何人手持此物到长安的接引站点,都可以不经查验直接进入,而后获得长安的永居权。
  就这么薄薄一张纸,却是世间一票难求的通往天空的信物,若是放在黑市,不知道能炒出多少万黑钻的天价。
  可现在,它就静静地躺在练凛夕的手心里,变成了她的东西。
  疑惑。
  练凛夕满心的疑惑。
  其实数日以来,以她身为执法官的敏锐和细致,心头已或多或少地萌生了对李瞬的疑惑,但因为追杀逼迫太紧,后来又身受重伤,几乎濒死,根本无暇细思。
  此刻伤势好转,静下心来,她心中再度丛生疑窦。
  阿瞬他...好像过于神通广大了一点。
  烟城的那处据点里,从药物补给到财货武器,乃至逃生通道,都是高级乃至顶级品,要提前准备这些,必然花费不菲,别的不说,光据点的那套房子就已经很贵了。
  而在明京,他又有这么一套一模一样的秘密据点。
  据点的选址、定位、掩饰和预警,各项措施都非常完备,以至于甚至可以助她躲过千年公在烟城的抓捕,和整个明京各方势力疯狂的搜寻,这需要非同寻常的眼界和经验才能做到。
  而现在...他竟是连天空城的不记名许可都能轻易入手。
  只一份猎人的报酬,怎么可能维系这么庞大的开销?
  他...究竟是什么人?
  练凛夕蹙起黛眉,神色变幻。
  许久之后,据点的门忽然被敲响。
  ————————

第一百十二章 亲姐姐干姐姐
  据点的门忽然被敲响。
  练凛夕眸光一凝,提起灵海中为数不多的灵能,斩春风已经悄然落在了手中。
  贴近门扉。
  “归蝶。”
  暗号与李瞬所给一致,且门外是一名女性,练凛夕缓缓放下心来,将门打开。
  外面是一位戴着鸭舌帽,身材丰满的女性,练凛夕已经能感受到妖气的触感,仔细看时,能发现她仍存在一些明显的妖怪体征,比如毛茸茸的耳朵之类。
  这赫然是新近掌握幽罗组织的狼女尹南。
  尹南在看到练凛夕的时候也是略略心惊。
  练凛夕,这几日在明京黑白两道都传遍了的关键人物,果如传闻中一般,高洁端丽,见之忘俗,哪怕在伤病中,眼睛里那股子寒意和锐意也无法掩盖。
  毫不夸张地说,这是目前全明京城风声最劲的人物。
  也不知道这么一个美丽的少女,身上究竟有着什么样的干系,前夜的白英渡之战,更是执夜府、行会、五方佬三方势力齐动,只为她一人性命。
  尹南是在夜天之间全程目睹了女帝和李瞬姐弟争端的,知道眼前的女剑士就是两人反目的直接原因所在,当然,其中必然还有深层次的原因就是了。
  这应该是他现在最挂心的人,也是关系到整个明京局势的关键存在,而他,却愿意把这件大事交到她的手上,这该是何等的信任。
  哪怕只是为了对得起这份信任,她也一定会完成此事,更遑论他现在...
  想起李瞬的话语和嘱托,尹南心头一暖。
  诸般念头只闪烁了一瞬间,尹南没有拖泥带水,快速道:
  “练小姐,我受苍星委托,将你密运至目的地,请做好准备,尽快随我离开。现在时间19时4分,我们必须在19时40分之前抵达目的地,否则情势将会非常危险。”
  “我明白了。”
  果决是练凛夕最优秀的品质之一,她快速收罗了一切,戴起人皮面具之后,顺手将那根玉钗也收进压缩包,而后一掌拍碎了盥洗室的镜子,按下镜底红色的按钮。
  这动作仿佛激活了某种生物一般,练凛夕忽然感觉到丝丝悚然,她下意识地留意四周,发现房间的每一个墙角都在渗出某种未知的液体,具备强腐蚀性,气味很不好闻。
  练凛夕再度环顾了这间行将毁灭的小屋,这间自己曾停泊过两日的避风港,一个让她在风雨中也能暂时安心的所在,一个让她和名为李瞬的年轻人在冰冷的夜里,心与心默默共鸣的地方。
  她大约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这个不再存在的地方了。
  “我们走吧。”
  她迎上尹南,离开据点。
  没想到据点就在寸土寸金的开明区,且距离商业街很近的位置,练凛夕和尹南只走出两个拐角,便看到明京灯红酒绿的夜。
  开明区是东明京八大区中最繁华的商业地带,此处对明京的重要性,使得这里成为暂时的搜索盲点区域,而与商业街不远不近的距离,亦让人很容易忽略此间的存在,练凛夕一路行来,颇是感慨阿瞬选址的眼光。
  转出巷口,复行百余米,路边停着三辆不起眼的普通商务车,尹南先是示意练凛夕等待,走到某辆车边,轻敲三下车窗之后拉开车门,和练凛夕一起坐进车后座。
  载具内部的体感非常舒适,练凛夕甚至感觉自己要被沙发吸进去了。
  整辆车的后座和前座是完全隔断的密闭空间,且加装了隔音装置,使得前后声音并不互通,人可以在其中放心交流,窗户玻璃也使用了能够遮断视线的特殊材质,只能够由内看外。
  尹南拨出一个电话之后,车很快开动起来,在开明区的商业街上匀速前行,步调稳健,丝毫看不出要赶路的迹象。
  看练凛夕警惕地注意窗外动静的模样,尹南开口安慰道:
  “你放心,我们是专业的,更何况外面还有他在处理,不会出问题。”
  练凛夕点头,问道:
  “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天空城接引站点,【天阶】。”
  尹南沉声道:
  “他是要让你撤到天空城去,也对,那里是目前最合适你避风头的地方。明京已经待不住了,这里现在已经乱成了一锅粥,但凡你在任何一个地方公开出现,执夜府都会不择手段地立即将你以各种名义扣押,你会在见不到任何人的情况下被榨干所有情报后处决,你要知道自己的分量。”
  “后面的都是他说的。”她摊了摊手。
  练凛夕苦笑一声,道:
  “我明白,谢谢你。”
  目前的乱局下,她和天工大匠南鲸的会面,大概是没机会了。
  “暂时的撤退是为了更好地归来,练小姐你能理解就好。”尹南贴心地开导道。
  清凛的女剑士低声一叹,再昂首时,神态已是飒然而坚定。
  “我是练凛夕,这位姐姐,如何称呼?”
  既然打定了主意,练凛夕也就不再多患得患失,她转而好奇起尹南的事情来。
  纷乱的明京城里,阿瞬他也是有信任的人在呢。
  “尹南。”
  尹南自报家门,又补了一句:
  “他...叫我一声姐。”
  见到练凛夕眸中大放的讶色,尹南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道:
  “哎?不是真正的亲生姐姐来着,怎么说来着...义姐?对,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狼大姐挠了挠头,她也没多想,只是想让练凛夕加强一些对她的信任,倒是让对方产生误会了,这个必须解释。
  练凛夕微微颔首:
  “原来如此,但不论如何,您一定是他信任的存在,感谢您的援手。如今的情势下,与我接触是非常危险的事,明知如此,您依然还是愿意伸出援手,此番恩义,凛夕绝不敢忘却,他日若有驱驰,万不敢辞。”
  “倒也不用啦。”
  尹南温声笑了笑:
  “我只是在尽我的力量,为他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是我在回报他才对。”
  “他心里很苦,我既然要做他的姐姐,纵然永远也比不上他真正的姐姐,这点事情,却也不算什么的。”
  “真正的...姐姐?”
  “嗯。”尹南颔首,“我看你们俩是舍得性命相托的朋友,应该彼此已经通过姓名了吧?”
  “嗯,我叫他阿瞬。”
  练凛夕当着别人的面说这个称谓的时候,脸颊还会微红。
  “他让你这样叫他吗...”尹南怔了怔,想起夜天之间上的情境。
  很难想象,已经和女帝反目的他,居然还会愿意让他人使用这样的称谓。
  “是有什么不妥么?”练凛夕也回想起,当时说到这个,李瞬确实神色不豫,问下去的时候,他却并没有多言。
  “不是。”
  尹南摇了摇头,温声道:
  “只是感觉到了他真的很在意你,对这一趟密运的意义有了更明确的认知而已。”
  练凛夕端丽面容上,此时再放不住一点清冷,尽是朵朵燎云霞。
  —————————————

第一百十三章 猎人信守自己的道
  时间稍微前溯。
  9月10日下午3时许,李瞬独坐在天狼星酒吧的包间里,抿着一杯冰牛奶,目光游移,有些神思不属。
  约一刻钟后,包间的门被拉开,尹南风急火燎的身影站在门口。
  她手里还怀抱着一个摩托车的头盔,刚刚摘下来,显得耳朵和绒毛有些凌乱,但她现在也顾不上了。
  合上门,她坐到李瞬对面,下意识地舔了下嘴唇,这是她掩饰心头窘迫的习惯。
  两人对坐,却一时无言,李瞬低着头,看不到眼睛,尹南则盯着桌上的杯子如坐针毡,一种尴尬又微妙的难言气氛在包间里蔓延。
  昨夜喝了太多酒,尹南的情绪有些失控,她从没想过居然会对李瞬说出那样的话。
  醒转之后回想起夜里的事情,哪怕以她的性子,也觉得颇为不妥,她反省了一下,那样突兀的发言,肯定也给李瞬造成了不小的尴尬。
  也不知道之后该怎么和他面对面。
  但她没法否认,那句话是发自她的本心的。
  所以在接到李瞬联络的第一时间,尹南立刻放下手中一切事务赶到。
  看着眼前的年轻人,她又回想起在夜天之间的所见所闻。
  从来处变不惊、血与火中走出的强悍猎人,有一刻竟真正流露出如少年般的期待、喜悦,然而却在眨眼间灰飞烟灭。
  名为李照和李瞬的亲生姐弟或许曾经有过美好的时光,但那仿佛一个虚假的幻梦,冰冷高天之上,唯有杀得刀刀见血刀刀入骨的女帝与苍星。
  他痛苦又无助地徘徊在夜天,像个走失了的孩子。
  她尹南,虽然与九天之上的女帝冕下相比,甚至连尘埃都算不上,虽然不论在何种方面,都是云与泥之别,但那一刻,她意识到,至少有一处,她们站在同一条平等的线上。
  她们都是姐姐。
  做姐姐的,何忍见到弟弟苦痛至此?
  女帝冕下是君王,是主宰,她或许早已斩断了心里的亲情与羁绊,她能忍。
  但她尹南不忍,决不忍。
  她要是能忍,罗渊也不会那样肆无忌惮地对她施压,她也不会被打压排挤,经历那么多的辛苦,她大不了孑然一身,离开幽罗就是。
  所以她在痛快放饮之后,终于抑不住自己的真心,对那个走失的少年说出了心底的话。
  尹南终究不是个耐得住的性子,她咬了咬牙,开口道:
  “对不起。”
  “诶?”李瞬一怔。
  “昨晚...是我太唐突了,抱歉让你困扰了,你千万不要在意,实在是对不起...”
  尹南说着,就要低头俯身行道歉礼。
  却被一双有力的手牢牢按住。
  尹南一愣神,抬眼望去,整个人仿佛被定格。
  那是一种怎样的眼神呵。
  歉意、释然,混合着些许不敢和忧虑,然而这一切糅合在一起,都抹不去年轻的男人眼里,那一抹名为希冀的底色。
  “南姐。”他轻声道,“往后,要给你添麻烦了。”
  任是尹南再如何的爽朗阔大,再如何英豪不拘,也再难抑此刻心中涌起的激越情感。
  “不会添麻烦的。”
  她飞快地抹了两下眼角,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让你看笑话了。”
  “不会。”李瞬认真地摇头。
  尹南的事,她自己就跟他零零碎碎提了一些,酒吧的老板娘归蝶先前也跟他聊了一些,他知道,尹南独自一人撑起一个不小的家庭,都是她所收养的已故战友、挚友们的孩子。
  多年以来,她一直周济那些初代幽罗创始人的父母、遗孀与后代,耗尽了她在幽罗盛时攒下的不菲家底,在组织内又被打压排挤,她的日子一直过得很艰难。
  尽管如此,她还是那个英豪阔大的大姐头,周济困弱、指点新进、养育弟妹,一个人坚强地顶住一片天。
  阿夕那个傻丫头还误会自己古道热肠,其实什么是古道热肠,尹南才配得上这个词眼。
  她的关切和热意,实实在在撞在李瞬心上。
  “其实我昨天晚上就叫过你一声了,南姐,你大概是睡得太香,已经忘记了吧?”李瞬笑了笑。
  “诶?!”尹南大窘,“真的吗?啊...”
  “真的真的。”
  见尹南一脸懵逼,李瞬更乐了,而尹南见李瞬笑了,神情不禁也柔和了。
  略显温馨的氛围没有持续太久。
  李瞬将自己的部分计划告诉了尹南。
  梳理着计划,与练凛夕相识相知数日以来的种种,在他脑海中一幕一幕闪烁。
  曦城大战时如剑仙般清冷凛然的天女,恨他恨得牙痒痒的执法队首席。
  初识时面对面的紧张和掩饰,也在那时见到了清凛天女生活中其实生动而俏丽,并非想象中的不食烟火。
  列车上面对不二狐林夜砂亦无畏,身负创伤、明知艰险也不改意志的决绝身姿,还有莫名来由却莫名戳人的悲伤,和离开时嘴角弯起的美好弧度与轻盈背影。
  再见面时,便是在烽火燃遍的白英渡了。
  遍体鳞伤、奄奄一息,她如明珠蒙尘,令他的整颗心都揪了起来,盛怒,颤抖。
  与九丑相斗时,她真如天女降临般将一切邪祟都冰雪消融,而后两人携手在炮火连天的战场上,怀揣着从未体验过的奇妙安全感,经历前所未有的飞翔。
  温柔、明丽、嗔怪还略带些俏皮,仿佛春风吹进了他的心房。
  直到他亲眼看到她被鸾台女侍的玉钗刺入心口。
  苍白,死寂,杀意沸腾。
  好在她终究还活着。
  这之后,是病榻上的虚弱、羞赧与纯真,她的父亲与他也有着深沉的渊源,或许真有缘分天定,父女二人,竟是这十年来世间唯二对他如此温柔善意的人。
  那轻轻贴在他心口疮疤上的素手,那一句“叫我阿夕就好了”,抚慰了他因为与李照相认而支离破碎的心,他知道,只这一暖,他一定会记到往后余生。
  一幕幕的闪烁,最终定格离开据点前他最后看的那一眼,她沉睡着,宁静安然。
  李瞬拙于应对他人的善意,练凛夕给的关切与温暖,令他一度乃至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回报。
  但...绝对要回答,绝对要回报,这是李瞬信守的道。
  没有太多的迟疑,他做了决定。
  言语无法回答的,那就用行动来回答。
  计划已经完备,所有前置准备一应完成,今晚,他会给藏在这座城市暗面里蝇营狗苟的鬼魅们送上一份大礼,而后...为练凛夕斩断所有纠葛和荆棘。
  ———————

第一百十四章 行动代号:斩棘
  晚6时54分,东明京昭明区,行会大厅附近。
  李瞬整个人笼罩在玄冥水气之中,收敛气机,隐于高楼之上。
  武器装备已调至最佳状态,黄泉之水正悄然从他的脚下,以缓慢而稳定的流速流入水道。
  通过观察和摸索,他事先锁定了该处楼栋的排水管道,该管道途经明京地下暗流的上部,与暗流之间的壁最薄弱,且距行会大厅的距离较近。
  此刻,李瞬手中正握着怀表,稳定而精确地把控着时间的流逝。
  对于一场狩猎而言,精准的时间是非常重要的,时间也就是时机,猎人是以时机为食的职业,越是能够精准地把控每一个时间节点,越是猎人实力的体现。
  李瞬今晚行动计划的关键点就在于时间。
  计划的纲领非常简单——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将练凛夕的身体状况摸清楚之后,李瞬在为她注射手术麻醉的时候注意控制了量,基本上可以保证她在自己预想的时间,也就是次日晚6:30左右醒来。
  而他和尹南约定的时间是晚7点,最迟7:05,尹南会带练凛夕上车,通过幽罗组织的渠道,在7:40之前,将她密运至位于西明京正明区的长安接引站点【天阶】。
  在练凛夕向西明京方向进发,进而撤入天空城的前一刻,李瞬将在东明京昭明区的行会大厅制造出巨大声势,吸引各方势力的注意力,从而掩护练凛夕安全撤离。
  计划这种东西,往往越复杂越容易出差错,对猎人而言,事前的计划当然是必须有的,但要是如策士一般精确到每一个步骤、每一份人心,那就完全没有必要了。
  猎人不需要算无遗策,也不需要勘透人心,他们的优势不在这里。
  千锤百炼的技艺,游刃有余的经验,打之不尽的底牌才是猎人的长处,优秀的猎人可以不聪明,但一定足够机敏,会因势利导、打破障碍、创造转机,最终的最终,无论一路上的风景与所得,猎物才是永恒的目标。
  李瞬的目标,就是成功将练凛夕送入天空城,以暂时斩断围绕在她周围的险恶荆棘,为她后续的养伤、修炼赢得充足的时间。
  这计划看似简单,无外乎兵分两路,但这是李瞬结合目前手上能够调配的所有资源构架起来的,用以挑战整个明京的计划,从发端到实现,其中的条件哪怕缺少一点,都无法成型。
  首当其冲的,就是如果在东明京制造出的声势不够大,达不到吸引各方势力精锐力量的效果,一切都是空谈。
  这可是一座数百万人口,神州各方明暗势力犬牙交错的大城,执夜府在城市内外,拥有可以碾压个人力量的天量部队、重型武装和数之不尽的禁位以上强者,甚至君位在明京也不少见。
  而李瞬没有任何可以背靠的援军,从头到尾,只有他一人会正面杀入。
  若不依靠任何势力,仅凭一人之力就想要撼动明京这座万方之都,吸引所有人的视线,不论是谁,除非拥有传说中终结一切的力量,否则恐怕都是力有未逮。
  除了日冕。
  【日冕】这个身份,是一个非常复杂的存在。
  他首先是猎人行会十二日曜之一,这意味着他的行动代表行会立场,在行会和执夜府分庭抗礼,南北摩擦不断的当下,这就会吸引很多人的目光。
  但他的立场又未必那么鲜明,因为不少人都知道,日冕从20多年前开始就鲜少参加日曜合议会,除了四年前似乎因为私人恩怨与泯光做过一场外,几乎已经彻底淡出了行会。
  这种暧昧感,意味着一种不稳定因素,会加强各方对日冕行动的忌惮。
  其次,日冕的个人实力非常突出。
  日冕,意指日曜之冕,哪怕四十年来行会的日曜猎人多有更迭,但日冕的位置在行会从未有过变动,这说明哪怕在日曜猎人之中,他的实力仍旧是首屈一指。
  众所周知,猎人越老就越危险,那可是四十年份的经验和实力,目前的行会还没听过谁有这么老的资历。
  有人怀疑他宝刀已老,但四年前与泯光的死斗,让久未起君位干戈的神州再度感受到了君临人世的伟力,也打破了所有人的怀疑。
  哪怕明京这等执夜府铜墙铁壁的大本营,有足够的手段应对复数的君位强者,这样一股力量到了明京,仍旧会为人所忌惮。
  但有这两点,仍旧不够,上述那些,林夜砂、泯光、沉舟等等,都不是不可触及的。
  不过,如果加上日冕特殊的履历,一切就又不一样了。
  李瞬对父亲的过去并不甚知晓,但或多或少的,他从练凛夕那里了解到了一些信息。
  练凛夕告诉他,八、九十年代,在日冕活动的巅峰期,他频繁完成传奇级别的刺杀合约,任何目标在他刀下都孱弱无力,使得与行会敌对的执夜府人人自危,各路派系的高层终日恐惧,生怕日冕把屠刀架到自己头上。
  据李瞬所知,那个年代执夜府的掌权者或者新生代,很多都还活着,是当今的中坚力量、实权派,日冕重出江湖,相当于把屠刀又悬了起来。
  谁也不知道这样一个恐怖的刺客在如此关键的时点来到明京,目的是什么,目标又是谁,人人自危的危机感,能够最大程度地调集各路人马对日冕的重视。
  这算是老爹给自己留的又一点遗产吧。
  为了加深日冕的恐怖印象,同时也展现他屠刀的锋利,李瞬杀鸡儆猴,事先把由千年公雇佣的君位强者“杜大风”的人头当做开门红,给明京上了一道开胃菜预热一下。
  8分钟,准确来说是7分钟多一点的时间处刑一个武斗派君位,这样的力量已经足够向明京宣示日冕的归来。
  如果这还不够刺激人心,李瞬还准备了最为刺激的。
  ——把杜大风的鸟头钉在五方令上。
  这可不是李瞬乱打的啊,这是有bear,咳,有备而来。
  前面那么多都刺激不够的人,看过那张现场照片之后也不会再保持淡定了。
  日冕的行动一旦覆上一层“为练凛夕复仇”的色彩,那他就等于一脚踏入了五代大君争夺战,外人插手大君选拔,这在大层面上,是不能被执夜府整体所容忍的,他会立刻成为明京的公敌。
  而小层面上,日冕和四代大君的关系会被怀疑,届时结合他行会的立场、超凡的实力、曾经的恐怖和未明的目标,某些人——这里特指参与追杀练凛夕和当年害死练野的幕后真凶——大概要疯了。
  李瞬留给日冕回归的消息一整天的时间,让它在这座城市里持续发酵。
  到现在这个时候,各方应该都已经做好了他们要做的准备,只等着自己入彀了。
  东明京这一块的明修栈道,是李瞬的实力就可以定鼎的部分,李瞬只要到场,基本就是拿捏死了。
  而西明京暗度陈仓的部分,原本几乎是不可能实现的。
  要知道,【天阶】位于西明京正明区,那是跟李瞬据点所在的开明区直线距离最远的一个区划,就不提这一路上是否会遇到波折,正常速度的驾驶,都需要超过1小时才能堪堪抵达,这还是路线熟练,能规避各路哨卡、路障的情况下。
  不论是对于练凛夕还是李瞬,一个小时实在是太长了。
  李瞬的龙歃血秘术最多只能持续四十分钟左右,他还需要留有脱身的余裕,所以三十分钟,是他在战斗中君位出力的极限时间。
  而一个小时的时间,已经足够有些人反应过来了,如此漫长的时间里,难保练凛夕会遭到围追堵截,毕竟如果能调动飞艇,或者走四通八达的城市地下管道,又或者干脆请出空间系的修炼者,时间对某些权力者来说完全不是问题。
  这次行动,要的就是快准狠的出拳,打到所有人发懵,一个小时的时间,会把战线拉得过长,使计划失去原本的效用,同时增加一切的不确定性。
  有这样的负面条件在前,故而李瞬最初并没有构想过此次行动,自然,他也没有想过练凛夕在他心中的重要性会陡增至此。
  转机在于尹南。
  幽罗组织,前身是曾占据明京运输行业半壁江山的货运企业,哪怕在明京动乱之后一度衰落,但凭借着多年的底蕴东山再起之后,仍能独立地吃到明京密运生意超过三成的份额。
  别的不说,秘密运输这一块,明京还没有比幽罗更厉害的地下组织。
  李瞬跟尹南再三确认过,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幽罗可以把从据点到天阶的时间压缩到40分钟内,且最大程度地保持隐秘。
  历史上,围绕明京这座城市发生过多次大规模的战争,各种基础建设、战争设施等等,给战后明京的城市改造添了很多麻烦,这座城市至今都有很多暗门、偏径、隐秘通路等等,这是执夜府都无暇顾及的地方。
  而幽罗对此了如指掌。
  所谓蛇有蛇道,鼠有鼠路,没别的,这是深耕行业数十年积攒下来的底蕴,是这个组织最大的财富。
  而多年密运,东西频繁跑动,幽罗在路上的门路自是不必提,再加上目前这个组织已经真正被纳入帝党,至少在行业内威势一时无两,也就是说,基本没有通行不方便的地方。
  然而,如果没有尹南,李瞬仍旧不会产生此次行动的构想。
  无他,因为信任。
  因为没有尹南,在这件事上,李瞬不会相信任任何人、任何组织,他根本不会让练凛夕离开自己能掌握的安全范围。
  收钱办事的人,就可能会因为更大的利益而背叛,契约精神?那是这帮地下组织在不涉及什么干系的时候才会遵守的,练凛夕这么一个干系天大的人物,若是被人认出身份,还指望谁遵守什么契约精神呢?
  要知道练凛夕现在可还处于伤重虚弱的状态。
  既可以换来利益,又可以规避压力,拱手把人交出才是最好的选择,傻子才会把她老老实实地密运到目的地。
  好在,有尹南在。
  啊,现在,以后,都该叫南姐了。
  想到这一个古道热肠的狼大姐,李瞬心头只有感谢和温暖。
  这次行动说实话还是风险不小的,可她二话没说就答应了自己,并且她亲自上阵,全程用新幽罗最核心的队伍,由她来把控密运的所有节奏。
  以南姐的大心脏和小脑袋,大概率是没盘算过得失的,看着她那双熠熠有神的大眼睛,李瞬就明白,她是真把自己当弟弟看待了,她单纯是想为他做点什么。
  念及此处,哪怕浸在玄冥里,可以与杂念最大程度地隔绝,李瞬也忍不住嘴角微弯。
  幽罗的密运可以做得毫无烟火痕迹,即便暴露,此次行动若成功,尹南和幽罗的安全也无虞。
  哪怕行动失败,作为女帝新近收入麾下核心的力量,幽罗只要咬死不认,也没谁拿它有办法,女帝的脸可不好打。
  而且李瞬知道,李照喜欢毛茸茸的东西,她对南姐搞不好还真是很关注,说不定是当宠物备选来着,大概率会保她无虞。
  西明京这一部分,有尹南在,也得以稳妥。
  最后就是他自己的退路了。
  练凛夕撤离之后,他也会设法到【天阶】,前往天空城长安。
  关于这一点,还要再“感谢”一下他的好姐姐,为了谋取据说是在自家妹妹李映手上的什么【天理概装】,她大手笔地给了李瞬一张长安的不记名准入许可。
  虽然对李照的事情很抵触,尤其是和尹南一对比,就更加抵触了,他也根本不打算帮李照做什么,但准入许可是无辜的,她敢给他就敢拿。
  这东西的价值属实够高,李瞬投入了近半身家才拿到了一张,也就是女帝这样有着庞大势力和财富的角色,才能随便拿出几张许可送人了。
  秒针拨动,分针挪转,时至6时55分。
  今夜无月。
  行动开始,代号:斩棘。
  李瞬自楼顶一跃而下。
  ——————

第一百十五章 你们已经被我一个人包围了
  李瞬自楼顶一跃而下,黄泉于手中凝成两把水刃,背后转瞬即逝的龙气助推,整个人如天降陨石般骤落,两名扮成平民尚在楼底徘徊的天罪司红眼立仆于地。
  他将杜大风的鸟头钉在五方令上,此举有着极强烈的挑衅意味,没人觉得日冕不会再次行动,因而此刻,各方的眼耳早都遍布东明京,行会大厅则是重点盯防对象。
  李瞬安然落地,嗅了嗅,忽然皱眉。
  传闻天罪司的红眼大都由一种凶恶的蝙蝠妖怪,或含其血脉的混血组成,整体均由接近禁位水准的实力,以人血为食,天罪司为此还专门辟过谣,说都是食牲畜血云云。
  李瞬没亲自跟天罪司这支神秘的特殊侦查部队打过交道,现在看来,传言恐怕非虚,这几只蝙蝠绝对都是吃过人的。
  吃过人的妖怪和没吃过人的妖怪,妖血、妖气的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就和妖化的人类一样,在行家里手眼中,跟黑暗中的大灯泡区别不大,一眼就能分辨。
  差不多是这个感觉的话…
  李瞬调动玄冥。
  他其实五点左右就已经到场了,花了漫长的时间,就是为了小股缓慢地把黄泉之水释放入地下水道,提前将行会大厅附近的地域基本都笼罩在感应和控制之中。
  现在,是他坐享胜利果实的时间。
  实控区域内,与此种妖血所现妖气波动一致的,有强有弱,目前林林总总共有21股,其中6股就在自己正前方的楼栋上,藏匿得特别好,或许是有特殊的禀赋,李瞬使用常规的观察方式,观察不到任何气息。
  李瞬打了个响指,在幽静的夜中显得尤为清脆。
  下一刻,六只倒悬于楼栋的蝙蝠被空气中狂涌而来,越发稠密的黄泉之水彻底笼罩,浑身仿佛有无数把水刃在黄泉中切割,口鼻立时全都呛出鲜血。
  三秒,六名天罪司红眼溺死。
  这种翼展超过两米的妖怪死后,尸体居然会缩水到只有半人高,直接缩了一半,却是不可思议。
  李瞬也不处理,一把提起几具蝙蝠尸体,再踱步过一栋楼之后,堂而皇之地走进行会大厅。
  “您好,请问需要办理什么事务?”窗口的女接待露出惯例的服务型微笑。
  但看到李瞬手中的蝙蝠尸体,她当即不淡定了:
  “您,您这是…”
  “刚吃过新鲜血食没多久,比对一周内明京的失踪人口案件,或许会有收获。”
  李瞬将蝙蝠扔下,环视四周,冷笑一声:
  “还有几只,一起死来。”
  一楼大厅之中被李瞬行为所吸引的诸多猎人们还不明白他在说什么,面面相觑。
  李瞬啧了一下舌。
  下一刻,人群之中,当即有两个仰面倒下,咽喉泛血,不断虚抓空气的身影,声嘶力竭地发出求救声音。
  只是过于诡异的情形,没人敢对他们伸出援手。
  “让不二狐来见我,另外,把这个处理掉。”
  李瞬从怀中摸出一只黑色盒子和一张银质卡片,扔在受理圆桌上,淡淡道:
  “黑榜第二十七位·杜大风,找到行会相对应的悬赏,兑成承兑卡给我。”
  承兑卡是一种不记名的储值卡片,仅有兑换货币一种用途,不设密码,任何人拿到一张承兑卡,都可以凭卡取光账上所有钱,是不愿意身份有暴露之虞时最佳的手段。
  李瞬几句话闹出这么大的动静,管理员当然闻讯而至,人群中几个身影隐隐将他围住,但听闻此言,那为首的管理员声音忽然一颤:
  “杜、杜大风?您是...日冕阁下!?”
  管理员不是消息闭塞之人,“藏匿于神州的元妖界鸷鸟杜大风为日曜猎人日冕所杀”,这条执夜府有意放出的消息,经过整日的时间,早已传得不可开交。
  李瞬正打算开口,但还未等他出言,一阵笼罩整个行会大厅的君位威压呼啸而至。
  “叮”得一声,电梯门打开,身姿丰盈的不二狐自门中踱步而出。
  林夜砂在非战斗状态下,是身量平平的残念少女,此刻却浑身都散发着御的气质,还有那个堪比尹南、安酥两位天花板的爆炸身材,她这是已经进入了随时都可以爆发的战备状态了。
  众猎人为君位威压所慑,李瞬自是不为所动,哂笑道:
  “狐狸,你看看,这就是你接手之后的行会,都被透成筛子了,你是来明京度假的吧?”
  他意态轻蔑地点了点地上躺着几具尸体。
  林夜砂没理会李瞬的冷嘲热讽,淡淡道:
  “日冕,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吧?你是在把明京行会推到绝路上你知道吗?”
  “我做事还不用你来教。”李瞬冷笑。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在倒逼合议会帮你站边?别痴心妄想了。”
  她当然是在意指杜大风的事情。
  “我不过杀个垃圾而已,蠢狐狸,你话好多啊。”
  李瞬冷锐的眼神戳着林夜砂。
  林夜砂看到那个眼神,本来强撑着的心气就是一抖,差点就要蚌埠住了。
  “说起来,你和泯光从以前开始就一直不清不楚的,我已经不爽很久了。跟那个脑残黏黏糊糊,还堂而皇之地在我面前大放厥词,你知道后果吧?”
  “什么不清不楚,黏黏糊糊,你说话放尊重点。”林夜砂有点炸毛,“而且我是被他利用了好吧?我早晚给他颜色看。”
  “噗。”李瞬话都没说,直接嗤笑出声。
  “我算是看明白了,你今天就是来找茬的,好,很好。”
  林夜砂恼羞成怒,寒声道:
  “你不就是想打吗?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八尺琼!”
  八条狐尾顷刻间膨胀,滔天妖力拔地而起,林夜砂瞬息之间便展露出君位大妖的赫赫威能,李瞬自是也不示弱,玄冥之力不断攀升,危险的死气愈发浓郁起来。
  正在这两大日曜对峙的剑拔弩张之时,大厅外面传来女人扩音喊话的声音:
  “日冕,你已经被包围了!你在明京肆意狩猎妖怪,违反多条禁令,按律需拿入天罪司问话,不要抱有侥幸心理,负隅顽抗!我再重复一遍,你已经被包围了,速速束手就擒!”
  “哎,狐狸,她说我被包围了。”
  李瞬忽然对林夜砂眨了眨眼睛。
  林夜砂一愣。
  下一刻,李瞬的身影如烟雾般鬼魅地在行会大厅内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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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十六章 小心后颈肉
  行会大厅外部。
  自日冕堂而皇之地现身之后,一应路面、宅区,不到两分钟就完成了清场,现在遍布于外的,全是天罪司的红眼和天机司的风媒。
  而这两支情报侦查部队,目前归枢直部队卫率·神宫遥统领。
  “日冕,你已经被包围了!你在明京肆意狩猎妖怪,违反多条禁令,按律需拿入天罪司问话,不要抱有侥幸心理,负隅顽抗,我再重复一遍,你已经被包围了,速速束手就擒!”
  “另外,有人目击了天罪司嫌犯,水曜猎人苍星数小时内曾在行会大厅附近出没,希望行会方认清形势,尽快交出,不要包庇罪犯!”
  神宫遥放下手中的扩音器,眉头紧紧蹙起。
  她当然不是指望说几句不痛不痒的就能得到什么成果,不过是为接下来的包围行动做点面子功夫而已。
  神宫遥受到父亲神宫严斋严令,今晚必须至少找到苍星和练凛夕中的一个,她对父亲畏惧惯了,丝毫不敢怠慢,已经带着两司的人在东明京逡巡了一整天了。
  目击情报倒是确实有,多人都反馈在昭明区见到了苍星的背影,但堂堂的红眼、风媒两大部队,居然愣是找不到人,神宫遥都不记得她今天骂了多少遍“酒囊饭袋”了。
  还有苍星这个笨蛋,没事揽下这种事情逞英雄做什么?知道里面天大的干系么?
  就他这条小命,欺负欺负自己也就罢了,掺和到这种事情里怎么会够用?早点把练凛夕交出来,他也就不会被枢密院盯上了,怎么就非要顶牛?
  眼看着时间死线越来越近,神宫遥只能用出釜底抽薪的办法。
  只凭苍星一人,怎么可能躲过全明京这么多人的耳目?自然是行会在帮他遮掩,既然如此,就直接威胁行会交人,用抓在明京城里搅风搅雨的日冕当幌子,提出拿苍星作为交换条件,否则就持续包围。
  行会既是势力,也是一个盈利机构,要吃饭的,当然架不住执夜府这么玩,围个一两天就要伤元气了。
  至于会加剧执夜府和行会矛盾?进而引发更大的危机?神宫遥已经顾不得了,她要是做不到今晚至少交出一个人,首先出现危机的是她自己。
  以父亲的严格,既然他已经说出了那样的话,她这一次如果拿不出成果,以后大概率会被永久幽禁于家中,直到某一日出嫁,再也没有自由。
  神宫遥宁死也不愿如此。
  神宫遥一直以贵族身份自矜,却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娇小姐,她从小到大都在努力学习,尽力做事,尽可能参与更多更广的事务,就是为了向父亲证明自己,证明比起当一个政治联姻的祭品,她神宫遥本人更加有用。
  这种证明自己的执念,甚至让她的心态和脾性都日渐扭曲,变得偏执乃至歇斯底里,她有时候也会意识到自己的变化,但她毫无办法,因为恐惧始终如影随形。
  话说回来,现在行会大厅已经被天机、天罪两司的人手围得水泄不通,天威司的高功率远程打击武器早就锁定了这里,大队的神威军人马也正在赶来,届时别说单一个日冕,就算他和林夜砂联手,也是插翅难飞。
  君位强者的确不畏人海战术,正常情况下,君位的威压对下位修炼者几乎是致命的,来多少都是白给,但这不包括面对具备完整武装和编制的精锐部队。
  先进的装具技术可以最大程度地豁免君位威压、攻击,强大的重武器甚至可以达到君位出力,精心操演的阵型、合击术更是能将整支部队都连结为一体,达成精神与力量的统一。
  某种程度上来说,人海战术其实是最无解的战术,关键还是在于究竟有多少人,如何摆。
  夜尽天明之战中,双方也不知陨落了多少君位,执夜府可是那场战争的胜利者,纵然百年之后武备疲敝,却也不是一二人能够在明京挑衅的。
  神宫遥深深地认可这一点。
  以她本人禁位中上段的实力,面对神威军十二人一队的进攻,哪怕这十二人都只是超位的中上段,她都会有些捉襟见肘,只要这十二人中稍微有一二人达到禁位,那她就没得打了。
  就算君位的实力是她的几何倍数,但精锐部队的实力,亦是随着人数的增加而几何倍数地增长。
  神宫遥带来的这数百人,均是红眼和风媒中的精锐,其中一小半都有着禁位水准,只要不是以击杀君位为目的,单纯拦阻拖延,应该不成问题,待神威军抵达战场,自然大局抵定。
  然而神宫遥的思考戛然而止。
  空气中不知何时泛起一阵透彻骨髓的寒意,她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竟感觉到一柄冰冷的锋芒,正轻轻抵在她的后颈。
  人皮面具都遮掩不住李瞬眉心那一点深渊漩涡一般的黑色印记。
  【玄冥本相】
  明明身在数百人的拥簇之中,他的身形却可以如入无人之境般毫无预兆地出现在神宫遥身后!
  “卫率!”“卫率!”
  “放下卫率!”“把刀放下!”
  身边发现不对的红眼立刻转身反包,形成对李瞬的包围圈,但李瞬手上挟持了神宫遥,自然对这一切都视若无物。
  神宫遥人还有点发懵。
  怎么...回事...
  自己竟然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被挟持了?
  她狠狠咬了下嘴唇,意识到不能这样下去,厉声道:
  “我劝你尽快放了我,日冕,你承担不起挟持我的后果,哪怕你是十二日曜也不行——”
  神宫遥的声音忽然被扼断。
  李瞬刀匕反架,一手扼住神宫遥的喉咙,冷笑道:
  “小小年纪,能带这么多红眼和风媒,身份不低吧?你爸爸没教过你,要敬畏强者吗?”
  神宫遥一张姣好的面容此时被捏的甚至有些扭曲,她强烈地感觉到窒息,感觉到自己或许马上就会死在这铁钳一般的大手之下。
  “退。”
  李瞬的手扼得更紧,锐利如刀锋般的目光环视四周。
  一众红眼见到主官被挟持濒死,无奈之下只得缓缓散开,就要给李瞬让出一条道。
  冷不防一道悠悠的声音自高处传来:
  “退什么?谁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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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十七章 工具人的自我修养
  “小小年纪,能带这么多红眼和风媒,身份不低吧?你爸爸没教过你,要敬畏强者吗?”
  李瞬眸光冷厉,强有力的大手扼在神宫遥的咽喉上。
  神宫遥的脸色肉眼可见的变差,整张脸都因为窒息而扭曲,周围的红眼看得胆战心惊又一步不敢上前。
  林夜砂此时也从行会大厅中走出来,目睹这一切。
  李瞬呼吸之间就把神宫遥从密密麻麻的红眼和风媒的包围中挟持,在数百人中如履平地的这份本事,别说当事人神宫遥了,就连林夜砂都看得一阵头皮发麻。
  日冕那仿佛幽灵鬼魅般的标志性身法,是擅长大开大合的她无法媲美的,那种仿佛无所不至,无所不在的灵动,正是他巨大威胁感的来源之一。
  他想杀的人,哪怕有再多的防备,也保不住命。
  车翻这里内外几百号人然后抓捕特定人物,林夜砂不是做不到,只是如此轻描淡写不着痕迹,谈笑之间就把问题解决掉的这份写意,与114年的他别无二致,当年的自己也是在这种支配之下躲无可躲、逃无可逃。
  这个神宫家的小丫头现在感受到的恐惧与绝望,甚至还不到自己当年的一半,毕竟迄今为止她身上还没少什么零件。
  林夜砂眉头紧皱,道:
  “日冕,你考虑清楚后果,那个小丫头是神宫严斋的女儿,你杀了她,神宫家不会与你善罢甘休,就算你不替自己考虑,至少也得替行会考虑。”
  “我说了,我做事用不着你来教。”李瞬冷冷道。
  “别发疯了,练凛夕又没死。我现在给你个忠告,把人放下,趁着神威军没到场赶紧撤,你再这么搞下去,事情越搞越大,没法收场。我告诉你,我是不会任由你裹胁合议会立场的,必要时,我会代表合议会全体日曜,和你切割关系!”
  林夜砂的话语非常严肃,一字一钉,落地有声,说得原本不明情况的众多猎人和执夜府干员都逐渐理解了两大日曜纷争的缘由。
  日冕似乎是因为练凛夕下落不明一事上门寻衅,一系列过火的行为均非出自行会授意。
  眼见他行事越来越乖僻,甚至公然劫持执夜府重要官员,神宫家族的长女,以性命相胁,林夜砂无奈之下,不得不站出来代表行会表态。
  目前明京行会还是归属林夜砂统管,她可以全权决定这里的事务,在日曜合议会整体没有通过大方针情况下,她不可能让明京行会整体因为日冕的个人行动,和执夜府敌对起来。
  这时李瞬却忽然嗤笑出声:
  “你给我整乐了...蠢狐狸,你知道裹胁两个字怎么写吗?”
  林夜砂脑门上青筋直跳。
  “我在合议会的时候,你还在玩泥巴,现在你说你会代表合议会?喂,都听到了,不二狐说她能代表日曜合议会,你们信吗?沉舟听了沉默,泯光听了流泪啊。”
  这话极尽嘲讽轻蔑之所能事,直接把林夜砂的仇恨拉满,濒临爆发边缘。
  李瞬却不在意,环视四周,冷声道:
  “退。”
  神宫遥为李瞬所挟制,一众红眼只能干瞪眼,无奈之下,就要给李瞬让出一条道来。
  “退什么,谁敢?”
  冷不防悠悠一道声音自高处传来。
  李瞬微微抬眼,便看到行会大厅建筑的楼顶坐着一个穿着花裤衩的男人,他此刻正晃荡着一条腿,在空中吊儿郎当。
  “鄙人齐钺,忝为天威司大令,第六执剑人。”
  花裤衩男子话语里全是谦辞,嚣张的姿态却丝毫未改,只听他话锋一转:
  “你们的主官现在既然已经被挟持了,那由鄙人来接管指挥权,顺理成章吧?所以,谁赞成,谁反对?”
  一众红眼面面相觑,无人应答。
  大令,即枢密院下属六司的主官,在执夜府,那是万人之上的地位,更何况他还是【执剑人】。
  在执夜府的官阶体系之中,【执夜人】是最高的品秩,庞大的执夜府中一共只有十二人,这十二名执夜人组成了枢密院,在大君之位空悬的情况下,枢密院成为最高决策机构。
  顺带一提,据说行会设立日曜合议会,组建【十二日曜】体系,其实就是为了和枢密院十二执夜人顶牛。
  【执夜人】往下,就是【执剑人】。
  这个品秩的分封数量长期以来一直控制在二十人以内,获得此位的人必须满足两个条件:一,从属于某位执夜人;二,君位。
  简单来说,就是执夜府嫡系君位强者。
  如此身份,也怪不得一众天罪司红眼犹豫,毕竟神宫遥被挟持了,她此时哪怕出言,效力也是大打折扣,这种情况下,由全场官阶最高的齐钺来接过指挥权,似乎也说得过去。
  况且,对方可是货真价实的君位,无人敢于违逆。
  “没人反对,鄙人就暂领你们主官之位了,现在,谁敢让出一步,就不要怪鄙人不客气。”
  齐钺骇人的气场一现即隐,他自大厅顶楼一跃而下,落在李瞬的正对面处。
  “围。”齐钺淡淡道。
  在场百余名红眼得到指令,以李瞬、神宫遥二人所在位置为核心,飞速结成特殊阵型,将两人围锁在内。
  见此情状,李瞬忽然松开了扼着神宫遥喉咙的手,后者从窒息状态下恢复,剧烈地喘着气。
  “看到没,枢密院把你当厕纸用了,擦完就扔。”
  “兵争不容情,若都顾念着人质,还怎么与敌人对抗?我一时不慎身陷你手,我认了,你要是想以我为人质要挟枢密院,劝你还是不要痴心妄想。”
  神宫遥咬着牙怼了回去。
  她知道这是日冕的攻心之语,然而心底的失望感却真实而强烈。
  齐钺是隶属枢密赵无极的执剑人,赵无极和父亲的关系相当密切,齐钺的态度如此,难道...这就是父亲的态度吗?
  “嘴还挺硬的,那你腿别抖啊。”
  李瞬瞥了一眼神宫遥颤抖得厉害的修长双腿,笑了笑:
  “行了,你好好看我怎么用你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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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十八章 杀意沸腾
  李瞬和神宫遥顷刻间被红眼包围,红眼构架战阵,一副拿命填也要把他们留住的模样。
  闪避掉扑面袭来的红眼利爪,抬手翻个刀花又斩断几条手臂,李瞬的余光瞥了一眼时间。
  19:06
  这边的动静已经闹将开来,一切顺利的话,南姐和阿夕应该也已经在前往天空城的路上了。
  李瞬原本直到计划实行之前还在琢磨,怎么在第一时间就把执夜府的反应速度激发到最大。
  他最初的想法是,以爆发式的玄冥之力,操控人体水分,瞬秒掉超过百名执夜府干员,以此来把执夜府的仇恨拉满,使他们集中力量来对付自己。
  不过这个想法一来有滥杀无辜之嫌,与李瞬素日里行事之道不符,二来,如果将耗费近两小时准备的主场优势在这一弹指之下消耗殆尽,李瞬就无法再像现在这样在战场上来去自如了。
  玄冥是一种水准很高的水系灵能,与大部分显得平庸无奇的水系灵能截然不同,结合李瞬一身所学,杀伤力极为惊人。
  借助渗透于空气中无所不在的黄泉之水,在开启【玄冥本相】的状态下,李瞬可以做到自身无消耗地在水气波及范围内瞬间移动,并通过控制黄泉水气,配合刀术或者直接操纵人体水分杀敌。
  瞬移、刀术、控水,这几项单拎出来都朴实无华的能力,似乎都用不上什么华丽复杂的语言来描述,然而一旦有机结合,就变成了无往不利的杀人利器。
  驱动这几项能力的当然是玄冥灵能,但除此之外,仍存在其他损耗,比如黄泉之水。
  使用以黄泉之水加成的能力后,黄泉的特性会被抽干,变成正常的水液,以李瞬现在的布置,瞬移大概还能使用个两次左右,如果用来控水大范围秒杀人,就只能使用一次。
  不能把天底下所有人都当傻子,神州奇人异士众多,若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还像杀杜大风时那样大肆施展,日冕能力的秘密就会暴露得人尽皆知。
  日冕的位移不是传闻中罕见的空间系,只是水系力量,这一点,李瞬一直隐藏得很好,李瞬相信自家老爹以前肯定也藏得不错,没别的,实在是太适合阴人了。
  试想,面对玄冥本相那神奇莫测的位移,谁不会下意识地认为那是一种强大神秘的空间能力,谁又能想到居然会是各类能力中最中庸的水系能力呢?
  等对手针对空间系做好万全准备,开始放心的时候,才会发现这是噩梦的开始。
  话说回来,正当李瞬寻思着是不是要去昭明区天罪司搞点破坏的时候,或者干脆拆两栋大楼的时候,神宫遥出现了。
  这女人出现得实在太及时了,简直是及时雨。
  李瞬当即放弃了其他想法,第一时间就把毫无防备的神宫遥控制在了手里。
  过程没有丝毫难度,玄冥瞬移的隐秘性,连君位的杜大风都察觉不到,遑论神宫遥这样只有禁位中上段实力的角色了。
  神宫遥是神宫严斋的女儿,别看李瞬冷嘲热讽说她是厕纸,齐钺也一副完全不会手下留情的样子,但还是那句话,她是神宫严斋的女儿。
  神宫严斋子嗣不丰,没有儿子,有且只有一个女儿。
  没人会去担下放任她死于敌手的责任,所有人都会尽可能去救她。
  或许有人会觉得,以神宫严斋大族之主、次席枢密那上位者的心性,以及严苛自律的行事风格,他为了维护规则,会舍得放弃自己女儿的性命,甚至还有可能会亲自下令不要救援。
  可问题在于,他的属下真的会贯彻他的意志吗?
  不会。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很多时候,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尽可能地推卸落到身上的责任,下面做事的人自有一套考量与做法,尤其是在这个腐朽发臭的执夜府,嘴上大义心里生意的人,才是大多数。
  如果以神宫遥的性命为代价擒获日冕,神宫严斋现在甚至可能会奖励,然而这不代表以后永远都不追究,万一以后神宫严斋想起他因公殉职的女儿,忽然想追责,那现在放任的那个人,后面就会结结实实地背上这口锅。
  相反,如果能把神宫遥救下,且不说神宫严斋的态度,如果能借机赢得神宫遥的芳心,那可就是直接一步登天,说不准就是应有尽有了。
  所以神宫遥的用法非常简单,只要带在身边,而后持续给人一种“日冕要拿她谈条件,她可以被设法救下”的印象,她会吸引源源不断的人马来救援,这与李瞬的目的不谋而合。
  说起来,白英渡的时候神宫遥也在,自己用上了她,牵扯了执夜府的注意力,还顺带帮三尸神刷了一波存在感,最初也是靠她把三尸神的情报顶到了枢密院,拉扯了一波节奏。
  这女人脾气确实是臭,但真不是一点点好用,属于是顶级工具人了。
  百多名红眼结成的阵势不可小觑,但李瞬挟着神宫遥在阵型之中左冲右突,如入无人之境,普通的红眼完全不是他一合之敌,刀一触便是残肢断臂。
  忽然间,风将一道声音传到李瞬耳中。
  “大令,【天陨炮】调试完毕,随时可以发射。”
  除了说过一个“围”字,始终都在平静地观察战场的齐钺嘴唇轻动。
  李瞬分明从风中听到一个“放”字。
  太阳穴一阵狂跳,恐怖的风压自天际另一头呼啸而至,撕裂般的风声疯狂冲撞着他的鼓膜。
  那是三枚乌黑中透着凌厉杀机的炮弹,自东明京城防高点的炮台上轰然击发,目标锁定精准至极,就在行会大厅门口,李瞬脚下。
  李瞬眼底一片深寒。
  不对。
  很不对。
  齐钺对自己的杀意怎么会强烈到如此地步?
  这炮不论打没打中自己,至少都要死上一两百个红眼陪葬,红眼全是天罪司的精锐,做如此不管不顾的绝户决策,齐钺究竟是接了谁的指示到场?
  龙气压抑在灵海中翻腾,浑身遍覆漆黑幽冷的玄冥,李瞬撕裂指肚,划过下唇,灵压轰然暴升。
  锋刃掣出。
  【阎流·大梦刀】
  李瞬冲天而起,三段斩刀光如梦似幻,三枚炮弹顷刻间烟消云散,仿佛根本不曾存于世间。
  危机化解,然而猎人杀心骤起,冷然眸光死死锁定齐钺,君临人世的威压如排山倒海压来。
  这么想杀我?那今天第一个人头就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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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十九章 断!断!断!
  齐钺对自己的杀意之盛,虽然只是乍现,但那个轻描淡写的“放”字里悚然的寒冷,令李瞬同样杀心大起。
  敢于威胁他的人,他从不惮于以一切手段报复回去。
  通体玄青色的修长刀身覆上幽冷黑水,玄冥本相的缥缈羽衣遮掩着一现即隐的龙气,李瞬顷刻间登临君位,呼啸自天而落。
  刀斩一切,刃下无生。
  【阎流·一切斩】
  天落一刀流星般无迹可寻的竖斩,仿佛纵贯天地的写意泼墨,大笔挥毫,久久不散的荧荧幽光似连空间都斩出无法消却的累累伤痕。
  阎流刀术是李瞬真正千锤百炼出的技艺,每一刀都有他从少年到青年无数次的试错、挫折乃至血泪。
  修炼一切斩的第一要义,就是从高处跃下。
  一跃而下,寻觅落点,寻求对不同目标的绝对“斩断”,在落与斩的过程中发掘躯体与灵能,意志与精神的极致平衡。
  为练此斩,少年李瞬日日摔打,夜夜苦熬。
  先跳屋檐,再跳房梁,而后巨树,而后塔尖、高楼,再之后瀑布、山崖、绝壁...
  随着刀术习练日益精熟,躯体和灵能日渐增长,李瞬从遍体鳞伤到毫发无伤,能驾驭的高度越来越高,能斩断之物越来越多。
  十五岁那年,初步掌握玄冥之后,李瞬终于完成了父亲留给他最后的试题。
  只用一刀,将瀑布断流。
  此刀【一切斩】没有其他,唯有一斩,唯有这能将君位灵压结合躯体的爆发力和挟天落之势而来的压迫力发挥到淋漓尽致的一斩。
  唯此一斩,斩落一切众生。
  这裹挟李瞬杀意沸腾的天落一刀,气机牢牢锁死了齐钺,分毫不见偏移,齐钺亦是武技高手,他很清楚躲是不可能躲掉的,唯有硬着头皮迎上。
  第六执剑人齐钺,人称【兵主】,他是老牌君位强者了,如今虽然担任天威司大令,早年却也是从行伍里打拼上来的。
  齐钺是个非常传统的技法强者,军伍经历造就了他对各类武技的精擅,他在八、九十年代镇压动乱的时候表现突出,多受提拔,登临君位之后,更是一步步走到了今天的位置。
  自明历100年之后,世间就少有君位强者公开出手,但齐钺作为执夜府摆在台面上威名赫赫的君位之一,其能力还是有不少记录的。
  齐钺的灵器【九兵】能够具现出他见过的任何兵刃,并发挥其至少八成的威能,加上他本人是一个所学驳杂的角色,各种流派的武技都有掌握,且不限于单类兵器,刀枪剑戟等等都不在话下。
  禁位时期,他就有过复制同阶对手武器后击杀对手,连挑十余人毫发无伤的战绩。
  禁位层次的战斗中,能以一敌对三五名同阶,已经相当了不得,能敌十数名的,基本都具备非常过人的修炼法或灵器,才能有此等本领。
  此人到了君位之后,据说已经将一身武艺熔铸一炉,达到随心所欲、存乎一心的地步了。
  此刻,但见齐钺眼神一沉,一声冷喝:
  “涿荒。”
  以齐钺周身十米为界,虚幻现出一片苍凉战场。
  残肢断臂,烧到黝黑的骸骨,残破的战旗,满溢而出的血气、尸气、杀气,仿佛真进入了一处古战场之中,各种残兵断刃横竖插于地上,而这些兵器统统环绕着齐钺所立之处,仿佛俯首朝拜。
  “九兵!”
  随着齐钺言灵的呼唤,名为【涿荒】的旷野之上,陡然具现出两条长锏,锏头龙首似有神芒吞吐,昂首如托天般架起,顷刻间便是赤火遍布锏身,其上散发出慑人的高温。
  这还没完,深深插于大地之中的残兵断刃又有几柄飞起,在飞出的一瞬间,便化作了神采各异的武器,有薄若蝉翼的羽刃,有修长凌厉的方天画戟,还有一对非金非铁的飞盾和一条通体透着碧蓝色的奇异长棍等等。
  这些一看便知不凡的武器,仅仅眨眼间就被齐钺具现出七八种,个个都有一番声势,而齐钺才不会做把所有武器都扔出去的暴殄天物之事,他人尚未动,所有的武器却仿佛有人在掌控一般,各个展开武技架势,散发出穿金裂石的锋锐光芒,
  他竟然是用每把武器都施展出一种属于该武器的绝技,以此来迎接李瞬的一刀。
  齐钺常常穿着一条大花裤衩,以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示人,实际上他根本不是那样的轻浮角色,掩藏在轻浮外表下的,是精准和危险。
  面对日冕的刀,他没有选择保守、保留,他在这瞬息之间就判断出了日冕的危险性,甚至不惮于一上手就展开行宫,拿出全部精神应对此刀。
  要知道,君位强者之中,通常很难打出碾压局势,所以牌多牌少,牌怎么打,是君位对决中最需要注意的,两个不明底细的君位强者,哪一方先露底,哪一方就有被率先堪破弱点的可能,必然陷入劣势。
  不得不说杜大风和齐钺都是君位中不俗的人物,杜大风虽然紧张感不足,被李瞬打了个有心算无心,但他毕竟是元妖界那种恶劣环境里杀出来的,就算是安逸日子过多了,骨子里自还是潜藏着对危险的应对本能。
  和李瞬交手的第二个照面他就展开行宫,否则其实早已对他知根知底且支配了整个战场的李瞬或许根本用不了7分钟,第三刀就能把他重创。
  齐钺是多年行伍经历打磨出来的老行伍了,对危险同样敏感,他完全不在意自己把最重要的行宫先释放出来,他只想尽快挡下这一击。
  东明京数座城防塔早已全副武装准备完毕,多种火药灵能混合武器复合架设,轻、中、重量级武器随心挑选,随时可以做到对区域乃至个人的高精度毁灭性打击。
  他根本不想跟日冕过招,他背靠的是整个明京城防!
  现在,只要接住这一刀,他就可以趁势闪避,而后让明京城防塔接管这场战斗。
  君位再强,面对复合重型武装的爆炸输出也是无可抵挡,哪怕是日冕,也绝对挡不住城防塔的一两轮集火。
  一刀,仅仅需要接住一刀。
  齐钺的君位灵压在咆哮,身前半片扇面虚空中,他控制的每一柄武器都在施放着独属于武器的独特武技,每一击都是君位水准,这是齐钺数十年来从神州各地搜罗来的武器、武技,强的在他手中青出于蓝,弱的在他手中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度。
  金铁交击。
  锵!!
  “不...不可能...”
  齐钺忽然感觉到心口一痛。
  那柄他寄予厚望的离火一龙锏,被幽冷的玄青色刀光拦腰斩断,那刀光之势却还在下坠。
  祷天通碧,断。
  天外飞章,断。
  蝴蝶流星,断。
  断!断!断!
  为什么全都在断?九兵都是纸糊的?!
  齐钺第一次对自己所向披靡的灵器产生了怀疑。
  怎么办,怎么办?
  眼见着这一刀连断了六把具现武器,齐钺终于不能再保持淡定,他手中一抄,一柄刀身纹路奇异的长刀落入手中,时间已经来不及他施展更多的招式了,他抬手一撑,就要招架。
  这是齐钺用以凭依灵器【九兵】本体之名刀,对武器多有苛求的他,使用的名材料不知凡几,甚至拆了许多他人的武器来凑他这一把,论材质,他相信世上少有武器能与之比肩。
  可齐钺不知道的是,杜大风最大的取死之道,就是他完全不想打,只想跑。
  没有战意,在李瞬的面前,致命。
  刀刃应声而断,李瞬毫无感情的余光掠过碎裂的刀身,忽而一把抄过。
  【阎流·双刃·一切斩】
  妖异的横斩踩着羚羊挂角的难测轨迹,在齐钺难以置信的眸光中,径直刺入他的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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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章 神宫之咲,日冕之威
  电光石火的交锋看得神宫遥眼花缭乱,只觉得浑身冰冷,心乱如麻。
  在意识到城防塔居然在直接朝此处开火的时候,她心里已经觉得今天必死无疑了。
  明京的城防,是可以覆盖大半个内城,轻、中、重合一的复合火力线,不节制的情况下,完全可以达到君位出力。往这里洗一遍地,不论是谁都会死得很难看。
  按说城防的火力是绝不可能对准内城区的,否则民众根本遑论安全了,但是明京的情况又是极其特殊的。
  在区划上,明京被划分为东明京和西明京,这并非单纯的地理划分,而是有着深厚的历史渊源。
  早在旧历末年的夜尽天明之战中,夜国在大势之下节节败退,遂把主力精锐的最后一搏放在旧称“明罗”,已经成为神州战略枢纽的明京,当时夜国精锐所驻扎的地方,就是如今的西明京。
  执夜府少数部队利用了可以利用的一切手段坚壁清野,最后通过夜天之壁,完成了奇迹般的拖延,拖到夜海那边出了大问题,神州各地的夜国势力被一一剪除,最终夺取了胜利。
  战争过程中,东明京和西明京被拆成独立的两片城区,火力全都可以相互覆盖,这就是最初的原因。
  西明京的大地如此残破荒凉,与东边几乎是两个世界,至今也没有什么发展,执夜府也任其野蛮生长,甚至把妖怪赶过去,这也是那一场战争的遗祸。
  到九十年代,三代大君明冥遇刺,明京人妖动乱,那可不是一点小骚乱,规模已经几乎扩大到了局部战争的地步,数月之内整个明京的人口就显著骤减,把城市打得支离破碎。
  因为形势不稳,内乱频频,执夜府为强力弹压,城防塔的威慑就成了再必要不过的存在,比起可控的安全威胁,民众更害怕的还是大动乱。
  世道残酷,神州破碎,这不是一个美好的世界,杀戮、死亡、阴谋和暗影,时刻充斥着世界的暗面,寻常人想求一生平安都不可得,只是得过且过,苟延残喘罢了。
  神宫遥身为枢直部队卫率,虽然也就是这一二年的功夫,但枢直部队要和枢密院直接沟通,经手很多机密资料,她对明京内外城防、部队驻扎等信息都很了解。
  是以在那一刻,神宫遥的思想已经完全放空了。
  她就那样惶然地跌坐于地,怔怔地望着天外飞来的可怖炮弹行将砸落,躲无可躲,脑海里一片空白,连人生走马灯都来不及放。
  她曾经很多次想过自己究竟会因为什么而死,死之前又会是什么样子。
  这不是她的伤春悲秋,只是对现状的一种理性思考。
  身在神宫家,很多事情都不得自由,既然享受着大贵族带来的一切权力、便利,也应当承担大贵族带来的一切责任。
  当然,神宫遥为她的族名感到骄傲,她从没有任何怨言,她甚至比任何人都自矜于神宫之名。
  在这烽火连天、动荡不安的神州,仍能将家系和家名绵延传承数百年,这是世所罕有的存在,要知道更多的比神宫一族更庞大的家系,早在历史的滚滚车轮下灰飞烟灭,连族名都磨灭在时光里,再无人记得,更别说韭菜般一茬一茬被断绝的小家系了。
  而旧历数百年过去,连自明历都已经120年,神宫之名依旧闪耀,甚至还几乎就要站在神州的顶点,这是一种高贵的力量,一种由无数神宫一族先辈们以智慧、志向、意志乃至牺牲所凝结而成的,无与伦比的力量。
  对神宫遥而言,神宫一族的存在本身,便是智慧与高贵的象征,作为这样的一族之后裔,她感到莫大光荣,无比骄傲。
  只可惜,她是个女人。
  她想要获得父亲的认可,以己身延续神宫家的辉煌,是不可能的,她从出生开始就被告知,自己只能是一个提供给未来婿养子的生育工具。
  身在贵族世家,就应该服从家族的一切,照理而言,她不该有怨言,她该温柔驯顺地嫁给一个可以带给父亲利益的存在,然后装聋作哑直到老去。
  可她终究不甘心。
  如斯辉煌的家族,如斯绵长的传承,到她这里,却变成了一个装点门面的花瓶,一个生育的工具。
  她不甘心。
  她竭力地挣扎,像一只落入蛛网的飞蛾,把自己挣扎得扭曲又难堪,变得人人敬畏又厌恶,乃至对她只怀抱低级浅薄的欲望,却甚至得不到父亲的一个点头或者笑容。
  她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对任何人任何事都苛刻以待,因为她一旦行差踏错,便随时可能被父亲剥夺现有的一切,打入深渊。
  她想过很多次自己的结局。
  如果父亲最终还是认为“神宫遥”的价值,甚至不如一个少壮派士官,她或许最终会选择挥刀自戕,以证明她的骄傲与高贵。
  然而到那个地步,她就已经很丑陋了。
  没想到现在,还要迎接更加丑陋的死法。
  一个甚至连使命都没有完成,就被炮火流弹波及至死的死法,尸体会被打得支离破碎,血流成河,连最后的一点体面都无法保存。
  神宫遥无意识地潸然泪下。
  然而她坐待的死期终究没有到来。
  下一刻,她眼里被一个幽冷的背影彻底填满。
  名为日冕的男人掣出长刀,决然逆行,跃向高天的身形灵动得如同一个在暗夜中游荡的鬼魅,可他手中的刀却散发出令人心醉的光芒。
  那光芒如梦似幻,在空中幻化出恍如梦境般的美妙斩击,三枚择人欲噬势在必得的炮弹,竟是如魔术般消失在空气中,数秒钟之后,仅仅几片残渣落到地面上。
  神宫遥有生以来都没见过如此灵性而美妙的刀光。
  一场必死的危机,竟是就这般轻而易举的消弭。
  这,这究竟是…
  而这根本还没有完,接下来发生的令她更为震撼。
  日冕借助从天而落之势,以一种极其纯粹的凌厉刀术,连破展开行宫的齐钺所有的武器,以无可抵挡之势几乎将齐钺斩得招架不能,最后一刀羚羊挂角的神来之笔,以其人之道还施彼身,拿齐钺的武器一刀刺入齐钺的胸膛。
  不过是眨眼之间,【兵主】这样一名老牌君位,传统强者,居然就这么被一合重创。
  齐钺具现出的所有武器,全部都是灵器级别的,且没有任何凡品,均为齐钺这些年凭借大令的权力,从天南海北搜罗到的珍惜灵器,各自均具备极特殊的强大能力。
  像那对离火一龙锏,其上的南明离火,根本不是凡铁能挡,任何打制武器与之相撞,都有被烧灼至断,一击破碎的风险。
  像那根祷天通碧,那更是一个连环凶杀案刽子手的趁手兵器,神宫遥经手过那个囚犯,那棍上打入了癸水之精,配合相应的武技,能够产生极强的迟缓力场,且具有强腐蚀性。
  那刽子手凭此棍殴杀了各路禁位高手四十余人,而他甚至在被逮捕时才刚刚踏入禁位。
  还有…
  还有…
  齐钺的【九兵】因为其拷贝能力,在执夜府内部知名,一些曾在世间富有盛名的武器、灵器都被他以权力、力量攫取入手,其中有些名气大到连神宫遥这样的非技法修习者都知道。
  可在日冕的刀下,不知为何,九兵看上去就像小孩子的杂耍。
  是齐钺太弱吗?
  神威军的一切都在对标南斗部队,作为天威司大令,他如果没有能够服众的实力,没有能与【南斗将星】颉颃的实力,下面的兵将没人会服从他,他的地位不是光靠权力,而是靠实力入手。
  那么原因就昭然若揭了。
  日冕,有着令君位都恐惧的强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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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一章 真正的日冕
  齐钺被李瞬夺了半截刀,一刀当胸刺入,当即受到重创。
  能够开辟异空间的大梦刀是三段斩,一切斩则是十字斩,这一式所有的威能,都是为了斩击服务,为了斩开那目标的“一点”服务。
  竖斩当天而落,一往无前中带着无可匹敌的大势,仿佛连江河湖海都能为之断,横斩却与竖斩不同,这一刀的发劲虽由竖斩引出,然而却阴柔绵密,时隐时现,难以捉摸。
  一竖一横,阴阳并济,所有的发力最终都集中于十字那一点,然后彻底爆发出来,这是能将李瞬的君位灵能与强悍躯体完全发挥出来的惊艳一刀。
  在玄冥本相加持下变得霸道富有侵略性的玄冥之力,在刀身甫一接触到齐钺身体的时候,就迫不及待地缠了上去,肆无忌惮地入侵齐钺体内,与他体内自生的灵能对抗。
  然而齐钺毕竟是受创的一方,如何能与势头正盛的玄冥相比?不过两三秒就被折腾得满眼爆出血丝,气息更是衰弱。
  旁人若是中了这当胸一刀,怕是不死也要去掉大半条命,不过齐钺总算是个老牌君位强者,自有保命的门道,他一咬舌尖,狂暴的灵压骤然腾起,那个名叫【涿荒】的行宫中,竟是响起一阵苍凉的号角吹响之声。
  下一刻,插入古战场破败大地的全部刀兵都疯狂振动起来,而后全数浮空而起,个个冒着荧光,将李瞬和齐钺围在其中,从外界看,仿佛把两人裹一个大刺猬。
  齐钺嘴里还冒着血沫,狰狞一笑,所有的刀兵都向二人攒射而来。
  这招颇有些天地同归的意思,不过李瞬可没工夫在这里给齐钺陪葬。
  “傻逼。”
  李瞬冷声一啐,眸中非生者的死寂光芒一闪而逝,抢在刀兵攒射的前一刹,整个人如轻烟水雾般消散,顺手把齐钺胸口的断刃一把拔出。
  “啊啊啊啊嗷嗷嗷!!”齐钺整个人忍不住剧烈地抽搐狂叫起来。
  刀刃插在胸口,忍一忍还没那么痛,可这一送一抽,简直是要了齐钺的老命,齐钺整个人都倒在地上,像一条蠕虫般蜷缩了起来。
  好好的一个资深君位,出场还装着大杯,一来就夺了神宫遥的指挥权,现在却已经破功成这副狼狈不堪的模样,前后不过几分钟时间而已。
  李瞬虽然已经消失,但刀兵的攒射还在继续,当然,这是齐钺自己的招式,显然不可能把他自己直接射死,这些攒射至齐钺身边的刀兵密密麻麻,而后在灵能的变化下组成了一个铁灰色壳状物,状似坚硬无比。
  以行宫的力量将其包裹,这大概就是齐钺的保命底牌了。
  李瞬毫不怀疑,这个乌龟壳君位以下估计无论来多少人都弄不开,君位也要费不少功夫,甚至需要复数人手,毕竟是保命手段,他反正都苟成乌龟壳了,再多苟一苟也可以理解。
  李瞬目测,如果用刀术硬斩,哪怕是一切斩,估计也需要两三刀的功夫,这怎么也是齐钺的垂死挣扎了,不可以道里计。
  况且也没有那么多时间给他跃起再落下去释放一切斩。
  不过,以为缩在壳里,就万事大吉了?
  猎人眼底冷锐的青芒明灭不定。
  一挥掌,漫天遍野的黄泉之水统统集中到他身边,在他周身形成巨大的不透明黑幕,将两人笼罩其中。
  利用黄泉的凝重特性,李瞬制造出了一片屏障,外部只见一片漆黑,无法看透内中。
  星火瞳中,青芒愈发炽盛。
  登临君位之后,龙气和玄冥的强度均已达到君位水准,李瞬一指划开食指指肚,掌中龙气咆哮,青色的气焰仿佛风中烛火,不断地震颤,却越发强烈,似乎在与某物发生着共鸣。
  正常情况下,想从外部破解这乌龟壳,显然比较困难,但所有坚不可摧的堡垒都是从内部攻破比较容易,此刻,恰好,在齐钺构筑的堡垒内部,有一些属于李瞬的东西。
  玄冥。
  李瞬蕴养一身的玄冥与龙气十数年,对这两种力量,他了如指掌。
  龙气阳而烈,玄冥阴而霸,这两种力量从头到尾都写着霸道炽烈四个大字,唯有李瞬能以己身锤炼了二十多年的强悍躯体与各种秘术将之同时驾驭、乃至利用,否则谁也不可能服谁。
  如果放在外面,那这两者的关系,堪比火药和火药桶,一触即燃,一点即炸,是根本不可能做到和平共处的。
  龙歃血秘术的原理,就是利用这种爆炸性的现象,进而将之几何倍数地增幅,以量变推动质变,直至突破概念上的位阶。
  秘术催动之下,这种爆炸甚至能够将灵能层级强行拉上一个大位阶,这其中可不单单只是力量的堆叠,而是必然存在着某种不为人知的反应。
  李瞬不理解也没研究过这种反应的原理,猎人毕竟不是学者,但他很清楚,龙气和玄冥之间的反应究竟多强烈,多好用。
  星火瞳锁定最薄弱处,李瞬掌之所及,龙气与壳内齐钺身躯中流散而出的玄冥在他的操纵下发生愈发剧烈的共振,整个铁灰色的大壳疯狂地颤抖起来。
  轰!轰!轰!
  巨大的轰鸣爆炸之声,在黑色大幕覆盖不到五秒之后就狂野地响彻整个昭明区,乃至向更远的地方传播开去。
  所有人都看到一幕极为惊悚的场面。
  君位行宫构筑的绝对防御支离破碎,血流不止奄奄一息的【兵主】齐钺被那个深渊般幽冷的残酷背影轻而易举地提在手中,像是拎着什么微不足道的东西。
  “去你妈的。”
  日冕一把将齐钺甩落在地上,然后抬起脚毫不犹豫地踩下。
  “你想杀我?”
  一脚。
  “想杀我?”
  一脚。
  “想杀我?!”
  一脚。
  “一个废物,还人模狗样戴了顶官帽子...”
  日冕耸了耸脖子,看到地上濒死的齐钺身体无意识地抽了一下。
  “蛤?你是不是有意见,那就站起来说,站起来...我让你站起来!!”
  一脚。
  齐钺的四肢被生生踩断。
  场中一片鸦雀无声,唯有日冕暴虐地凌虐着先前还不可一世的天罪司大令,目睹这一切的所有人,心中都蒙上一层骇怖的阴影。
  看着这熟悉的暴戾与恣肆,林夜砂仿佛梦回114年的那个冰冷雨夜。
  先前和她打交道的时候,日冕的态度让她一度怀疑这家伙是不是换人了。
  现在看来,并没有。
  那个能够好好聊天,甚至对等交易的,不过是他假惺惺的伪装,眼前这个暴戾、残忍、底色无比疯狂的男人,才是让她痛入骨髓却甚至不敢怨恨的...真正的日冕。
  ——————————

第一百二十二章 114年,梦魇
  自明历114年6月,行会月曜猎人【冥狐】修成八尾,登临君位,而后完成日曜试炼,正式更名为日曜猎人【不二狐】,成为行会的又一针强心剂,放眼神州,风光一时无两。
  而同年,神州还发生了另一件大事。
  ——四代大君连野身故。
  一边是大君薨逝,一边是日曜新生,执夜府与行会此消彼长,神州大势为之再变。
  无论连野大君生前执政如何,评价如何,执夜大君都是神州的执牛耳者,他的死讯,对整个神州都或多或少地会产生影响,只是这影响或多或少,有远有近,一时看不出如何。
  本该事不关己的新晋日曜林夜砂,收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心头却是乱了一拍。
  这消息让她头皮有点发麻,乍一看似乎和她毫无联系,可她越想越觉得,这件事或许跟她脱不开干系。
  日曜试炼结束后,合议会需要对试炼结果作出评估,再加上为晋升日曜猎人有一系列仪式要准备,新的规则也需要提前让林夜砂熟悉,所以林夜砂获得了近两个月的空闲时间。
  因为闲得手痒又没钱赚,林夜砂等了几天就坐不住了,以月曜猎人的身份完成了几单合约,对于已经登临君位的不二狐来说,接月曜级的合约,已经是很轻松的事情了。
  既然是随意挑选,林夜砂自然是挑那些报酬开得足够高的。
  随便完成了几个合约,赚得盆钵满之后,林夜砂在暗网发现了一个奇怪的合约。
  合约要求是清剿某个区域,这很正常,奇怪的点在于,雇主要求把其中所有人都处理至濒死状态,一定要濒死,死一个都不行。
  不需要杀人,只要把人打残就可以了,林夜砂还从未接过这等奇怪的合约。
  因为报酬不菲,她自然而然地接了这个合约,对于身为顶级咒术师的林夜砂来说,这个要求太容易了,奇怪归奇怪,但她无所谓,反正有什么幺蛾子她也扛得住,砂砂就是这么自信。
  合约并没有出什么问题,林夜砂信手就处理掉了一个还居住在古代碉堡遗迹里的原始混血部族,顺利领到报酬。
  没过几日,暗网又出现了类似的委托,看着报酬,林夜砂自是乐此不疲,又清理了一些混血妖怪。
  如这类合约,那两个月里她一共接取了四次,除了一致的合约要求,和目标都是混血妖怪族群以外,连地点在内,均没有什么共通之处。
  林夜砂其实嗅到了一点这其中的古怪味道,只是对她而言,这不过是正常的完成合约,顶多是在暗网接的合约,哪怕以她新晋日曜的权限也看不到雇主身份罢了。
  但暗网本身早都是行会公开的秘密,猎人等级到了水曜,就有资格被行会告知登入方式。
  甚至不用到水曜,下面的低级猎人早已传得沸沸扬扬,暗网的登入方式在低级猎人的市场里都成了通贩品,花几十黑钻就能买到。
  很多人都喜欢利用暗网的方便,掩藏身份的同时,发布一些行会内网不允许发布的匪夷所思的合约,很多猎人也喜欢在暗网里混迹,暗网里报酬丰厚的大单远多于内网,而且很多都没有限制接取权限。
  万一撞了大运,接了一单超级大单,在其中有所贡献,那分润点汤头都比内网的正常合约赚得多。
  李瞬先前为救援练凛夕在暗网发布的大单就是这类,暗网里像这样的大手笔合约每年都有一些,同样的合约在行会内网就比较少见。
  已经一只脚迈进了行会的顶级圈子,林夜砂多少也有点消息来源,她知道暗网是曾经在离都见过几面的那个阴森男【泯光】主导的,由管理黑盒子机关的【养生主】提供技术支持。
  当然,单凭一个泯光也办不成这么大的事,养生主是个技术宅,出了名的咸鱼,她只是收钱办事,把行会内网的一些配备照搬给暗网使用而已,除她以外,合议会里至少有两个以上日曜猎人,在背后支持暗网的运行。
  林夜砂猜测,那大概就是所谓的核心派了。
  一切对林夜砂来说都很正常,她完全没有在意,直到她收到了四代大君的死讯。
  她的消息比世间流传的精准很多,有连野薨逝的时间和地点。
  10月20日,曦城。
  好巧不巧的是,就在连野薨逝的两日前,10月18日,林夜砂刚好在曦城完成了近期最后一单类似合约。
  合约内容与之前的完全一致,她没费什么功夫,匆匆解决掉之后便赶回离都,准备参加月底的日曜猎人晋位仪式。
  收到消息之后,起初她还只是震惊了一下,执掌神州的一代大君居然就这么落幕了,但看着那个时间和地点,她越琢磨越觉得不对劲。
  执夜府没有在任何地方公布连野大君的死因,林夜砂动用所有渠道都打探不到,她终于意识到,这是一个局,有人在幕后做局害死了四代大君,而她林夜砂,似乎成为了别人手里的刀,无意间促成了这件事的发生。
  她尝试着搜集了一下情报,但完全一头雾水,一切都毫无关联,那些合约的雇主也神龙见首不见尾,仿佛一切都只是她的胡思乱想。
  直到那个雨夜,那个男人找上门来,没有任何赘言,唯挟着如死一般的杀意,将她的尾巴连同骄傲统统打碎,把根深蒂固的恐惧烙印入她的骨髓。
  她施展浑身解数的抵抗,在他刀下却脆弱不堪,她竭尽全力地奔逃,在他眼里却如同待宰的羔羊,她质问,她痛呼,她悲鸣乃至哀求,遍洒血泪,却仍旧逃不开躲不过他冰冷的枪弹和如铁钳般的大手。
  直到滂沱大雨即将带走她一切的生机,他终于开口:
  “在曦城,你做过什么?”
  随着他的发问,他提起她性命相连的尾巴,一节一节地打断、打碎。
  在绝大的痛苦中,林夜砂一次又一次反复地气绝、苏醒,一遍又一遍地吐露她所知道的四代大君相关的一切,直至彻底的麻木。
  那一夜他的疯魔,一如眼前。
  终于,日冕停下了动作,举起刀锋,预备给予齐钺最后的处决。
  忽然,死寂般的场中响起一个突兀的电话铃声。
  ———————

第一百二十三章 建议投个好胎
  日冕那暴戾的杀意几乎惊骇了场中的所有人,不论是行会围观的一众猎人,天罪司的红眼,天机司的风媒,乃至匆匆赶到的神威军和远踞城防塔上的守备部队,都被这惊世骇俗的一幕震慑,无人敢于任何动作,一片鸦雀无声。
  故而这阵突兀响起的铃声显得特别刺耳。
  李瞬停下动作,眼微抬。
  “日冕阁下。”
  人群之中,一个相貌斯文的男人走出来,他戴着一副金丝边框的眼镜,眼眸深邃难明,神情温和无害,单薄的白衬衫下露出的一节脖颈,上面纹印着线条奇异的钴蓝色纹路。
  “枢密院想与您通话。”
  他手中托着一只正在响铃不断的手机。
  “黎大令,您...”神情恍惚软倒在地的神宫遥看到熟人,像是忽然抓到了救命稻草似的。
  “神宫,稍安勿躁,日冕阁下的目的并不在你,不会真的对你如何。日冕阁下,您身后这位女士尊姓神宫,单名为遥,是次枢严斋大人的唯一的嫡女,虽已为您俘虏,然则事关枢密院之大体,还请您稍留几分薄面。”
  男人一手在空中虚按,正面迎上李瞬投来的目光,淡淡笑道:
  “在下黎泊远,忝为天命司大令。齐钺素来行事乖张,开罪阁下,实属咎由自取。六司今夜对阁下多有冒犯,泊远谨代六司向阁下赔罪,还望阁下能暂息怒火,以府会双方之和平为重。”
  一番话说得软中带硬,还顺带踩了一脚齐钺,李瞬不禁挑起眉:
  “【白泽】黎泊远,我听过你,这么看,倒是个角色。”
  “俗名不堪,扰您清听,泊远不胜惶恐。”
  黎泊远保持着恬淡的笑容,将掌中托着的手机微微前递。
  李瞬心念电转。
  登临君位之后,李瞬的实力自然是有了质的变化,但他毕竟不是真正的君位,而是依靠秘术登临,要说他的绝对实力真的凌驾于齐钺、杜大风这类资深且实战经验丰富的武斗派之上,那根本不可能。
  齐钺和杜大风说起来绝非弱者,一个是能掀起广域天象变化的凶狠鸷鸟,一个是执掌各路神兵利器的武道大家,哪一个都不是好相与的角色。
  能够完成对两人的快速击杀、重创,离不开各方面因素的结合,但究其原因,还是在于情报量。
  所谓知彼知己者,百战不殆,不知彼不知己,则每战必殆,如果以战争相比战斗,那么在战争还未开始前的庙算阶段,李瞬掌握的情报量就已经对这两人形成了碾压。
  齐钺是执夜府老牌君位,很多信息都能通过各种渠道查到,李瞬以前就收集过他的情报,此人所能具现的武器,如离火一龙锏、祷天通碧等知名的神兵,多半被至阴至寒的玄冥之力所克制,李瞬打他天然有优势。
  杜大风的力量对神州来说确实陌生,这也是他曾经纵横神州的倚仗,然而李瞬有着儿童读物《妖怪图录》这种大杀器,加上影女的情报,神州已知的任何妖怪在他面前都无所遁形。
  杜大风的弱点就是那对用来控风的獠牙和看似坚不可摧的铜铁面部,以强对强,只要强力打碎之就能立毙。
  李瞬知道他们的一切,而这两人对追上门来索命的【日冕】却一无所知,杜大风甚至到死前才认出日冕的身份。
  不论是李曜还是李瞬,从自明历80年代到如今的120年,对日冕实力、能力的隐藏都做到了极致。
  说来复杂,其实也简单,就是一句话——不留活口,不留痕迹。
  李瞬还在牙牙学语时,父亲就把猎人必备的能力潜移默化地传授给了他。
  他还记得,父亲教给他的第一项技能不是灵能修炼法,不是刀术,也不是格斗技,甚至不是捕猎技巧,而是如何收尾善后,清理痕迹。
  时至今日,李瞬可以保证自己从出手到撤退,现场不留下任何与个人情报相关的痕迹,黄泉席卷之下,一切都会为之消湮。
  与日冕相关的情报一直都是隐秘,只在执夜府和行会的机密档案里有寥寥的记录和推测,从没有一个全面的展现。
  齐钺和杜大风面对一个完全未知,却对自己了如指掌的对手,落败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至于为何败得如此之快,还有一个很关键的原因——两人都没有战意。
  要是当面锣对面鼓地正面硬刚,拿出浑身解数来见招拆招,刺刀见红,不论哪个君位强者都是有自己压箱底的本事和潜在的底力的,毕竟君位的底子在那里,只要意志够坚,哪怕最终会败,也能坚持足够长的时间。
  譬如近乎君位的练凛夕,面对无穷无尽的追杀,她若是早早就认命放弃希望,又岂能等到救援和生机?正是凭借着顽强的意志力和勇气,凭借着无论如何不放弃斗争的精神,她才能突破重重困难,坚持到李瞬发起的救援行动的到来。
  可齐钺、杜大风这一个二个的都不肯跟李瞬真的过招,这就是取死之道了。
  杜大风也就算了,他毕竟是个逃犯,公开在明京抛头露面,影响非常恶劣,有些人脸上要不好看了,他本人也会遭到围攻,所以他不想打,想逃,这很正常。
  李瞬看过情报之后就猜透了杜大风的心思,打从一开始就是抱着速杀的目的去找他的。
  齐钺就比较冤了,李瞬根本没想过能这么轻松就能解决掉他,他但凡稍微刚一点,都不会落到现在这样残废的下场。
  齐钺的想法很明确,他因为某种原因必杀日冕,所以在神宫遥被劫持后,他迅速接掌红眼,令红眼围困日冕,而后调动城防塔轰炸之。
  为了成功击杀日冕,他甚至不惜使用刀自己人这种绝户计,足见其心狠手辣。
  然而背靠城防塔看似是绝大的优势,对齐钺而言,却也是隐藏的弱势。
  谁都知道哪怕是君位也无法抵挡数之不尽的炮火攒射,能抵挡个几分钟算是顶天了,调动城防塔,那是巨大的火力优势。
  既然都掌握了这种强火力,还打斗个什么?能用人命和炮火堆死,上位者才用不着亲冒矢石,只要能稍微躲掉日冕的追击,胜利就是囊中之物了。
  可如此一来,齐钺就陷入了心理上的误区,他认为只要能抵挡、躲避那从天而降的一刀就万事大吉,用不着正面对攻去损耗自己,徒添风险。
  然后他就被打废了。
  面对日冕,没有战意是致命的,阎流刀术与黄泉之水一样无孔不入,那一刹那的空虚,便成了沉入地狱的致命祸根。
  齐钺和杜大风的迅速落败乃至身死,并非李瞬真的有碾压级的实力,而是他凭借自身二十余年的积累、经验和底蕴,尽可能地最大程度地放大自己的优势,限制敌人的手脚,从而完成狩猎。
  这就是狩猎的精髓所在,哪怕实力相差仿佛乃至不如猎物,猎人亦可以因势利导,拨开云雾,抓住破绽,给予致命的一击。
  只不过这一切,都只有李瞬自己知道,外人是完全看不透其中关窍的。
  外人能看到的,就是他昨天爆杀一君,今天又瞬杀一君,残忍暴虐,威风赫赫,碾压全场,无可抵挡。
  在场所有目睹李瞬狂气凌虐齐钺这一场景的人,都被那股气势骇住了,只当日冕的实力已经远远凌驾于常规君位之上,可以随随便便就把君位当鸡一样宰杀。
  这种仿佛上位对下位一般的碾压感,令有些人甚至开始怀疑,日冕是否已经抵达了灵能修炼所能达到的个人力量的极致,触及到那近百年都不曾有人踏入过的【极位】门槛了。
  李瞬从来不给自己设计复杂的标的,他想要的很简单,就是把时间拖得更长一点,好让尹南带着练凛夕从容撤退而已,他一直没杀齐钺,而是近乎表演地展现着暴力,种种表现,都是为了继续拖延时间。
  而枢密院的电话打来,意味着连杀两君位后,日冕终于彻底引发了执夜府上层的忌惮乃至恐慌情绪,他们需要更多的时间,彻底分析日冕的情报。
  如果日冕真的如此强大,那么火力对他就毫无用处了,他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他会是随时悬在枢密院头上的尖刀。
  这个电话的意味,无外乎试探、示弱、和谈、交易之类,总之就是扯皮拖时间。
  这与李瞬想要达到的效果不谋而合。
  李瞬顷刻间就想透了其中的利害关系,他冷笑一声,接通电话。
  “日冕阁下,我是神宫严斋。”
  听到父亲毫无情感波动的熟悉声音,神宫遥下意识地一颤,不过她旋即意识到比父亲更可怕的魔鬼还站在他眼前。
  “给你十秒钟,说不出干货,下一个就是你女儿。十。”
  “阁下是否有想过今日局面之后,该如何收场?”
  “九,八,七。”
  “据我所知,阁下很少参与日曜合议会,在合议会没有话语权,今夜之事,无非是阁下的个人行为。”
  “六,五,四,三...”
  “既如此,枢密院绝不会放任阁下的肆意妄为,我方已经调集了最精锐的力量,不惜一切代价,确保阁下今夜绝对无法离开明京。今夜过后,十二日曜须减员一人。”
  “一。”
  李瞬挥刀血振,淡漠道:
  “神宫遥,下辈子投个好爹。”
  血雨洒落,屠刀高扬,李瞬鹰隼般冷锐的眸光锁定神宫遥。
  这曾经冷艳无方高傲无双的贵女,此刻已经被打碎了所有的高贵与自矜,以最难堪的姿态,失魂落魄地匍匐在地上。
  面对着父亲的无情抛弃和即将到来的生命终点,她彻底地失去了希望,整个人陷入绝望的苍白与枯萎。
  隆隆...
  隆隆隆...
  李瞬感到地底传来深沉的闷响。
  下一刻,原本要向神宫遥走去的李瞬身形骤动,倒身一跃腾空,再反身一刀下劈,与从地底深处骤然杀出的锋利地刺相错!
  长刀与土块的交错,居然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之声,足见其性质不凡,那地刺上附着的灵压,明显是君位的强手。
  这地底一刺的锋芒显然酝酿了许久,犀利过人,李瞬在没看明白对方正体的情况下,无法使用【大梦刀】,跃起的高度也不足以使用【一切斩】,为探看虚实,他也不冒进,只是单纯地错锋闪避。
  借此机会,一个人影从地底突兀浮现而出,那人抬手间掀起尘沙的龙卷,就要将齐钺掩盖在其中。
  少见的土行能力,攻击又拥有如此锋芒,对执夜府一众君位皆有过了解的李瞬已经基本锁定了对方的身份。
  神威军四骁骑,【地琥】钟楼。
  神威军的一切都在对标南斗部队,从部队编制、精锐旗号、训练方式、后勤配备乃至军装的制式,可谓是完全山寨版的南斗。
  这个【四骁骑】,对标的正是【南斗将星】。
  南斗将星即南斗部队的枢纽、决策层,共有六人,分领南斗六星的星名,天府、天相、天梁、天机、天同、七杀,因为天府和天相是首脑和参谋,均为管理职,实际上拥有君位实力独当一面的大将是其余四人。
  南斗的强大当然不在这四个君位,而是在于其全方位领先于神州的兵员素质、军事技战术、修炼法、术法秘术等等,四名君位只是起领头羊的作用。
  这个钟楼在执夜府内部亦是相当有名气,他是个非常少见的土行能力者,这类人指的是不需要学土遁术之类限制条件很多的麻烦术法,天生就能在地底驰骋的人。
  钟楼是来救走齐钺的,李瞬岂会让他得逞,他双臂一张,漫天遍野散布在空气中看不见形体的黄泉之水须臾间聚拢而来,黑云压城般朝齐钺的方向轰然压下。
  大范围操控天象,他也不是不会。
  对付土行能力者,让他没法钻到土里就是了,以黄泉性质之凝炼,对方一时半刻是打不散的,拖住这几秒,李瞬就有拦下他的机会。
  李瞬掌中刀鸣,身形欲动。
  然而此刻,无形的风中传来无形的杀机。
  直刺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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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四章 砂砂整天想桃子
  这无形无相的风中一刺是如此熟悉,李瞬眼中厉芒一闪,玄青色长刀上黑气滚滚,一刀格下,硬生生格住一道几乎就要刺到他心口的莹光,阴霸的玄冥之力顺着刀身向来人狂涌。
  风中人见势不对,一击不中,身形暴退,包裹着她的风被玄冥撕扯赶紧,露出她藏于风中的身形。
  亮粉色扎高马尾的长发,压着一顶运动风的黑色鸭舌帽,她身量高挑,略显小麦色的长腿骨肉匀称而健美,漆黑宽大的运动夹克亦不能阻止她自然呈现她浮凸有致的惹火身段,和那无论如何都遮掩不住的丰盈胸襟。
  她长着一张写着慵懒闲适意味,烟火气十足的朝天素面,把她当成哪个街角开着小咖啡厅的老板娘也毫不违和,然而过分出挑的风姿气度,使她无论走到哪里,都似鹤立鸡中,超轶群伦。
  两种气质杂糅起来,很容易给见者形成一种异常矛盾又深刻的观感。
  这赫然是鸾台女侍·安酥。
  隐匿于各种感知手段都难以察觉的风中,以凌厉的玉钗完成完美的刺杀,安酥的锋芒,李瞬在白英渡战场上已经感受过了,这个女人令他印象极深。
  重要之人在眼前死去却无法阻止的剧烈心痛,连带着把女侍的鲜明形象也一并深深烙印在李瞬的心中。
  他现在对这个女人的观感很矛盾。
  这女人是李照的天字第一号走狗,李照意志的执行者,李照既是女帝又是他姐姐,恨屋及乌,先天就让李瞬产生复杂的观感。
  在她把玉钗刺入练凛夕胸膛的那一刻,李瞬的心陷入彻底的死寂,发誓要亲手把她撕碎。
  这誓因为练凛夕没死而作罢了,不过这个仇他是牢牢记住了。
  然而事后李瞬发现,要是没有那根玉钗,练凛夕这辈子大概率就毁了,生生咒的反噬会让她的灵海、灵台受到不可逆的损伤,她会失去登临君位的资格,而后很快被卷入五代大君争夺战,成为别人的垫脚石。
  所以他现在也不知道该怎么看待这女人。
  感谢?开玩笑,她可是差点把练凛夕杀掉的女帝走狗。
  仇恨?也不对,如果没那一刺,练凛夕活下来却要忍受失去力量的绝大痛苦,在她踏入五代大君争夺战的情况下,不过是早死晚死的区别,说不好哪个更坏。
  李瞬搞不清心里的想法,但不妨碍他看穿安酥的刺杀。
  想一招鲜吃遍天?同样的招式对李瞬是没有用的!
  哪怕她刚才那一刺是实实在在的君位出力,然而李瞬在白英渡交手时就猜到这女人肯定掩藏了实力,早有心理准备。
  更何况现在他亦是登临君位,一身阴寒霸道的玄冥之力,这是安酥完全陌生的力量,她无法像对知根知底的龙气一样,使用反制手法。
  安酥对龙气的认知是李照教的,这很明显,所以她绝不可能知道玄冥。
  因为李瞬确信,李照本人不会,甚至根本就不知道玄冥的存在。
  李曜教授李瞬玄冥修炼法的过程,不知为何非常隐晦。
  正常修行灵能修炼法,修炼者会先显化灵台,奠基灵海,进而以各家独特的方式萌发最初的那一抹灵能,之后就是漫长的吐纳、运转、体悟,一系列漫长的积累壮大的过程。
  然而对李瞬而言,这一切的顺序都是颠倒的。
  十五岁之前,父亲只教过他玄冥的吐纳、运转方式,还有如何在灵海积累灵能的方法,对修炼者而言最关键的奠基、显化、施展,父亲一直讳莫如深。
  这很奇怪,因为吐纳运转等等,不过是一个单纯积累的过程,不管哪一种修炼法都要经历这个过程,父亲的做法,就好像是让你给车加满油,却不给车钥匙一样奇怪。
  而且光是教授吐纳运转,父亲就拆得很散,从不当成重点去解释,讲得零零散散,一副随李瞬怎么修炼的姿态。
  与玄冥有关的一切,与这个家有关的一切,直到父亲去世前那一次深谈中,他才和盘托出。
  少年李瞬什么都不懂,自是不以为意,老爹教的就是对的。
  等到李瞬逐渐成长,逐渐被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打磨得锋利又深沉,他开始逐渐意识到父亲行动的种种怪异。
  他在防着谁。
  煞费苦心地把重要的修炼法拆散、揉碎,直到死前才肯吐露,如果说这里面没有猫腻,就太奇怪了。
  那么父亲如此细致地防备,究竟是在防着谁呢?
  李瞬心里已经有了一个呼之欲出的答案。
  阿姐,李照。
  细细回想,父亲对阿姐的态度确有不同。
  父亲很喜欢阿姐,阿姐也很孝顺,一家人在一起的时候,从来是发自内心的其乐融融。
  可父亲从不教阿姐修炼,也不教她任何狩猎的方法技巧,关于狩猎的一切,他都只在带着李瞬出门的时候潜移默化地教授。
  家传的刀术,那是阿姐在看父亲教授道馆学生和李瞬的时候随便学会的,没办法,她实在是过于天才。
  至于龙气,那是由血脉中的本能引导修炼,父亲从没教过这方面的事情,当然父亲不可能不知道,毕竟临终前教了李瞬龙歃血秘术。
  父亲也从不管束阿姐,在家里,阿姐一直处于一个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悠闲状态,唯独被禁止的事情是经商和远行,再明确点,其实就是出门。
  奇怪的是,以阿姐玩弄人心于股掌间的妖异禀赋,她不可能没看穿父亲的行动,连李瞬长大之后都逐渐回过味来,她不可能看不出父亲对她的忌惮或防备。
  但她没有任何动作,甚至没有任何表露,她就在那个道场的小院里,平平静静地呆足了十八年。
  离开道场小院数年之后,李照成为女帝。
  李瞬原先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少年时的事情,关于父亲的事情,他的记忆也随着时间的磨损而越见模糊。
  然而那些几乎要被李瞬忽略掉的这些异常,在女帝身份揭示的那一刻再度明晰起来。
  他意识到,从很早开始,在他根本就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开始,那间道场小院里的父与女之间,似乎就维持着一种绝非寻常的微妙平衡。
  李瞬近来越发觉得,父亲或许是一直在设法约束着那个名为李照的妖异,让她绝足于神州。
  把她放入神州,无异于纵龙归海,放虎归山,看看吧,十年,只用了十年,她就打下了偌大的基业,站在了明京的夜天之间。
  世间再没人能做到这样的事情,哪怕她背后必然有其他的力量在推手,但以李照的掌控欲和掌控力,李瞬不相信以她的手腕会输给谁。
  李瞬知道自己的心态很怪,明明被李照伤透了心,想到与她相关的一切都深恶痛之,然而却仍旧情不自禁地相信她,相信她的力量。
  是少年时那个阿姐对他影响实在太深了么?
  李瞬不知道,他也实在不愿意去细想。
  场中,安酥被李瞬一刀当头抽下揭破了伪装,于是借力与李瞬拉开距离,手中玉钗碎裂,她慵懒的深红眼眸中骤现凝重之色,全神戒备。
  因为她发现日冕的身影在空气中烟消云散。
  下一刻,李瞬如鬼魅般出现在钟楼与齐钺的身畔,在无防备的钟楼掺杂着震惊、痛苦和难以置信的眼神中,一刀捅进齐钺的心口。
  在玄冥本相加持下蕴含着霸道死气的玄冥之力,透过这断绝生机的一刀,再度在齐钺残破不堪的体内肆虐,咆哮,而后黄泉之水将其彻底吞噬。
  李瞬煞气恣肆的冰冷眸光掠过钟楼。
  这个古铜色皮肤的铁塔般壮汉,眼中竟然闪过强烈的恐惧之色,他果断放弃了齐钺,退身十数步,一个猛子扎进地面,只露出半个身子,仿佛这样能给他一些安全感似的。
  “啧,可惜了。”
  安酥啧了啧嘴,一副非常惋惜的样子,瞥了瞥身旁的黎泊远:
  “黎泊远,齐钺不是和你关系不错嘛,我一个外人都出手了,你怎么不动手哇?”
  “说笑了,女侍大人。”
  斯文男子黎泊远推了推金丝边框眼镜,淡淡道:
  “泊远早有言在先,齐钺此举乃是咎由自取,我的确与他有私交,却也不能因私废公,他冲撞了日冕阁下,就好比外人冲撞了总枢阁下,如此无礼,自然要付出应有的代价。”
  “宁就是比喻鬼才?”安酥不禁吐槽道。
  黎泊远也不理她,温声安抚退到他身边的钟楼:
  “钟楼,你别怕,赵大人能看到现场,生死有命,非战之罪,齐钺死了,只是因为日冕阁下太强,不是你的错,赵大人不会怪你的。”
  “真、真的吗?”
  钟楼声音讷讷,他显然是被李瞬的眼神吓到了,说话都有点磕巴。
  “真的,信我,我还是很了解赵大人的。”
  “好。”
  这铁塔般的巨汉木木地点了点头,问道:
  “接下来要我做什么?杀了那个恐怖的人吗?我有点害怕。”
  “对的。齐钺冒犯了十二日曜,付出了他的代价,不过日冕阁下随意杀了执夜府的大令,也必须付出他的代价。”
  黎泊远轻描淡写地笑道:
  “不用怕,我和这个大姐姐都在,一起上,没问题的,赵大人肯定已经准备了好吃的在等你了,我们速战速决。”
  “好吃的!好吃的!”钟楼顿时不害怕了,高兴地锤了锤胸。
  “这家伙...”安酥挠了挠头,疑惑道,“心智不全,怎么上的君位?”
  “钟楼天赋过人,只是天生有疾,无法治愈,君位的重塑躯体,对心智没有改变。”黎泊远解释了一句。
  安酥似想到了什么,话音转冷,淡淡道:
  “天赋过人?只怕又是你们拿‘血食’喂出来的吧。”
  “女侍大人说笑了,六司十三曹自有分野,天威、天罪和天命司,何谈‘你们’?”
  黎泊远没有正面回答,望向不远处做掉齐钺,甩刀血振的李瞬,道:
  “日冕阁下,您既已杀了齐钺,一切便无可转圜了,次枢阁下方才的通话里,说今夜过后十二日曜须少一人,我以为,我等做属下的,理当为次枢阁下分忧。”
  “分忧?”
  李瞬啐了一声:
  “就你们三个臭鱼烂虾,滚过来领死就完了,还在这大言不惭?”
  黎泊远不以为意,笑道:
  “三个吗...好像不是这样呢,您说是吗,不二狐阁下?”
  在一旁观战了许久的林夜砂,此刻居然走下了大厅的阶梯,八尾舞动,隐隐然与黎泊远、钟楼、安酥三人对李瞬形成合围之势。
  李瞬仿佛遭到了最深沉的背叛一般,冰寒刺骨的目光如同北风般刮在林夜砂身上。
  “蠢狐狸,你帮执夜府对付自己人?你怎么敢?”他寒声道。
  “嘴巴放干净点,谁跟你是自己人?”
  林夜砂冷笑道:
  “日冕,今晚上门来挑事的难道不是你?是,你接了保练凛夕的委托,她现在生死未卜,你不爽我能理解,可我让你考虑大局,你听了没?”
  “你挟持神宫遥,凌虐齐钺泄愤,这也就算了,杀人,杀的还是天威司大令,这已经超出我,也超出合议会所能容忍的底线了,你眼里还有没有合议会?”
  林夜砂质问的声音同样冰寒:
  “我说过,你再敢绑架合议会的态度,我就代表合议会和你切割关系,你以为我是在开玩笑吗?!”
  她一挑眉,冲天妖气便鼓荡起来,威势炽盛,刺得一旁的黎泊远都不禁眉头微皱,厉声道:
  “今夜日冕的一切行为,均系个人行为,绝非日曜合议会指示,亦与明京行会毫无关系。日冕胆大妄为,滥杀无度,罔顾神州和平之大局,我不二狐愿义助执夜府,将此獠抓捕归案。三位,一起上吧!今天我就要替行会清理门户!”
  “哦?清理门户?”
  李瞬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
  “原来是看上我屁股底下这张合议会的席位了,你可真是冠冕堂皇啊,不二狐阁下。”
  “你放屁,日冕,你血口喷人!”
  这一盆脏水泼上来,林夜砂恨不能咬碎一口银牙,矛盾愈发激烈起来。
  倏然间,她看到日冕那家伙嘴角微不可查地扬了扬。
  ‘蠢狐狸,戏还不错嘛。’
  她仿佛读出了这样的意味。
  林夜砂登时精神抖擞。
  把日冕喷得狗血淋头,居然还被本人表扬,还有这好事呢?
  想想待会儿说不定还能揍他几下,林夜砂决定,加大力度!
  ————————

第一百二十五章 我直接进行一个演技的飙
  林夜砂现在处于一种有乐说不出的微妙状态。
  黎泊远把她“策反”,而后与安酥、钟楼隐隐对日冕形成了合围之势,场面顿时变成了日冕以一敌四,形势急转直下。
  据统计,放眼偌大的神州乃至元妖界,各方势力、独行侠中的君位,加起来拢共只有近百人,而今天光是昭明区这个战场就已经集中了五人,加上死掉的杜大风、齐钺,都快能开两桌麻将了。
  君位之间的力量本来相差不大,这种时候,数量就成了关键的决定性因素,哪一方多一个少一个都能成为决定胜负的天平。
  以日冕先前打出的碾压级表现,以一敌三,或许还真有可能,但林夜砂加入之后,形势对日冕就极端不利了,没人认为在君位的层次谁还能以一敌四,除非他真的触摸到了极位门槛。
  反正林夜砂估计自己就做不到,她也不知道日冕做不做得到。
  但没关系,她是内鬼呀~
  这就很有乐子了。
  日冕早在杀杜大风之前就给她打了电话,让她看准时机配合他,乃至给他喂招,而日冕则答应会在后续报复泯光的时候帮助她,再加一大笔报酬。
  今晚日冕一到场,她就知道日冕心里打的鬼主意了。
  这显然就是日冕电话里说的“到时候”。
  外人眼里,不二狐和日冕是基本没有交情的。
  日冕是老牌传奇猎人,成名于70年代末80年代初,不二狐那个时候还在大聚地玩泥巴,她加入行会都是100年前后的事情了,而那时候她不过是个初入禁位的鶸。
  当然,114年她登临君位,煊赫一时,可这和日冕有什么关系?日冕早三四十年前就是君位了,俩人都不是一个辈分,更何况日冕近二十年几乎没参与过日曜合议会,唯一116年参加的那次对泯光教的会,不二狐还缺席。
  明面上毫无瓜葛,暗地里就更是干净,114年日冕对四代之死涉事者的处刑极隐秘极干净,如果不是深度参与此事的幕后黑手,甚至不会知道有人在这一年大肆屠戮事件相关者。
  林夜砂因为涉事不深不知情,加上同为十二日曜和一些其他原因,是李瞬放的唯一活口。
  同样,林夜砂在那个雨夜甚至被打落了境界,她深以为耻,自然是极其保密,从不对人吐露。
  哪怕是关系甚密的影女许妙韵,也只知道以前日冕曾经痛揍过林夜砂,但具体是什么事,她一直在尝试打探,就像打探日冕面具下的正体一样好奇。
  是以日冕和不二狐之间的联系就这么一直被压在箱底,至今还无人知晓。
  日冕一来就找茬,林夜砂闻弦歌而知雅意,自然而然地把两人的口角矛盾上升到个人与集体,执夜府与行会,乃至神州大局的地步,直接来了一个剑拔弩张。
  而后神宫遥到场,正好给了日冕一个对执夜府开刀的角度,再之后,事情就自然而然地流变到了现在这个地步。
  场面上,是不二狐不堪日冕的裹挟和超出底线的行为,代表合议会发表了大义凛然、义正辞严的宣言,誓要保卫和平,代表月亮消灭邪恶的大boss日冕!
  然后她就要做内鬼给执夜府和帝党的这几个货色一点好果汁吃。
  她甚至体会到了一点泯光的快乐。
  那个阴森男被日冕痛揍之后不就最喜欢玩渗透策反那一套了么,他平时大概就都这么玩?
  再想到日冕马上要给自己打的一大笔钱,林夜砂就更乐了。
  看来自己报复日冕的计划很成功嘛~
  白英渡那次找自己合作,现在又来,看,日冕这不就已经离不开本狐了?
  一想到日冕辛苦赚来的小钱钱,她只要动动嘴勾勾手,就全都进了她的荷包,林夜砂就很是愉悦。
  当然,表面上自然是要不动声色的,这出戏得演到今晚落幕才行。所幸这几日在明京,她已经演过几场了,对这项业务渐渐熟练地得心应手起来。
  只听日冕好笑道:
  “原来是看上我屁股底下这张合议会的席位了,你可真是冠冕堂皇啊,不二狐阁下。”
  林夜砂马上接上一句:
  “你放屁,日冕,你血口喷人!”
  接着紧咬银牙,恨不得一尾巴把日冕拍死,一副被说破了心思恼羞成怒的样子。
  “我血口喷人?”
  李瞬暗道林夜砂演技开始有内味了,讥嘲道:
  “蠢狐狸,没想到你不仅蠢,而且坏。我听说你收了个人,准备招近卫官了是么?你这是开始了呀?两席在合议会里,那可就是一股不小的力量了。”
  他瞟了斯文金丝男一眼,哂笑道:
  “黎泊远,你别自作聪明,真以为你拿捏了这狐狸?小心做了别人的刀还不自知,阴沟里翻船。”
  “不劳费心,日冕阁下,泊远觉得,您还是担心一下自己的境遇比较好。”
  黎泊远不在意地笑了笑,眼神微动,顷刻之间,安酥、林夜砂、钟楼四大君位强手向李瞬压上。
  李瞬余光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时间。
  19:17
  距练凛夕抵达天阶时限:23分
  龙歃血倒计时:19分
  “啧。”
  他环视一众君位,发出一声啧叹:
  “看来一两个还是不够。”
  抖擞衣袖,左袖筒中划出一柄残刃。
  刃纹复杂而精致,却赫然是被拦腰劈断复又拼接,这分明是齐钺那柄为凭依灵器专门打制,后被【阎流·一切斩】挟大势斩断的长刀。
  这柄刀荟萃了许多优秀武器的精华部分,不可谓不是神兵利器,只是一切斩的刀意是刀斩一切,刃下无生,本就意指无物不断,而毫无战意的齐钺甚至没有用这柄利器做出什么有效的反攻。
  现在倒是便宜了李瞬。
  玄冥墨色如夜,覆上刀身。
  左手持残刃,右手执青刀,李瞬抖擞脖颈,发出骨节的错响。
  “那就从你们四个里随机抽取幸运人头吧。”
  他咧了咧嘴,露出属于日冕的嚣狂笑意,而后双刀齐动,竟是迎面以一抵四,正面交锋!
  —————————————

第一百二十六章 折磨王vs双刀侠
  李瞬展露双持姿态,正面迎战四君!
  钟楼遁入地底,安酥消失在风中,黎泊远位于战场后方手执奇异书卷,而林夜砂作为场中最强的近战,第一时间与李瞬正面作战。
  四大君位虽然以前从没有配合,但君位的战斗意识让他们顷刻之间就找到了自己在战场上的定位。
  【地琥】钟楼是罕见的土行能力者,凭借地刺能打出出其不意的巨大输出,可以随时机动到战场的任意位置支援,防止局面因为日冕针对某一点的爆发打击而失控。
  【女侍】安酥是顶级刺客,最适合她的做法就是看准时机抽冷子给日冕惊天一刺,她的隐匿法只要稍不留神,就有可能看漏。
  【白泽】黎泊远是术师,人称执夜府灵术百科全书,最擅长各类增益灵术。
  不过若是以为他孱弱得手无缚鸡之力,那就大错特错了。只有取错的名字,没有叫错的外号,黎泊远称号白泽,当然是因为他是白泽混血,身负强大的白泽血脉。
  白泽是位阶极高的妖怪,哪怕他分毫不擅长体术,光凭白泽本相显化后的妖躯,都可以将各种进攻抵挡一时,等待队友驰援,更别说黎泊远斯文外表下,很可能藏着一副格斗术大师的底牌,这种人么,最会做这样的事了。
  至于【不二狐】林夜砂,她是顶级近战和咒师的复合体。
  成功把八尺琼凭依在八尾,获得最强妖器,使她的妖躯获得了巨大的增幅。
  而八尺琼虽由八条尾巴组成,却可以拆分看作独立的八部分,实际上就是身怀八条君位妖器。
  这和齐钺那些的威力打折的具现还不一样,这是实打实的八条君位妖器,它们不是共享林夜砂的君位灵能,而是独立计算,分开攻击等于八个林夜砂的分身,合则能直接爆发出八倍的力量。
  坦+强近战+咒术师,甚至还能兼职一把刺客,太变态了。
  李瞬首当其冲,体验了一把这一种酸爽。
  算起来,他和林夜砂也已经六年没正经交过手了。
  上一次大打出手还是在上一次,咳,还是在114年。
  不过那一回严格意义上算不上什么交手,李瞬早都把蠢狐狸研究透了,那只是一场纯粹的碾压而已,比杀杜大风还纯粹,至少杜大风是他临时起意,而为了做掉蠢狐狸,他准备近两个月时间。
  当年林夜砂接那些奇怪合约的时候,并没怎么遮掩行迹,她当时已经登临君位,又没有李瞬这样的身份秘密,自是无所谓这些,还特地把代号从【冥狐】改成“狐不二雄”,彰显地位的【不二狐】,她是巴不得她的声名如雷贯耳。
  而那一次,其实是李瞬首度尝试向一名君位强者展现碾压态势。
  比击杀更困难的是审讯,如果不能以碾压姿态打破对方的心理防线,以君位强者的尊严和骄傲,很难得到结果。
  所以他做了极度周全的准备,包括但不限于反复习练龙歃血和玄冥本相,开发全新的灭杀弹,把狐狸的所有情报都结合妖怪图录彻底研究,甚至连带着把整个狐族都研究了一遍等等。
  含恨出手,准备周全,以命搏命,有心算无心,林夜砂很快被李瞬打垮。
  不过现在的林夜砂,早已不是吴下阿蒙了。
  李瞬双刀一合,架住她轰然炸落的狐尾,接二连三势大力沉的压迫力传导而来,除此之外,还有跗骨而上的丝丝阴冷幽寒。
  他自是不可能等八尾齐聚,旋即扭身卸力,后撤数步,以玄冥之力将那丝丝阴寒同化掉。
  李瞬眼底微微浮现凝重之色。
  这狐狸,越发强了。
  114年的林夜砂,只是一个优异的咒师,躯体孱弱得都吃不了李瞬几枪几刀,然而六年后的现在,她已经蜕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六边形战士。
  哪怕李瞬已经收集了不少她这几年来的情报,真正实战交手的时候,仍然能鲜明地感觉到那一份令人心头沉重的强大。
  深不见底的妖力,坚不可摧的妖躯,八合一的变态妖器,毫无破绽的尾法体术,还有丝丝缕缕攀附而来的八苦,乃至无处不在的险恶咒术,这还是她没有展开行宫和本相之下的实力。
  而且,还存在一个很可怕的问题,那就是得到最强妖器八尺琼洗礼的林夜砂,其妖躯已经强到几乎没有狐族应有的弱点了,《妖怪图录》上的那些对她都不做数了,毕竟老爹也不会猜到,后世居然会有林夜砂这种超越了妖怪种族缺陷的奇葩诞生。
  跟如今的林夜砂战斗的体验实在太差了,建议她以后不要叫什么不二狐,改叫折磨王挺好的。
  “日冕,死来!”
  林夜砂掌中荧荧绿火燃起,李瞬周身顿时浮现数条先前不曾见的线条,这些线条从林夜砂掌中连到李瞬左右臂,仿佛把李瞬当成提线人偶,显然是一种恶毒的咒术。
  李瞬已经感觉到双臂的丝丝麻木,知觉仿佛正在沿着那些绿线流走。
  而林夜砂分毫不给李瞬喘息之机,一个纵跃至前,八尾如泰山般合一,那阴森的绿火在整整个八尺琼上熊燃。
  雪上加霜的是,一道明澈的白光骤然在林夜砂头顶闪烁,林夜砂的速度居然肉眼可见地快了两成。
  李瞬心底暗骂一声牧师没马,属实被黎泊远恶心到了。
  正此时,地底亦传来隆隆之声,钟楼的地刺眼见不知从何处就会爆发出来,而身畔拂动的风不知何时,亦变得锐利而冰冷。
  四大君位的巅峰合击就在眼前,而李瞬预备的黄泉之水已经用完,他无法再在这片空间内实现瞬移躲避,这或许已经是他经历过的最艰难境地。
  但...猎人不论陷入何等窘境,都会拿出脱困的手段,千锤百炼的技艺就是为此时准备!
  他还没有死,火还没有熄!
  羽衣遍覆,眉心一点无尽旋转的漆黑,仿佛通往深渊的入口。
  玄冥流彻,黑烟遍野,双刃瞬息九段,挥斩如叩。
  嗡——
  仿佛有一道连通生者之世与非生者之界的门扉,为执掌玄冥之人所叩响。
  【阎流·双刃·叩门】
  李瞬睁开无波的双眸,死气炽盛。
  ——————

第一百二十七章 转进如风常伴我身
  看着林夜砂一马当先当仁不让地冲上前与日冕激斗,隐于风中的安酥好看的眉头却蹙着没松。
  她觉得林夜砂有点奇怪。
  她不比黎泊远、钟楼,黎泊远是个心机深沉之人,但他没接触过林夜砂,对她没有什么直观的了解,十二日曜之于他而言,更多的是符号意义。
  钟楼就不说了,那就是个憨憨。
  所谓“血食”,只是一种体面的说法,其实就是被恐惧情绪刺激到癫狂,濒临彻底失去理智的人类。
  将恐惧情绪达到顶峰的人类处决之后,再配合秘法和专门的手段,能够极快地提升修为,甚至连君位都不是不可能,只是有些附带的副作用不可避免,其中最明显的一种就是心智不全。
  安酥早就知道执夜府内有一拨人在秘密做这种恶毒的勾当,这个钟楼很可能就是这样被制造出来的君位之一,智商跟三五岁的小孩差别不大,只知道听令行事,谈不上有什么认知理解。
  安酥就不一样了,她和林夜砂曾是好友。
  虽说有近二十年不曾联系了,但曾一同在明京闯荡时结下的情谊和对彼此的了解不是假的。
  林夜砂并不是一个复杂的人,正相反,在熟人眼里她的心思很好猜,一般都写脸上。
  她自己其实清楚这一点,但她从以前开始就并不喜欢掩饰,随着她的日渐强大,她也逐渐不需要掩饰就是了。
  当然,多年过去,人都在变,安酥也觉得自己比起二十年前那个天真的女孩来沉重了很多,至少现在还得考虑一下情况局势,动动脑子了,不像那时候说摸就摸,突出一个安逸。
  林夜砂也显然变得深沉了一些,多少有些喜怒不形于色的味道了。
  但是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一个人的本性是最难改变的,就像她到现在也还是间歇性地喜欢摸鱼,以刺杀为主要战斗方式,也是因为整场战斗只需要打出一击,适合摸而已。
  是以安酥觉得,林夜砂的表现,似乎有些太过火了。
  虽说日冕行事确实大胆乖戾,毫无规矩可言,也的确存在对日曜合议会的裹挟之嫌,但林夜砂素来也不是个很有立场的人,她一向不喜欢被组织、派系之类的框架束缚,从前就是这样。
  当年她匆匆忙忙离开宗法秩序森严的狐族,选择加入行会,就有这原因在,成了不二狐之后,多年下来也没听她筹建什么势力,与泯光的传言更是似是而非。
  既然不那么讲究立场,更讲求利益,那么在立场问题上,又怎么会轻易与日冕这样的狠角色发生如此激烈的冲突呢?
  林夜砂出手越发狠,安酥心头的疑惑反而越发重。
  安酥扭动手腕上佩戴的银色手环,似乎是某种通讯装置,微微亮起一点绿光。
  “阿照,情况似乎有异,你那边能看到战场的情形吧?”
  “可以。”
  如今的通讯传播技术还不是特别发达,如果要实现精度较高的远程实时转播,就必须大张旗鼓地提前准备一大堆长枪短炮,像今晚如此突发的战场,还没有扛着家伙什赶过来转播的,时间来不及也没那个胆子。
  好在神州的灵能术法发达得很,关心战场和结果的各方势力,都在调集术师,使用原理类似的灵术跨距离观察战场。
  站在夜天之巅的李照,那清冷无瑕的面容上戴了一副眼镜,无波的眼底闪烁着熠熠青芒,仿佛这双眼能看到城市的每一个角落。
  夜天之间的下一层,正有大约三十人的绣樱使术师团队为这副眼镜上施加的远望秘术提供后备支援。
  李照走到窗畔,望向昭明区的方向,道:
  “你觉得哪里有问题。”
  “林夜砂,据我了解,她有古怪。”安酥的声音小而短促,“你知道,我跟她以前认识。”
  “我倒是觉得日冕更古怪。”
  李照摩挲着光洁的下颔,道:
  “这个人行事速来隐秘,这一次却如此大张旗鼓,他不可能不知道在明京如此动作的后果,却仍旧选择把事情闹大,不会仅止于为练家女泄愤那么简单。”
  “你也知道,练大君才华天纵,遗计震慑四方,倒是让我一个不在局内之人获益良多。如此人物,哪怕为了他女儿,也不可能只留下一处后手才是。”
  “不出意外,日冕会是四代的暗子。特地选择杀死参与过当年那件事的杜大风和齐钺,杀鸡儆猴的意味很明显,他在告诉有些猴,当年的事,他会来清算,那些猴儿现在怕是胆战心惊,已经有了狗急跳墙的心思了吧?”
  李照忽然又从渐深的思绪中拔出来:
  “日冕的行动是典型的猎人逻辑,精准凶狠,目的性极强,与四人鏖战缠斗不是他的目的,我能感觉到,他必然还要杀人,你察觉林夜砂行为有异,大概率是她和日冕达成了私底下的交易,她是日冕的后手。”
  “我该怎么做?”她问道。
  “随机应变就是了,日冕、行会,与我们暂时没有直接的利益冲突,不过...其他人就未必。”
  李照淡淡的声音传入耳中,安酥立即会意,姣好面容显得越发素淡,掌中玉钗中蕴足了冷冽的银光,然而如此威能却分毫不见外露,被她藏得天衣无缝。
  阿照把决定权交给我了么...
  啧,不好选呢。
  战场中阴寒近乎于死的气息变得愈发深沉凛冽,随着日冕与林夜砂的正面硬刚,扩散的速度亦越发快起来。
  某一刻,日冕忽现双刀九段斩,以莫测刀术叩动冥府大门。
  疾刺向日冕的安酥骤然发劲,一瞬间寒芒耀如九天星坠,辉光明动四方,威势昭昭然如君临。
  前度白英渡战场上,面对着阿照的弟弟,自然不可能拿出全部的实力来,而且以当时的局势,禁位的水准也就足够了,不需要那么拼,摸就完事了。
  可惜现在就不太能行,这种君位搓麻将的局势下,再摸鱼就是自己找死了。
  安酥叹了口气,乘着风用那一支光华夺目的玉钗穿透了一层又一层凝炼的地刺,直直送入心口。
  不远处,黎泊远散发着白光的书卷上,忽然涌起密集的黑芒。
  林夜砂覆着幽绿狐火的八尾,重重将大地如镜面般震碎,渗透地表的恶咒打碎了遁地而走的最后冀望。
  钟楼发出无力又痛苦的哭嚎。
  下一刻,日冕的长刀取代了他心口的玉钗。
  ————————

第一百二十八章 秘传·双刃阎流
  炽盛的死气在战场中不断地扩散。
  面对四大君位的巅峰合击,用尽黄泉之水,陷入极艰难境地的李瞬却仍旧心火未熄!
  掣刀!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
  双刃如露亦如电,刹那间九道一闪即逝的刀光,斩开,亦或者说,打开了一个未知未明的混沌空间。
  【阎流·双刃·叩门】
  仿佛有一道连通生者之世与非生者之界的门扉,被李瞬以手中双刀叩响。
  被九段斩切开的异空间开口近乎一张电影银幕般巨大,其晦蒙一片,浑浑噩噩,幽深不见其底,然而其中散发着莫名强大且奇诡的吸引力,仿佛有一只来自幽冥的无形大手,要将所有外来之物都导入那深不见底的渊底。
  林夜砂、安酥、钟楼,乃至最远处的黎泊远,都同时强烈地感觉到了这忽然打开的异空间之危险诡谲,没有一个人愿意首当其冲,纷纷转进避险。
  谁也没有想到,日冕会以如此直接的方式来破解四大君位的联手合击,这来势汹汹的一击,居然就这么被他给轻而易举地化解了。
  然而令所有人跌破眼镜的是,这一切远没有就此结束。
  林夜砂距离日冕最近,她的攻击已然去势将尽,若是没有突兀斩出的异空间,现在早就拍到了日冕身上。
  为躲避异空间之吸引,她一扭身,转而把堪堪要击中日冕的八条狐尾直接硬生生拍在地面上,以止住自身的去势。
  这势如泰山压顶的恐怖八连尾击,直接将浅层地表拍成齑粉,以林夜砂为圆心的大范围地面都如镜面般崩塌碎裂,连带着周围的十余栋高低建筑为之轰然倒塌。
  幽绿的狐火挟着凶恶的诅咒,借势迅速遍覆大片地面,且还在不断往地底渗透。
  好在行会大厅有管理员和管理人团队保护,算是侥幸逃过一劫。
  可这一下好巧不巧,却是把藏在浅层地底,已经预备伺机打出地刺的【地琥】钟楼给逼迫了出来。
  钟楼的头脑虽然形同三五岁孩童,但毕竟是经历过特殊的调丶教,战斗意识和力量都是合格的,甚至因为智商原因,反而能够更加忠实地执行命令。
  他本能地感到了日冕异空间的危险,知道要避开,却又要坚决执行命令,于是本来将发未发的地刺被他按住,在浅层地底等待时机。
  地面骤然遭到强力攻击,钟楼亦陡遭创伤,可他听到的最后一次指令,是比他级别更高的黎泊远所说的,“和大家一起击杀日冕”,他生来就是为了执行命令,脑海里永远都不会有撤离的选项。
  于是,为了继续击杀日冕,也为了规避林夜砂打入地底的强力攻击,钟楼离开了大地。
  这让他迎上了鸾台女侍掌中那一束强烈到甚至要刺破夜幕的白虹。
  而原本覆盖于钟楼周身,助他变得轻便又灵活的白芒,这一秒,亦变成了纯粹黑色,把他变得无比颓黯灰败的致命杀招。
  三名君位的攻击,竟是全数命中了钟楼!
  他高壮的身躯与君位的灵能,也无法抵抗三种强大灵能的冲击、侵蚀,他的脸色迅速灰败,身体的所有力气都像个被戳破的气球一样疯狂流失,他甚至无法再像往常般随意地回到永远温暖的大地母亲的怀抱。
  李瞬幽灵般的身影出现在他背后。
  一刀穿心,血绽如花。
  玄冥之力将钟楼的尸体覆盖、吞噬,李瞬淡漠地抽刀血振,忽而露出讥诮的神色:
  “打得不错。”
  “谢谢。”
  黎泊远毫无异色地温声笑着,驱动着掌中的书卷,眸光完全忽略了钟楼的尸体,仿佛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而是在李瞬的双刀间闪烁。
  打开、打通异空间不是什么稀奇事情,不少高级的灵能修炼法,抑或是秘术都能做到此事,很多人以此来储物,或是预备杀招,抑或是连通两地,供人穿行其间。
  然而以刀斩出异空间,这就有点离谱了。
  据他观察,日冕手中的刀甚至不是灵器,如果是灵器,还算好解释,毕竟“器”这种东西千奇百怪无奇不有,什么能力都可能存在。
  但日冕手里的刀,玄青色的那柄很明显不是灵器,另一把残刃则干脆就是齐钺的打刀,两把凡铁,凭什么斩开空间,还是如此大范围的空间?那究竟是什么刀术?
  在看到那样的刀术之后,黎泊远已经心生去意,在没有分析出足够分量的情报之前,他不会再轻举妄动。
  他自是不知道,面对四大君位的巅峰合击,李瞬终于彻底施展出传承自日冕的绝技——【双刃阎流】。
  日冕赖以纵横神州的神秘刀术【阎流】,其实是双刀术。
  当然,只用一柄刀就可以施展出阎流的所有招式,亦能发挥出不俗的威能,李瞬平日里基本也都是这么做的,但阎流刀术的最精华之处还是在于双刀。
  一刀正出,一刀逆行,此时同步叠合双刃,在刀术的驱动下,玄冥之力会发生一种难以逆料的奇异共振,借此可以叠加出数以倍计的威力,进而发挥出各种远胜过单刀的,不可思议的威能。
  这是阎流真正的不传之秘,在父亲没有传授于他之前,李瞬从来没想过,阎流竟然可以如此应用。
  阎流有心法,有口诀,有架势,有套路,而能够称作招式使用的一共有六刀,加上双刃形态,也就是十二刀。
  这【叩门】一刀,其实就是大梦刀的双刀形态。
  大梦刀可以通过完美的三段斩暂时开辟某个异空间的入口,藉以无物不斩,而当大梦刀经双刃变为叩门时,一如此刀之名,可以真正叩开一处名为【玄冥境界】的异空间的大门。
  如此强大的招式,自是有所限制,双刃形态的威能非君位灵能不可驱动,十年来,李瞬也只能不时地驱动龙歃血秘术以修练,所以迄今为止他能够熟练施展的也只有其中四刀,另两刀虽掌握,却一直无法施展出来。
  除此之外,另有一点,也很麻烦。
  这玩意有点费刀。
  背靠着玄冥境界的李瞬嫌弃地扔掉了左手拿着的那把已经被灵压侵蚀到绵软无力的打刀。
  ————————

第一百二十九章 一出好戏
  将【阎流·叩门】完美地施展出来之后,李瞬左手中那柄得自齐钺的打刀已经通体发白绵软无力,毫无一点神兵利器的样子,显然是不能再用了。
  这就是双刃阎流的另一个麻烦之处——属实有点费刀。
  他的另一种力量【龙气】,本来就已经挺费刀了,凡兵根本无法承受这种他最常使用的能量,搞得他只能备几把一次性的军制匕之类的应急,而双刃阎流的费刀程度尤甚。
  齐钺那柄打刀,绝对称得上名器水准了,毕竟像那种武器控,不可能容忍自己的主武器是一把破铜烂铁,但就是这么一柄好刀,一共承受了双刃阎流的两式,就宣告报废。
  不单是齐钺的佩刀,李瞬自己也曾经尝试过入手一些名器,甚至有专以坚硬著称的妖物躯体打制,却无一能够多次承受双刃阎流的摧残。
  后来李瞬意识到,能够承受住威能几何倍数增长的玄冥共振的,或许是某些特殊材质,和兵器是否名贵锋利并无关系。
  父亲临终之前并没有留下这类武器给他,或许是觉得他的灵器就够用了,然而李瞬十年来迟迟没能觉醒灵器,再加上龙歃血秘术的限制,使得双刃阎流只能当成必要时的杀手锏来使用。
  迄今为止,李瞬接触过的,能够长时间承受龙气、玄冥而不损毁,乃至对刀身有所增益的,也唯有他最常用的这柄星青玉珀所铸造的幻形刀。
  只是这柄神异的武器工艺复杂,来历不俗,基本不可复制,而且它也不是专门的刀具,更多的像一种对策道具,在刀术的发挥上,始终欠缺一点锋锐和完整度。
  看来看去,多年来李瞬竟是没有两把趁手的好刀。
  话说回来,场中形势急转直下,一时令所有观战者都为之瞠目结舌。
  谁能料到,上一秒还是四大君位联手围剿日冕,日冕陷入绝境,下一秒日冕就攻势一转,以凡铁斩出神秘诡异勾魂夺魄的巨大异空间,再下一秒,四骁骑之一的【地琥】钟楼居然就轻而易举地被日冕一刀当胸,随手击杀。
  一连串的变化实在眼花缭乱,绝大多数人甚至都搞不清那一刻四大君位究竟各自在做什么,场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林夜砂八尾抖擞,直接开腔怒骂道:
  “你们俩疯了吧?自己人也杀?”
  “砂砂我们熟归熟,但你也别乱搞啊,我是帝党,和他们才不是自己人。”
  安酥耸了耸肩,一脸无所谓的摆手道:
  “而且我是被日冕砍出来的那个空间吸过去的好不好,哪里是故意杀人,纯粹手滑而已啦...”
  手滑?
  安酥说出这种弱智借口,林夜砂感觉跟她说话都掉份,当场无语。
  她又瞥向黎泊远,咄咄逼人道:
  “你呢,你们总是自己人了?”
  “阁下错了,我和钟楼虽然份属一府同僚,但司属不同,严格意义上却还谈不上自己人,况且方才分明是女侍大人的手笔,与我又谈得上什么干系?”
  黎泊远还是那副淡淡的笑容,只是话语逐渐凌厉:
  “倒是不二狐阁下,你这么着急攀咬,是因为你最初轰击地面的一击才是罪魁祸首吧,若没有那一击,又岂能被女侍大人找到机会呢?”
  黎泊远更是把自己摘得清楚,然后一脚踩两个,然而那萦绕全身的隐秘黑光对钟楼的杀伤力,不见得比安酥的刺低多少。
  林夜砂恼道:
  “喂!别太过分了你!照你们那么说,我也只是卸力打了一下地面而已,连人都没碰到好不好?”
  安酥噗嗤笑出声来:
  “噗,你这说出去谁信啊,砂砂,我看你还是早点做好被兴师问罪的准备吧~”
  “你在想屁吃,你才是凶手好不好?!”林夜砂怒了。
  安酥吐了吐舌头,眉眼一弯:
  “反正惹急了我,我就找地方一躲,左右我不过是冕下的下仆而已。你呢,你堂堂十二日曜躲得掉吗?”
  “你——”
  两人还要再吵,被李瞬的冷笑声打断:
  “怎么,狗咬狗一嘴毛,窝里斗起来了?不打了?”
  “日冕阁下实力实在惊人,依泊远看,若不能调动五名以上君位同心合力,甚至无法对阁下造成伤害,而我观阁下此刻仍旧留有余裕,好似闲庭信步,应该是早有脱身之策。”
  黎泊远淡淡笑道:
  “钟楼的死影响不小,大家都很惋惜,也很惊惶,然而唯独无损于阁下威名,阁下觉得呢?”
  随着他的话语,安酥和林夜砂的眼神也落到李瞬身上。
  这就是在谈条件了。
  没有实况转录的情况下,刚才五人动手实在太快,除了一直关注场中且能够明晰君位战斗局势的存在,常人根本不可能知道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顶多就是眼一花,日冕的刀已经捅穿了地琥的程度。
  而就算是看得清局势,李瞬斩出的玄冥境界亦是大杀招,规避是很正常的,谁也无法判断一切究竟是巧合还是故意,谁是巧合,谁又是故意。
  李瞬是看得很清楚,林夜砂是他的牌,两个人一直在喂招找机会,准备随机抽取一个倒霉鬼,但安酥和黎泊远这两个人,似乎一开始就选定了目标,一个二个下手更是比谁都黑,属于早有谋划。
  林夜砂和他联手的事情,看来是分别被这两人看穿了,所以干脆来个借力打力,是她演技不过关么?倒也不是,狐狸的演技没什么问题,既如此,估计就是这二人身在局中,本能地嗅到不一样的味道了吧。
  啧,真没一个简单的。
  现在黎泊远要的,就是一个心照不宣,人头算你的,我们都是无辜的,你不来拆穿我们,我们也不去拆穿你。
  而这正戳在了李瞬的需求点上。
  “你属实挺会的。”李瞬瞥了他一眼,淡淡道。
  “阁下谬赞了。”黎泊远回以微笑。
  四人就在一番不动声色的眉来眼去中达成了交易。
  安酥环视众人,朝林夜砂微微扬眉:
  “走了,各位后会有期,日冕阁下,有空再和你讨教,还有砂砂,有空来找我哦~”
  “泊远也先行告退了,期待下次的见面,阁下。”
  两人各自飘然抽身,场中只剩下林夜砂和李瞬二人。
  “你别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执夜府不会放过你的,我也会向合议会通报的,你等着吧!”
  “我好怕哦。”
  做戏做全套,李瞬无所谓地嗤笑了一声,气得林夜砂拂袖离去。
  李瞬无波的眸光环视战场。
  近百米范围的街面仿佛被掀翻又踩碎一般的狼藉,地上横七竖八倒了成片尸体,红眼们拥簇着好容易救到手的神宫遥,神威军的兵将严整排列,却被李瞬的屠刀之威震怖得不敢动弹。
  迄今为止,重出江湖的日冕已斩杀三名君位,且在四大君位的合击下丝毫不落下风,甚至将四人迫退,此等实力,已经到了让任何人都心生忌惮恐惧的地步。
  猎人们在大厅楼上猛吹口哨,而一众执夜府兵将,竟无一个敢与李瞬对视哪怕一眼。
  “一群废物。”
  他冷冷一哂,余光掠过。
  19:29
  龙歃血倒计时:7分
  枢密院某处密室。
  常任枢密赵无极正对着秘术视野青筋暴起地怒斥喝骂,一边砸碎手边一切能砸碎的东西:
  “黎泊远这畜生!猪狗不如,猪狗不如!”
  钟楼是他麾下最好用的君位,此时竟被人如宰鸡杀狗般屠宰,而赵无极分明看到钟楼身上闪烁了黎泊远标志性的咒芒,这不能不令他痛心疾首。
  连续失去了齐钺和钟楼,赵无极在天威军中的影响力,今夜过后将大打折扣。
  他脸色苍白,匆忙地拨通了一个电话。
  “严斋兄,严斋兄!救我!”
  此时神宫严斋正神色淡漠地踞坐在空无一人的道场,轻轻敲打着榻榻米,没有说话,神情也几无波动,仿佛死掉的这些君位一个个都无关紧要。
  赵无极的哀求没有打动他,他随手挂掉了电话。
  忽然,他唇角勾起一抹诡异的弧度。
  “槲寄生,可以开始了。”
  神宫严斋着对空无一人的道场说话,没有任何回应,然而有什么已经开始胎动。
  ———————————

第一百三十章 春风知情窦
  时间稍微倒回。
  一辆普通的小面包,正在西明京的通衢上不紧不慢地驰骋。
  绝对速度并没有拉满,但练凛夕发现,一路行来,除了换过两辆车之外,车几乎没有停,这让行程的整体速度一直维持在一个相当的水准之上,实际上走得非常之快。
  而且练凛夕对明京不是一点不熟悉,她也曾在这座城市里待过一段时间,知道东明京开明区和西明京正明区,那是正相对的两个区,中间隔着相当远的距离,其中该有非常多的路径、哨卡才是。
  如果不是相当熟门熟路的司机,或者干脆是一个相当熟门熟路的,专职密运的组织,绝难做到这一点。
  然而这一切对身边的女人来说,似乎并不构成什么问题。
  练凛夕看着身旁名叫尹南的女性居中调度,指挥若定,不断接收一路上反馈来的各色信息,而后飞快地做出选择、决断,无疑是她的指挥保证了这一路丝滑的体验。
  尹南切掉了一个通讯,对练凛夕道:
  “练小姐放心,出了东明京,很多事情就没那么麻烦了。”
  练凛夕颔首,奇道:
  “我看到方才我们在路上,经过了一些似乎不是主路的通道?”
  “啊,那是一些掌握在我们手里的隐秘道路。你知道,明京是一座久经战火的城市,尤其是西明京,执夜府几乎从没整修过,很多地方甚至还保持着百年前的风貌,多年下来,多少有一些明明暗暗的路上捷径,被西明京大小组织掌握。”
  “原来如此。”练凛夕微微颔首。
  尹南凝眸看着窗外,沉声道:
  “这一路上似乎还有一些尾巴,好在我们的技术更胜一筹,我们的人也在处理这些问题,你放心,一定保证最终到达天阶时,我们身后是干净的。”
  尹南说着,又接到了通讯,继续投入工作状态。
  阿瞬的义姐,是很干练的一个人呢。
  想到这里,练凛夕忽然觉得自己的心跳快了几拍。
  之前这位尹南姐姐说,“感觉到了他真的很在意你”的时候,不知怎么,隐隐约约地敲开了练凛夕心中原本还若有似无的那道门扉。
  阿瞬他,很在意自己吗。
  他对自己究竟是如何看待,自己...又是怎么看待阿瞬的呢?
  练凛夕还从未有过恋爱的经历,加上这些日子各种变乱和匆忙,在尹南那无意的一句话之前,她心里还是一直把李瞬当做因缘际会的真挚友人来看待。
  但那一层窗户纸,被尹南那一句话轻轻地戳开之后,饶是情窦初开如她,此刻也终于意识到了不同。
  对这样一个愿意豁出性命救她,替她安排好一切退路,与她心意契合,携手共济的男人,她心里的感觉,好像是不一样的。
  在病榻上想到他的时候,总会有两种感觉反复在心头交织,一种是安心感,一种是担心感,两者纠缠在一起,不知不觉间,就酿成了一种名叫“思念”的东西。
  而除了这些,还有一种更微妙的情绪,一种莫名的羞怯,伴随着若有似无的思念,在心底缓缓滋生。
  如何能不羞?连那样羞人的姿态都被他看去了,甚至连全身都——
  练凛夕啊,你真的是...
  饶是心若冰清的女剑士,再想起在男人面前那样罗衫半解的场景,也觉得脸上臊得发慌。
  得闲的时候,她也不是没看过几本闲书,那些讲少女心事的,讲爱情故事的,书里情窦初开的青春女孩,想到心仪的对象,大约也是这么小鹿乱撞。
  是...这样吗?
  练凛夕感觉心里好像真有只小鹿一样。
  她赶忙看了身旁的尹南一眼,见她还在专注地通话,没有往自己这里看的意思,才略略松了口气。
  正这时,远方的天幕中,轰然传来三声炮响,那炮鸣声虽然很远,但甚至连坐在车里的两人都听得见,可以想见其威势是如何的震耳欲聋。
  练凛夕眼神一凛,瞬时间按下心头那些须臾浮现的美好旖旎的思绪,回到现实里紧迫的节奏。
  她毕竟不是将青春烂漫视作生活全部的朦胧少女,她从十岁起就独自面对这个世界,面对这个世界,她拿出的,是凛然的气度和锋锐的利剑。
  “炮击声...是明京城防塔。”她疾声道,“尹姐姐,是否能令人查探确认外面的情况?”
  尹南的目光也变得极锐利。
  她和练凛夕还不一样,这城防塔的炮击威力,她是亲眼见识、亲身体会过的,90年代明京人妖动乱的时候,东西明京的城防塔,宛如生命的收割机,甚至她的同僚挚友,就有死在城防塔扫射之下的。
  “应该和我们没关系,但...我来确认一下。”
  尹南信任幽罗的密运手段,也不认为对自己这么几辆车,要到开动城防塔炮台的地步。
  她立即接通通讯,询问情况,三分钟后便有联络打回来。
  “南姐,昭明区那边出了大事情,行会十二日曜里的日冕,就是昨晚犯了大案子的那个,他在行会大厅现身,漏了行迹,现在被一大批执夜府的人围了,据说连神威军都出动了,刚才开炮打的就是他,现场还有其他的君位,都是来抓他的!再细一点的就打探不到了...”
  尹南松了口气,只要开炮跟她们没关系就好。
  “行会那些猎人胆子还真是大,在明京还敢随意狩猎,也太过挑衅了,难怪执夜府连城防塔都打开,那些人最看重的就是脸面了。”
  她嗤笑一声,叹了口气:
  “不过明京也确实不太平,我原以为城防塔不会再对内城区开了,啧,行会,练小姐,你说南边是不是比北边更好点?”
  练凛夕却并没有回复尹南的感慨,她听到日冕这个名字时,不禁陷入了深思。
  父亲、日冕、泰岳石剑鞘、执夜大禅...复杂的线索和思绪在她脑海中纠缠,她仿佛身处迷雾之中,难以看清前路。
  尹南见练凛夕陷入思考,便没有再出言,继续低声指挥着车辆行进。
  某一刻,一阵令人心悸的战栗感将练凛夕从思绪中拔出。
  “阿瞬,尹姐姐,阿瞬去了哪里?你知道吗?”她的声音少见的急切。
  “他没和我说过,只是说在外面做一些布置,怎么了?”
  尹南摇了摇头,也紧张了起来。
  练凛夕死死地攥住素手。
  “那些浑身尸浊气的人,又找上他了。”
  ————————

第一百三十一章 李照洞若观火
  行会大厅,天台。
  安酥虽然走了,但没有完全走。
  她的行宫不是最常见的“广域型”,而是少见的“私域型”,没有惊天动地的阵仗,但精密到甚至可以与皮肤相贴合,与常规的广范围、高消耗的行宫相比,消耗非常小,甚至可以全天都保持在开启状态。
  藉此隐匿于风中的时候,安酥便可以长时间抹消一切踪迹,包括但不限于气味、温度、声音、脚印等等,只要她不主动表露战意,除非实力远高于她,否则很难有人能第一时间察觉她的踪迹。
  这也是她作为一个顶级刺客最有力的倚仗之一。
  独立于高楼,安酥一面俯瞰着战场,一面再度接通了和李照的通话。
  “阿照,我已经撤离了,现在是回去找你还是继续观察日冕动向?”
  “再看看吧,我对这个人挺好奇的。”
  李照笑道:
  “阿酥,你和他交手了,谈谈你的观感?”
  “毋庸置疑,是个高手。”
  安酥沉吟片刻,分析道:
  “他应该至少是个混血,乃至纯种妖怪也有可能,那种灵能性质阴寒霸道,不像是单纯人类能够修炼出来的,他的体格和协调性也异于常人,双刀,尤其是大威力的双刀术,非常人能够驾驭。”
  “他的侵略性很强,随时都在抢攻,但进退自如,对时机的把握堪称精妙,体术、武技均是顶级,具备高机动力和威力强悍的刀术,应战应变、反刺反侦察、寻找破绽等各方面经验都非常丰富。综合起来看,不愧是成名已久的老牌君位。”
  说着,她皱眉道:
  “但令我费解的一点是,他在今天的战局中没有展现任何类似‘器’与‘行宫’的力量,全程都仅使用刀术对敌,哪怕是面对四大君位的合击,也是如此。”
  “会不会和你一样,是私域型的行宫,比如说维持他展现出的高机动力?”李照问道。
  “...不太像。”安酥犹豫了一下,又道:“嘛,我看不清他的深浅。其实实际交手时,我隐约感觉,他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样碾压君位的实力,但齐钺和杜大风确实被正面速杀,这一点我觉得颇为蹊跷。”
  “我知道了,关于日冕和这场战斗的详情,你回来之后形成一个报告给我。”
  “诶?又要写报告...”安酥慵懒的面容上写满了痛不欲生,“好阿照,就不能让我摸一下吗?”
  “组织文字的时候,你才会更立体更全面地去回顾这场战斗的所有细节,从而给我提供详细的情报,不是么?”
  李照说得很好,但安酥总觉得她声音里透着几分促狭,不禁翻了翻白眼。
  “阿瞬那边,有消息了吗?”李照又问道。
  安酥刚才已经确认过通讯,绣樱使没有人给她发来消息,说道:
  “还是没有。昨晚他离开夜天之间后,和尹南一起去了西明京,这是确定的,但离开那个酒吧之后,他潜入西明京内河中,我们的人就跟丢了他,之后他就彻底消失了,再有消息时,是天罪司的红眼打探到,下午有人在行会大厅附近见到过疑似的背影,但不能确定。”
  “他是察觉到绣樱使的人了吧?”
  李照低声说着,不禁轻笑起来:
  “我的好弟弟现在也很神秘呢。阿酥你是不知道,我到明京的前两年,还不方便打探他的行踪,等到站稳了脚跟,再找回去的时候,却发现早就人去楼空,他也已经查无此人。”
  “后来我多方查探,却始终没有线索,直到现在,他都已经是禁位巅峰的猎人了,在明京搅动风雨,成了日曜近卫官,还往练凛夕的事情里掺了一脚,你说有趣吗?”
  “你是说,李瞬背后有人?”安酥疑惑地说着,眸光忽然悚然而锐利起来,“那些人?”
  李照不置可否。
  “虽然这些年已经把痕迹擦除得足够干净,但还是要观望一下。”她的声音里此时听不出什么感情,“所以行会那里真的不能弄一些情报过来吗?我知道它有严格的守秘机制,但人所维护的系统里,总是有漏洞的,因为人心天然就有漏洞。”
  “和【养生主】谈妥或许不是不行,但你也知道,我和她的性子不太合,两个人光扯皮了,谈不出实质性的东西。”
  “难为你了,等怀樱从近海回来,还是让她去交涉吧。阿酥,这段时间一直让你奔波,抱歉了,我知道你一直想好好放个假来着。”
  “帮你嘛,我乐意的。”
  安酥笑了笑,把话转了回来:
  “按手头目前收集到的情报,我们推测,李瞬很可能还藏在行会内部。”
  然而被李照笃定地否决:
  “可能性很小,行会早成是非之地,阿瞬带着练凛夕,现在是众矢之的,独自在外反而比在行会内部来得安全。而且刚刚有消息称,严斋的人正在控制明京各大出入路径,综合来看,不二狐准备掩护练凛夕离开明京,去往南方的可能性很高。”
  “这么一说确实,南方天高皇帝远,不失为一个好选择。”
  “所以这里闹腾得越厉害,外面的阿瞬和练凛夕就越安全。这么看,阿瞬还蛮得她宠爱的嘛,不惜请了日冕来助拳,也要玩这手声东击西,阿酥你和不二狐比较熟,她是不是就喜欢阿瞬那样的男孩子?”
  “我不知道哇,要是那样的话,她xp还蛮怪的,居然喜欢李瞬那种坏脾气的小鬼。”安酥撇了撇嘴。
  “我要生气了哦。”
  “干嘛,他对你不好,我还不能不喜欢他么。”安酥哼道。
  “傻瓜,你别搞错了,怎么看都是我对他不好,可不能因为拿着我的薪水就偏袒我。”
  李照淡淡笑着:
  “是我明知道他喜欢什么样的姐姐,却偏生做不了,也再不会去做他想要的那一种。”
  这话里意味深长,安酥怔了怔,想起了什么似的,继而惊讶道:
  “所以才特地让原本无关的尹南...?”
  “嘛,也顺带用这件事把她跟我捆绑得更深一点,算是一石二鸟吧。”
  李照轻声笑着,咳嗽了两声,引起安酥眉头一阵跳:
  “阿照你多穿点。”
  “我知道。”
  李照不在意地说着,又道:
  “找不到阿瞬的话暂时就算了,反正此事一了,他一定会去长安。那边我已经做了安排,届时把我提前准备好的东西交给他,后面的事情,或许需要你和他配合,到时候随机应变吧,这一点你从来都是最优秀的,我也放心交给你。”
  “我没问题,可李瞬会听你的吗?他走之前明显一副愤懑极了的模样,已经打算和你恩断义绝了吧?”
  “他会的,我知道。”
  李照简短地说了一句,就不再多言。
  安酥知道她的习惯,这是她不想继续这个话题的征兆。
  她俯瞰着战场中,林夜砂和日冕对话后拂袖而走,不禁对这个今晚一直拿腔拿调的老朋友有了全新的观感。
  从前其实一直觉得林夜砂不聪明,现在看来,未必如此,她只是不愿意在没必要的事情上多花精力而已,直截了当就能办好的事情,不需要拐弯抹角,而需要演技或者头脑的时候,她却也从没含糊过。
  安酥忽然想起一件事,问道:
  “对了,先前黎泊远始终在防着我,不太好动,就顺势选了钟楼,有妨碍吗?”
  “无妨。选择钟楼或黎泊远,意味着不同的目的,两边我都想推进,我一时没想好怎么做抉择,就干脆交给你看形势来办,所以不论办成什么样,只要得手,我都满意。”
  “是你的风格呢。”安酥笑了笑。
  李照忽然又玩味道:
  “不过你可以想想到底哪个对我更有利。”
  “哎...又来考校我?行吧,我想想啊,钟楼是赵无极的人,黎泊远是那位总枢阁下的人,齐钺是...诶?怎么乱了?”
  梳理了一下,她忽然觉得有点乱。
  “今晚的局势的确复杂,一时不太好理解,我给你一句话好了,‘总体上是严斋做的局’,你再提纲挈领地去看看?”
  李照说得很有耐心,有意培养安酥掌控局势的能力。
  “这样啊。”
  安酥把迎风舞动的亮粉色发絮撩到耳后,琢磨了片刻,缓缓说道:
  “今夜所有的波乱,都是因为重出江湖的日冕昨晚瞬杀蛰伏多年的鸷鸟杜大风,强势宣告他要为因搅入执夜大禅而被多方势力集火至濒死的练凛夕复仇而开启的。”
  “日冕现身之后,枢密院人心惶惶,总枢不在的情况下,由神宫严斋统合,预备集中精锐力量对日冕进行围杀,这直接调动了六司之中天命、天威、天罪、天机四司在明京的巨大能量。”
  “枢密院调动的力量是,黎泊远直领的天命司,齐钺直领的天威司,枢直部队神宫遥代领的天罪司、天机司,表面上看没有问题,但细分立场,其实颇有些微妙。”
  “黎泊远一直是总枢的忠实拥趸没变过;齐钺是天威司大令,论理归属赵无极直辖,但这个人因为资格够老,立场长期暧昧,在神宫严斋、赵无极和他自己独立三个立场之间游移不定,明面上现在是和赵无极处于蜜月期;神宫遥就不多说了,对父亲言听计从的木偶罢了。这三个人压根就不是一路人,怎么可能同心面对强敌?”
  “昨天下午李瞬成为不二狐第一近卫官的消息就传得沸沸扬扬,而李瞬是目前唯一一个明确知道练凛夕下落的人,很多人都见到他带着练凛夕从白英渡战场撤离,所以他成了众矢之的,全明京无数人都在找他,日冕也不例外。”
  “按林夜砂所说,日冕是接了保护练凛夕的合约的,只是在他还没有着手之前,练凛夕就被各方逼迫至濒死,日冕的合约完成率极高,他对这项数据或许是非常看重的,于是直接上门对与李瞬目前关系最密切的林夜砂寻衅。”
  “林夜砂自然不可能随便交人,两人差点就要发生冲突,然而此时神宫遥发现了日冕的踪迹,找上门来,于是就发生了接下来的一系列争斗。”
  安酥飞快地把今夜情形的来龙去脉梳理清楚,接着分析道:
  “神宫遥被挟持,齐钺接过指挥权,然而他并不救人,而是直接下令开启城防塔炮台,对日冕的杀心极重,这毫不顾忌人质的手笔,看似出自赵无极的授意,却很值得怀疑。”
  “赵无极虽然是常任枢密,近年来权力更是扩张极快,连天威司这个唯一的统军机关都握在手中,但他却是个色厉内荏的,还没有挑衅次枢权威的胆子,对齐钺,他也一直是处于殷勤的拉拢状态,两人关系虽暧昧,齐钺却并没有确定投向他。”
  “而结合你刚才说的那句话,还有神宫严斋目无余子的凉薄性格,那么齐钺的行动,实际上应该是出自神宫严斋的授意,齐钺实则早就投向了他,他是在嫁祸给赵无极。”
  安酥说到这里,多少有一丝心悸,颇觉这里面人心鬼蜮。
  “齐钺濒死,赵无极无奈之下派出亲信钟楼去救,然而钟楼和齐钺最终都没保住性命,他的实力顿时大减,而明面上看,赵无极还对神宫严斋的女儿下了死手...”
  “那么此时此刻,他除了去神宫严斋那里摇尾乞怜,已经别无他法,常任枢密的位置不少人都盯着,还有,如果日冕知道四代的死是由他操刀,找到他,无人庇护之下,他随时可能性命不保。”
  “神宫严斋虽然心底已经多有不忿,但仍然是阿照你的臣属,在他公然反叛之前,他的力量就是你的力量,也就是说,我选的没错,钟楼的死对你更有利。”
  安酥得出了答案。
  “你不然考虑转职当谋士吧,分析得头头是道,这脑子已经堪比怀樱了嘛。”
  “再揶揄我,我可生气了。”安酥不禁翻了个白眼。
  听电话那头的动静,李照显然是掩着唇笑了一会儿,才继续道:
  “你说的基本都没问题。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哪怕用血食速成,君位也是极难得的,钟楼的死,算是彻底打断赵无极的一条腿,这之后,他在常务席的话语权会一落千丈,不得不投向严斋了。”
  “赵无极这几年蹿升的速度太快,四代逝世后不久就从列席升任常务,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和那些人的关系,近几年更是在六司的划分上吃相难看,已经招致了很多人的不满,像黎泊远的行动,就是总枢意志的体现。”
  “虽然有那些人的助力,但赵无极终归资历太浅,手里的底蕴也不够,能调动的几个君位都是那些人划拨给他的,钟楼算是他唯一能如臂指使的君位了。”
  “所以他为了加强对天威司的控制力,花了大代价拉拢齐钺,齐钺倒了,他是必然要救的,但他不知道齐钺是严斋的人,不,他或许是知道的,但即便如此也得去救,这是阳谋,严斋这个坑,赵无极他不得不跳。”
  安酥这时已经想透了通盘局面,点了点头,又补充了一点疑惑:
  “可是...神宫严斋这么狠吗?不惜让自己的君位和亲女儿赔命都要和赵无极兑子?”
  “兑子?呵,哪有什么兑子。”
  听到那轻蔑的笑声,安酥已经能想象出李照那张无暇的清冷容颜上浮现的讥嘲。
  “严斋无利不起早,岂会容忍自己的人轻易死掉,看着吧,他的人很快就要到场了。”
  安酥突然感到一阵阴冷席卷灵台。
  她定睛一看,悚然发觉不知何时,整个街区战场已经密布了影影绰绰的黑绳。
  ——————

第一百三十二章 搞快点,我等到花儿都谢了
  19点30分。
  李瞬已经基本完成【掩护练凛夕成功撤退】这个总目标下细分的所有举措,准备撤退。
  杀死杜大风以给明京各方势力敲响警钟。
  使用苍星身份在行会附近现身,引发追踪练凛夕各路力量对他,或者说对林夜砂下一步动作的怀疑。
  通过大张旗鼓的登场和匪夷所思的战绩,使日冕的入侵成为了今夜全明京最引人注目的事件,宣告日冕是练凛夕庇护者的同时展示拳头。
  幽罗多年对密运行业的专业,加上经验丰富值得信赖的尹南全程操盘,大大提升了练凛夕撤离的成功率。
  不过此次行动最关键的一点还是在于,练凛夕撤往长安,这一动向本身便超出所有人的意料。
  按照正常思路,行会要保人,准确点来说,是林夜砂要保人,只会把人暗中送往行会势力范围,也就是南方。
  李瞬顺着绝大多数人的思维惯性,在一连串行动中隐隐约约地埋下这个合理答案,等着有心的他人去挖掘。
  在这种情况下,纵然有人考虑到长安亦是一条退路,却也基本不会往这个方向细想。
  原因很简单,因为举世皆知,天空城长安的准入规则非常严格。
  能够从神州进入长安的,通常来说只有三种人:
  一、各级别的众筹参与者与其亲属、友人
  二、三大学院学生与学院在籍教师、职员
  三、参观、探亲、旅游、劳务人员等
  其中第三种基本没有永久居住许可,全部都是1-6个月,最多6-12个月的暂留许可,且审批严格,必须满足身家清白,没有犯罪履历,不歧视妖怪和混血等等各种要求。
  第二种则相对来说简单一些,长安有着整个神州范围内都称得上最顶尖的三大学院,每年都会吸收不少留学生,对这些学生及其家庭,长安会不吝发出永久居住许可,当然,条件是这些学生非常优秀。
  这两种准入,都必须经过严格的提前审核,而唯有凭借第一种——面向各级众筹参与者的准入许可——中等级最高的【不记名许可】,即针对资产最丰厚的那一批实力者所发放的许可,才能随时不受任何审核地进入长安。
  练凛夕的行迹和财务状况,执夜府都完全掌握,她没有获得任何一种准入许可的可能性,哪怕是暂留的也没有,所有审核流程都必须在明京天阶的受理处完成,而练凛夕作为曦城执法官,多年都没有回过明京。
  对于角逐练凛夕的各方势力而言,这是一个盲点。
  也正是因为知道这样的规则,练凛夕在入手那一张朱红色的不记名准入许可的时候,才开始对李瞬的身份产生怀疑。
  不过对于李瞬来说,彼时彼刻,那是他凭借手头资源能够构思的最优策略,一张许可证,哪怕是倾尽他半数家资的东西,也真算不了什么,练凛夕的性命与安危比那玩意重要太多了。
  对于练凛夕而言,哪怕是南方也不足够安全,千年公的爪牙遍布南方,执夜府的手也不是伸不到那里,行会十二日曜更没有一个是善茬,除非逃到鸟不拉屎的元妖界,放眼神州,也就只有与大地隔绝的天空城长安,才能让她得到一刻喘息。
  当然,李瞬没有那么天真,凭借行会的情报机构和影女的渠道,他对长安也有所了解,能够在格局业已固定的神州杀出一条血路,自成一体,天空城背后的这个统括理事会,其背景和实力都耐人寻味。
  那里的路,不比地上好走,但李瞬从不惧怕挑战,他所需要的仅仅是时间。
  至于身份暴露给练凛夕的可能性,他也有想过,但没办法,练凛夕是必须救的,不论是出于对四代练野大君的报恩,还是对这姑娘本身的感谢、好感,都必须救,那样紧张的情势之下,他已顾不了这许多,只能事后再设法遮掩一二了。
  李瞬鹰隼般锐利的视线扫掠战场,那有如实质的目光,如冰刀般刮在所有人身上。
  偌大的街面上集结了数百近千人的部队,包括红眼、风媒、神威军、天命内卫等等,却无一人胆敢上前,谁都知道面对君位人海战术是无效的,除非有配合的结阵加上大量武器的强势压制。
  但可惜的是,现在场中没有一个足够分量能站出来领军之人。
  够资格指挥大量神威军的天威司大令已经死了,天命内卫因为大令黎泊远的撤退,也基本停步不前,失魂落魄的神宫遥,使红眼和风媒更是没有正面挑战日冕的勇气。
  哪怕是那冰冷无情的城防塔,也无人再敢下令命其开炮。
  这毕竟是在向内城区开炮,君位与大令合一的身份,是能承担事后的责任的,可再往下可就没人敢冒此不韪了。
  这就造成了日冕仿佛开了霸王色霸气一般横眉冷对一骑当千的微妙场景。
  龙歃血距离预警时间线还有六分多钟,留给撤退绰绰有余,李瞬其实不惮于再多吓一吓这些已经失去魂胆的士兵。
  不过这不是必须要做的事,他的眸光还是停留在行会大厅前不远处的某处地下水道入口,那是他预定的逃脱路径。
  然而就在李瞬准备动作之际,一阵刺骨的阴冷席卷了他的灵台。
  不,不止是他,整条街道上的兵士们,都感受到了这种阴冷的气息,仿佛阴风过境,令人瑟瑟。
  “那,那是什么?!”
  倏然间,有士兵指向天空、大地,以及街区的前后所有入口。
  环视四周,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陷入了极大地慌乱。
  不知何时,影影绰绰密密麻麻的黑线聚拢成粗大的麻绳状,在众人不曾察觉之时,已悄然将所有目所能及的开阔处全部封锁侵占,深沉的漆黑中透着无端邪异的气息,令人不寒而栗。
  顷刻之间,整条纵贯的街区战场竟被密闭为一个巨大的黑色盒子,完全与外界隔绝,哪怕一丝光线都无法透入。
  “啊!!”
  “啊!!!”
  幽暗不见五指的空间中,士兵们忽然发出凄厉惨烈的嚎叫声,也不知是何等的痛苦,才会催发这些久经训练的兵士如此的恐惧。
  李瞬面无表情地轻扣着刀柄。
  三尸神不来,他还觉得有点奇怪。
  看着不远处齐钺和钟楼的两具尸体,他嘴角隐现冰冷的弧度。
  他已经弄懂这帮人的行动逻辑了。
  ——————

第一百三十三章 三尸神保不住你,我说的
  三尸神已经没法在李瞬面前搞神秘了。
  与练凛夕接触多了,就会知道她凛然高洁的外表下,藏着一颗明俏又温柔的玲珑心。
  同理,再怎么雾里看花水中望月,接触的次数多了,三尸神那层不可捉摸的神秘感也就渐渐淡了。
  尤其对于李瞬这样一个眼界、经验足够丰富的资深猎人而言,被他盯上的猎物,只要稍有不慎走漏行迹,就绝没有再能逃脱的,被他追猎至死,不过是时间问题。
  三尸神也不例外。
  对付齐钺和钟楼,李瞬明明也不是不可以像对待杜大风那样直接枭首并取走妖元和部分妖躯,但他均选择了一刀穿心的杀法,最大程度保留尸身的完整度。
  没错,这是一个诱饵。
  三尸神不是喜欢玩复活吗?两个君位放在这里不来捡?日冕与四代的关系不来确认?
  火焰般的青色冷芒在李瞬眼中跃动,完全黑暗的环境也阻止不了星火瞳的视野,这兼具透视、远视、暗视、破妄、威慑种种威能于一身的神异瞳术,在黑绳遍覆的结界中如鱼得水。
  带着嚣狂狰狞的标志性笑容,玄冥攀附上幻形刀身,李瞬身形疾走,人已至两具相隔不远的尸体近前,抬手便欲斩下。
  来了。
  李瞬眉头一动,早有准备的凌厉刀锋一错,一刀斩断从地面突然飙射而起的粗大黑绳。
  果然,在李瞬冲上前作势欲拔刀的时刻,整个空间都仿佛对他产生了敌意,危险的黑绳如蛇般迎面探来。
  这道黑绳的攻击不过是开胃菜,顷刻间从各种角度飞射出十数道黑绳,毫无例外地锁定李瞬,如跗骨之蛆般层层叠叠地涌上。
  李瞬丝毫不慌,甚至没有退意,双脚扎地站定,瞬息间交出九斩清场,虽没有使用大梦刀的技艺,没有连空间都斩裂的异能,但抵至君位的澎湃灵压随着刀鸣剧烈地倾泻,狂涌的黑绳亦无法抵住这恣肆的斩击。
  玄冥与“黑绳”,同属于纯粹的阴属性灵能,玄冥偏向阴寒霸道,黑绳偏向阴邪诡异,到底哪个更加厉害还不好说,但所谓同性相斥,刀身上流溢的玄冥之气与黑绳接触,甚至发出“滋滋”的躁动声响。
  李瞬还见过一种与玄冥相斥的阴属性灵能——泯光的【幽烛】,那是一种偏向于阴刻幽暗的灵能,破坏力和侵蚀性同样很强,尤其还具备强感染力。
  在这样的时点没来由的想起泯光那个睿智,总觉得有些微妙,不像是巧合。
  毕竟身处战场,灵光一闪即逝,李瞬不及抓住,只得暂时搁置了这方面的思考。
  黑绳不断从战场四方愈发频繁地向李瞬侵袭,不过十几秒钟时间,就已经到了第一波还未尽,第二波已经杀到眼前的地步。
  李瞬稳如泰山八风不动,以凌厉的斩击回馈所有的袭击,哪怕黑绳的数量越来越多,三百六十度环绕式攻击,他仍然纹丝不动地守尸,寸步不离。
  他很清楚对方想要什么,有些角度的攻击他只要退几步做个小闪避就能以更小的耗费轻松解决,根本是对方特地留出来的破绽。
  但他怎么可能遂对手的意?狩猎的节奏必须掌握在猎人手中,即便耗费更多的灵能和体能正面迎击,李瞬也务求保持随时可能斩下毁尸的压迫感,以此逼这个藏头露尾的对手出来正面迎战。
  至于消耗?
  的确,方才杀齐钺、钟楼,战四大君位,李瞬的消耗不可谓不大,但猎人与杀手、刺客的区别也就在此处体现。
  杀手刺客寻求瞬间爆发的一击必杀,将所有力量都倾注于一击之中,不中即走,而猎人虽然同样追求高效率的致命一击,但连天的鏖战亦是猎人的老本行。
  从古至今,与难缠的猎物展开持久拉锯的猎人不计其数,而猎人往往会是获胜的一方,因为猎人这种职业最初的本质,并非为了杀戮,而是为了求得生存。
  生存这件事本身,就是一场与世界的鏖战。
  因此,对创痛的忍耐、习惯,对己身力量的控制、分配、循环再生,会烙入每个优秀猎人的本能之中。
  总而言之,千万不要小瞧一个老猎人的回气速度,战斗续行和高速回气,那都是基本的职业素养。
  更别提李瞬实际上身具龙气和玄冥两种力量,哪怕玄冥真的消耗到枯竭,仍有一战之力,只是龙气的使用要有所顾忌罢了。
  对方如此精心布置,不会蠢到跟一个老猎人打消耗战的地步,这些黑绳的目的,无外乎拖延时间。
  此刻李瞬仍然能够听到黑绳空间内未歇的声声惨厉凄嚎,星火瞳的视野里,执夜府各司的兵士正在黑绳的攻势下成片倒下,黑绳如触须般从天灵盖探入,远望去简直像什么植物的菌丝根须之类。
  自己可以抵挡的黑绳,不代表别人可以抵挡,那些超位中下级的士兵面对层出不穷的黑绳根本无法,哪怕初入禁位,在这样规模的侵袭下,若不结阵,亦是自身难保。
  有人在这里下了血本,本既然下了,那就是要收回的。
  不过,李瞬会让这种事轻易发生吗?
  斩出一道巨大的环形刀芒,再度屏退周身所有的黑绳,猎人冷笑一声,一挥袖,数枚黝黑金属色中略略透着赤红的小圆珠被抛掷四散,以玄冥包裹着的龙气如针尖般附上。
  轰!轰轰!
  非常实用的虫道具之【烬爆虫】,顾名思义,由填充妖怪灭杀弹的【烬虫】和专业爆炸物的【爆虫】粉末为主材料制作而成,隐匿、便携,随时可以用龙气引爆,是搞艺术的最佳选择。
  这玩意对建筑物的伤害尤其高,一般是拿来开路用的,在君位大乱斗的时候自是没什么卵用,李瞬就没拿出来。
  这会儿拿出来,是因为李瞬逐渐发现了黑绳的反应机制。
  原本李瞬以为这玩意是受人精准操控的,但随着同时攻击的条数目测已经超过三百,逼得李瞬必须用大范围环形斩才能清场,他意识到这玩意其实是自动的。
  如果是手操,这三百多道黑线的力量分配至少得有点参差,李瞬自认控制力不差,也不觉得自己能在顷刻间把一股玄冥分成出力程度一模一样的三百多份,对方就算是个属章鱼的,也很难做到这种事情。
  这显然是个存在预设机制的术。
  那么这个术是如何检索敌人的呢?无差别乱杀,还是有选择性?一般来说都是后者。
  这个问题其实不难,最常用的索敌方式无外乎那么几种,以李瞬狩猎经验之老道,分分钟就用多种方式加以试探,得出答案。
  ——温度。
  只稍微在刀尖上少量渗透龙气,将温度升高,果然,一波黑绳中不少直奔着刀尖而去。
  想透了这一点,李瞬不再给对手任何机会。
  轰然爆炸的烬爆虫成为巨大的热源,将绝大部分黑绳的注意力全都吸引过去,猎人幽灵般的刀锋直取齐钺尸身。
  下一刻,他却忽然收刀,飞起一脚,把那个匆忙从齐钺尸体上冒出来的惨白人影踹飞。
  “小别致长得还挺东西啊?”
  猎人饶有兴致地看着那个神色怨毒的小个头树人。
  “我以为是什么呢,原来是个寄生,你们怎么还没死完?猎团的活干得也忒不利落了。”
  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灿烂的白牙:
  “所以,是谁给你在日曜猎人面前露头的勇气,三尸神吗?三尸神保不住你,我说的。”
  小个头树人本就惨白的脸,变得愈发悚怖起来。
  ——————————

第一百三十四章 获得称号:博物馆之友
  李瞬暗含龙气的一脚,从齐钺的尸体上踢出一个白皮小个头树人。
  这树人大概只到李瞬膝盖高低,树皮苍白,看着李瞬的两只小眼睛里全是怨毒之色。
  李瞬原本利用烬爆虫制造热源吸引黑绳之后是打算出刀的,但刀还未及,他果断改换了踢击。
  因为他嗅到了一种并不陌生的味道——【寄生妖怪】的味道。
  寄生妖怪在神州可谓是天怒人怨的存在,哪怕是放在当年万妖啸聚的夜国,这个种群也遭人百般厌弃,没人愿意与它们打交道。
  这是由此种群的天赋和禀性决定的,寄生妖怪种群的所有行为,都是以损害他人为前提的极度利己行为。
  从诞生开始,寄生妖怪就要找到寄主,而后通过一系列的同化,暂时达成与寄主的共生,甚至还能令寄主略微获得一点好处。
  然而这不过是一点甜头,随着寄生现象的深入,寄生妖怪对寄主的侵蚀愈发加深,甚至可以控制寄主的行为和思考。
  其最终的需求,当然是把寄主鸠占鹊巢,吃干抹净,然后换一个重来,在这个过程中繁衍后代,完成生命的延续和力量的增长。
  寄生行为对寄主的伤害是不可逆的,一旦被寄生妖怪盯上,死都是一种解脱,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才是常态。
  拥有这样天赋,邪恶自然就随之滋生,历史上,曾有多个寄生妖怪在神州范围内掀起过轩然大波,甚至有整个种群一同进行群体寄生,控制整个城市的居民集体自戕的恐怖事件。
  这些家伙对别家来说可能陌生又恐怖,可对行会猎人来说,却是老朋友了,但凡有点履历的猎人,就没有不熟悉寄生妖怪的。
  话还要从猎人行会持续了近四十年的【南部开拓计划】说起。
  前文有述,行会每年都会对中级以上的猎人进行一次征召,要求去南方挖半个月的矿,不过这是近几年的事了,往前推几十年,这征召基本是拿来指示猎人去南方拓垦的。
  神州越往南,就越多湿瘴恶毒,同时还存在很多原始森林,其中多有生活着一些未开智的危险妖兽、原始部族,乃至一些环境未知的不毛之地。
  囿于成本和收益的比例,从旧历十二国时期到自明历执夜府时期,官方对神州南部的开发基本上浅尝辄止,没有深入。
  哪怕当年执夜府和夜国的战争,也都是围绕着神州最精华的“北地中原”和还未被封印的元妖界“夜海苇原”来打的,和南方没什么关系。
  战争年代,寄生妖怪们通过其变态的繁衍能力大肆扩张,催化混乱的局势,加之后期夜国决策层彻底崩坏,寄生妖怪种群被夜国用作孤注一掷的大范围杀伤性武器,这种严重反人道的行为引起了公愤,使得寄生妖怪成为众矢之的。
  是以执夜府一统神州之后,便开始了对影响社会稳定的寄生妖怪种群持之以恒的清剿。
  日复一日的清剿下,寄生妖怪彻底无法在神州北方生存,残存于神州的种群便都移居到执夜府力量相对薄弱的南方,潜藏盘踞于南方的毒瘴与森林之中。
  恶劣的环境反而滋长了其生存能力,久而久之,寄生妖怪倒变成了一个毒瘤,执夜府几代大君都考虑继续在南方开拓,但均无疾而终,这其中,难以治理的寄生妖怪起到不小的影响。
  直到行会强势崛起,寄生妖怪安享了数十年的土霸王生活终于被打破。
  行会作为向执夜府举起反旗的秘密结社,自然选择执夜府力量薄弱的地域作为根据地,随着形势的发展,南方也逐渐成为行会的基本盘。
  南方虽然多有毒瘴、妖兽等等,但同样拥有肥沃的土地,宜居的区域乃至丰富的矿产,初代日曜们意识到,想要获得更大的发展,就要跳出原本的窠臼,对南方更深远的区域进行大规模的开拓,获得更多资源和纵深,从而茁壮己身。
  南方的开拓的确有难度,但开拓和狩猎对于猎人来说,那是本职工作,执夜府还需要考虑成本,行会却没那么多考虑,南部和执夜府比,哪个威胁更大不消多言。
  于是先行者领衔的初代日耀猎人们,提出了【南部开拓计划】这一庞大战略,决定举全行会之力,对南部持续进行深入的开拓。
  寄生妖怪正是行会开拓过程最大的敌人,经过数十年的发育,这些原本的残兵败将一个个都成为足以影响生态系的大患,需要行会拿出最精锐的力量来应对。
  行会对猎人们许以重利,常年发布高额悬赏的大单,并提供诸多便利,猎人们反正到哪都是刀头舔血,还得完成征召,也不惮于到原始森林怀怀旧,以至于行会成立至今,可以说但凡有点分量的猎人,都到南方对付过寄生妖怪,连日曜猎人也不例外。
  林夜砂当年的日曜试炼,就是独自处理掉一个盘踞于某处珍贵矿藏,将之设为巢穴的君位寄生妖怪。
  李瞬也冲着丰厚的报酬跑过几趟南方,解决过一些难缠的敌手。
  是以不论是《妖怪图录》还是己身的经历体验,都让他对寄生妖怪非常了解。
  这个惨白色的小树人,一看就知道是寄生妖怪中的植物类,其身体的颜色会随着寄生对象而发生变化,现在惨白的样子,就是他非寄生状态下的本体。
  小树人制造了这个杀局,一直躲在暗处杀人搞事,又使用黑绳拖延李瞬,明显是意欲得到两具君位尸体的同时,还在谋划其他。
  李瞬自然不会坐视,他看透黑绳机制之后,一下就把藏在暗处的小树人逼得不得不出来正面迎战。
  对付植物类寄生,绝不能用刀,用刀固然可以将其斩断,然而其仍旧有一部分会残存于齐钺的躯体里。
  如果不知其中关窍,以刀斩断就放松警惕,那正中了对方的下怀,在齐钺身体里的那部分,很可能会发生未知的变化,比如施展三尸神的拿手绝活。
  而用脚踢就不一样了,李瞬的发劲非常刁钻,这飞起一脚,劲道简直像把铲子,直接就把对方连根拔起,杜绝对方再施为的机会。
  “日冕!”那小树人怨毒道,“坏我好事,要你用命来赔!”
  “啧,你是不知道,我前两年杀的那个铁线虫王,这会儿还在离都的【传奇狩人博物馆】展览,听说每卖一张门票,我就能赚四十块。”
  李瞬一边掣刀,一边咧着仿佛能反光的白牙,笑道:
  “你觉得你值多少钱一张票?”
  这轻蔑的语气和嚣张的神态,刺激得那寄生的一张树皮愈发惨白,眼见就要怒极。
  可这时,它像是等到了什么似的,忽而诡异地一笑:
  “你太托大了。”
  话音未落,李瞬再度感受到了来自整个黑绳空间的敌意、恶意,那些吸收了兵士们鲜血、干髓的黑绳,仿佛更加鲜活地蠕动起来。
  “嗯?”
  他陡然一挑眉,脸色骤变,竟是今晚首次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

第一百三十五章 我看不懂,但大受震撼
  小树人话音未落,李瞬便再度感受到了来自整个黑绳空间的敌意、恶意。
  放眼望去,地面上已经横七竖八地躺倒了数百人,仅存数十名禁位兵士正在结阵抵挡,但黑绳的攻势迅猛,已经到了数十名禁位所结的军阵亦无法抵抗的地步。
  一条条黑绳如植物根须一般从被波及的兵士头顶插入,很快就抽干了躯壳中的一切,进而变得更加鲜活地蠕动起来。
  以李瞬的经验判断,这应该会是一个效果惊人的原始妖术。
  与挖掘自身潜力的体术、武技不同,术法就像是打开世界暗面的一把钥匙,以各种方式支付代价,打开常人无法接触的暗面,以置换巨大的力量。
  妖术,则是所有术法中最为原初,最为狂暴,效力也最为惊人的一类,虽然最初是由天赋更强大的妖怪掌握的,但这个“妖”字并不是对种族的形容,而是对术法性质的形容。
  强大到妖异的术,才会被称为妖术。
  原始的妖术与人类中现行最主流的灵术最大的不同,就在于其无上限无底线的代价支付与力量提升。
  以数百近千条兵士的性命来交换,会换来何等惊人的力量?
  纵然以李瞬之身经百战,此刻也感到了强烈的危机感。
  “...驱彼罪人,使行绳间,余罪未毕,故使不死,苦毒万端,不可称计...”
  小树人的笑容怨毒狰狞,在他操纵之下的黑绳,拉扯着数百具已成空壳的躯壳,一同作为它诵念言灵的无声背景。
  “【罪界·无天黑绳地狱】。”
  言灵骤出,那被黑绳所支配的数百名兵士,忽然间仿佛全部活过来似的,一个个瞳孔中冒出幽暗的黑光,全身都被黑绳彻底支配,面目变得极为狰狞。
  “吼!!”
  尸体们发出狂热的嘶吼,下一刻,如潮水般猛烈地朝向李瞬的方向冲来。
  李瞬能感觉到这些被黑绳支配的尸体,竟是每一个都散发着禁位上下的灵能波动。
  那几十名禁位的结阵,几乎是在顷刻间就被泉涌的黑绳与山呼海啸冲撞结阵的数百名行尸所打破,当即就有几名禁位高手被无穷的人海堆倒在地面上,被行尸疯狂地撕咬,而后黑绳刺入他们的天灵盖,重复着先前一模一样的过程。
  李瞬的双眸中星火跃动不熄,刀身攀附玄冥,玄青色的长刀在黑暗的世界里,现出幽冷的光芒。
  他身姿岿然,不动如山,守着两具君位尸身毫无动摇,冰冷的刀光毫无波动地收割着一具具冲上前来的行尸。
  他已经发现,这个名为【罪界·无天黑绳地狱】的妖术,应该是在模仿某个君位的行宫。
  不论是从妖力的走向,呈现的效力,还是几无弱点的结构,广域的杀伤力,都与行宫的运转方式相差无几。
  不,这甚至不是【行宫】的规模,而是【殿堂】。
  君位可以随心在任何时间地点释放的领域场被称为行宫,而相对的,只能在特定的条件、地点,或是提前设置好与能力相辅相成的环境中展开的领域场,便被称为【殿堂】。
  一般来说,君位的大本营、老巢的所在地,都会被打造为与自身领域场匹配的殿堂,只要配置合适,殿堂能发挥出的威能,远较只凭君位灵能释放的行宫来的更为可怖。
  神州历史上君位层面的战斗中,在外落败乃至身死的已经难以计数,但在自己一手打造的殿堂内还被对手击败杀死的,拿两只手就能数清。
  除非是遭到了绝对的数量或几何倍数的力量压制,否则单对单,哪怕是单对多的情况下,君位在殿堂内也几乎拥有绝对的强势。
  像杜大风那样随时能够改变广域天象的君位,如果有专门打造的殿堂,那能够发挥的威力要数以倍计,李瞬绝对不可能在几分钟之内就把他杀死,相反很可能陷入苦战。
  当然了,李瞬早摸透了杜大风的心理,作为一个东流西窜的逃犯,在明京藏起来还来不及,自是不可能大张旗鼓地在拜月社建什么殿堂,拜月教派也不会允许。
  话说回来,小树人在此潜伏了那么久,为施术提前做了许多准备,又献祭了几乎近千人,种种这些所模拟出的殿堂,其强度可想而知。
  那些行尸原本作为兵士存在时,实力还参差不齐,李瞬留意到,其中实力最次的神威军兵卒大约只有超位中下段的实力,而现在就连这帮人,周身亦散发着令人心悸的禁位灵能波动。
  目前这些行尸还并不能给李瞬造成什么威胁,君位和禁位毕竟天壤之别。
  李瞬每出一刀,必用玄冥与龙气侵蚀行尸的大脑、心脏与筋腱,确保它们短时间内无法再被黑绳操控。
  不过,时间再长就不一定了,等那边结阵的禁位被彻底打破撕碎,无天黑绳地狱所有的力量往他身上倾泻的时候,局面就会非常棘手了。
  君位再无惧人海战术,这个无惧也是有限度的,十人、百人,哪怕三五百名禁位,在打开行宫全力施展的君位面前,其威胁也有限。
  但君位毕竟也还是人,也会疲倦,也有消耗,蚁多咬死象,哪怕三五百个头摆在面前给你砍,也得砍了好一会儿,而频繁使用广域杀伤的能力,那等消耗是惊人的,何况也不是每个君位都会广域杀伤的能力。
  当然,如果结队的是正常人,别说杀三五百人,只消解决三五十人,队伍的士气就会遭到明显的打击,一旦失去战意,人人畏死,那人数再多也没有意义了。
  生死搏杀,打的就是战意与士气,李瞬雷霆手段连杀三君,正面硬刚四君合击,如此伟力,便是千人规模的神威军,也在他面前战战兢兢,畏缩不前。
  可问题是,眼前这些显然不是正常人,行尸是没有所谓士气的,他们只会在小树人的调度下猛冲。
  李瞬和狂涌的行尸陷入短暂的僵持。
  远望去,他幽玄的冷峻背影仿佛面对黑色海啸不断冲击,却稳如泰山的深沉礁石。
  看着这僵持不下的局面,顺势又躲藏起来的小树人眼中流露出明显的得意和狠毒之色,他手掌之中,正盘旋着一股黑白混合的诡异能量,显然是还有后手。
  “嘶嘶嘶...日冕...你死之后,我会好好用你的...”
  阴冷的话语在黑绳地狱的上空回荡。
  李瞬陡然挑眉,露出震惊乃至难以置信之色,今夜第一次,他甚至有些失态。
  他发现,龙歃血明明时限未到,自己的灵能强度却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滑落,眨眼间,竟然直接倒退到了禁位巅峰接近禁位上段的水准。
  李瞬震惊之下,眼神扫过四周的一众行尸,只见这些行尸的灵能波动亦受到影响,基本都从禁位跌到了超位巅峰、超位上段的水准。
  ??
  小老弟,你这是什么究极降智操作?
  李瞬看不懂,但大受震撼,甚至忍不住想笑。
  ————————

第一百三十六章 弑君
  林夜砂打开天台大门,就看到那个懒洋洋的熟悉背影双手插袋,伫立在楼台边缘。
  对安酥这位曾经的友人,她心里还挺复杂的。
  一切都因为选择的不同而彻底改变,少女时代无话不谈的亲友,如今的再会仿佛隔着天堑,曾向往自由与悠闲的稚猫,此时却成了高踞九重的女帝手中最利的刀。
  昔年迎着风奔行于明京夜幕中的小狐狸,现在已经获得了至高的实力和权力,看似拥有了选择一切的自由,却仿佛被套上了无形的枷锁,反倒成为集体意志集合的体现,亦是再不会有当年夜奔时纯粹的爽快无拘了。
  所谓造化弄人,这世界总是不遗余力地试图把人们改造成他们最讨厌最不想见到的模样,悲哀的是,它总是成功的。
  林夜砂并不怨天尤人,也从不对自己的选择感到后悔,只是触景生情,心底免不了有些唏嘘。
  “砂砂?专门来找我的?”
  安酥略显惊讶地回过头,那一抹亮粉色在浓重的夜色里亦显得很明快。
  “只是因为这里最方便纵览战场而已。”林夜砂摇头,她的确不知道安酥的动向。
  “喔。”
  听这么说,安酥耸了耸肩,随意地应了一声,视线复又投向场中,看得相当认真。
  “替女帝窥探日冕的虚实吗?”林夜砂走到安酥身边,问道。
  “你呢,替日冕掠阵吗?”安酥淡淡笑道。
  “他不需要。”
  林夜砂撇了撇嘴:
  “你不了解他,对他来说,今晚这点场面同玩闹无异,明京对别人来说是龙潭虎穴,于他而言却是来去自如的。”
  明京虽然是个内陆城市,但水系相当发达,东西明京均有大小纵横的水脉,沟通地下暗河,连结内外。
  所以林夜砂很清楚,日冕只要稍作准备,这里就是他绝对的主场。
  世上极少有人知道日冕有着可怖的控水之能,从前见过的大概都死了,今晚之后,或许会有人琢磨出这一点,但至少在现在这个时点,或许世间只有林夜砂一人知晓此事。
  那个雨夜,每一滴雨水都是黑色的,日冕的阴影仿佛如影随形无处不在,令她无论怎么挣扎都无所遁形。
  “他连行宫都懒得开,不是在玩又是什么?估计又是在玩他那一套猫捉老鼠的老游戏了。”
  “这么说,你还挺了解他的?”安酥奇道,“有故事吗,想听。”
  “去去去,没有。”林夜砂没好气摆了摆手。
  “啧啧,你们俩刚刚那双簧唱得,那叫一个天衣无缝,要不是我多少还知道你一点,根本看不出你们在搭戏,我看给黎泊远都整懵了。”
  安酥啧啧感叹:
  “这么默契,要说没点故事?我不信。”
  “有个鬼啊,我才不要跟他有故事呢。”林夜砂不爽地噘起嘴,“我宁可这辈子都不认识他。”
  “彳亍口巴。”
  安酥拖着懒散的长音,忽而轻声笑起来,神情里颇有几分挤眉弄眼的戏谑,仿佛意有所指。
  “...喂,你别乱想啊,我跟那家伙才不是——”
  林夜砂这时候倒是敏感的很,一下子就听出这位故友的暗示,脸不觉一红,虽然多少知道这女人是在捉弄自己,可她还是忍不住又羞又恼,天可怜见,她跟日冕哪有什么故事,那都是血泪史好不好!
  然而这么一解释,自然就落了下风,安酥果然非常轻易地随口接了句:
  “我懂的。”
  “你懂个鬼啊你。”林夜砂翻白眼。
  “砂砂,咱们都什么年纪了,这种事情还有什么可害臊的。”安酥来劲得很。
  “我十八!”
  “噗。”
  安酥没忍住笑出了声,林夜砂真蚌埠住了,银牙一咬,飞起一巴掌就拍在安酥浑圆挺翘到连宽大运动裤都遮不住的臀上,干净利落地发出一声脆响。
  啪!
  “好啊你,色狐狸,手往哪拍呢,怎么就喜欢往那儿拍?改不了了是不是?”
  安酥吃了这下,脸也有点红,不过她很快跟没事人似的吐槽起来,只是纤腰一扭,不着痕迹地侧身躲过林夜砂的小手的范围。
  这一番小打小闹,两人之间似乎找回一点当年轻松感,立场的坚冰虽然难以融化,但多年时间带来的那点隔阂,这会儿就已是烟消云散了。
  “说真的,你不担心么?”
  安酥朝那纵贯接取的巨大黑绳空间努了努嘴,淡淡道:
  “这布置,这杀法,一股子殿堂的味道,这明显是针对日冕来的,他要是托大,说不好什么结果。”
  “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么,忘了我是什么起家的?”
  林夜砂没好气道:
  “我不光知道这是个创造伪殿堂的术,我还知道这个术的底层架构有很多咒术的烙印在里面,内部估计有很多控制、献祭、吸收一类的邪门效果,这么多执夜府的大头兵,今晚估计凶多吉少。”
  “生气确实在飞快减少。”安酥作为刺客,对气机的感知比较敏锐。
  “不过你要说这能把他如何,我不信。”
  林夜砂撇了撇嘴:
  “不过就是一群乌合之众而已,就算磨不过,他还走不了么?何况君位和下位可是隔着天堑,伪殿堂可造不出君位出力。”
  安酥微微颔首,但忽然之间,她脸色一变,紧紧蹙着眉头,疾声道:
  “喂,砂砂,这里面不对劲,你感知一下灵能波动,快点!”
  林夜砂被安酥紧张到了,连忙放出感知场,对黑绳空间作出感知,很快,她的脸色同样也变了,而且变得非常难看。
  不透明的黑绳空间之中,日冕那威势赫赫无法遮掩的君位灵压,正在以肉眼可见般的速度跌落。
  但不止是日冕,整个战场中的灵能波动都仿佛被某种可怖的力量强行压低了一个位阶,原本大片大片的禁位气机,此时都退到了超位巅峰、上段的程度。
  “...这,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能够使位阶倒退的术,她不是没见过,但林夜砂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广域,且竟然能作用于君位的位阶倒退之术。
  要知道,君位和下位,在灵能层级上是天渊之别,如果用数字去衡量,把君位看作100,那么下位,哪怕是禁位的巅峰,也只能勉强算是1或者2的程度。
  当然这个衡量不怎么贴切,不过也能呈现出君位与下位之间存在的几何倍数的差距,那是一种生命性质层面的质变,根本不可以道里计。
  然而,禁位和下位,却没有这么离谱的差距。
  哪怕是禁位巅峰与超位下段的差距,不过就是在十数倍之内而已,单纯的数量堆积就能够做到。
  “这是...弑君之术。”
  安酥的神色不复悠闲,变得冰冷肃然。
  ————————

第一百三十七章 日冕,砂砂的超人
  林夜砂眼睛眨了眨,就想透了其中的关窍。
  安酥说得没错,这是货真价实的【弑君之术】。
  君位与下位的差距,不是人力可以填补,至少不是普通数量级的人力可以填补。
  以目前战场的形势看,如果对方一心要日冕的命,以日冕杀三君撼四君的恐怖实力,很可能拼上场中近千号具备禁位水准的行尸,也不一定能达成目的。
  所以对方才要使用这种匪夷所思的力量,使战场中所有人一并强制降级,君位降到禁位,禁位降到超位,目的正是在于缩小差距。
  众所周知,禁位和超位之间并没有那么大的差距,禁位巅峰也没什么了不起,上几十个超位一样能设法堆死,如果堆不死,那再上几十个就是了。
  日冕一旦掉落了位阶,哪怕是禁位巅峰,也等于从神坛上被拉下凡间,届时他要面对可不是几十个,而是接近一千个超位,那是必死无疑的局面。
  而且,林夜砂还知道一个很可能只有她知道的秘密。
  ——倒退回禁位的君位,会因为缺少了如臂指使的行宫、不适应低弱的灵能层级以及灵器委顿威能大减等原因,变得比正常的禁位还要弱,弱很多。
  简单来说,就是因为掌握的力量太强,骤然掉落,整个人会出现强烈的排斥反应,这会严重影响实力的发挥。
  林夜砂深知这一点,因为她很可能是神州这么多年来唯一一个登临之后又生生被打落掉位阶,在禁位苦哈哈地待了大半年才恢复回去的君位倒霉鬼。
  罪魁祸首就在下面那个黑茧里。
  这回好了,现世报,轮到他倒霉了。
  日冕!现在该你感受一下位阶被打落的痛苦了噗哈哈哈!一袋米要扛几楼!
  ...
  ...
  林夜砂本以为自己心里会这么想的。
  但她现在却搞不清楚,自己到底为什么会绞起两只小手,心里被担忧填得满满的,完全没有一点冷嘲热讽或者幸灾乐祸的心思。
  这结成巨大黑茧的黑绳,她在白英渡战场上亲眼见过,那是一模一样的邪异无端,以不在她认知范畴内的秘术结成大圈困缚于她,那明明没有君位的出力,却甚至对她都有所威胁。
  当时她的本能不断预警,提醒她不能被那黑线困缚住,林夜砂却因为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和特异性,差一点点就被那个黑线大圈框住,要不是练凛夕果断以她的斩春风灵剑相救,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这个一心要杀练凛夕,甚至敢对自己出手,现在又对日冕布下杀局的势力,那紫色兽首刺青象征着的神秘组织,就是七叔林月升假死这些年所效力,却又了结了他性命,操纵了他人生后半程的幕后黑手。
  她曾最敬爱的七叔,他的妖元和骨灰现在还被她收着,之后要由她亲手送回狐族大聚地。
  林夜砂只觉得心底浮现一种深沉的怀念与悲哀,有一种强烈的冲动陡然上涌。
  她若是下去帮日冕,打破那个黑茧,抓住施术者,是否能逼问出那个结社的详情?是否能为七叔报仇?
  若是年轻个一二十岁,她还是那个跟酥酥一起在夜幕下的明京城纵意疾驱的林夜砂,大约现在已经直接冲下去干了个痛快。
  但她不是了。
  如今的林夜砂是十二日曜,君位猎人,不二之狐,她处在一举一动都有可能牵动神州局势风云变幻的位置,她刚刚还以行会立场,公开与日冕切割了关系反目成仇,她不能不考虑公开场合下出尔反尔带来的影响。
  而日冕的布局,也很可能也会因为她的冲动而功亏一篑。
  她知道日冕一定为今夜做足了准备,下足了决心,才决然孤身犯险。他昨夜打来的电话里,声音里全是深沉压抑着的极度愤怒,他或许自以为遮掩得很好,却不知道林夜砂对那样的声音究竟有多熟悉。
  114年的那段孽缘,让林夜砂早把他的愤怒烙在了骨子里,至今都不曾消退分毫。
  除了这些,她要考虑的东西还是太多。
  那个黑茧究竟是什么术?背后的人是否会和执夜府、五方佬有关?连日冕都中招了,自己就这样贸然冲下去,若是被打落境界,是否会就此陨落?那她的生命,她的意志,她的心愿和希冀,一切不就轻易磨灭,再也不复存在了不是么?
  世界把她从天真肆意打磨得成熟谨慎,却也愈发不像那个意气风发的自己。
  林夜砂最终没有挪动脚步,依旧停留在天台上张望。
  她紧紧地咬着唇,把樱唇咬得发白都不自觉。
  她心底竟然浮现了要给自己这辈子最恐惧的人加油鼓劲的念头。
  林夜砂自己都难以置信,但...心底就是切切实实地涌出了这样的想法。
  妖怪的人生、世界、伦丨理种种观念与人类是有差异的,弱肉强食强者为王的观念在妖怪种群内比在人类族群内更为深入人心。
  所以哪怕被日冕那样暴戾地凌虐,连心命相连的尾巴都被根根打断,林夜砂对日冕也从来没有过一点恨意,因为他比她强,强得太多太多,强者就是能够支配一切,支配弱者的生命,这对妖怪来说是天经地义的观念。
  她亲身感受过这个男人的强大与愤怒,从那之后,他成了她心中挥之不去的阴影,却也同样成为了她心目中巍峨屹立的高山。
  日冕,你是无敌的,不是吗?
  所以...别输给那些宵小了。
  不要输。
  不要输啊!!
  夜风与林夜砂的心一样在怒吼。
  黑茧中的李瞬隐隐然觉得太阳穴猛地突突了几下。
  谁在惦记我吗...?
  他微微摇头,意似要甩掉脑海里的杂念。
  长刀翻动,逐渐变幻为一把玄青色的锋利匕首,李瞬同时从靴子侧边拔出另外一把制式军匕,左右双持。
  强制降阶么...三尸神看来真正是动杀心了。
  有意思。
  李瞬嘴角勾起一抹凌厉的弧度,鹰隼般的视线掠视面前潮涌而来的行尸大军,双匕微横,幽冷眸光里青火慑人。
  战意鼓噪,杀机沸腾!
  降阶?好手段。
  可我打从一开始就不是真的君位啊,傻逼。
  ————————

第一百三十八章 李瞬,一介猎人
  无穷行尸军势的浪潮中,但见玄青双匕翻飞舞动,猎人身姿孤孑,却如狂啸的风暴般君临。
  对每一分力量的决绝控制,对每一点体能的精准归属,对每一击力道的完美把握,对每一次呼吸的畅快迸发...
  熄灭了灼灼的龙歃血秘术,体内沸腾的血液逐渐平息,李瞬的气息变得平和、扎实、沉定,不再有君位时或狂躁或冰冷的毛刺感,整个人都沉浸入一种愈显圆融的气质之中。
  这是一种基于对己身完全掌握的自信,与一切应用得心应手的熟稔所复合而成的行云流水。
  挥匕玄冥飞攀,旋身龙气隐绽。
  潮涌而来的行尸没有李瞬一合之敌,放眼望去,这尸山血海般无尽幽寂的黑绳地狱,仿佛一张被墨色浸染的画卷,遍览长卷,唯有猎人的双匕,于沉沉晦暗中挥毫,仿佛在恣肆地作一幅大写意之绘卷。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槲寄生的树皮脸越发惨白。
  不论调度多少行尸,不论以如何的阵型包围合击,都无法拦住这个疾驱而来的杀神,名为日冕的猎人像是根本没有受到任何降阶所带来的影响似的,居然仍旧强势地击破所有的阻碍,理所当然似的玩起了以一敌千的无双乱舞。
  明明仅仅凭借着禁位的力量,却分毫不改那如利刃般沛然无御的绝强姿态,以一己之力打穿整个战场,朝着他槲寄生硬生生杀来!
  不,不可能。
  不可能!
  日冕登临君位四十年,他怎么可能不全身心地投入自己的灵器?他展开行宫应该甚至比他的呼吸还要自然才对?他那足以碾压四君的君位灵能用了这么多年,骤然换成禁位的小水管,他凭什么能这么快就适应,凭什么能如此随心所欲地驾轻就熟?
  不可能啊?!
  槲寄生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一千个禁位打君位打不过,现在连一千个超位打禁位都打不过,甚至连挡都挡不住?
  日冕,日冕!?这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存在?神宫严斋究竟知不知道他下了怎样一个命令?竟是以这样恐怖的存在作为目标?
  槲寄生当然不会知道,眼前那个背负着【日冕】王冠的年轻人,已经在禁位停留了整整九年。
  为了生存,为了守护,为了承诺,竭尽心血乃至生命也一刻不曾停歇的九年时间,足够一个少年成长为一名猎人,足够积累一份扎实厚重的能量沉淀,足够将己身的实力,千锤百炼到炉火纯青的地步。
  归属于三尸神的寄生妖怪,妄图以异术将李瞬拉下君位神坛,妄图凭借力量的错位感排斥反应和人海战术,将李瞬打落地狱,踩在脚下。
  可这却将成为它必败无疑的决定性败因。
  因为对李瞬来说,君位才是陌生,他不使用器,不展开行宫,不是因为猫戏耗子,而是单纯的不会。
  想也知道,像他这样一名纯粹的猎人,狮子搏兔亦用全力,怎么可能将到手的力量弃置不用?
  当然,这会给外人造成一种隐藏实力,来去自如的印象,反倒更成就日冕的威名,他倒也是乐见其成。
  此时此刻的李瞬,禁位的李瞬,才是真正身心合一最具灵魂的自我,那如无双武神般以一破千,纵横驰骋的身姿,正是名为李瞬而非日冕的猎人,遍履星晨霜露的人生之结晶!
  而猎人,已然锁定了猎物。
  骤然间,槲寄生的视线与猎人那跃动着幽冷青火的慑人眼眸一触而过。
  “嘶——”
  槲寄生整个人倒吸一口冷气,哪怕隔着相当的距离,他也被那双择人欲噬的,如远古妖物的可怖眼眸深深震慑。
  那一刻,瑟瑟发抖的寄生妖怪仿佛目睹了苍古的星宿,还有无穷的星火燃成的大海。
  某种源自妖怪本能的恐惧从骨髓里散发出来,顷刻间支配了槲寄生的思考。
  要跑。
  要赶快跑,再不跑,那个家伙,那个恐怖的日冕,真的会把自己彻底抹杀掉,他眼睛里除了杀意,真就没有其他任何东西。
  从夜尽天明之战的战场,苟延残喘到神州的南方,隐忍潜伏数十年,再到借助组织的力量复苏,还未等到一族东山再起的那一日,就要这样像个尘埃一般死去了吗?
  黑绳地狱也好,行尸军团也罢,连原定目标的齐钺、钟楼两具尸体也管不了了,槲寄生现在一心只想逃离这个战场,逃到没有日冕的地方去。
  可就在下一刻,槲寄生的心头敲响了轰鸣的警兆。
  方才还不在近处的幽灵,这一瞬间竟是毫无预兆地径直出现在了它的正上方。
  一袭黑羽,一抔黄泉,一匕龙气,一道玄冥。
  没有任何容赦,猎人的双刃冷酷地贯穿槲寄生的树皮,深深刺入它的妖体。
  两端匕尖在槲寄生的体内轻轻碰撞。
  玄冥与龙气轰然爆发,相斥对冲产生可怖的爆炸力,将这个仓皇的寄生妖怪彻底吞噬。
  “你在装死。”
  李瞬发出无声的哂笑。他如铁钳般的大手抓住槲寄生,三两下就扯碎了覆在它体表的一层惨白树皮,而后一手抓一匕,直接在它体内进行一个三百六十度的钻头式旋转。
  “嗷嗷嗷嗷啊啊啊啊!!”
  凄厉不似人类的叫声自那死树皮中钻出,那树皮一阵颤抖,而后似脱力般彻底委顿,变得枯白难言。
  “还在装。”
  李瞬左手龙气,右手玄冥,再度合力引爆。
  嫌一发不够,他随手连着引爆了三发,而后再度撕扯掉那些枯死的树皮,终于从中揪出一个只有手掌大小的树人来,只是这个树人长得和面目惨白的槲寄生不太一样,颜色嫩绿,看着很有精神。
  这就是槲寄生的真正本体,这些寄生妖怪有一个算一个都极其狡猾,极擅长金蝉脱壳,给它一点空隙它就能溜走。
  李瞬以前在南部原始森林里吃过亏,得益于彼时的经验,当然知道怎么处理它最好。
  “阁下,放我一条生路,我知道很多秘密,我...”
  “哦。”
  李瞬淡淡说着,锋利的匕首撕裂槲寄生本体,而后将其浸入黄泉水中收纳。
  猎物的话,李瞬一句都不信,他只信自己挖出来的东西。
  它的尸首倒是要好好保存,死人比活人可信多了,而李瞬认识的人里,恰好,曾经的【冥狐】和手眼通天的【影女】,都有一些让死人开口的方法。
  黑绳地狱连带着遍地的行尸如烟尘般散去,月轮与星辉交映的夜空再度照耀这片大地。
  李瞬再度环顾这残酷狼藉的杀场,目光最后落在手中被龙气废掉的又一把军匕上,自嘲一笑,旋即离去。
  一刀,一意,一介猎人,一如来时孑然一身。
  ————————

第一百三十九章 一夜障目,不见泰山
  赵无极忐忑不安地站立在暗室的正中,任由那道圆柱形的惨白的灯光自天灵盖往下从头打到脚,把他照得像一只手术台上待解剖的小白鼠。
  他正保持着一个身体微微前倾的恭候姿态,等待着什么,因为保持着小幅度的弯腰,他的额角渗出细细密密的汗珠,他却甚至不敢去擦一把汗。
  这位枢密院十二执夜人中位列前五的常任枢密,执掌天威司统辖神威军的实权派,近年来执夜府上层中势力扩张最快的大人物,此时完全抛却了大人物所应有的气质、矜持,肉眼可见的紧张不安,眼底甚至还不自觉地流露出丝丝恐惧。
  等待了很久之后,那道惨白的圆柱灯光微微闪烁了一下,有响动声音传来。
  赵无极的头压得更下,腰弯得更低,他不敢去看,也什么都看不见,这间暗室里只有这一柱打在他身上的白光,其余一片漆黑。
  “参见府君。”
  赵无极颤着身子,朝向南西北三个方向都弯腰鞠躬问候,最后朝东向深深俯首,分毫不敢抬起。
  “我记得你以前都是跪着。”
  东向暗影中的存在,发出音准模糊难辨的声音,甚至是男是女是老是少都一概分不清。
  只是那轻描淡写的语气,仿佛眼前这位常任枢密,在其面前与蝼蚁都无异。
  赵无极一个颤抖,当即膝盖一软,重重跪在地上。
  西方传来哂笑,声音亦是模糊难辨,但讥讽之意甚浓:
  “他现在是常枢了,腰板挺了,骨头硬了。”
  南方传来冷笑:
  “听说四骁骑里,三个都成他门下走狗了,还私藏血食,想喂出第二个钟楼?厉害得很。”
  赵无极脸色越发惨淡。
  只听声音又回到东边:
  “愚人,总是只能看到眼前,不过才在枢密院里待了几年,你就真以为执夜府是枢密院开的,心思开始活泛了,迫不及待地要往手里抓牌了?”
  “无极不敢!不敢...”赵无极使劲叩头。
  “你知道身为人臣,最重要是什么?”
  东方的声音不等赵无极回答,冷冷道:
  “是本分。若行僭越,君非君,臣非臣,那就是反,就是逆。”
  听到反逆二字,赵无极噤若寒蝉。
  这时,一直沉默的北方,发出低而轻的声音:
  “【泰山会】给你的,要拿走同样很简单,那比单纯的死更可怖,你见过的。”
  “是!是!无极不该动那些小心思,不该僭越,无极愿以死报效泰山会,只求列位府君宽宥!再给无极一次机会!”
  “先自断一臂吧。”
  北方的声音很轻,话却极骇人,赵无极浑身都在打战,听闻此言,已是汗如雨下,竭力抬起发抖的手,却迟迟下不了手。
  “北府君都发话了,你快点,别耽误诸位的时间。”
  东边的声音发出了最后的裁决。
  赵无极瞳孔中爬满了血丝,终于,他一咬牙,发狠一掌拍断了自己的左臂,然后一把扯了下来。
  血崩的如同喷泉一般,赵无极整个人都失去了血色,过度的失血让他双眼开始泛白,他已经无法再保持跪姿,重重地倒在地上,意识渐行渐远。
  但即便如此,他甚至还是不敢有其他的动作,连包扎或者止血都不敢。
  人处在濒死的一线,赵无极不知道流逝了多少时间,一种纯粹黑色的能量自东向侵入他体内,他开始感觉到气力和精神的回复,手臂的血竟也是完全止住了。
  赵无极稍微感到恢复了一点气力,就赶紧挣扎着再跪好,只是左臂上已经完全没有感觉了。
  “废物,让你抓练野的女儿,你除了跟皇甫桓搭个线,就屁事都不做了,皇甫桓还把你一脚踹开,养着你有什么用?”西边的声音怒骂道。
  “府君息怒,息怒...皇甫桓这厮首鼠两端,打从一开始就骑墙,在我和神宫严斋之间摇摆。白英渡战前,我原本已经预备了神威军出动抢人,又是神宫严斋抢在前面,说贸然动神威军会触怒南斗,再把温世方推出来,得到枢密全票,我势单力孤,只能屈从...”
  配合他此时一边咳血的动作,倒是显得很有些窦娥冤的意思。
  “府君,无极对泰山会的忠心天日可鉴!可神宫严斋心怀诡谲,把持枢密院上下,屡坏大计,图谋不轨,为了泰山会万世之基,此心腹大患实在不得不除啊!”
  赵无极很清楚,那一晚的损失,绝对是神宫严斋设局引诱,他在枢密的立场上不得不倒向神宫严斋,以维持他在枢密院的地位,也不能挑破此事,但心里对其怨恨分毫不减。
  “我不要听借口。”
  东边的声音淡淡道:
  “再给你一次机会,把练野的女儿带来,做不到,你就直接自裁吧,我不比北府君那么好说话。”
  “是!是!”赵无极如蒙大赦,直接叩了三个响头。
  “至于神宫严斋...”东方的声音沉吟着。
  “这个人背靠着帝党,还搭着另一股力量,左右逢源,再拿捏着枢密院,倒是风生水起。”
  西方的声音讥嘲道:
  “再放任他下去,他会坏事,练野的女儿如果现在死了,就万事休矣。”
  “别急,李照比我们更急,她不会忍的。别忘了,她毕竟是【夜帝】的种,【机关】可不是好相与的...”
  南方的声音接过话来,忌惮地说着,忽而又笑了笑,仿佛有点幸灾乐祸:
  “届时,总有场好戏可看。”
  “倒也不是不能接触一下他。”北方的声音忽然轻声道。
  “北府君,你又来了,怎么,练野干的好事还不够,你又看准这位野心勃勃的次枢了?他也不懂星象啊?”西方的声音讥嘲道。
  “那也比你选的人强些,你看看,那是个什么货色,执夜府被搅成了什么样子。”北方的声音冷笑。
  “明王怎么也替泰山会做了不少事,又如何能怪责他一人?至于练野,半吊子的糊裱匠而已,又不听话,还捅出那么大的篓子,否则我们还需要用这种狗一样的东西?”
  西方的声音反驳着,还顺带骂了一嘴赵无极,赵无极却完全没留意自己又被辱骂了。
  他听得头皮发麻,两股战战。
  【夜帝】他知之甚少,只知道是曾经执夜府的一名强者,可【明王】,那是三代大君明冥登位前的尊号。
  三代明冥,四代练野,执掌神州的执夜大君,在这些人口中却仿佛一个个可以随心所欲摆放的棋子,他们想选哪个就选哪个,想如何摆弄,就如何摆弄。
  神州的风云变幻,就完全操弄在这几人的一念之间。
  这些年来,赵无极已经无数次感受过这个在暗幕中支配执夜府的【泰山会】恐怖的能量,却仍旧忍不住每次都为之心惊胆颤。
  赵无极是练野之死的操刀者之一,正因为亲身经历过那样的惨剧,所以他深知北府君所说的,绝对不是虚言恫吓,拿走赵无极的命,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太简单了。
  只是,与恐怖相对的,是力量,是权力。
  他要攫取更大的权力,更多的力量,哪怕把灵魂卖给魔鬼,他也在所不惜。
  “行了,该说日冕的事了...”
  东方的府君顿了顿,淡淡道:
  “赵无极,你可以走了。”
  后面的对话已经不是赵无极能听的了,他滚爬着退出暗室。
  ————————

第一百四十章 我抬头望向那被着色的苍穹
  高踞九重的夜天之间,是这座万方汇聚之都中最为女帝钟意之处,世间除女帝以外,唯寥寥几人有资格踏足。
  然而除了环遍的透明落地窗,一张摆放着文墨物类的案几和一张灰白色的朴素靠椅,此间简洁到再无他物。
  素手推揉着微微皱起的眉心,李照执笔在纸卷上落下几句朱批,又在要处打了几个红圈。
  放下笔来,她闭阖深青色的双眸,稍做休憩。
  少顷,她就这么闭着眼向案右伸手,似是抓取某物。
  不出所料,手感沁凉。
  “阿酥来了。”
  李照露出美好的浅淡笑意,抓在手里的是一只瓷杯,举杯浅抿了一口,唇舌之间顿时被浓郁的奶香填满。
  不用想,能够踏足夜天之间,在她眼皮子底下几乎悄无声息地递上一杯冰牛奶的人,除了身具灵猫血脉的安酥也不会有别人了。
  “要是被怀樱看到,肯定又要训我了,说我太惯着你,还让你喝冰的。”
  “不理她,照喝,我准了。”
  “哎,自己准自己算什么啊。”安酥无奈道。
  李照不答她,笑着又抿了一口,问道:
  “都准备好了吗?”
  “嗯,凤阁不能缺人,我等怀樱回来,和她交接了就走,也就是这几天功夫。天阶那边,我已经安排了人在盯,李瞬暂时还没动身,不过如果他够聪明,近日里应该就会尽快出发了。”
  安酥说着,踩着轻盈的步子,不知何时已经走到李照身后,双手搭在她肩头,微微发力捏按起来,继续道:
  “日冕事件之后,练凛夕下落不明,都想查,但暂时还没人敢大张旗鼓地捋那位日曜之冕的虎须,加上林夜砂死咬着不放,行会也是立场暧昧乐见其成,一时半刻,李瞬基本是自保无虞了。”
  “不过暴力的慑服总是不会持续太久,况且日冕不是真无敌,时日一长,人心终归思动,很多人会渐渐回过味来,情势就又会改变了,李瞬若想安全地前往长安隐匿起来,就得趁着这段时间的真空期才行。”
  李照享受着安酥劲道完美的按摩,舒服的嗯了一声。
  “如果能找到日冕的踪迹,尽量跟住,这个人,我想接触一下。”
  “是,已经放出了足够多的眼睛。”
  “那些人呢?”她又问。
  “除了打断了赵无极一条胳膊,似乎暂时没其他反应。”
  “赵无极是他们早就想敲打一二的,情理之中。说起来,按照交易,他们提供的回报该到了,就在这一两日。”
  “我知道了。”
  “他们原是打算安坐明京等练凛夕入彀的,种种原因之下没能得手,必然不会善罢甘休,后面么,倒是可以借机再摸一摸他们的底。”
  李照推敲着,忽听到安酥犹豫开口:
  “阿照...”
  “怎么了?”李照好笑道,“我就说你有心事,素日里我不喊,你是懒得来给我揉捏的。”
  “这话多没良心。”
  安酥不忿地抱怨了句,皱起眉来,问道:
  “你说,练凛夕会不会已经...?”
  “嗯?”
  “你看,她原是已经濒死的,我们也没有收到行会麾下的医疗机构有所动作的迹象,那样的伤势,怎么可能轻易救回?不然那天李瞬来陛见的时候,为什么说翻脸就翻脸。”
  安酥叹了口气:
  “原本不该是这样的,在加持了锁灵咒的日月双钗之下,她会进入假死状态,至少能维持身体最低限的机能,保命无虞。可李瞬那家伙出手动作太快,我刚打进月宝钗,就已经没有一点近身出手的机会了,孤阳不生孤阴不长,仅仅一根月宝钗,倒是真变成了杀器。”
  从不失手的鸾台女侍居然马失前蹄,以至于很可能成为引发姐弟反目的导火索,这成了安酥挂怀多日的一桩心事。
  哪怕只是禁位出力,可行宫却不是假的,妖躯也不是假的,一身艺业更不是假的,打任何禁位,她都属于越级碾压,没谁能在禁位的水准跟她颉颃。
  当时囿于规则,安酥选择了维持禁位出力,当然她也可以不在意,只是这样一来事后帝党会有些麻烦,二来她也是不那么想引人注目。
  简单来说,她摸了。
  她也分析了战况,按说在林夜砂不会出手的情况下,她大可以在这片战场上纵横驰骋。
  然而她错估了李瞬的实力和反应速度,想不到对方在龙气被克制之后,竟然能在顷刻之间,就找到了暂时的应对之法,将她阻滞于外。
  这样的战斗意识、临敌经验,那不是能够在短暂时间内一蹴而就的,而是真正需要生死博弈间的点滴积累去沉淀的,李瞬给安酥的感觉不像个年轻战士,倒像个饱经风霜的老辣猎手。
  按说像李瞬这样年纪轻轻的毛头小子,不该有如此的水准才是。
  阿照?阿照是亿万中也无一的天才,李瞬却不是这样的人,阿照说了,李瞬虽然是她的弟弟,却并非如何天赋卓绝之人。
  再加上连帝党也查不到的去向,也难怪阿照会对他的背景有所怀疑。
  李照淡淡摇了摇头,否定了安酥的担忧:
  “练凛夕自是没有死的,要是死了,阿瞬就不止是举枪对着我了,他会直接开枪,哪还会有和我聊的心思?”
  “况且那些人自是有办法知道练凛夕的死活的,不惜找我出手都要确保练凛夕不死,你想,他们会没有这些手段么?”
  明京女帝的声音里似藏着若有若无的讥嘲或自嘲:
  “至于阿瞬嘛...和你自是无关的,他虽然长大了,这么多年,有一点却是没有变,他一直是个情感充沛的孩子,嗯...也不能这么说,背负着那样的血脉,确实很难不情绪化,这算是一种本能?”
  得了李照的话,安酥点了点头,算是放下了心头一桩事情。
  她松了揉肩的手,叮嘱道:
  “我走了之后,你得记得一日三餐按时吃,晚上早点睡,多加点衣服,吹风可以吹,但是得披着衣服,而且不能一直吹个不停。还有,别暴露我偷偷给你喝冰的啊,上次你顺口被怀樱听到,她叨叨了好久呢...”
  “怎么成管家婆了你。”李照笑道,“别跟怀樱抢饭吃啊。”
  “呸。”
  安酥难得多絮叨了几句,还有点感慨,被这么一吐槽,登时什么感慨都打消了,没好气地啐了一声。
  看着安酥甩过来的白眼,李照颇乐。
  半晌,她拨弄着额前发梢上的红绳结,轻声道:
  “长安之行很关键,关乎我的决意,关乎多年的谋划乃至帝党的成败,那样的地方,必须有一个足够机敏权变,也足够强的人才能迅速站住脚,阿酥,也只有你,我信得过,你也扛得起。”
  “我知道的。”安酥认真道,“这次不摸了。”
  说着,她把案几上不知不觉已经被啜饮一空的瓷杯摞起来,问道:
  “现在我唯一不放心的,还是神宫严斋。上一次你那样激他,他却还不变色,反逆之心昭然若揭。他如今对枢密院的掌握渐深,而且手中还握着一支根底不明的力量,那一晚咱们也都看到了,超广域范围的降阶术法,还有你说过的,甚至有掌握死而复生之术的...”
  安酥停了停,沉声道:
  “对待他的策略是不是需要调整呢?”
  “一切如常就行了。”
  李照站起身,走到落地窗边,任由夜风吹乱她满头青丝,眸光却不改沉定与深邃:
  “一动不如一静,咱们再花点时间,再看看盘踞在他背后的那个古老阴影,还有他究竟为自己的野望做到了何种地步。”
  安酥不解,这不像是李照向来铁腕的作风。
  还没等她问出来,李照忽然道:
  “对了,他不是有个女儿么?”
  “是,名叫神宫遥,现在枢直部队。虽然是嫡女,但神宫严斋的态度一直是不远不近,看前几天日冕事件中他的行动,甚至已经是弃之如履。”
  未及李照回应,夜天之间的门扉突兀地被敲响。
  门外响起一个质感如冰块般听不出任何情绪波动的女性声音:
  “冕下,【永夜机关】第二序列已悉数抵达明京,随时等待指令。”
  安酥下意识地已经将深沉的灵能蕴在掌中,下一刻又挥散。
  “走吧,阿酥,临行之前,我送你一件礼物。”
  “哎?”
  “那么惊讶做什么,只是那物再适合你不过,一直留在永夜机关也是浪费,我就做主取出来了,些许小事,赵夜清不会反对。”
  “那...是什么?”
  “一根曾经插在明冥心口的针。”
  夜风将李照单薄的身躯吹拂得冰冷,她拂袖回身,却似虎步龙行,渊深难明的眼底青芒灼然,将整个人衬得愈发璀璨、幽远。
  ——————
  前往离都的私人飞艇上,林夜砂舒缓八条狐尾,披散着长长垂落的橘发,半仰靠在柔软的专座沙发上,眼神慵懒中带着几分困意,一双赤着的娇小玉足踩着暖色的天鹅绒地毯轻打节拍,意态闲适悠然。
  舱内播放着旋律轻柔的古典钢琴曲,她捏着盛有红酒的高脚杯,有一搭没一搭地自斟自饮,独享着美好时光。
  许久之后,微微震动的手机打破了她的安闲。
  「瞬」:。
  「明京不好玩」:??
  「明京不好玩」:苍星你死哪去了!
  林夜砂酒也不喝了,音乐也掐掉了,整个人从沙发上坐起来,刚想暴躁输出一波,眼睛一眨,干脆也不打字了,直接一个电话回拨过去:
  “喂喂喂,苍星,你什么情况?没事吧?怎么消失了这么久?练凛夕现在怎么样?”
  “一件一件来。”
  电话里传来李瞬沉定的声音:
  “我当然没什么事,只是花了点时间走通门路,已将练凛夕送到了暂时相对安全的地方,我自己也会过去,现在得麻烦大姐头你帮几个小忙。”
  “什么麻不麻烦的,练凛夕的事,我说过会替你挡,有什么计划,你说就是了。”林夜砂也不废话,大包大揽。
  “近期需要大姐头你回一趟离都。”
  “这个不用你说,我已经在去离都的路上了,不论你如何动作,外人视线最集中的地方,还是在我身上。”
  没人能想到苍星和林夜砂虽有日曜猎人与近卫官之名,却并没有那么分明的上下关系,且在练凛夕的安危一事上,两人达成了相当的共识。
  当然,这是由林夜砂的性格和李瞬的特殊性决定的。
  “后续则需要营造一种练凛夕还身在离都的氛围。再有,大姐头你跟泯光虽然划清了界限,但最好暂时先不要跟他发生冲突,我听说核心派在行会内部势力很大,要庇护练凛夕,还需要暂时拉起这张虎皮。”
  “哼。”
  林夜砂皱了皱精致的琼鼻:
  “行吧,就当是为了你,这口气我就先忍下,但我要记账的,李瞬,之后收拾泯光教的时候,不管你在哪,你得过来帮我狠狠揍他们,知道吗?”
  李瞬那边的声音微微一滞,而后嗯了一声。
  “还有吗?”
  “嗯...可能需要点活动经费?”
  林夜砂顿时语塞,半晌,她强撑着大姐头的门面,硬挺道:
  “...发个卡号来,我之后给你转。”
  李瞬在那一头听得好笑,让这爱钱的狐狸从自己腰包里掏钱,那真是比割她的肉还难,她倒是也真舍得。
  想到这里,他倒是也不打算为难狐狸了,淡淡道:
  “我开玩笑的,还没到那个程度,真缺钱了,我会认真问大姐头伸手的。”
  “噢噢!这样啊...唉,我都准备打个万八千黑钻的过去了,真是的。”
  听着林夜砂还在那装杯,李瞬不禁无声失笑。
  “说起来明京行会有两个人还不错,都是那天白英渡战场上起过大作用的猎人,经验丰富,各方面都老辣,算是我朋友,大姐头如果再缺人,可以尝试招揽,联系方式我稍后发过去。”
  【射线】和【坐标】确实都是少见的人才,李瞬承了狐狸的情,投桃报李,算是回报林夜砂一点。
  “你看中的人,想来应该不差,我会考虑的。”
  林夜砂微微颔首,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那,你接下来准备去哪儿?”
  猎人昂首遥望无限的天穹,眸光忽而怅惘,复又期盼而决绝。
  “天空城,长安。”
  ————————
  本卷完。

第二卷 长安,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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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你李哥还是你李哥
  西明京坚明区,大荒领。
  天光不过蒙蒙亮时,大荒领聚落中部的古旧院落里,一间屋舍的门被轻手轻脚地推开,从中走出一英朗少年。
  少年生狼耳,背狼尾,身量虽未长,然面容英俊而明朗,眼神坚定又锐利,如此人物,一看便知绝非池中之物。
  狼少年没有吵起他人,到厨房走了一趟,便悄无声息地离开院落,向东行了数百步,转过两个弯,步入一片空旷的校场。
  这时天还太早,校场上并没有人,狼少年环视四周,摆开架势,眸光一凝,一套凌厉的架势便呼啸间打开,拳如风,爪如虹,倒是已经颇具火候。
  连打了三通体技,狼少年到校场一角捡起基重逾百斤的金石锁,开始打熬气力。
  妖力运转如蒸,金石锁的重量还在因妖力的驱动而缓慢增加,约莫一刻钟后,狼少年全身不住地颤抖,已经是汗流浃背,再没法管理表情,英俊的脸庞变得龇牙咧嘴起来。
  然而狼少年却是个心性坚忍之人,双臂几乎脱力的情况下,他仍旧决然爆发了一波妖力,以浑身仅剩的爆发力猛拉了一波金石锁,把身上最后一点力量榨干,才把重量已经被妖力堆到接近五百斤的金石锁扔掉,扑通一声跌坐在地上。
  “呼...”
  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狼少年小心地从怀中摸出一块米饼,就着一小瓶水简单地吃了个早饭,不过这点东西连肉都没有,显然不顶什么事,只够稍微补充点体力,狼少年的肚子还在咕咕叫。
  他也不顾这些,就要站起来继续训练。
  忽然,耳边隐约划过一道呼啸而至的风声。
  狼少年的眼眸骤然锐利,一个打挺翻身而起,手掌早已变作利爪,眼底属于天生捕食者的深红锐芒明灭,英朗的少年竟是顷刻间就变成了一匹凌厉的天狼。
  狼少年张开手掌,他抓住了风声中飞来的那物,定睛一看,果然是一颗石子。
  “李大哥!我做到了!”
  饶是狼少年天赋沉静心性坚忍,完全不似同龄人,能够抓住这几日来都抓不住的飞来暗器,也不禁朝向迎面走来的猎人,流露出了这年纪应有的喜悦笑容。
  李瞬仍旧是漆黑色风衣下一身的猎团劲装,容貌算不得俊朗的年轻男人,然而眉目幽深,棱角冷锐凌厉,尤其那双深渊般幽邃沉静的漆黑眼眸,构架起他独特而深沉的猎人气质。
  “不错,已经能把听风术融入行动了,进步很快。”
  李瞬不吝给了狼少年一句夸赞,又淡淡道:
  “不过,这还远远不够,对妖怪来说,妖化、部分妖化是本能没错,但是尹阳,你记住,不受控制的力量,不是你的力量,哪怕是本能也不例外。你要将之千锤百炼,直到收发随心的地步。”
  “尹阳明白。”
  名叫尹阳的狼少年认真地点头思索。
  尹阳即是尹南一众弟弟妹妹中最年长的那个,今年23岁,已有了超位初段的实力,是一名优秀的少年狼裔。
  他在颠覆泯光教派时曾替尹南哨戒查探,也参加了练凛夕前往天阶的行动调度,尹南对他非常信任,引以为豪。
  所谓狼裔,也就是狼族的后裔,狼妖怪对种群的重视,甚至超过世所周知的狐族,不论纯血混血,只要身上有狼妖血脉,狼族都视为同胞,这个群体便被称为狼裔。
  明京骚乱的那一夜之后,李瞬在尹南的接引下,到坚明区大荒领,也就是她家中藏身了数日。
  这是偌大的明京都城最荒僻最寥远的区域,亦是狼裔世代生息的领地。
  狼妖种群自古便居于北境,旧称明罗的明京作为北境中原的精华,狼裔的宗族大支均在此繁衍生息,祖祖辈辈点点滴滴,目睹着这里从荒野崛起为巨城。
  然而夜国的悍然侵略彻底打破了神州的和平,漫长的战争将世间所有的生命都卷入其中,明罗作为北地屏藩,首当其冲面对夜国的兵锋。
  夜国的强大是毁灭性的,兵锋所向,无不披靡,几乎顷刻之间,原本就只能勉力维系的十二国政体轰然倒塌,神州罹难,长夜难明。
  当年的狼族尚属妖怪中的庞大种群,然而在这样巨大的波乱中,却仍只能如风中飘零的孤叶般无力,与夜国的交锋令他们死伤惨重,只得被迫撤离故土。
  然而狼天生的骄傲,使他们绝不会向侵略者屈服,为了捍卫家园,报仇雪恨,狼族与夜国决死斗争,在长达二十年的“长夜之乱”与最终的“夜尽天明之战”中,狼族打光了整个种群超过八成的丁口。
  战后,执夜府感念狼族的巨大贡献和牺牲,欲将资源丰沛更适宜生存的地域作为狼裔的领地,残存的狼裔却拒而不受,仍旧回到世代居住的土地。
  那是已然山河破碎,血泪斑驳的西明京,只不过,对狼裔而言,无论如何残破,那都是永远的故土,无可取代。
  不过就是从巨城再变为荒野罢了。
  即便是苍茫破败的荒野,亦有勃勃的生机深藏于地下等待春风的唤醒,总会有勤恳而坚定的族群与前赴后继的人们,愿意耗费心血与时光,重新振作荒凉枯朽的世界。
  如今的狼裔,早已不复当年之盛,只能算是诸多小种群中的区区一部,但他们仍旧守望在这里,顽强地生存、传承,延绵不息。
  男子牧猎,女子造织,老者教授,孩童勤修,日日精进,生生不息,这里古朴的生活虽然与明京的先进、便捷格格不入,但每一个狼裔的心底,都跃动着勃勃生机,眼里燃烧着不屈之火,只要有合适的环境,将千百倍地勃发而出。
  一个有希望的族群。
  这是李瞬在大荒领见识几日后的观感。
  校场上,狼少年尹阳略一思索,很快朝李瞬躬身,诚声道:
  “李大哥这几天的提点、传授,让我弄明白了太多从前不通不懂的东西,就像是醍醐灌顶一样。只是学得越多,我就越发意识到自己的弱小...”
  “我还想变得更强!强到无论什么时候都可以站出来保护阿姐,保护弟弟妹妹们!请您再多教我一些吧!我不怕苦累,死都不怕!”
  李瞬眼底掠过一抹浅浅的感慨。
  “答应南姐的,我自不会食言,看好这一刀,我只斩出一次,不要扣细节,只囫囵去看。”
  他淡淡说着,随手取了把兵器架上的寻常铁刀,一步踏前,不见任何灵能波动,只刀光如月,顷刻之间,眼前重逾百斤的金石锁竟是被生生切成了齐齐整整的三段。
  “我该走了。”
  他拍了拍目瞪口呆的尹阳:
  “日复一日,必有精进,好好练着,下次见面的时候,给我个惊喜。”
  ——————

第二章 休息一年,然后回来
  狼裔是个极具潜力的种群,而尹阳亦是一个有希望的少年,而且大有希望。
  23岁还属狼裔中的未成年,妖躯还未发育完全,换算到人类的话,差不多也就是十三四岁的样子,这个年纪就具备超位实力,天赋不可谓不高,更兼有一颗儿时艰苦生活打磨出的坚忍心性,这样的少年,只要稍微点拨,就能挖掘出巨大的潜能。
  尹南把李瞬接到大荒领之后的次日,尹阳就郑重地前来求教。
  这把李瞬整得有点懵,不过很快尹阳就解释清楚了,原来是他在参与覆灭泯光教的那一晚,亲身感受到了李瞬改变局势的能力,和于风浪中闲庭信步的自在,他渴望变强,渴望拥有那样的力量。
  李瞬不得不承认,这小子让他想起了当年的自己。
  只是比起自己的懵懂,亦或者说,在父亲羽翼保护下一直存留了很久的天真,尹阳因为童稚时过酷的生活和一家人受到的磨难、打压,变得少年老成,且对力量有种纯粹而强烈的渴望。
  李瞬本就对这少年印象不错,再加上还有尹南的面子在,她一直将这个弟弟视如拱璧,于是就趁着这几日在大荒领的暂留,不吝对尹阳的修行作了些点拨。
  李瞬如今的一身艺业都是自己摸爬滚打辛勤修炼出来的,父亲除了搭框架以外,除非出现根本性的错误,否则很少置喙,父亲去世后,更是全凭他独自摸索,走过很多弯路,积累了很多经验,这些经验就是他传授他人的底气。
  至于今天把【阎流·大梦刀】的框架教给他,自然是一种期许,阎流虽属家传,但李瞬没那么多讲究,一定只能敝帚自珍传给后人传男不传女什么的,而且没有玄冥的支撑,阎流只是一个架势而已。
  李瞬想看到的,还是尹阳能从这上面领悟到一些属于狼裔自己的东西。
  “哎?”
  尹阳原本还沉浸在那梦幻般的刀光弧影中,闻言赶忙道:
  “您这就要...我们还没怎么招待您呢,阿姐也...”
  他有点着急,一时间连平素里有条有理的口条都不那么顺畅了。
  “嗯,我跟她打过招呼就要走了。”
  李瞬微微颔首,朝尹阳身后某处抬了抬手:
  “南姐,尾巴露出来了哦。”
  话音落,那堆干草垛后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哪?没有哇?”
  很快意识到李瞬在哄她,尹南略显羞赧地从干草垛后面现身,尴尬地咳嗽了一声:
  “咳,是路过,路过。”
  “我懂的。”李瞬一副意会的表情,“从家路过到这得拐好几个弯吧?”
  “好吧。”
  尹南被李瞬蕴着点笑意的眼神看得心虚了,举手投降:
  “只是想看一看小阳他有没有听你的话,认真在修行。”
  “他是个好孩子,不用担心。”
  李瞬其实早两天就发现尹南会悄悄过来观望了,不过前几日他也不点破,直到今天打算离开。
  “阿姐。”尹阳招呼了一声,不舍道,“李大哥说,他今天就要走了。”
  尹南微怔,倒没有太多惊讶,她心里有数,李瞬本就不能在明京多留。
  “小阳,你再去练会儿,我跟你李大哥说两句。”
  “好。”
  尹阳点头,再向李瞬微微俯身,便捡起那被切断的金石锁,走到校场另一端去研究了。
  “小瞬,这几天辛苦你了。”尹南不好意思道,“一院子的小孩子,叽叽喳喳的,吵闹得很,很不舒心。”
  尹南的弟弟妹妹加起来足有七八个,一大家子人生活在一间院落里,每天七嘴八舌,确实吵嚷,却也热闹。
  “哪里话,南姐你知道的,我哪会不舒心。”
  在尹南家中的这几日,是李瞬到明京以来最能舒心安定的几日,没有勾心斗角,也不用精心算计,他放下了心中的警惕和防备感,和一院子的少年孩童们轻松地相处。
  尹南却是又想起了夜天之间上他的模样,心中不忍,牵住了他的手。
  狼大姐还没能够突破禁位以完全隐没妖怪体征,手背上还有些绒毛,握着李瞬时,很暖。
  “长安是个啥样子,我不太清楚,但肯定比明京好些,如果联系方便的话,尽快联系我,明京这里的情况,我随时都留意着。”
  “好,我安定下来,肯定第一时间跟你联系。”
  “也不知道练小姐在长安怎么样了。”尹南露出担忧的神色,“她一个人,还受了那么重的伤,小瞬,我那天就想问了,让她一个人去长安,万一...”
  “安心。”
  李瞬淡淡道:
  “阿夕她手里拿的是长安最高级别的不记名准入证明,那是李照准备的东西,南姐你就算不放心长安,也该放心咱们那位女帝冕下才是,她可是出了名的心思深重,算无遗策。”
  话里很难不带些讥讽,不过倒是让尹南认可了。
  她知道女帝冕下给了李瞬一张长安的准入证明,要让他去那里办事情,虽不知冕下到底用了什么法子,能让几乎和她反目的弟弟听话,但李瞬确实是打算去的。
  现在练凛夕被送去了天空城,他就更不可能不去了。
  需要特意找李瞬去办的事,自然是极密的,女帝冕下便不可能不考虑到李瞬的身份如何隐藏,若有伤在身该如何之类的问题。
  虽然对她对待弟弟的方式颇有微词,但尹南同样深知那一位的智慧与眼界,对她有种近乎崇拜的信任。
  尹南叹了口气,握着李瞬的手更紧了。
  “落脚之后,一定要好好修养,我知道小瞬你很厉害,但你受了伤,有的事情就不要一味逞强,等伤好了,自有你发挥的时候。”
  几乎是一人独战明京群雄,他自然也不是一点消耗都没有,一点伤都没受,那也着实离谱了点。
  林夜砂、黎泊远,乃至槲寄生的行尸军团,不同程度地都给李瞬带来了一些创伤,只是他的战斗续行练度太高,完全不会被伤势影响行动,看起来就好像毫发无损似的。
  还有玄冥本相的过度使用,也让他受了一些死气的侵入,一连几日都提不起情绪,好在尹南家是个有活力的地方,温暖鲜活的气息,让玄冥的负面影响消退了不少。
  “好,我知道了。”他点头道。
  尹南絮絮叨叨说了好一会儿,李瞬一点没有不耐,认真地听着,点头,感受着尹南手掌的温度,微微弧起嘴角。
  没有血脉的联系,也没有长久的相伴,却有足够真挚的心与心相连。
  这就是他想要的家人,他怎么会嫌啰嗦,他甘之如饴。
  半晌,尹南总算叮嘱完了,李瞬张开怀抱,尹南也不犹豫,两人轻轻地相拥。
  “南姐,如果还有人敢欺负你,欺负你的幽罗,去找李照,如果她不作为,你且忍一忍,等我回来,杀光他们。”
  李瞬寒风般冷厉的声音在尹南耳畔响起,却直直暖到了她心里。
  向来英豪阔大难见多愁善感的狼大姐,眼角亦不禁滑落一抹晶莹。
  再朝尹家姐弟挥了挥手,李瞬跨上摩托,离开大荒领,前往天阶。
  ——————

第三章 秋名山上行人稀
  李瞬一路疾驰,很快穿过了大荒领和正明区城区的交界。
  跟多见峭壁峡谷,一派牛仔风情的空明区,还有基本上是无尽荒野的坚明区截然不同,正明区算是西明京四大区划中基础建设相当完备的一个了,各方面都接近东明京平均水准,钢筋铁骨的高楼林立,干道上来往车水马龙,城市化进度比较合格。
  属于三不管地带的西明京居然建得像模像样,究其原因,还得因为这里是【长安统括理事会】所选定的天阶制定建造地,所以执夜府在这里多少花了点钱。
  这纯粹是面子问题。
  众所周知,长安非常有钱。
  作为一个众筹项目,天空城计划已经持续在神州与元妖界吸金超过二十年,多年以来,不光是顶级的富豪、财阀,很多小有资产的家族、家庭乃至个人,亦在向这个项目持续投入。
  聚沙成塔集腋成裘,长安统括理事会能调度的资源堪称恐怖,完全不亚于地上任何一方大势力。
  跟这么有钱的势力打交道,执夜府那帮最讲场面的官僚自然不愿意寒酸了去,只得忍痛给本来根本不想管理的正明区做了一些面子工程,好歹不能丢了我大执夜府的脸面不是?
  当然,除了有钱,提到长安,给世人的印象至少还有两个。
  第一个就是和平。
  各种宣传路径所描绘的长安,都是一个人妖和谐共处求同存异,仿佛回到自明历最初的治世一般的地方,是人间天堂、极乐净土般的存在。
  这就足够吸引人了,在神州形势已然动荡多年,人妖动乱之后又是府会争锋的这个年代,已经有一两代人没有体验过真正的和平了,是以长安才成了二十多年来神州黎民心向往之的所在。
  另一个则是高端。
  世所公认,长安在部分领域拥有超越神州的技术力,包括但不限于直接将整座城池与神州达成概念层面的隔绝,以至于只能通过其在指定地点建造的天阶抵达这种离谱操作。
  整座城市本身,亦是以与神州截然不同的技术手段所构架。
  并且长安的学术氛围非常浓烈,以白鹿院为首的三大学院不断吸纳全世界潜力学子,孕育出了惊人的研究能力,近年来做出的成果越来越离谱,甚至连【天理概装】这种闻所未闻的“概念兵器”都已经即将提上产线。
  种种匪夷所思,无不显示着长安所掌握的技术力早已凌驾于神州之上。
  开上城区主干道之后不久,李瞬就忍痛毁车,改换交通方式,再进行了几次路线的复杂切换,同时实施一系列反跟踪手段,以确保行踪的绝对安全。
  算起来这已经是他半个月来废掉的第三辆摩托车了。
  再三确认首尾干净之后,李瞬才若无其事地下了出租车,向天阶方向行进。
  此时他早已换掉了漆黑的风衣与猎团劲装,穿上了一身得体的白衬衫与黑西裤,远看举止斯文,精神饱满,身材颀长匀称,左手提只公文包,右手提着拉杆行李箱,袖管撩到手腕,张望之间,一副要赶早登机的成熟男人模样。
  去长安自然是要换马甲的。
  目前由于林夜砂大张旗鼓地前往离都,吸引了绝大多数人的视线,加上日冕余威犹在,李瞬的处境暂时相对安全,但要说万事大吉那根本不可能。
  他很清楚,纸包不住火,日冕的余威不会长久,林夜砂也瞒不了一世。
  外人看来,日冕甚至连器和行宫都不施展,随随便便就弑三君撼四君,平黑绳地狱,当真是举世无敌,但李瞬心中自知,那一晚的发挥,除了最后横扫了槲寄生算是那小树人撞枪口上,真正被碾压之外,其余则更多是因势利导的结果。
  挟持神宫遥是为了勾引出有足够分量的君位目标,对有战场指挥权的齐钺下手,是为了迫使对自身威胁最大的明京城防炮哑火,硬顶着四大君位合击还击杀了钟楼,则是与其他三名君位的默契所致。
  参与那一战的几大君位,除了心智不全的钟楼,就没有一个是认真出手的,全都在观风辨势,在藏拙。
  叩门一刀打开的玄冥境界虽然厉害,却也不至于真能把全力以赴的四大君位都吓跑,效果如此拔群,无外乎是因为林夜砂是他雇来的演员,而另两个人大概已经发现了这一点,借势铲除异己而已。
  还是那句话,纸包不住火,既然日冕不是真的盖世无敌,那么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多的人会将他抛诸脑后,开始重启对练凛夕和苍星下落的追寻。
  此等形势之下,哪怕只是为了自己,李瞬也得找个相对安全的地方避避风头,更何况还有练凛夕和李照的事,是以他只在大荒领呆了三天,将伤势和死气的侵蚀调理了一下,就匆忙离开了。
  这次他佩戴的假面是一名三十岁左右的成熟男性,面貌做得温和儒雅还颇为俊朗,与李瞬本人的印象截然相反,这是李瞬在大荒领期间所制作,还特地在眼睛上花了些功夫,以掩饰他本人过于锐利的目光。
  李瞬打量着已在不远处的这座建筑物。
  与其名称的“天阶”不同,天阶并不是一座阶梯,而是整体呈现如三叉戟一般形态的奇特建筑群。
  天阶建筑群在正明区独占一隅,附近没有任何其他建筑,其由两矮一高的三幢尖锐角状大楼组成,通体均是亮眼的银白色,质感却不厚重,反倒很轻便。
  以李瞬的见识,他可以判断出,这大概是用某种妖怪的产物萃取后制成的感光材料,不过再深的他就不甚了了。
  也只有老爹李曜这样的真·老猎人,或者是练野大君那样精通材料学的渊博学者,或许才能一眼就辨认出其材质的源头吧。
  看建筑的形制,可知“三叉戟”的最长端,也就是目测高达十五层以上的大楼是主楼,正门之后就是一道通往主楼的通衢,这条平整光洁的银灰色道路,仿佛就是三叉戟的戟把。
  李瞬定睛望去,以他的目力,能够看得很清晰,“三叉戟”的三部分,其内中均有似水银颜色的流光在流淌,而三者的尖端更是在以一种难以形容的奇妙频率释放着妖力,三者很显然正在进行一种微妙的共振。
  那具体是什么样的妖力,李瞬没有近距离接触,还不好说,但就只这么一看,他就对长安的技术力有了认知,至少在妖怪材料技术上,长安就远领先于目前主流仍在使用钢铁、砖石、混凝土等人类常规建筑材料的神州。
  这一类常规建筑材料早在旧历十二国时代就有了较广泛的应用,直到十二国时代的中后期,妖怪的存在还未被大部揭露,社会生活仍是以人类为主。
  虽然执夜府的统治基础是建立在对人类、妖怪、混血三方的一视同仁之上,也宣言了人妖共治,但人类的生活方式仍然在神州占据主流,从此小处便可以窥斑见豹。
  李瞬自是无心琢磨政治,只是作为妖怪猎人,他经常跟各种妖怪材料打交道,深知其好用,比如虫技术这类,都是能在关键时刻帮他大忙的,所以他打定了主意,这趟既然去了长安,总得淘换点好东西回来。
  从正门到主楼的通衢目测近两公里,当然不可能让来天阶的客人徒步行走,正门的门侧就整整齐齐地停了两排蜗牛壳状的圆形车辆。
  这种车辆和神州主流的内燃机车又不同,连轮子都没有,看着也不像是有引擎或者油箱之类的配备,而且个头很小,仅能坐下一人,甚至没有放行李的地方。
  “尊敬的客人您好,我是三号天阶小蜗,请问您需要乘车吗?”
  一个糯声糯气的男孩声音从蜗牛壳里飘出来,接着李瞬看到了一头浅褐色的软体动物探头出来。
  很显然,这不是造型,这是真蜗牛。
  这一秒,李瞬脑海中划过蜗牛妖怪的所有弱点并构思好了击杀手段,包括开壳、断须、高温溶解、低温冻结、强力斩击等等,简单一盘算,在这个距离,他大概有八种以上的方式在两秒钟内击杀这只蜗牛。
  十年猎妖生涯,这种思考早成了李瞬深入骨髓的本能。
  “尊敬的客人您好,拙者是四号蜗轮机动,请问您需要乘车吗?”
  “尊敬的客人您好,咱是五号秋名山蜗神,请问...”
  三号问完四号问,这些蜗牛们仿佛问题接力,排着队一溜问下去,每个人都有一个炫酷的名字,声音也各有不同,既有软糯糯的男童音,娇滴滴的女童音,也有成男成女一应俱全。
  当然,李瞬知道蜗牛这玩意是雌雄同体,不分男女的,这种雌雄同体不太好找异族的配偶,一般都是在种群内部结合繁衍。
  “就你了,三号。”
  大伙都很热情,李瞬就近原则,选了最近的三号。
  三号蜗感觉上是个小男/女孩,接到了这单生意让它变得很快乐,触须都摇摆了起来。
  “请出示您的准入许可,让我感应一下上面印压的灵纹,感谢您的支持。”
  李瞬自无不可,拿出那封朱红色的信笺,灵纹印压技术印刻上去的阴文就在信笺的纸背面。
  三号蜗拿触须释放一丁点妖力,接触了信笺上的灵纹,但见那灵纹微微闪烁,三号蜗顿时跟打了鸡血似的:
  “哇!居然又是一位最尊贵的客人!太好了,为您服务真是我的荣幸!您请上壳!”
  李瞬眉头一挑,点了点头,坐进了三号蜗敞开的蜗壳。
  内中没有桌椅、沙发那种规矩又生硬的形状与触感,柔软而舒缓,颇有一种与身体完美贴合的契合舒适,让人坐上去就想长舒一口大气,毫无疑问,妖怪仿生学的产物。
  李瞬的行李则被三号蜗用软体的躯体吞掉了,据他说是放置入了蜗壳内部的异空间。
  这些前所未见的体验颇有些新奇,都还没进天空城,还只是在接引站点的门口,新玩意就已经层出不穷了。
  不过有趣归有趣,李瞬也不会遗漏任何一个试探的机会。
  “我这张许可可是花了大功夫才入手的稀罕玩意,怎么,照你这么说,难道最近还有其他什么人也有?”他露出不忿之色。
  “是啊是啊。”三号蜗不假思索道,“很稀奇呢,平时大半年都见不到一位,这几天却连着来了两位最尊贵的客人,后一位尊贵的雄性就是我载的,今天能再载一位,我真是太幸运了。”
  它又叹了口气:
  “可惜是八号接了先前那位尊贵的雌性,否则我今年都可以不用工作啦!”
  “唉,三号,我太嫉妒你了...”
  “三号你不要得了便宜还卖乖啊!你只要再接二十个普通客人就能歇年了...”
  两位?雄性?
  无视蜗牛们对三号的嫉妒发言,李瞬眸光微凛。
  他原本只是想随口旁敲侧击一下练凛夕的情况,却意外探出了不同的消息。
  在练凛夕之后,竟然还有个男人手持最高级的不记名准入许可进入了长安?
  在日冕肆虐明京的尖锐形势之下,在幽罗没有任何疏漏的密运行动之下,仍紧随练凛夕其后进入长安,手持若无足够的力量、权势、财富绝无可能入手的不记名许可...
  他是谁?
  这会是巧合么?毕竟神州的富豪财阀贵族不少,说不好就有一个赶着这时候去长安玩乐呢?
  怎么可能。
  李瞬根本不信这会是巧合,能入手不记名许可那个层次的存在,对明京的形势不说洞若观火,至少也大略知悉,比起巧合,练凛夕的动向被猜到才是可能性最大的。
  李瞬眼底浮现一抹冰冷。
  “走吧。”他淡淡道。
  “是!”
  三号蜗的软体全部收缩进了蜗壳,只露出底部的小小一部分白色,看样子这是它的发动态势。
  正这时,李瞬听到后方不远处传来短促有力的呼唤:
  “喂,过来十辆蜗牛车,性能最好的排最前面。”
  这中气听着像是久经训练的士卒,他便余光瞥了一眼。
  九个神色凌厉的劲装男子拥簇着一个紫发紫眸的冷艳女性,正朝这里走来。
  李瞬心头顿时警钟大响。
  ——————————————
  昨天章节名只是在玩全职梗,怎么好像把大伙都吓到了(笑),不好意思嗷。

第四章 你们真是害人不浅啊你们这个天空城
  在神州,紫色本就是少见的颜色,紫发紫瞳的血统更是罕见,若是放在明京,基本就是某一家某一姓的代名词。
  这女人自然是神宫遥。
  说起来也算是熟人了,毕竟李瞬的两个身份都与这女人有过交集,虽然都不是什么正经意义上的交集就是了。
  明京动乱的当夜,神宫遥被李瞬当做诱饵,引出了对他怀有强烈杀意的【兵主】齐钺,之后战况骤变,四大君位联手,那时神宫遥好像是被天罪司的红眼救走了,而槲寄生张开黑绳地狱肆虐战场之后,李瞬就顾不上留意她的动向了。
  现在看来,她没被黑绳地狱支配,也没死在行尸军团的肆虐之中,倒是好运道。
  不过她毕竟是神宫家的贵女,纵然本身实力算不得高明,但总有些不为人知的神异手段,倒也不足为奇就是了。
  神宫遥在一众护卫面前,仍然维持着平素的高冷骄傲,然而那素来冷艳迫人的眉眼间,此时却是隐隐约约笼罩着一层郁郁的阴翳,虽然有在勉力支撑,但以李瞬的眼力,只这一眼就看透了她内里的愁云惨淡。
  见不到这女人那眼熟的颐指气使和盛气凌人,李瞬反倒有些不习惯了。
  他想了想,大概还是自己那天下药下太猛了。
  一秒挟持也就不说了,当着她的面把不可一世的齐钺跟踩臭虫一样踩死,然后又和神宫严斋通话,那种场面下,神宫严斋身为执夜府次枢,当然不可能为了女儿就对搅乱明京的元凶有什么妥协,只可能展现决绝态度,也就是把她放弃掉。
  什么矜持,什么高傲,在绝对碾压的力量和冷酷无情的政治下,全部被打碎。
  可以想见日冕高高举起的屠刀和神宫严斋挂掉的电话,会如何成为这女人午夜的梦魇。
  不过李瞬那个时候其实没打算真要杀神宫遥,这女人堪称顶级工具人,用处还大着呢。
  他要是真想杀人,根本不需要做“高举屠刀”这种过分抓马的动作,杀法参考下齐钺和钟楼就行,简单有效。
  他很清楚,救是肯定是有人会来救的,他不过是吓一吓人,再逼个人出来刚正面而已。
  只不过他原本想逼的是那个【白泽】黎泊远,这个笑眯眯的牧师敢在千钧一发的形势下站出来递电话,显然不是个简单角色,他始终给李瞬很大的威胁感。
  可惜之后杀到的是【地琥】钟楼,后面的局面就不是李瞬琢磨得清楚的了,执夜府那一坛子水太混,各人的势力归属错综复杂,李瞬暂时还理不顺。
  这会儿居然在天阶见到神宫遥,李瞬心中不禁警钟大作。
  神宫遥本人当然没法给李瞬带来什么威胁,有威胁的是她枢直部队卫率和神宫家嫡女的身份。
  枢直部队是枢密院意志的执行者,神宫家族则是枢密院中绝对无法忽视的一股力量,她这一出现,很可能意味着枢密院已经知道了练凛夕的动向。
  但是怎么可能?
  这才几天,就前有神秘男人,后有神宫遥,练凛夕的行踪怎么可能泄露得这么快?
  李瞬不知道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他很讨厌这种不受掌控的感觉,这让他心头烧起无明之火。
  必须尽快和阿夕碰头了。
  按捺住心头的疑惑,李瞬命令蜗牛车发动,他在这里再驻足反而会引起怀疑。
  蜗牛车的速度居然很快,蜗壳下露出的白色软体分泌出的某种粘液,与通衢路面上的某种物质会产生反应,给蜗壳添加了巨大的推动力,过快的速度产生过强的摩擦,甚至带出一溜的烟尘。
  “尊贵的客人,接下来我会载着您按照观览线路游览整个天阶区域,过程中,我会用蜃气楼幻境向您展示长安的风貌,并为您讲述接下来办理入城手续和在长安生活的注意事项,整体上需要花费您30到40分钟的宝贵时间,但这是非常有用的...”
  “不用了,我要尽快入城。”
  “啊?噢,好的,尊贵的客人,遵循您的意志。”
  三号愣了愣,估计是没怎么见过这种猴急的客人,不过按照规矩,最高级准入许可意味着其拥有者具备与它们这些小妖怪云泥之别的高级权限,必须以客人的意志为优先。
  一阵风驰电掣之后,三号把李瞬放在主楼门口,行了个属于软体动物的大礼便一溜烟离去。
  主楼大门缓缓拉开,李瞬踏步其中。
  “贵客临门,有失远迎。”
  厅堂内空间广阔,楼层挑得很高,将整个空间营造出旷远寥廓的观感,轻量材料的简明装饰和墙面上随意勾画没有具体内容的流线线条,色调以银白与天蓝为基,且随着外界光源的变化,还产生一种类呼吸的效果,颇给人沁凉舒爽的感触。
  这是与神州主流建筑截然不同的风情,果然,新,是长安呈现于神州的第一印象。
  李瞬稍做打量,目光落在眼前迎上来的这棵英俊的树上。
  对,一棵英俊的树。
  李瞬甚至能明确地分辨出,他是一棵柳树。
  说到树,李瞬自然而然地想起了现在还在黄泉里躺着的小树人槲寄生,那家伙长得惨白又丑陋,一看就是个奸角。
  眼前这棵树就不一样了,它虽然没有穿着行会管理人那样的燕尾服,纯粹以树身出现,其姿态却给人一种明快的优雅感,只乍看一眼,就让人愿意与他交流。
  这家伙怎么也有个超位水准,怎么还是完全的树形态?
  李瞬下意识地微微皱眉,不过他旋即想到,长安毕竟和神州不同,是推行人妖求同存异理念的地方。
  妖怪各自的种族特征,在以人类为主流的神州会被特殊对待,所以但凡是个妖怪或混血种群,若要融入神州的社会生活,皆会想方设法地去隐藏,去变幻人形态,否则很可能会遭到嘲讽乃至针对。
  讽刺的是,随着这种风气存在的年月日久,很多妖怪或混血居然也成为了这些嘲讽、针对群体的一员,被害者成为了加害者,显著的表征就是类人妖怪的地位明显比不类人妖怪的地位高。
  如今除非是在五方佬辖下妖怪聚居的区域,其他很少有妖怪会去光明正大地袒露种族特征,不得不说,尖锐的种族矛盾也是五方佬势力崛起的一大要因。
  “欢迎来到明京天阶,贵客,我是此间执事,柳仪,请允许我先冒昧询问一下,您的身体状态如何?”
  帅柳树优雅地鞠了一躬,问道。
  “没有问题。”
  “那就太好了。”
  柳仪笑了笑:
  “接下来,便烦请贵客稍稍费心,选择此间的一位或几位,作为贵客在长安城内的向导、助理、护卫和仆从。以【贤者】的名义,向您保证她们的忠诚。”
  李瞬看着眼前一字排开,人妖各异的几名少女,感觉有点懵。
  不是,这是什么展开?
  难道说,是那种不正经的展开?
  ————————

第五章 我们是一个正经的群
  见李瞬有些迟疑,柳仪抖擞了一下他的枝条,笑道:
  “贵客,请别误会,这绝非什么不正经的选择,只是统括理事会诸贤者对于贵客的一点不成敬意的小小回馈。您对天空城计划厥功甚伟,长安自然也不会吝惜回馈于您,这是在您参与计划之初就向您告知的事项,不是么?”
  望着眼前一字排开环肥燕瘦的几名少女,李瞬想起来了,好像确实有这一茬。
  从自明历95年,【贤者】组织——也就是如今的长安统括理事会——面向神州全境公布天空城计划至今不过二十余年的时间,已经有一座吞吐近百万人口的雄城立于天穹之上。
  天空城不属于任何地上势力的独立性之来源,就在于它并非由某些特定个人或某个组织、结社独立出资建造,本质上是一个众筹项目,其资金来源遍布神州和元妖界的各个阶层,长安统括理事会只是负责管理运营而已。
  那个天马行空的天空城计划,可谓是自明历启元以来神州最庞大最著名,也是绝无仅有的一个众筹项目。
  90年代是个混沌的年代,执夜府衰微,猎人行会初定,五方佬未成气候,很多人都在打生打死或者醉生梦死,
  当年天空城如此规模庞大的动作,刺激了很多有心人的神经,有向往美好生活的人类,有期望不被欺压的妖怪,也有数不清的野心家、阴谋者,意图颠覆天空城局面之人,但在贤者们的运筹帷幄下,天空城硬生生从这些大势力的角逐中杀出一条血路来。
  话说回来,既然是众筹,那必然是有回报的。
  理事会诸贤者以城市未来的愿景吸引广大出资者,承诺在城市开始运转之后,根据出资者出资的金额、年限等各种综合因素,给予其能够返还利益的社会地位、城市资产等。
  当然,如果后续出资者还想继续参与或投资城市建设,以获取更大利益,在入住长安之后都可以再谈。
  其实无外乎就是给块地皮或者给个官位,那么多有心人前期舍得打水漂似的投资那么多进去,图的也就是这个。
  以目前神州的治安状况和混沌的局势,属实不是什么搞投资的好地方,而且神州阶层固化太多年了,想要攫取更大的利益、权力,如果没有根脚,那是难比登天。
  长安就不同了,以长安的发展态势,不管是哪个宿区的地皮,升值空间都大了去了,或者如果能在长安捞个官做做,在一个处于高速上升期的城市里,油水和上升空间也自是不必多提。
  这些是李瞬都清楚的,天空城的情报流出的虽不多,但他事前基本也有一些了解,关于统括理事会的,关于部分宿区管理机关的,他甚至搞到了长安大概的地形图。
  不过由于他本人投资长安白鹿院更多是为了给自己一点慰藉和留条后路,倒不是为了回馈收益什么的,所以天空城计划配发的那本册子上,他只认真读了出资者权利与义务中的义务部分,以防被坑。
  至于那十几二十大页的出资者权利部分,他也就是提纲挈领地扫了扫,把有几条标了红的,比如资产回馈、安全庇护、医疗团队等他能够用得上的仔细看了一下。
  都说魔鬼藏在细节里,眼前这一幕大概就藏在那些他没什么印象的蝇头小楷里面了。
  现在看来,李瞬花费了一个日曜猎人过半积蓄所换取的这张不记名准入许可,其上所附带的除了可观的利益,还有特权,属实是物有所值。
  李瞬面前拢共站着四名待挑选的美丽少女,按柳仪的意思,他只要动动嘴,这里面他想挑几个就挑几个。
  按说这也不是坏事,可只见李瞬眉头一皱,淡淡道:
  “柳仪,我既然手持这张权限,你是否应该在职权范围内回答我的问题,不应该推诿、欺骗?”
  “贵客所言甚是。”柳仪颔首道,“您若有疑问,我会知无不言。”
  “那我问你,她们...是否涉及人口贩卖?”
  李瞬声音转冷,问得毫不遮掩:
  “如实回答我,我自有门路查探这些事情,若是骗我,你承担不起后果。”
  李瞬这辈子最恨的犯罪行为就是人口贩卖,少年时一家离散让他尝到的痛苦和孤独,让他对这类行为深恶痛绝,所以他才会与经营着南部最大人口贩卖网络的泯光教派水火不容到生死相见的地步。
  这些容姿标致的少女能够站在这里任由贵客予取予求,李瞬很难不把这种现象跟神州屡禁不绝的人口丶交易搭上边。
  长安虽然远在高天,标榜着人间天堂,但人终究还是人,罪恶和欲望是共通的,哪里又真有什么人间天堂?
  然而柳仪却是轻松地耸了耸肩,英俊的树脸上似乎流露了一点非营业性质的笑意,说道:
  “贵客请息怒,您真是误会了。”
  李瞬留意到那四个少女也都各自莞尔。
  这...
  “您先前或许没有留意接引蜗的讲述,实际上在长安,【契约】是一种普遍的交易形式,这几位女士都是与我们天阶管理机关缔结了契约的专业人才,专为贵客提供便利的服务。”
  “待您挑选完毕后,契约会自然转入您手中,但不论是在我们这里还是在您那里,契约都没有对女士们人身自由、意志自由的任何限制,如果您想要与某位女士加深关系,那还需要取决于您的男性魅力。”
  “顺带一提,向您展示女性的专业人才,是我个人基于常识做出的判断,如果您需要换成男性、雌雄同体或无性,随时都可以更改。当然,您也可以选择不需要,一切遵循您的意志,只是长安很大,我们更希望能为您分忧。”
  “咳。”
  李瞬不禁咳嗽了一声,他好像真是误会了什么。
  为掩饰尴尬,他干脆顺手接过柳仪手中的资料册看了起来。
  ——夏师寒,人类,女性,22岁,白鹿院在读,持有猫车五级驾驶证,高级助理资格,灵能层级超位上段,擅长擒拿格斗术,性格温柔可亲,专业素质优异,但限于年龄和学业,每日只能提供3小时左右的服务。
  李瞬瞥了一眼,这是左起第一个,这女孩长得很漂亮,一张水嫩的鹅蛋脸,双眼如杏,眸光如水,见李瞬看过来,便向他微微颔首,露出善意的笑容。
  李瞬低下头去看下一个。
  不过还没等他仔细阅读,有一树人匆匆从侧门走进厅堂,到柳仪身旁,用树人的语言附耳轻声嘀咕了两句。
  众所周知,作为老猎人,李瞬的耳力久经训练,甚至能够在嘈杂的密林中捕捉猎物的任何动态,而且刚好,他大致学习过部分主流妖怪种族的通行语言,树人属于植物种群中比较常见的一族,他基本能听懂。
  “枢密...照会...天理概念武装...麻烦的女人...”
  天理概念武装...
  那不就是【天理概装】么?
  ————————

第六章 李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姓白
  【天理概装】是长安所试制的一种最新型武器的代号。
  该武器的性能、破坏力、具体参数、能源消耗等等一切不明,关于该武器的存在本身,目前都还没有在神州传播,仅执夜府、行会等部分势力的顶层知晓这种武器的存在。
  对天理概装,李瞬也只是听过名字的程度,当然它肯定很强大,也很重要,毕竟这是连李照都在谋求的东西。
  按照李照的说法,这件武器的设计图,现在就掌握在李家老幺,小妹李映的手里。
  对此李瞬倒是并不意外。
  小妹在技术开发、道具制作等方面,自小就展现了惊人的天赋,至今他还记得家里那台搭载了全自动清洁模块,会到处跑的拖把。
  可惜或许是因为她那时才三岁的缘故,那拖把哪怕甚至能在地板上跳踢踏舞,也不会正经拖地就是了。
  后来收养她的那家人家庭富裕,条件优越,阖家迁居天空城就是明证,如今她在白鹿院深造了多年,想来该是学业有成,出落成独当一面的大姑娘了,或许已经成为某些技术领域的新锐人物了也说不定。
  只是长安和神州毕竟是天地之隔,李瞬能收集到的情报零碎,也就仅此而已。
  麻烦的女人...要求...对话...主事人,仪式...规格...不同...
  树人语的句读和人类不同,比较奇特,不过李瞬毕竟学过,还是大致能分辨出句子的大意,他不动声色地继续低头看少女们的资料册,但注意力已经完全不在这上面了。
  但见柳仪闻言,那张英俊的树脸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稍一思忖,转而对李瞬笑道:
  “本不该搅扰贵客雅兴,但不巧有件要事临头,我不得不出面去处理,暂时无法再陪伴贵客,望您见谅。后续一应事宜,均可由您选择的助理辅助完成,实在是万分抱歉。”
  “无妨。”
  李瞬顶着张三十岁左右的帅大叔面容,温和又好奇道:
  “咱们虽只是初见,我却觉得柳执事你谈吐不凡,气度过人,不是寻常俯首帖耳的管事一流,什么事情让你这样的人物都要如此着紧?”
  “贵客谬赞了。”
  柳仪笑了笑,略一沉吟,居然真也不隐瞒:
  “既是贵客相询,没有不说的道理,本也不是什么值得隐瞒的事情,原定半个月后就要面向神州与元妖界全方位公布的。”
  李瞬等他的下文,只听柳仪道:
  “开发周期长达十年之久的概念兵器【天理概装】即将于年底落地投产,为庆贺此盛事,理事会诸贤者拟邀请各方巨擘到长安共襄盛典,也借此向世界再度展示天空城的实力和魅力。”
  “本次庆典其实事前已向各方高层通传,这会儿前面正是来了一位执夜府的卫率,她带了一行天律司的外交人员和护卫,要求面见天阶的主事人,举行正式递交照会的仪式,因为与先前预约中的事项有些不符,事起仓促,所以...”
  “执夜府最是看中那一套陈词滥调,也就那点出息。”
  李瞬淡淡讥讽了一句,心头微松。
  照这么说,神宫遥的到来和练凛夕的行踪并没有关系,她只是代枢密院过来递交外交照会,并不是要去长安追索练凛夕。
  这么看来,练凛夕的行踪应该还没暴露,至少还没大范围地暴露在各大势力的眼中,唯一要小心的是那个后练凛夕一步进入长安的男人。
  心中思忖着,带着符合他这张成熟俊朗假面的儒雅笑容,李瞬道:
  “如此,我也就不再多麻烦了,这位夏小姐就很好。”
  “夏师寒小姐,对吗?”柳仪确认道。
  夏师寒一双好看的杏眼眨了眨,似有些讶异为什么会选择各方面条件并不如何过人的她,但终究没有把这个疑问问出来。
  见李瞬点头,柳仪便道:
  “那么,后续的事情就有劳夏小姐了。关于契约,之后会很快转交到贵客您的手中,那么,请容我先行告退,祝您在长安生活愉快。”
  神宫遥那边催促得紧,柳仪很快带着部下连另三名少女离开了主楼,正堂里便只余李瞬和夏师寒两人。
  李瞬还在琢磨着神宫遥的情况,没说话,气氛便略有些尴尬。
  “贵客,您看接下来...?”
  “哦,不好意思,刚才在想事情,按照你的节奏来就好了。”
  李瞬回过神来,和眼前的小姑娘打了个招呼。
  夏师寒梳着一头及腰的浅栗色长发,容姿婉丽,气质可人,一把声音亦是温柔似水,给人一种小家碧玉的亲和感,不提专业技能和服务水准,光是看着就很养眼。
  李瞬的选择看似随意,却是自有考量。
  夏师寒白鹿院在读的学生身份,或许可以在他接触小妹李映的过程中提供便利,她每天只不过三小时的工作时间,对别人来说是缺点,可对需要隐秘行动和私人空间的李瞬则很方便。
  还有一点,就是那四名少女之中,只有夏师寒一个是人类,其余是两个混血和一个类人妖怪。
  妖怪是李瞬这十年来主要的猎物,若是长期一同行动、生活之类的,难保不会下意识流露一点杀气,那样与他预备做的伪装就不符了。
  当然,柳仪也说了可以不选,但一来人生地不熟的,有向导和助理确实便利一些,再考虑到不选择入乡随俗,搞特殊,或许会被有心人留意,他背上还一摊子事,初来乍到,暂时不想在长安搞事,就没有提出来。
  夏师寒翩翩行了一礼,温声道:
  “好的。贵客请随我来,接下来只要再办理两项简单的手续,您就可以正式入住长安了。”
  李瞬微微颔首,跟随在夏师寒身后,登入主楼电梯,直达顶层。
  电梯门打开后一片漆黑,这一层竟然是没有灯的完全黑暗状态,只有夏师寒和李瞬走出电梯后,脚踩着的那一块地面是明亮的。
  “请跟着我走过的地面行进。”
  夏师寒娴熟地在前面引路,李瞬踩着她走过的明亮光带,意识到这应该是在输入某种密码。
  沿着踩出的光明,两人逐渐走向楼层的深处,直到推开一扇黑白二色石料所制的厚重大门,进入一间宽阔的内室,夏师寒引着李瞬坐到一张舒适柔软的沙发上。
  “此间是专为持有不记名准入许可,且初次进入长安的贵客准备的身份登记处。”
  夏师寒温声说着,问道:
  “您喝点什么吗?”
  “冰牛奶,谢谢。”
  趁着这个空档,李瞬扫了这房间一眼,四周均由与主楼外壁一致的轻量感光材料所制成,会因光线性质的变化而发生变化,常用于相机等与图像摄制、投影相关的领域。
  夏师寒很快从里间为李瞬斟了一杯冰牛奶,同时将一只仅有一个红色按钮的遥控器递到他手中。
  “接下来,数据库将为您随机生成身份信息,您可以在任意时间选择抓取,如果对结果不满意,也可以按下按钮随时重新开始,请按您的心意来即可。”
  夏师寒关掉了房间的灯光,随即另有一束光芒扫过四壁,房间的内壁开始闪烁,李瞬能看到无数张由随机生成的五官组成的男性面孔连带着文字资料,如走马灯一般在墙壁上呈现出来。
  夏师寒像是什么都没看到似的,侧过身安静地侍立在一旁,展现出良好的职业素养,看样子比起墙壁上的动静,她更在意李瞬杯子里的冰牛奶什么时候喝完,她好马上添上。
  李瞬瞥了她一眼,斜倚在沙发上,时不时按一下按钮,抓取一个身份看一看详情又切换掉。
  到现在为止,除了选择正经女助理的微妙环节以外,天阶都与李瞬的认知相符,包括眼前这个万华镜般的roll身份现场。
  随机生成身份,这是个非常关键的权利,毫不夸张地说,对某些人而言,巨额投资换来的这张不记名准入许可,买的就是全新的绝对隐秘的身份,甚至连资产回馈都远不如这个权利重要。
  盖因对于那些人来说,新的身份,等于一条全新的生命。
  据李瞬所知,早在自明历116年前后,长安就已经彻底超越了西明京、北离荒和牧野,成为了神州里世界最佳的政治避难所、罪犯逃匿地与黑钱流向。
  117年,李瞬产生金盆洗手的念头之前所接的一单日曜级合约,内容是追缉黑榜前二十的某著名凶妖。
  这凶妖明明已经被雇主先前通过行会组织的大规模围剿搞得基本濒死,但设法逃脱之后,居然直接消失无踪,雇主无奈,只得发布日曜级合约。
  李瞬几经辗转,发现此妖居然改头换面整了一套全新的身份,做掉这家伙之后,他发现一切线索都指向长安,自此他才对一直不曾接触过的长安展开了解,从而阴差阳错地找到了小妹的一点情报。
  是以他很清楚,只要能够手持一张准入许可,尤其是不记名准入许可,长安会不问来由、不问名姓、不问因果,一概照单全收,并为持有者提供医疗、庇护和隐匿,甚至于重塑身份并以天空城的名义为此背书。
  而只要持有者不为害长安,这个身份将永久有效,不仅在长安,也在神州和元妖界。
  这就是李瞬给自己万不得已时留的后路,当然,如今也给练凛夕用上了。
  练凛夕确实摊上了大事,但目前来说,知道她和五代大君争夺战挂钩的人还基本仅止于执夜府内部,执夜府为了控制影响,也不可能大肆宣扬。
  而且长安到现在就没有不敢收的人,连五方佬中一度失势被篡位的【广莫公】它都敢收容,而广莫公去年刚刚东山再起杀回了五方佬,把篡位者五马分尸了,这更给长安打响了金字招牌。
  长安不会因为一个练凛夕就砸了自己的招牌,否则李瞬也不会容忍练凛夕独自一人前往。
  心念电转,李瞬随便又按了一下按钮,道:
  “差不多了,就这样吧。”
  夏师寒转过身去看,端详墙壁上显示出的人像与信息,人像是一张除了一只鹰钩鼻以外平平无奇的男性面容,信息则如下:
  【姓名/代号:白焰】
  【性别:男性】
  【年龄:31】
  【种族:人类】
  【权限:苍龙级(封顶)】
  【现有契约:从契·夏师寒(无限期)】
  【初始准入区域:「青龙域—第五宿区—心」】
  【职务:待选择】
  【资产:...】
  资产一项往下拉了好几行,饶是夏师寒受过专门的训练,可第一次见到这份属于最高权限等级·苍龙级的庞大资产,也给她看得一阵眼花缭乱。
  李瞬暗叹一声,这可是拿老爹和自己加起来的大半身家换来的,一度把他逼到身上只剩万把块黑钻的窘迫程度来着。
  少女平复了一下心神,对李瞬道:
  “白焰大人,以后可以像这样称呼您吗?”
  之前天阶所有人都没有问过李瞬的名字,显然就是在等这一刻,这一刻,一个名叫白焰的男人凭空出现在了这个世界上,由同时被誉为人间天堂和罪恶都市的天空城长安为他背书。
  得到新马甲的李瞬颔首,笑道:
  “夏小姐...”
  “不不,您叫我师寒就行的。”夏师寒赶忙摆手,“师寒是您的助理和仆佣,怎能当得起那样的称呼?”
  李瞬也不去纠结这个,按照执事柳仪所说,这个少女大概之后和白焰这个身份就绑定了,还签了什么从契,也不知道是个什么章程,早知道该听听那只蜗牛说什么的。
  “行吧,那...师寒,这就算结束了吧,接下来呢?”
  “白焰大人,还需要为您制作一张与人像相符的假面呢。”
  开玩笑,谁出门还戴两张面具的。
  “这就不必了,白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这张帅脸换了可惜。”李瞬笑道。
  夏师寒被他逗得忍俊不禁,不过念及职责,她还是提醒道:
  “那张假面的造价不菲,效果极佳,广受好评,您就算如今不用,以后或许也能用上,是否要入手以备不时之需呢?”
  “也行。”
  李瞬念头一转,点头同意。
  他是玩人皮面具的行家里手,如果那面具材质够好,哪怕用不上这张鹰钩鼻子路人脸,也大可以拆解点材料下来留待后用嘛。
  见李瞬同意,夏师寒进隔间操作,一阵齿轮响动的声音过后,一道白光倏然自暗室内打下。
  李瞬的视线被吸引到光柱照射着的玻璃竖柜中,那里赫然摆着一张白纸般干净的假面基底。
  只消一眼,他就看出了那假面的品相,确实是少见的顶级品。
  除了假面基底,十立方上下的玻璃竖柜里还装着八只小型机械手,每只机械手中都钳着一支形状特殊的针筒,针筒并不透明,其中装着的想来无外乎是用来勾勒、定型的溶液。
  李瞬制面具的时候,从来都是手工,这种机械制造的场面对他来说很新奇。
  可不知为何,李瞬越看这场面就越觉得眼熟。
  奇怪...
  怎么回事?
  那些针筒的注射尖端,怎么看怎么像是虫的口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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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章加量!顶到4500~

第七章 你直接报三尸神身份证号得了
  盛放假面基底的玻璃竖柜里,八只小型机械手正在上下翻飞,不断完善着那一张属于“白焰”身份的假面。
  李瞬一边抿着冰牛奶,一边眯着眼端详那些机械手上抓着的针筒状注射器。
  不看还好,越看他就越觉得眼熟。
  这不是【虫技术】产物吗?
  针筒的注射尖端,如果不仔细看的话,完全是会忽略掉的细节,若非浸淫此道,确实绝难看出端倪,但李瞬怎么说也玩了十年的虫道具,他对这玩意太熟悉了,很快就察觉到了针头和针筒整体之间的不和谐感。
  那根本不是寻常的注射针,而是虫技术产物中常用的两种口器针之一。
  早前千年禁军在列车上围杀练凛夕,为阻击林夜砂,李瞬变幻身份时,向特制衣物注入分泌物以快速染色的“迷彩虫”,就使用了这种口器针。
  李曜去世前遗留的【虫技术】,泛指的是一种以虫妖怪为基础素材,来制作各种便利道具的技术。
  被称作虫道具的虫技术产物,通常有着朴实无华,却简单实用的特点,比如可耐各种环境的强力窃听器“讯虫”,“烬虫”制成的妖怪灭杀弹,可迅速吞噬矿物保存的“掘金虫”等,是李瞬狩猎路上不可或缺的好伙伴。
  虫技术本质上是灵能合成学、妖怪仿生学、妖怪材料学等多门类学术的有机结合,但是在虫技术之中,存在着与脱胎于上述学科门类的任何其他技术迥异的东西。
  那可谓是技术本身承载的开发者意志,如果形容得更强烈一些,甚至可以称之为“灵魂”。
  那就是对材料利用效率近乎贪婪的追求,和对道具制作工序的近乎苛刻的简化。
  在使用虫技术制作道具的过程中,连丁点的边角废料都不容许存在,只要是使用到的素材,哪怕是一片虫翼、一根虫须也要物尽其用,不产生任何的浪费。
  而在制作工序上,虫技术更是将简洁发挥到了极致,不需要实验室,不需要精密的测量仪器,甚至不需要安定的制作环境,哪怕是结构最复杂的道具,其工序都不超过五步,五个大步骤,三十分钟之内,必然制作完成。
  这种追求极简与极致的技术灵魂,是那些在实验室里优哉游哉地开发出来的,可以随意用料、复合工序的道具所无法比拟的。
  正因为如此,虫技术的产物,几乎没有什么外观可言,要么奇形怪状,要么直截了当,或者干脆五颜六色,毫无丶修饰,粗糙异常。
  李瞬正是在那些针头上感受到了虫技术独有的那种粗粝如砂砾的冷硬质感。
  绝不会错,那些针头一定是虫技术的产物。
  可这样一来,事情就太奇怪了。
  李瞬在神州闯荡十年,见过各种大小场面,也跟各方势力、人物打过交道,至今还从未见过第二个人使用虫技术的产物,早把这种技术当成了独门家传之物。
  当然,父亲不是学者,他是传奇猎人日冕,专业领域不是研究而是狩猎,虫技术这种底蕴深厚的学术结晶,没有多年的研究打底是成不了体系的,显然不可能出自父亲之手。
  李瞬猜测,虫技术应该是父亲猎获的战利品,若要追根溯源,那么它很可能会是一种已经失传的军用技术,因为其特性高度贴合作战部队的需求。
  只是没有人能证明他的猜测,因为他正式学习使用这一门技术的时候,已经是父亲去世后了。
  李曜对李瞬的培养,多不是出于直接,而是融会于从小到大言传身教的潜移默化之中。
  李瞬很小的时候,李曜就通过各种方式带他认知妖怪,为他积累知识,锻炼他的手眼各方面能力,但就和玄冥修炼法,阎流刀术一样,李曜锻炼了他一切的能力基础,却没有把核心教授于他,直到他去世前。
  虫技术相关的书籍材料,李瞬是在那一次长谈之后才得到的,他将虫技术的融会贯通之后,为了隐秘便把书册等销毁,从此这门技术只存在于他脑中。
  父亲去世十年后的如今,李瞬第一次在这个世界上见到了不是出自于他手的虫技术产物,这使得他心中翻江倒海,无数的回忆与猜测涌上心头。
  这种口器针只是最普通的虫道具,但既然出现,那么长安会不会还存在其他虫道具?
  或许这只是个巧合,只是天空城的上层有人也得到了虫技术罢了,虽然从未再见人用过虫道具,可世间总不可能只他一人拥有这种技术吧?
  可,真的会是巧合么?
  若父亲和长安之间果真有什么不为人知的联系,那么收养小映的家庭迁居天空城,还会是巧合吗?
  父亲临终前说的那些话,究竟几分真几分假,阿姐...李照对这一切又是否知情?
  ...
  李瞬虽然早就有心理准备,也早有过猜测,但这一刻,他还是被父亲李曜所组建的这个小小家庭里层叠的谜团冲击到了。
  蓦然回首,他赫然发现,自己一直以来似乎只顾着向前猛冲,旁的事情却是一概模糊。
  埋头于全力冲刺固然可以淡忘一切,但疑问和秘密却一直在那里,从来没有,也根本不会消却。
  李瞬怔了许久,甚至忘记杯中的冰牛奶早已经见底,啜饮之后,下意识地又举起杯来。
  “我再给您倒一杯。”
  夏师寒的声音把他从思潮里拉了回来,这栗发杏眼的美人正略有些担心地看着他,她很敏锐地发现李瞬的失神。
  好在等夏师寒为他斟好奶,李瞬已经缓缓地将一直提在胸口的那团气吐了出来。
  毕竟早就不是不会自控的雏鸟了,他收敛的速度很快,淡淡笑道:
  “身份登记之后,还有其他手续么?”
  “只剩最后一件了,且倒也说不上是手续,只是一项流程。”
  夏师寒带着笑意,解释道:
  “您知道,因为长安与神州在概念上完全隔绝,虽然众所周知长安就在神州的苍穹之上,但仅凭物理手段是无法从神州抵达长安的。”
  李瞬点了点头,这和元妖界是一个意思,神州和元妖界之间亦是存在着概念封印,两域明明在地缘上连结,却无法通过通常方式交通往来。
  “所以我们要从神州前往长安,就需要通过天阶这样专门设立的大型设施,通过转换自身的概念,使之达成与长安的同频,从而得以进入长安。”
  夏师寒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了一只遥控器,点按一下,三只机械手从天花板上落下,刚好停在李瞬的身前。
  “说来复杂,做起来其实很简单,只要在白焰大人您身上的任意位置绘制一个小型灵能阵图,剩下的就是天阶的事情了,无需您再费心,我们大约十分钟之内就能完成这项流程。”
  夏师寒说得轻松愉快,可这话落到李瞬耳中,却让他心头悚然。
  身上绘制灵能阵?
  你不如直接报三尸神身份证号得了。
  ———————

第八章 让她哭,让她哭!
  李瞬觉得自己可能太敏感了。
  紫色兽首刺青的诡异之处,主要在于与“黑绳”的勾连,和闻所未闻的复活能力,但往身上铭刻灵能阵图这种事情,倒也并非三尸神的专利。
  这活虽然难度不小,需要将身体培育出对阵图的强适应性,灵能性质也要做相应调整,但神州其实也有不少人都在研究、使用。
  据李瞬所知,阵图铭刻大体上以强化躯体和烙印灵术为主。
  这种玩法的优点在于不需要自己去日日修炼,只要达成一定条件,具备一定的技术力和财力,就能获得相当的力量,当然了,缺点也很明显,阵图赋予的实力是有上限且无法完美契合的。
  三支机械手中各自探出灵能绘笔、口器针和发生器,按照规定的程式和顺序,就开始从无到有地凭空绘制阵图。
  李瞬不精于此道,饶是他特别留意,也不大看得出这阵图的规制是否与紫色兽首刺青类似。
  可他还是觉得有点微妙的不对劲。
  这个构造简单的圆形阵图,居然不是传统的平面阵图,而是自上而下重叠的复合阵图,而重叠的层数...
  三层。
  与构成紫色兽首上中下三部分的三位一体,竟是有些异曲同工之妙。
  尽管“三”真的是一个很普遍的数字,可李瞬心头那点怀疑迟迟都没法消去。
  “师寒,这个阵图通常印在哪里?”
  “嗯...在您喜欢、方便的位置就可以,我的话就是在手背。”
  夏师寒把素手翻转,伸到李瞬面前,他便看到一个浅浅的圆形赤色印痕,若不仔细看,就不太看得出。
  “白焰大人是在担心这个会对身体有害吗?”
  夏师寒温声解释:
  “长安三大学院都出动了专门机构对此阵图进行了彻头彻尾的分析,另有一些神州和元妖界的研究机构也出具过权威的报告,证明其无害,也不存在其它特殊用途,您如果不放心,我可以去调一些这方面的资料来。”
  “而且这个阵图,在进入长安之后就可以抹除掉,其实如果不是需要经常在神州、长安之间来回,只在长安生活,也就不需要它了。”
  李瞬点了点头:
  “那就也在我手背上好了。”
  “...好的。”
  夏师寒俏脸微红,她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白焰大人伸出的是和她一样的左手。
  李瞬相当直男,当然是搞不懂女孩子那点微妙的小心思,他也没在夏师寒的反应上留神,还在琢磨三尸神和天空城。
  三尸神的正体至今还未显露,展现在李瞬眼中的至今仍旧只是冰山一角。
  虽然已经基本可以锁定,他们和当年谋害练野大君的真凶关系密切,与执夜府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但其组织结构、首脑人物、势力规模仍旧成谜。
  秘密藏在李瞬的玄冥异空间之中,槲寄生的尸体正被黄泉之水保存,只待他稳定下境况,就要着手抽丝剥茧。
  而天空城长安,同样是一个神秘的地方,一个凭借技术与理念超然独立的地方,一个能从几乎固化的神州格局中杀出的神秘势力,且现在看来,或许与曾经的老爹有着不为人知的联系。
  李瞬属实没想到,甚至还没有进入长安,长安就给他出了两道难题。
  好在李瞬从来不畏难,他一向是遇到问题解决问题,要么干脆解决引发问题的人,两种他都擅长,可以应时而变。
  长安,长安。
  猎人掩藏在良好伪装下的冷然眼眸里,渐有锐光闪灼。
  阵图眨眼间就在李瞬手背上绘好,他也确实没感觉到身体有什么异样,眼神微动,他笑道:
  “刚才说的那些资料,我想看一看。”
  “好的,您稍等。”
  见夏师寒转身走进隔间,李瞬神情不变,插在口袋里的指尖微微散出一点灵能,打开压缩包,从中取出了一个戒指。
  这戒指通体呈半透明的暗绿色,形如一团燃烧的火焰,毫无古朴之感,反倒颇有点狂野硬核的味道,只是藏在李瞬的口袋中,没人能看见。
  这是李瞬在行会大厅暂留的时候,心灵秘术师【坐标】找他聊了一会儿之后送给他的一个小玩意。
  月曜狙击手【射线】和火曜秘术师【坐标】这对组合,哪怕放到绝活哥云集的离都也算拿得出手的一号角色,射线老哥人又很仗义,所以李瞬随手把他们引荐给了林夜砂,能不能和日曜猎人搭上关系就看眼缘了。
  这个小玩意就是一个灵能道具,功用很简单,纯粹是一个跟坐标心灵同调的媒介,更方便他在一定范围内感应自己而已。
  听说射线也有这么一个戒指,如果白英渡战场上李瞬戴着这个玩意,坐标维系和他心灵链路的消耗就微乎其微了。
  而且这感应并非强制,李瞬若不想被感应,只要动动念就可以了。
  戒指上还赋能了三发特制的心灵系秘术,一发心灵震爆,两发心灵链路,只要动动念就能激发,坐标出品,威力超级加倍。
  如今的猎人追逐利益的居多,彼此之间存在更多的是交易,很少会单纯赠送礼物,这是坐标和射线对与李瞬并肩作战情谊的认可,李瞬自然不会拒绝。
  顺带一提,李瞬的回礼是根据射线老哥枪管口径打磨过的十发灭杀弹。
  将戒指捏在手中,李瞬再调动一点灵能,将之激发,心中默念“心灵链路”。
  李瞬顷刻间便感觉到自己的心神猛然挣脱了某种束缚一般破壳而出,凌空而起,那强烈的失重感与颠覆感,突出一个螺旋升天。
  卧槽,这帮子心灵秘术师天天都是这么玩灵魂出窍的吗?
  难怪坐标看起来老老实实一人,能跟红眼老哥射线玩到一起,这家伙经常螺旋升天,说不定骨子里比射线还疯。
  颠覆感来得快去得也快,李瞬很快适应,于是伸展心灵链路的触角。
  在整个天阶范围内,有一个特别明显的目标,哪怕李瞬不会用心灵秘术,也能观察到。
  ——曾与李瞬打通过一次心灵链路的神宫遥。
  链路获得接通准许。
  “哟,阿布,早上好啊。”
  对神宫遥,李瞬惯常是一副轻佻玩味的态度,以营造出一种能随意将她摆弄于股掌之上的氛围感,这是【赤木】老哥的教诲,目前看来非常好用。
  可意想之中的盛气、恼怒、质问、怨愤一概没有,对面接通了链路,却没有发出声音。
  许久之后,李瞬听到低低的啜泣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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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社死录音喜加一
  神宫遥在哭,李瞬在懵逼。
  他预想了神宫遥多种反应,并有自信继续拿捏这女人,唯独没想到她居然会哭。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神宫遥给李瞬留下的盛气凌人的高傲贵女印象太深,以至于他不太能想象神宫遥哭会是什么场面。
  她这...难不成是被我吓的?
  除此之外李瞬一时想不出其他能用上的解释了。
  李瞬自忖和神宫遥的关系也就是话疗了一下,录了她一段社死的音声抓住她一个把柄而已。
  而苍星现在是枢密院要找的人,也就是她的任务目标,她总不能无缘无故对着一个任务目标哭吧,这肯定不太对。
  如果是听到一直在欺负、要挟她的带恶人突兀联系她,很害怕,所以吓哭了,这个理由...
  还是挺离谱的。
  你说要是她知道自己是日冕,她哭倒也能理解,可扮成日冕的事情她又不可能知情。
  李瞬不得其解,不过他也没有煞风景到第一时间就打断对面的啜泣,他一边维持着心灵链路,一边接过夏师寒递来的纸质文档,假装认真阅读。
  只是心灵链路对面哭了半晌,一点回音没有,他实在耐不住,烦声道:
  “没完了?”
  哭声停了。
  少顷,那头幽幽传来神宫遥的声音:
  “苍星,你...你是怎么看我的?”
  神宫遥的情绪相当低落,通过心灵链路传过来的心声有气无力。
  “用眼睛看。”
  “不是!”
  神宫遥当即恼了,瞧瞧这说的像人话吗?
  这还像是她的贵女本色,可她不知怎的,很快又熄了火,低声犹豫道:
  “你别戏弄我了,我是问,你觉得我...神宫遥...是个什么样的人?”
  “脾气臭,嘴巴凶,态度恶劣,目空一切,蠢得原汁原味的女人。”李瞬直言不讳,“就先这些吧。”
  这种话换了往日的神宫遥哪能听得下去,沾到一句都得大发雷霆,别说被李瞬这样输出了,可这会儿她却居然没什么反应。
  片刻后,神宫遥那边传来一声自嘲的哂笑:
  “呵,也是,你很讨厌我吧。”
  “那倒也谈不上。”
  李瞬淡淡道:
  “你人性虽不怎么样,但咱们总算是合作愉快,至于你是什么样的人,只要不惹毛我,我也不关注,不是针对你,只是我很少对人抱持不必要的主观情绪而已。”
  十五岁起就在里世界摸爬滚打的李瞬,见过太多被这弱肉强食的残酷世界摧残得一文不值的美好人性发生变态,他本能地不相信这玩意。
  他甚至都不觉得自己是个如何有人性的人,虽说不滥杀无辜,只诛为恶人妖,看上去似乎有点道德底线,但他只是在信守自己的道,信守父亲和练野大君的言传身教罢了。
  有必要的时候,他会利用能利用的任何手段,编织谎言、制造恐怖种种不一而足,而动手的时候他亦从来毫无容赦,乃至冷酷。
  所以若不是李瞬在意的人,他并不在乎对方的人性如何,只要不给他添堵,他就无所谓,当然,如果能让他行事顺利一些那更好。
  不过反过来说,他越是在乎的人,就越是会重视,就越会被他们的所作所为牵动心绪,是以李照的改变才会在他心头掀起那样剧烈的波澜。
  李瞬的话是一句挺疏淡的话,听到耳里怎么也算不上有温度,可神宫遥沉郁的心弦却不知怎的,微微颤动起来。
  “...你是说,我们算是合作愉快么?”她重复了一次。
  “怎么你还忘了?白英渡战场上,你多少也算是帮了我一点。还有紫色兽首的事,我说了之后有线索会通知你的。”
  李瞬不需要,神宫遥也不可能帮立场敌对的他做什么,但他大可以通过神宫遥,把一些他想让枢密院看到的东西递到枢密院,也可以或多或少通过她的行动看清枢密院的动向。
  对打算把三尸神连根拔起,却没有渠道能接触执夜府最高层面的李瞬而言,无心插柳与神宫遥产生的这段联系着实有用。
  神宫遥闻言,很明显地怔了怔,李瞬又听到心声里传来的啜泣。
  他太无奈了,差点就要绷不住再恼了,不过好在这一回啜泣声只持续了几个呼吸,神宫遥便有回音递来。
  “没,没忘,真的,我只是...”
  她没说出后半段,不过看来像是整理好心情了,虽然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了。
  李瞬不关心神宫遥的心理建设,神宫遥脸上藏不住事她自己应该也清楚,这会儿估计是设法找了独处的空间,但她毕竟不是独身前来,一个人呆不了太久,他得赶快把事情交代了。
  “行了,说正事,我有话要问你。”
  李瞬问道:
  “白英渡的时候你们不是抓了不少内鬼么,枢密院现在对紫色兽首那波人是什么态度?”
  神宫遥沉默了片刻,想了一下措辞,道
  “我最先报上枢密院的时候,枢密会议没有给出正式的决议,但父亲...父亲他,事后令我放手去查,拿出结果。”
  说到神宫严斋的时候,神宫遥哽咽了一声,不过好歹忍住:
  “白英渡抓了四个机炮手,四个驾驶员,先前都抓回去审查了,可没有能用的,背调都看不出有什么问题,而心理、生理压力施加到一定程度时,那种黑线会从兽首中涌出来灭口,我们做了不少准备,连天罪司的君位都请出,但仍旧无法阻止那种灭口手段。”
  “天罪司也没有什么好办法么...”李瞬喃喃道。
  “后来我发现,前几天日冕引发明京骚乱时,最后在战场上出现了一个来历不明的植物寄生种,他所驱使的黑线就和紫色兽首上的一模一样,只是那个寄生种虽然来势汹汹,却很快被日冕击杀了,这条线索也就断了。”
  提到日冕,神宫遥的语气中不免透出明显的忌惮乃至恐惧。
  “迫于一些压力,枢密院肯定是想要查清此事的,而且执夜府内部渗透了如此大规模且身份不明的内奸,枢密院必然追根溯源,只是现在我已经...”
  她叹了口气,道:
  “原本我在跟进这件事,后来日冕出现在明京引发骚乱才暂时停止,现在我因为办事不力,被剥夺了大部分事权,只能做一些迎来送往的表面功夫了,也不知道这件事后续交给了枢直的哪个人。”
  神宫遥讲得遮遮掩掩,但李瞬心知肚明,苏星流遇袭的案子还没了结,南斗肯定是对枢密院施压了,枢密院哪怕不想查三尸神也不行。
  至于神宫遥办事不利,估计就是因为没有找到苍星,还被日冕挟持,丢了执夜府的体面,哪怕她是神宫家的贵女,但以神宫严斋的严苛行事,只会处置得更加严厉。
  说到这里,神宫遥不禁脱口而出:
  “对了,苍星,你这几天去哪了?你不是去离都了吗,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天阶?你难道是要去长安?”
  她语气有些紧张,似有担忧之意,但忽然又回过神来。
  众所周知苍星带着练凛夕在众多势力眼皮子底下消失无踪,现在很可能去了南方离都,可这会儿他却在心灵链路的距离范围内出现了,要知道哪怕是坐标那种大爹级秘术师,心灵链路最长也就是玩到数百米的直线距离。
  也就是说,苍星和练凛夕根本没离开过明京,他这是玩了一手瞒天过海,骗了所有人。
  是了,天空城与神州隔绝,是最好的避难所,众多势力没有怀疑,无非是认为练凛夕跟天空城没有联系罢了,可如果苍星有路子呢?
  话又说回来,苍星的行踪是极隐秘的事,他连这个都肯透露给她,肯定是有所谋求,但某种程度上,亦是一种对她的信任。
  神宫遥不想破坏这样的信任。
  她局促地解释道:
  “你,你别误会,我不是有意探听你行踪的。”
  “打算上报枢密院么?”李瞬淡淡问道。
  “我没有!我只是想...”
  “想什么?”
  “我只是...”鬼使神差的,神宫遥红着脸,憋得说不出话。
  “无妨,你要是打算报给枢密院,那就去好了,我确实准备去长安,够你戴罪立功了吗?”
  听到李瞬的声音转冷,神宫遥急了,声音里甚至又染上了一抹哭腔:
  “不是的!我真的没有,苍星,你...你信我。”
  神宫遥原本的世界在那一夜之后已经逐渐崩坏。
  父亲对她的弃之如履,虽然从贵族和官僚的角度出发实在是很正常,但那还是深深地刺痛了她,刺破了她长期以来秉持的一切自矜。
  软倒在日冕高举的屠刀之下,她终于彻彻底底地发现了一个残酷的事实,她努力了很多年,“神宫遥”却仍旧是那么的渺小,微不足道。
  在日冕的掌中她甚至不如鸡犬,在父亲的心中她亦不过毫无分量的棋子,在世间的认知中,在那些觊觎她的男人们眼中,她更不过只是一个指向神宫一族和次枢宝座的符号。
  侥幸生还,她的心却坠入深渊。
  未曾想,在跌落到几近人生谷底的时刻,给她带来唯一一点光亮的,竟然是苍星这个一度让她咬牙切齿深恶痛绝恶言相向的恶劣男人。
  他确实很坏,很卑鄙,擅长于用言语调动她的愤怒,精通于在她的底线上疯狂跳舞,初见面时他的视线和针锋相对,着实给她留下了最差的第一印象,那支社死的录音带,也一直都悬在她心头让她夜不能寐。
  和这男人接触几次,她都铩羽而归,甚至有了点干脆放弃挣扎的心态。
  可蓦然回首,神宫遥发现,就算再怎么用戏谑恶劣的言语肆无忌惮地玩弄她,苍星开口的第一句话,也必然是在以对等的立场叫她的名字。
  阿布。
  一个就像是家养小狗一样可笑的,完全出于讽刺意义的外号。
  但这个外号不是属于神宫一族的,也不是属于次枢之女的,它不属于任何一个象征或符号,单纯只属于那个脾气臭,嘴巴凶,态度恶劣,目空一切,蠢得原汁原味的女人——神宫遥。
  如坠深渊的神宫遥,仿佛见到触手可及的温暖光亮。
  哪怕光亮的温度微乎其微,哪怕他其实别有所求,哪怕也许根本就不是他的本意,神宫遥也绝不想让这光亮熄灭掉。
  通过心灵链路,李瞬能感觉到,神宫遥的心绪正在发生着强烈的动摇。
  “好了,阿布,试一试你罢了。”
  李瞬哂笑了一声:
  “我都说过了,你办事还算稳妥,我若是不信你,也不会主动在这里跟你打开心灵链路。”
  话音未落,眼见着神宫遥那里抽鼻子的声音又响起,李瞬不耐道:
  “再哭挂了。”
  “唔——”
  神宫遥立马咬住嘴唇憋了回去。
  “我问你,以你的臭脾气,就这么甘心被一撸到底?不打算立个天功杀回中枢,让你老子,让枢密院那帮蠢货看看你的本事,给自己争口气?这不像我认识的神宫遥吧?”
  “唔!”对面的神宫遥好像在捂着嘴似的。
  “检举我行踪又不是抓到我,这点小事情,不可能让你官复原职,查清紫色兽首背后的组织,肃清执夜府,那种功劳才足够。”
  李瞬淡淡道:
  “那帮人提前在行会、执夜府里都埋了人手,想杀了练凛夕,我不妨跟你直说,练凛夕是我朋友,我会不惜一切代价保她,但要想揪出这些人,光我一人出力还不够,我需要其他方面的助力,所以才找你合作。”
  神宫遥那边发出嗯嗯呜呜的声音。
  “我发现了指向长安的线索,先过去勘察,你后续设法过来,届时咱们一同把那帮人的尾巴揪出来,然后各自去领功,万事大吉。”
  李瞬顿了顿,又补了一句:
  “这么大的功劳送你,别抓不住了,要是你来不了长安,就只能便宜了别人,你现在虽然没事权,但办法总比困难多,你自己琢磨怎么揽下这差事吧。”
  李瞬说罢,准备切断链路,他这边摆着姿势看资料也看了好一会儿了,脖子有点僵。
  “...喂,那个,等一下。”
  “嗯?”
  “谢,谢谢。”神宫遥支支吾吾,“我...”
  “我录音了。”
  “你你你!苍星!你这混——”
  李瞬切断了神宫遥暴怒的心声,心下暗笑。
  阿布这蠢女人,我又不是秘术师,心声怎么录音?
  放下资料,他起身对侍立许久的夏师寒道:
  “走吧,去长安。”
  “是,白焰大人。”
  ———————

第十章 路面畅通,随时可以发车
  利用神宫遥把枢密院的视线引到长安,同时对潜伏在执夜府内部的三尸神成员打草惊蛇,李瞬心头自有成算。
  虽说长安不一定真的跟三尸神有关系,这一手是否有效还有待观望,但既是顺手为之,也不要太过期待,无心插柳或许有时候会取得很好的效果也说不定。
  他也不算诓骗神宫遥,就算三尸神和长安没什么关系,后续也大概率会出现在长安,练凛夕没死,行踪总不可能永远保密,届时对她杀心最重的三尸神焉能不出手?
  神宫遥只要来得了长安,十有八丶九会有收获,而她如果到来,在两人有共同目标的基础上,她便能够成为自己在长安城中的臂助。
  带着新鲜出炉的假面离开身份登记室,夏师寒将李瞬引入了天阶主楼最深处的密室。
  这密室显然是一处专门制备的独立空间,超过一百平的室内遍布凝固态妖元和各色特殊精密线路,嵌合于墙面、地面、天花板,结构成纹路繁复严密的神秘阵图。
  看着周围排布的巨量妖元,饶是李瞬见多识广,也不由得为之咋舌。
  要知道绝大多数妖怪的妖元,大小不过半个手掌,这间屋子里镶嵌了的妖元数以千计,行会各分部的库房也就是这个水平了。
  所谓的妖元,其形态是一个微微散发着白光,约半个成年男性手掌大小,轮廓无规则的软体。
  这是一种非常奇妙的事物,仅存在于纯血妖怪身上,人类和混血妖怪均没有,且作用至今还是一个谜团,在神州,它通常被看做妖怪作为妖怪的证明,是区分妖怪和其他物种的一个标志。
  因为妖元内部存在微少但性质清晰的能量,通过观测这些能量的性质变幻,可以区分其所属的种族乃至个人特征,这就好像是上天专门用来划分妖怪的标记似的。
  而妖元不像是在妖怪死去后不尽快收集就会消散的妖力,它还会稳定存在不短的一段时间,因为其性质特殊,通常手段几乎没法销毁它,保存得当的话,甚至可以近乎永久地保存下去。
  所以有些妖怪种族会将妖元视作灵魂的栖居地、归所,比尸身更为看中,像狐族就会把妖元送回大聚地安葬。
  不少手法高超的妖怪猎人,惯常于将妖元作为猎杀后最主要的证明物,李瞬猎杀妖怪之后通常会打燃烧弹,尸体烧到最后,留下的就是妖元,凡火是没法烧掉妖元的。
  不过也有部分如狐族那样的种族,死后妖元变得纯净化,完全无法区分身份,只能看出种族归属,这时候就要多采集一点猎物的其他特征作为凭证物,以换取赏金了。
  顺带一提,其实也有很多时候,过激的战斗无法控制烈度,别说妖元,可能连根毛都捞不到,这种情况下又该怎么领取赏金呢?
  行会对此自有成规,只要猎人权限和内部信誉度达标,猎人就可以在声称自己杀掉某目标之后直接领走赏金。
  不过,如果这之后目标再一次在世间出现,经行会查实之后,轻则追回所有赏金并巨额罚款,最严重则可能直接废掉欺骗者一身实力之后开除猎人籍。
  骗取赏金的行为是严重违背行会提倡公平的合约理念的,行会对此从不吝于重罚。
  如果骗的是暗网赏金那就更妙了,泯光教派会上门找你好好谈谈的,那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那是一帮找起乐子来连命都无所谓的疯子集团。
  “白焰大人之前有使用过空间系的灵能阵图吗?”
  夏师寒手里捏着小药瓶,关心道:
  “如果没有的话,第一次使用身体会有些不适,我已经为您准备了缓解的药物,您若感到不适,请随时开口。”
  “嗯。”
  李瞬应了一声,有些心不在焉,他还在观察周围这些妖元的排布和密室的格局。
  “白焰大人,我们即将完成到长安的空间传动,请站到正中间带有星号的位置。”
  夏师寒介绍道:
  “这是白鹿院开发的第三代【地天结阵】,虽然市面上已经有了最新的第四代,但第三代因为性能最扎实稳定,对使用者影响最小,和具备一定的可控性,仍旧是民间最常用的首选。”
  李瞬微微颔首,思索不断。
  结合一路行来的记忆,他的脑海中已经勾勒出了整个天阶建筑的大致结构图,迅速掌握整个猎场的结构和薄弱点,是猎人的职业素养。
  他目前所在的位置是主楼顶层的最深处,如无意外,应该就是“三叉戟”的最长尖端,此处空间阵图,即为天阶所有能量的发散点。
  这么看,天阶连通地天的原理就很明确了。
  “三叉戟”建筑之间的共鸣联动,和天阶建筑巨大到甚至没有必要的占地面积,应该都是为阵图效能的扩散所作的准备。
  将存在近乎恒定、能量性质各异的妖元,作为超远距离空间传动的坐标锚点和共鸣反应堆么?
  着实天才的构想。
  李瞬自己就掌握着“大梦刀”、“叩门”这样的空间系的能力,也跟不少空间系交过手,他知道空间系最怕的东西就是不稳定,随便一个小小不稳,就是身死魂消的结局,而且是自己把自己搞死。
  而妖元这东西,恰好非常稳定,稳定到甚至接近恒定,它几乎不受任何外在环境影响,除非被很特殊的手段破坏掉,否则几乎不会发生什么变化。
  看来长安是找到妖元真正的玩法了。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李瞬还是心惊于天空城展露的种种超越神州的技术。
  这还只是冰山一角而已。
  技术代差是非常可怕的,照这么玩下去,再过个几十一百年,长安估计得骑在执夜府头上蹦迪。
  当然到时候总掌神州的可能会是行会也说不定,但不论是谁,都必然面对一个技术超越时代的天空城对其统治的威胁。
  我都留意到了,难不成执夜府、行会、五方佬都瞎了吗?
  长安,长安。
  李瞬愈发好奇这个人畜无害的所谓人间天堂了。
  按照夏师寒的安排站定,李瞬本来还在想,空间传动的过程会不会有电影里那种天塌地陷的不安定感,但夏师寒小鹿般跑到李瞬身边,按下手中的遥控器,两秒钟后,她偏过头,对李瞬笑道:
  “白焰大人,我们到了,欢迎来到长安。”
  蛤?
  就这就这就这?
  不过是眨一眨眼的功夫,居然就已经到了,真是没有仪式感啊。
  感叹了一下,李瞬下意识地张开灵海,吐纳灵能。
  身边的景象分明与方才别无二致,他却隐隐约约感受到灵海吐纳时的微妙不同。
  那是一种难以捉摸的微妙感受,他呼吸时的感觉似乎比在地上的时候更加轻快,四肢似乎也更加灵便了些,灵能的活跃度亦是多少有些增加,整个人像是进入了一种更加轻盈、舒适的状态。
  李瞬不知道这是不是错觉,还是说所谓“概念”的转换真的确有其事。
  他其实一直不信天空城真的掌握了如此高端的技术,空间技术也就罢了,什么“概念技术”、“概念武装”,开局一个新名词,后面全靠编呗?
  就算是隔绝长安与神州的手段,使用与封印元妖界相同的术法,总也有法子做到。
  可现在,他还真没法轻言怀疑。
  李瞬没掩饰自己的情绪,夏师寒显然是也看出了他的难以置信,眨了眨一双善睐的杏眼,说道:
  “白焰大人,您与师寒的契约,从我们进入长安的这一刻就正式开始生效,从今往后,师寒会作为您的向导、助理、护卫和仆佣,为您处理在长安的一应事务,一切旨在为您提供最大的便利。”
  她深深地俯身向李瞬鞠躬,而后又认真道:
  “虽然暂时只能每天为您提供短暂的服务,但请容师寒在日后的生活中一点点证明对白焰大人您的忠诚。”
  “那就请多指教了。”
  李瞬温和地笑了笑,不着痕迹地打量着身边的少女,随即又移开眼神。
  忠诚吗?
  李瞬从不相信这种东西。
  走出密室之后的构造,与天阶完全一致,李瞬推测,天空城的此端,应该也是一处与天阶一模一样的三叉戟,只是规模可能小一点,结构趋同,损耗的能量更低。
  一路下到负一层,应是进入地下,电梯门甫一打开,李瞬便看到一只猫正踞坐在通道口,慵懒地等待着他们。
  这只猫体格很大,约近一人高,已经完全是猫妖的程度,毛色通体纯黑,眼睛是特别的璨金色,令人见之印象深刻。
  夏师寒愉快地三两步走上前去,抚了抚猫下巴,猫咪顿时发出舒服的呜呜声,她旋即转身,笑道:
  “白大人,这是我常用的猫车,名叫‘小夜子’,虽然长得可爱了些,体格也不大,但完全具备竞赛级品质,性能非常优异,您尽管放心。”
  李瞬仔细端详着这只名叫小夜子的黑猫。
  地上并没有这种将妖怪殖装技术应用到如此地步的存在。
  小夜子的四肢明显经过筋力特化,比例与寻常的猫完全不同,且它身上还搭载着复杂的机动殖装,看那些走线和架构,小夜子部分器官乃至动力,或许都是可手动操控的。
  这虽然是猫妖,却很难否认这也是一辆车,妖怪和殖装的特征同时凸显,奇妙却毫无违和感。
  “白大人,接下来您还需要前往接引站点【南天门】递交准入许可,因为涉及您的资产配置问题,此事尚不能由我僭越代劳。”
  只见夏师寒单手一扶一撑,整个人灵敏迅捷地翻身便上了比她人还高大的猫背,那动作格外的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她抚了抚小夜子的后颈,小夜子温顺的伏下身子,给出让李瞬方便骑上的位置。
  李瞬坐上之后,颇有些坐在马背上的感觉,而整个人仿佛嵌合在猫的背端,也不需要安全带等固定装置就非常牢靠,而根据夏师寒的介绍,他手边还有一个按钮,可以控制灵能防护罩的开关。
  “小夜子,到南天门。”
  夏师寒温柔地揉了下猫咪的脸颊,听到小夜子发出喵呜的声音,随即从驾驶位手边取过一只耳机戴上,沉声道:
  “呼叫指挥中枢,客人即将前往南天门,权限苍龙级,请求开启最速通路,重复,请求开启最速通路。”
  夏师寒动作麻利地戴上护目镜,随手把一头栗发束到脑后,一直温柔可亲的声线此时一变,平添了几分干练果决。
  她拨动两个其他按钮,并将灵能缓缓注入操纵器,一顿操作之后,李瞬登时感觉到身下这只原本慵懒的猫咪仿佛被打了鸡血一般,浑身的妖力都提振起来,已然是蓄势待发的模样。
  “路面畅通,随时可以发车。”
  通道前方的门帘缓缓升起,外面的天光逐渐透进来。
  “小夜子...”
  夏师寒眸光一凝,平静道:
  “出发。”
  轰!
  这猫车的起步速度快得吓人,李瞬只不过眼前一花,猫车就已经跨越了到门帘的二三十米距离,足一蹬,腾跃入高空,简直像是要飞起来一般。
  让眼睛适应周围透亮的天光,李瞬环视四周,发现这还真不是他的错觉。
  猫车的跑道,赫然就是在空中。
  他目前所在的高度不好估量,但以目视,显然不在城市内部,而是在上方至少数十米的高空,俯瞰之下,楼房、行人、车辆都是星星点点。
  而小夜子脚下的跑道是完全透明的,用肉眼很难把握,李瞬也是通过光线折射才勉强看到一点。
  这么一看,猫车还真像是在天上飞行一般。
  李瞬拒绝了夏师寒打开灵能防护罩的提醒,以他的身体素质,完全不需要打开灵能防护罩也能抗住风压,他正好打算感受下天空城的氛围。
  “白焰大人,您适应些了吗?”
  前面传来夏师寒的声音,风声里有点模糊。
  “我还好。”
  “那我可以稍微提速吗?”声音里似乎隐隐透着期待。
  “稍微什么,尽管提。”李瞬笑道,“我还没见过猫车,正好看看它的性能。”
  “了解。”
  话音刚落,李瞬忽然有种微妙的不祥预感。
  风压正在越来越强,仅仅数秒钟后,以他的身体素质,喘气居然都不再那么轻松,而且猫车独特的腾跃感与汽车完全不同,令他忽然有点反胃。
  “那什么,师寒,我问个问题。”
  “您说。”
  “猫车驾驶证一共有几级来着?”
  “民用执照只是许可,没有等级,竞赛用的话...”
  夏师寒的声音在越来越快的风中变得断断续续。
  “五级。”
  ————————

第十一章 经 典 复 刻
  李瞬到最后还是没忍住打开了灵能防护罩。
  当然不是因为扛不住已经几乎要化作一道闪电的小夜子所带来的风压,李瞬毕竟是君位水准的躯体,硬抗是绝对可以硬抗的。
  只是一来猫车的行进方式和无遮挡的乘客舱,给李瞬和任何载具都完全不同的体感,简单来说就是时隐时现的反胃,还挺不舒服的。
  二来,这种情况下硬抗多少会显得有些怪异,他还要隐藏实力,自然不可能拿出全力做这种事。
  况且猫车的赛车执照一共才五级,夏师寒手持就是五级执照,妥妥的超级赛车手,坐她的车开防护罩,不寒碜。
  话说回来,果然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夏师寒这小姑娘不论怎么看都是一脸的小意温柔,一路都是对李瞬言听计从,可一上猫车,整个人就直接跟开了zone似的,在风驰电掣之中毫不变色,将凌空虚渡视若等闲,越是加速,她反倒越是亢奋。
  那种随心所欲驾驭高速的得心应手,完全是彻头彻尾的车手本色。
  猫车的减震其实做得还是相当不错的,只是视野和体感上的起伏,加上夏师寒飞一般的狂飙,很容易给人造成生理上的不适。
  以李瞬的身体素质,直到猫车减速的时候,反胃感还没有彻底消去。
  远方隐约能看到一道巨大门扉的时候,小夜子的速度逐渐降了下来,很快进入不需要驾驶员也可以的低速踱步模式。
  夏师寒摘下护目镜,散开一头栗色长发,露出姣好的面容,狠狠伸了个懒腰舒展身体,在靠近天空的清晰阳光下尽显青春美好。
  余光看到李瞬略带不适的神色,她唬了一跳,一双温婉的杏眼顿时泛起担忧之色,赶忙停下车,搀着李瞬下车,道歉连连:
  “白焰大人,对不起!您没事吧!我,我不该开这么快的...”
  “咳咳,没事,是我自己要求的,也怪我托大没开防护罩。”
  李瞬咳嗽一声掩饰尴尬,笑道:
  “看不出来,你居然是个赛车手,很厉害啊。”
  夏师寒俏脸微红,略显羞赧:
  “到白鹿院读书之后就很少玩车了,从没和同学朋友们聊过这个,可不知为什么,刚才上了车,却不由自主地对您提出了那样过分的请求。”
  说着,她又是满脸歉意,赶忙从随身的压缩包里取出一瓶药剂:
  “这个是治晕车的,您喝一点吧?”
  李瞬这会儿倒是已经面色如常了,毕竟以他的身体素质,调整起来还是很快的,方才那点不适只持续了片刻。
  他没要,以夏师寒的性子自不会强求,只是眼神里还是不时流露出担心。
  李瞬不太受得了这样的眼神,便指着远处朦胧云气中那扇巍峨高耸的大门,问道:
  “那就是南天门吗?”
  “嗯。”
  手中有长安地形舆图轮廓的李瞬知道,长安城实际上是一座巨大的浮岛建筑群,共由一座主岛,两座辅岛,以及部分星点环绕着主辅岛的小型岛屿构建而成。
  两座辅岛称作【天门】,按照方位分别通称为【南天门】和【北天门】,这两处各自是神州、元妖界通往长安的接引站点,至于天阶所传动到的地方,还并不在长安的所辖范围之内,只是一个连结地天之间的中转站而已。
  “那边是?”
  以李瞬的目力,能看到南天门之外,颇是一片热闹的集镇,其中人来人往络绎不绝,但人最多的地方,果然还是南天门巨大的门扉之前所修筑的三幢暖白色建筑,人流拥挤,排成长龙。
  “那是南天门的城关,南天门其实就是长安的城门,排着队伍的是等待入城的住民。”
  夏师寒解释道:
  “长安的出入审查很严格,按照准入许可的权限,入城的流程也各有不同。像白焰大人您这样持有不记名许可的来客,只要完成数道简单的手续,即可通过专用通道传动并直接前往南天门城关,办理过初步的资产配置之后,就可以正式进入长安,整个过程最迟也可以在三小时之内完成。”
  “但其他许可办理入城手续的时间就各有不同了。以最普通的劳务许可为例,其不仅需要在天阶接受身份审核,等待入城人数足够再进行统一的空间传动,这之后,还需在南天门城关再度接受资产核验和危险度测试等。这么下来,怎么也得要排上三五日的时间,若是不凑巧或者不合格,耽搁十几天也是有的。”
  这么看来,也难怪为南天门要需要专门设立一个辅岛,靠山吃山,靠城吃城,这辅岛本身就发展出了一个小型都市的规模。
  李瞬微微颔首,只能说一分钱一分货,这封许可还是很有点东西的,他到现在只花了一个多小时,全程专人对接,贵宾级体验,还附带一个具备多种专业技能的助理,甚至不需要他多动手做点什么。
  夏师寒对着耳麦说了几句,很快,她摸了摸小夜子的下巴,让它载着两人从空中跑道拾级而下,直接落到城关内部的停车场中。
  场中已经有一位长相斯文的中年男性带着麾下数人在等待了。
  据夏师寒介绍,这人是南天门城关的负责人,李瞬也懒得记得他的名字,客套了几句,就一路被引入一间现代感很强的厅堂。
  这大厅就和神州很像了,无甚装饰,只有巨大的主机机箱,络绎不绝的工作人员,很多台拖着大屁股的电脑,各种闪烁着不同颜色光芒的组件和到处堆叠的纸质数据文档,是一个很正常的档案处理中心。
  当然李瞬不是在这里办事,隔墙就有单独的雅间。
  夏师寒斟了杯茶的功夫,就有一名形容干练的中年男性敲门而入。
  “白焰先生您好,我是南城城投财务部门的负责人,朱明。”
  男人坐下,把一份文件递给李瞬,也没有废话:
  “您的资产列表已经全部列出,后续配置方案也均列出,请您通看并斟酌,如有任何疑问,我可以作全部的解答。”
  李瞬接过文件,稍做浏览。
  从上到下一共列出二十六项,大头基本都是宅邸、门铺之类的不动产,夏师寒小声地告诉他,这些不动产所在的地段都不错,如果统统出手,以现在的行情,能入手相当一笔资金。
  所以在资产配置的方案一栏,也有大部出售的选项,不过程度为“不推荐”,毕竟整个长安各行各业都蒸蒸日上,如果不是缺钱极了,一般不需要做这样的选择。
  而“推荐”的,自然是把不动产放出去收租,再转卖部分,转而购买一点金融资产,这是合理的配置方式,就是所得收益较慢,细水长流,不适合手头紧的。
  不过这两项李瞬都没多看,他的目光落在最后一个选项上,微微眯起眼:
  “这个,具体是个什么章程?”
  他指着【持续投入城市建设】的选项问道。
  朱明答道:
  “如果您有继续支持长安城建的想法,统括理事会将向您开放部分重要事务的参与权,您可择其中一项担任或多项兼任,以便更深入地参与城市管理。”
  李瞬沉吟不语。
  这就是给官了。
  不论在神州还是在长安,官位永远比资产珍贵太多了,在足以调动庞大权力与力量的位置上,钱只是时间和手段问题而已。
  谁都知道金钱和权力某种程度上是可以交换的,但这种交换通常是隐秘且有风险,甚至需要几十年数百年经营的。
  能够将金钱和权力进行如此直截了当、快捷方便的兑换,不论对神州还是元妖界的财阀巨富,都无疑是巨大的诱惑。
  “开放部分重要事务的参与权”,说的还挺委婉,也只有能入手不记名许可的存在,才值得长安统括理事会进行这样的拉拢。
  李瞬琢磨着,持有不记名许可的客人,能选择的官位起步应该就很不低了,扫了几眼清单,颇是看到【宿区管理机关】、【卫戍部队】、【星域官房】、【税务厅】等等,看上去就像是肥缺的选项。
  不过这些选项后面,均跟着一项限定条目——城市贡献度。
  “白焰”的城市贡献度目前是1000,前面那些个看着就是肥缺的,却至少是3000起步,其中有一个叫做【中垣少宰】的缺,居然需要整整32000城市贡献度!
  饶是不怎么看重金钱的李瞬,想到自己捐赠的那些钱都会肉疼,那可是父子两代日曜猎人的辛苦钱,可没想到就这样居然也不过达到1000贡献度。
  32000贡献度,哪怕只按照32倍计算,那也绝非个人能随便拿得出的数字了,顶级财团或者干脆是执夜府、行会这样的还能考虑考虑。
  不说世上有没有这么有钱的个人,就算有,谁会拿这么庞大的资金往天空城里这么造,这根本就超越了投资范畴了。
  你妈的,这到底什么缺?纯纯的画饼吧?
  “贡献度是根据核算部门一套专门的算法所得,关于算法、系数、公式等,若您有兴趣了解,之后我会将一些资料发送到您的助理手边。”
  “关于贡献度提升,则需通过更加深度的捐赠,或者为城市做出其他方面的贡献,比如在参与的事务中取得维护、推动城市发展的功绩等。”
  朱明略微挑起眉,干练的脸上露出一点笑容,道:
  “当然,您手上的资产也是可以拿来兑换贡献度的,具体的可兑换数额都在清单上。”
  李瞬大概一算,把目前手上的二十六处资产变换成贡献度,还能再换1100点,虽然不少了,但距离那些肥缺明显还有不少的距离。
  “您不必在一时之间就给出配置方案的决定,做过详细考虑之后,随时联系您所在宿区的管理机关即可,白焰先生是长安最尊贵的客人,以贤者的名义,我们会第一时间为您安排,全力保障您的权益。”朱明补充道。
  李瞬嗯了一声,不置可否。
  对他来说,如何选择资产配置关系到他接下来在长安的发展路线,这还得等他和练凛夕碰头之后再计议。
  李瞬离开了南天门管理机关,准备前往苍龙域第五宿区「心」。
  roll身份的时候费劲巴拉地roll出这个白焰,就是为了这个,他的初始准入区域正是和练凛夕信笺上相同的心宿区。
  练凛夕手持的准入许可,是李照给李瞬的那一封,虽然是不记名许可,但明确限定了初始准入的区域,显然是另有目的。
  李瞬清楚目的何在,很简单,因为长安三大书院的白鹿院就在心宿区,李照是让他来找李映的,自然已经事先安排好了这些。
  李瞬自己的不记名许可上没有初始准入地点的规定,一切都可以由着他自己的心意来,不过李瞬自是也要去心宿区的。
  只是他到现在也没有弄懂,李照究竟要凭借什么样的手段,让他乖乖听命行事,从小妹手里夺取【天理概装】的设计图。
  且不说这件事情的难度,只说两人在夜天之间几乎反目决裂,他就不可能听李照的,他到长安原本就是预定计划,只是被明京的风波耽搁了而已。
  她凭什么让他去抢小映的东西?强迫?
  李瞬冷笑一声,若是打了这种主意,李照就大错特错了,不论来的是谁,李瞬都不可能低头,他的命是自己挣出来的,他手里的刀时刻都渴望着猎物。
  “走吧,去...心宿区,我刚看到我在那里有一套宅邸,是你们专门分配的吧?”李瞬对夏师寒道。
  夏师寒赶忙摆手,认真道:
  “将您资产中一处安排在您初始准入的区域,这确实是理事会的安排。不过白焰大人,您千万不要误会,师寒是您的助理,从契约更易的那一刻起,师寒跟这座城市的关系,就再也不会比跟您更近。”
  夏师寒居然听出了他话里那点轻微的试探。
  李瞬笑了笑,没言语。
  两人骑上猫车小夜子,拾级而上,进入空中跑道。
  正这时,但见下方的城关门前忽然吵嚷一片,人群不知为何纷乱起来。
  李瞬微微皱眉。
  人潮之中,似有什么带给他一种隐约的熟悉感。
  张开感知场,他愈发感觉到那种令他生厌的熟悉。
  那分明是灵器【荧惑】的碎片,被叫做“泯光之种”的东西。
  这不巧了么?
  干他娘的泯光教!
  ———————
  来了来了,

第十二章 名为白焰,战意冲天!
  时间稍微前推。
  南天门城关,入城队列中,一名男子正了正头上戴着的一顶银灰色的礼帽,拄着文明杖,行将入城。
  他看上去三十许岁,形容整肃,举止优雅,嘴角带笑,身边则跟着他的太太和一双儿女。
  礼帽男人的太太容貌并不出挑,不过看着是受过良好教养的,仪容干净整洁,只是黑眼圈有些重,精神不是很好的模样,或许有病在身。
  而那一双儿女就不一般了,七八岁的模样,都长得粉雕玉琢,男童小小年纪就眉清目秀,女童则已看得出是个十足的美人胚子。
  两个孩子都异乎寻常的安静,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受的教养过分严厉,眼神颓恹,完全没有这个年纪的孩子生龙活虎的模样。
  男孩拉着女孩的手,女孩则牵着母亲,少妇看着前面的丈夫,眼底流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恐惧。
  队伍前进,轮到礼帽男人一家入城办理手续,按照惯例,要在城关安检场的检验仪器和守门妖兽面前走一个来回,这是为了检查是否有敌意和杀伤性武器等。
  礼帽男人率先自若地通过了所有检查,已经在场内等待,于是少妇引着两个孩子也准备进场。
  这时,后面也不知是谁绊倒了一跤,整个队伍推推搡搡地有些哄乱,一股子力量传到前面,少妇一下子被撞倒,连带着两个孩童中的男童也跌倒,头在地面上重重砸了一下,鲜血登时从额头流下。
  可受这一惊,男孩忽然如梦初醒一般,颓黯的眼神一明,他环视四周,眼中含泪,旋即大吼道:
  “他不是我爸爸!他不是我爸爸!”
  正这时,方才还一脸平静的守门石狮陡然狂躁起来,对礼帽男发出低低的沉吼声,这下城关卫队顿时如临大敌,近百名守卫从上到下,登时将礼帽男合围起来。
  “双手抱头蹲下!”卫队长举枪大喝道,“再说一遍,蹲下,否则视作暴力抗法强制逮捕,重则直接击毙!”
  礼帽男一脸无奈地缓缓蹲伏,放下文明杖,双手一点点向头上抱去,看着像是要束手就擒,然而此时,异变倏生,礼帽男嘴角挂上一丝狞笑,一抹难以察觉的波动以他为圆心飞速扩散开去。
  “啊啊——啊!!”
  “啊——啊——!!”
  城关前的人群中突然响起刺耳的凄厉叫声,守卫投去视野,竟看到人群中有十数人疯狂地抠着自己的头皮,抠到在地上打滚也不在乎,一边发出发狂般的痛叫,手却仿佛要抠开脑壳似的毫无停滞,眼神里清一色都冒着诡异的光。
  这等诡谲把一众守卫都看懵了,然而这一切不过是个开始。
  礼帽男不知何时从下蹲姿态缓缓站起,抖擞衣衫,缓缓摘下礼帽,竟是露出一张千疮百孔的头颅来,一根头发都没有的头皮上全是累累的抓痕。
  “嘿,有点...痒啊。”
  礼帽男低低笑了一声,下一刻,他双手疯狂地在自己头皮上扒动,以卫队长为首,围绕着礼帽男的守卫们竟是整齐划一地跟着礼帽男动作起来,和人群中那些恨不得把自己直接抠死的人,姿态完全一致。
  城关前庞大的队列顿时陷入巨大混乱,数以百计的人群互相践踏,仿佛一场疯狂的盛宴。
  而人群中走出十余名面容无奇眼神诡异的泯光教徒,动作悄无声息地把仍有威胁的守卫全部清除掉,迅速控制了整个城关。
  这会儿礼帽男又把礼帽戴了回去,恢复了那副严整优雅的仪容,可此时,他身边已经倒遍了脑浆迸裂的守卫。
  礼帽男带着癫狂的笑意,走到少妇身边,在她惊骇欲死的眼神中牵起她的手,掌中隐约灵能波动,两名原本还在哭喊的孩童,顿时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面容再度变得死寂。
  “有人坏了事。”
  礼帽男好整以暇地打量着眼前修罗境地般的乱象,文明杖点着地面,自言自语:
  “会是谁呢?”
  “司铎,已经准备好浮游车,并抓取人质五名,将按3号方案完成撤退,【亢金龙】的人至多一分钟内就会抵达南天门,我们要尽快撤离了。”
  “施蛰,你没发现吗,这里面藏着一个鬼,嘿...”
  礼帽男扫掠人潮的眼神越发疯狂而炙热,难以抑制地发出兴奋的嘿笑声:
  “听说暗星被狠狠坑了一把,人都没到明京,就被人家端了老窝,现在明京已经没他的容身之地啦?我这里看着也不怎么顺嘛,有趣,真是有趣!我看接下来,会很有乐子嘛,长安!”
  终于,被称为【司铎】的礼帽男不再搜寻人群,牵着少妇,带上男孩女孩,一同登上泯光教徒夺来的浮游车驶离。
  李瞬确认自己第一时间感受到的异样波动,就是属于泯光之种。
  以泯光之种广范围内污染人心,乃至操纵、堕化人的行为,进而制造惨案,这是非常典型的泯光教手段,李瞬对这帮人的手段太熟悉了。
  以他鹰隼般的目力和所处的高度,已经将隐藏在人群中配合礼帽男发动精神污染的十数名泯光教众的行动都看在了眼里。
  只是要说阻止却是来不及了,整个惊变发生的速度实在过快,从小男孩惊叫到礼帽男上浮游车,一共才不到一分钟的时间,这一分钟里,城关守备全部瘫痪,人群的暴乱随时可能蔓延到城镇,整体死伤已近百人。
  看来泯光教的触角不仅伸向了明京,甚至还伸到了天穹之上的长安城。
  那个一身泯光仿装,像是泯光脑残粉的礼帽男,危险程度异乎寻常,他对泯光之种的控制力,哪怕在李瞬见过的泯光教众里都算是顶尖的,这几乎是一个行走的精神污染散播机器。
  李瞬看向同样将这地狱般的骇人场景尽收眼底的夏师寒,她呼吸已然凌乱,俏脸骇得发白,双手死死地攥着颤抖。
  这生活在天堂里的花季女孩,哪里见过如此人间鬼蜮般的恐怖场面?
  但夏师寒这时居然还没彻底丢了魂,喘息道:
  “白,白焰大人,那些人,好像正在往这里来,该不会...是要抢占猫车的跑道?!”
  还能作出判断,倒让李瞬又高看她一眼。
  “确实。”李瞬点头道,“他们来了。”
  他活动肩膀,淡淡道:
  “但他们不知道,我也来了。”
  夏师寒清丽的眸光怔怔地注视着名为白焰的男人并不如何伟岸的背影,仿佛能感觉到如山海般磅礴的战意,自那具略显清癯的身躯中勃然生发。
  ————————

第十三章 重新定义惜命
  李瞬跟泯光结下的梁子不可谓不深。
  自明历116年,日冕所提出的“关于在行会统辖境地内废止泯光教派”这一提案在日曜合议会上被泯光设法阻止之后,日冕在一个月内大肆报复猎杀泯光教派,捣毁数个重要的大型据点,清理了大批精锐教众,最终逼得泯光不得不出面一战。
  这一战两人势均力敌,却把离都郊外原本生机勃勃的【牧野】,生生打成了一片死寂的黑色废墟,也成了神州近十年来唯一一次君位全力出手展现伟力。
  当然,现在这个唯一要改改了,就在前几天,日冕又在明京动了一次手,虽然没有打出什么改变天象地貌的大手笔,但创造了单人杀三君撼四君,且在受到降阶秘术压制的情况下仍然以一敌千击杀敌手的恐怖战绩。
  李瞬对泯光教派这个经营着南方甚至是神州最大人口贩卖网络,犯下罪恶罄竹难书的教派组织实在是深恶痛绝。
  是以在明京,他几乎没有什么犹豫,就转去帮助尹南清除利用幽罗渗透明京的泯光教,进而顺水推舟一步步搅乱明京。
  眼下在长安虽说人生地不熟,本该行事收敛,但泯光教就在他眼前跳,而且貌似还朝着他冲过来了,那他不砸爆他们的狗头,岂不是对不起他们这一番辛苦?
  礼帽男虽然危险,但也就是个禁位中段的水准,其他那些泯光教徒,更是只有超位水准,只要防住了精神污染,或许连夏师寒都能对付一二个。
  世间所有的君位加起来超过百人,看着数量不少,但看看神州和元妖界辽阔的疆域,以亿计的人口,错综复杂的各方势力,百来个人扔在其中,根本连水花都翻不起。
  君位一般都是镇压一域的终极单兵,轻易不会动用,各方势力平时在神州纵横博弈的,其实大多也就是禁位强者。
  明京毕竟是神州首府,执夜府的根基,被日冕骑脸,多名君位排着队出来亮相那很正常,而且练凛夕事关五代执夜大君,更是牵扯几名君位都不为过。
  不过在长安,至少在南天门之外,还远没那么离谱,泯光教危险归危险,对李瞬而言,至少眼前这几人还并没有到他需要动真格的时候。
  当然,李瞬不可能用苍星和日冕中的任何一个身份,但这也不代表他就束手无策了。
  泯光教的浮游车队正是在朝着向李瞬、夏师寒所在的猫车跑道飞速冲来。
  这架设在高天之上的透明跑道,是专供贵客使用的特别通路,一路上都没有路障、设卡,想要到长安的任何地方都方便,在这座城市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之前使用片刻,就足够泯光教众逃脱现场。
  只是李瞬注定不会让他们如愿。
  背对着夏师寒,李瞬掩藏在伪装下的星火瞳灼灼而燃,将几辆浮游车的轨迹看得清清楚楚。
  他正要有所动作,身后的夏师寒却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夏师寒的手小小的,触感柔润,因为目睹了人间地狱般的一幕,少女紧张到掌心冒汗,可她还是毅然抓住李瞬,走到他身前,说道:
  “苍龙域卫戍部队已经传来讯息,【亢金龙】很快就会赶到,这时候您没必要亲身犯险的,还是让我带您暂避片刻吧,浮游车的速度追不上我。”
  “无妨。”李瞬笑了笑。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白大人您是贵人,就更应该惜命才对!”夏师寒一双杏眼圆睁。
  见夏师寒居然生气了,李瞬饶有兴致地瞥了她一眼。
  “抱歉,是我失态了。”夏师寒咬着唇,神色歉意而纠结,认真道,“那么,如果正面迎敌是您的决定,那我会时刻挡在您的身前,守护您的安全。”
  李瞬不置可否,反问道:
  “我听说车手可是经常在生死线上徘徊的职业啊,那种时速之下但凡出点事,都会危及生命,没有过人的胆量可不行,你的胆子却好像没那么大?”
  “不是那样的,白大人。”夏师寒摇头道,“赛车看似是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极限运动,但其实绝大多数时候,车手都不会贸然去做没有把握的操作,大家都是很惜命的。”
  她还在努力地尝试劝诫,只是对着李瞬,那纯粹属于媚眼抛给瞎子看。
  “师寒,你我认识的时间尚短,所以这里面有点误会,以后你就知道了,我还是很惜命的。”
  李瞬微微颔首,左手一翻,八只【烬爆虫】悄然攥在手中。
  “还有,这种时候,站在前面的应该是男人才对。”
  成熟帅气的大叔脸上露出一点温和笑意,李瞬反握住夏师寒的手,另一掌发力,一把烬爆虫全部被捏得粉碎,而后不着痕迹地任由漫天遍野烬虫和爆虫粉末的浅色混合物在天空中飘散开去。
  淡到几乎看不见的青色丶气焰萦绕于掌中,产生略微的风压,引导着粉末的走向。
  李瞬瞥了一眼离跑道越来越近的浮游车队,从腰间拔出一把枪,眼神平静地与首当其冲的癫狂礼帽男视线相对。
  砰。
  轰轰轰轰!!
  枪火引发滔天炬焰,天穹都炸成遍赤的火海。
  李瞬神色无波,随手扯开了在爆风中有些碍事的白衬衫衣领。
  烬爆虫对建筑物有威力特化,通常是拿来爆破建筑物入口之类的,但李瞬的使用说明书显然不是通常款,他直接玩了一把放火烧天。
  对方毫无准备,没看到什么爆炸物,还以为他只在单纯的枪击,一来二去,听声响至少爆了一辆车。
  夏师寒望着身边男人的侧颜,觉得可能是火焰温度太高了,所以她脸上有点发烫。
  然而下一刻,那一张鹅蛋俏脸直接由红转白,心情急转直下。
  趁她不备,他居然松开她的手,而后直接从跑道上跳了下去!
  不是,肉身跳入完全没有任何防护措施的空中,这就是你说的惜命吗白焰大人?!
  ——————————————
  第二更来了~

第十四章 秘技·左脚踩右脚
  李瞬从高天之上的专列车道一跃而下。
  此间距离地面超过两百米,是南天门辅岛岛面上的人抬起头来只能看到一点阴影的程度,完全无防护状态从这里摔下去,下场基本就不用多说了。
  而下方空域是一片火海加上正在飞驰而来的浮游车车队,车速基本都是拉满的,挨上一下,下场基本也就不用多说了。
  是以李瞬这简简单单的往下一跳,把夏师寒着实骇了个半死。
  强烈的担忧、懊悔和恐惧在少女的心中翻滚,在李瞬尚未知晓的那份契约的效力下,种种情感被愈发放大、加深。
  树人执事柳仪没有告诉李瞬的是,因那一份契约的特殊性,其选择过程实际上是双向的,只有在双方都同时认可的情况下,才能达成契约。
  当然,作为从方的被选择者,没有太多拒绝的权力,拒绝三次之后,从方就必须接受公证方,即长安的安排了。
  柳仪没说这些,是因为李瞬刚好随便挑到了已经拒绝过三次,不能再拒绝选择的夏师寒,加上神宫遥当时在前面催促得紧,所以在向李瞬确认过之后,柳仪就直接完成了公证。
  对李瞬而言,这只是一个随意的选择,可对夏师寒来说,她的命运在被李瞬选择的这一刻起,就已经与“白焰”这个身份绑定,再没有其他余地,如果“白焰”不存在了,那么夏师寒的存在也会被这座城市彻底抹去。
  夏师寒深知这一点,也没有任何怨言。
  有资格成为苍龙级贵客备选对象的人,无一不是接受过这座城市的馈赠,且在某些领域有异才的杰出者,至少也是曾经的杰出者。
  既然接受了这座城市的馈赠,回报便是理所应当的义务。
  在与长安签订契约的时刻,他们/她们/它们便早已承知未来的结果,是以很多人连拒绝的机会都不使用,任己随波逐流。
  可再如何深知这些,夏师寒仍旧不过只是生逢花季的少女,她还年轻,还有一颗跃动的心,她对未来仍有一些美好的期盼,她没法像那些完全接受了现实,完全不拒绝选择的同僚们那样随遇而安。
  她等到了白焰,等到了一个看上去不坏的选择。
  谈吐温和,气质平静,行事随性,脾气也不错,明明是手持苍龙级权限的上位者,对事物和规矩却并没有太多要求。
  听他质问柳仪的言论,似乎具备一定的道德观念和行事准则,而在她贸然地飚完车之后,居然也没有责备她,性格很有点宽容。
  大家都说,那些富人和权力者心里是没有这些东西的,她也见过、拒绝过那些完全藐视道德和规则的危险人物,白焰大人却似乎并不是这样的人。
  以后会怎么样呢?
  一路行至此处,虽也不过短短一两个小时,但少女心中已经想象了许许多多的未来。
  可现在,寄托了她未来希冀的白焰大人,她此生唯一一份主从契约的缔结者,难不成就要在这样突发的事件和无谋的行动中丧生了吗?
  李瞬当然不会丧生,这点小场面还谈不上。
  不过,虽然不算复杂也不算危险,但要在一定限度的出力范围内完成,且不能明显地动用玄冥和龙气,还是要花点心思的。
  借着重力跃下之后,李瞬直接龙气加速度,接连爆发之下,整个人如流星般坠落,几乎转瞬间就与泯光教挟持的浮游车队交错。
  礼帽男甚至还没看清这人到底长什么样,就目睹李瞬飞速与他的车擦肩而过,这模样看着跟跳楼自杀差别不大。
  “哈哈哈哈,这人,这人?我还没开始动手他就自己跳了?”
  属实给礼帽男看乐了。
  然而很快,后方传来轰然爆炸的声响,风压吹得礼帽男的礼帽都差点飞掉。
  三秒钟之后,再度响起一声爆炸,这回礼帽是彻底留不住了,轰然被吹飞,而后卷到天空中燃烧的烬爆虫粉末里烧没了。
  “操操操!”没了礼帽的礼帽男就像是失去了本体般痛骂起来,“什么东西?施蛰,老子在开车,后面怎么回事?”
  后排挟着人质,叫做施蛰的死鱼脸泯光教徒脸色古怪,道:
  “司铎,那个人又回来了,他正在追我们。”
  “追你妈追,我车速两百码,他凭什么?他会飞?”
  礼帽男恨恨骂了声,忽然跟见了鬼似的看到李瞬的身影居然就出现在浮游车后视镜的视野里,而且还在以很快的速度朝浮游车接近。
  “难以想象,但他...他是踩着爆风上来的。”施蛰脸色难看道,“这人对力量的把握,精准到恐怖,至少是【二十八宿将】水准的,甚至【三垣御者】水准也说不定。”
  “踩爆风?你爆米花烂片看多了吧,怎么不说左脚踩右脚,他搁这梯云纵呢?”
  “司铎,没跟你开玩笑,我说真的。”
  听施蛰说得正经,礼帽男来兴致了:
  “那换你开,我会会他。”
  礼帽男一个翻身,与后座上的施蛰交换了位置,打开天窗,看得双目圆睁。
  李瞬脚下、背上、手中真的空无一物,但整个人的速度极快,他刚才已经踩爆了第三辆浮游车,此时速度还在不断飙升,眼看着就离礼帽男的车越来越近了。
  礼帽男腾然拔出双枪,抬手就朝着李瞬的方向一通乱射,一边大笑着嚎叫起来:
  “好哇!少侠好武功!武当梯云纵,走路好轻松——”
  “...”
  李瞬才懒得理会,随便扭扭躲了下子弹。
  泯光教这帮人他太懂了,看礼帽男的眼神就知道这家伙已经完全嗨起来进入乐子状态了,生死时速还在玩烂梗,这时候你给他两个大嘴巴子他都不会清醒,甚至可能会拉着你一起嗨。
  行吧。
  李瞬啧了一声,你别说,有时候还挺羡慕泯光教徒的,人生来就是受苦,很多人苦了一辈子到死都不快乐,而泯光教这帮人,随时随地都可以快乐到嗨起来。
  那就...含笑九泉吧。
  星火瞳闪逝,李瞬足底龙气爆绽,一息之间,轰然砸入浮游车中,如钳大手抓住礼帽男还欲扣动扳机的双手,反手一转,直接拧出麻花。
  礼帽男吃痛却似没吃,眉头一跳,泯光之种的波动狂躁地释放出来,那疯狂的瞳孔里露出得计神色。
  然而下一刻,李瞬眼底涌动的冰冷,让这完全上头的乐子人竟也感受到几分寒意。
  “你怎么——”
  礼帽男的费解被打断,李瞬双臂圆满如弓,只需再一个动作,就能一击打飞礼帽男的光头。
  只是他却没有继续动作,转而眼神微凝。
  吼!!
  似龙吟虎啸般的悠长呼啸响彻天门。
  ————————

第十五章 实在不知羞耻,真是不可原谅
  传来龙吟声的方向并不是真的出现了一条龙。
  事实上,龙这种生物一直存在于神州故老相传的神话故事中,却也只存在于其中,从没人见过。
  传说在席卷神州的夜尽天明之战中,曾有真龙偶露峥嵘,然而传说终究只是传说,谁也没法证明它。
  不过远方传来的那虎啸龙吟般的啸声,以及其中层层叠叠的精神威压却不是假的。
  李瞬早在那如绵里藏针般层层叠叠的精神波动传来之前,就留意到了有一股部队悄无声息地包围战场,那啸声更像是一种特殊设备/器械制造出的动静。
  余光扫掠,星火瞳已然锁到天幕中隐隐而来成群结队身着青金色衣劲装的士兵。
  发出或制造啸声的源头李瞬暂时还没看到,但显然这一部士兵的指挥官对泯光教并不陌生,知道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在泯光教最擅长的精神层面上设法针锋相对,至少消除其先天优势,以便彻底拔除。
  啸声的振波采用的不是最常见的轰炸式,而是专门针对泯光之种的堆叠式,这要说没有研究过泯光教,李瞬是不信的。
  李瞬早早就掌握了包括卫戍部队在内的不少长安情报,他知道这一支名为【亢金龙】的武装,正是长安二十八宿区卫戍部队之首。
  长安那无从估算面积的主岛上,与神州大地上那些城市迥异,总体是按照古代星图搭建的城市整体架构。
  统括理事会所处的主岛中心点,名为【北辰】,环绕着北辰,有太微、紫微、天市三垣区衍生。
  三垣区之外,有苍龙、白虎、朱雀、玄武四星域拱卫,四星域内部各划分七个星宿区,共二十八宿区。
  三垣二十八宿,构架起了这座星罗棋布的天空之城。
  三垣基本属于理事会及其下属机关的自留地,占地并不大,所以世所周知的“长安”,其实基本上指的就是四大星域的二十八宿区。
  这二十八宿区中,各自有其卫戍部队,负责宿区的治安管理,跨区犯罪打击等等,基本和执夜府天罪司的职司一致,卫戍部队【亢金龙】已经连续三年在长安卫戍部队的总排位中稳居第一,可谓是这座城市最优秀的一支武装。
  意识到亢金龙已经到场的那一刻,李瞬便已经收敛了杀心。
  泯光教的恐袭毫无征兆,长安却并非束手无策,相反,这座城市的响应速度非常快,亢金龙的驰援速度颠覆了李瞬的认知,这显示着这座城市强大的活力和火力,在这方面,作为神州万方汇聚之都的明京甚至都比不上。
  要击杀礼帽男,用玄冥会很简单,用龙气则会稍微麻烦一点,但至少都还需要一两步的时间。
  这么一来,击杀便不是李瞬的首选了。
  虽然还没有具体琢磨好“白焰”的人设,但大致上,这应该是一个印象上与狩猎无关的角色,才方便他后续在长安的蛰伏和行动。
  在亢金龙的注视下,他的动作必然会落到一些人眼中,刚才还无人到场的时候稍微出格些收拾一下局面也就算了,现在则已经错过了最佳的时机,此时动用灵能,身份不说守不住,却也会破个口子。
  当然,不杀不等于就要放。
  他心念一转,故作中招,人半停在原地不得动弹,眼底也若有若无地恍惚起来。
  这是泯光之种影响下人常见的性状。
  “让你装?让你装?你这不就中了吗?”
  礼帽男扬眉吐气,却不料李瞬忽然又清醒过来,一记老拳打在他下巴上,给他打得眼冒金星,礼帽男疼得龇牙咧嘴,好赖忍住,再度催动泯光之种,李瞬则很配合地继续晕眩。
  礼帽男心神一松。
  “司铎,亢金龙把附近都围住了,你赶紧拿圣器顶一下他们的精神脉冲!”
  施蛰压力山大的声音传来,把礼帽男从与李瞬的对决中拉回神,环视四周,也心道不妙,正准备动作,李瞬却忽然再度清醒过来,如钳大手再度抓上来,颇具威胁。
  礼帽男这下明白了,不用全力看来是控不住这家伙,他一发狠,咬破了舌尖,一口血雾往手中举起的那颗璀璨如钻石般的球体上一喷,泯光之种的律动顿时变得极其不安分起来。
  李瞬的眼神终于开始变得迷茫非常。
  “司铎,你...你控他干嘛!?”
  施蛰勉力把车驶入跑道,却被环绕而来的精神脉冲刺得脑仁都发痛,要不是礼帽男是他上司,他这会儿话也说不太利落,他已经开喷了。
  “这货属牛犊的,猛的雅痞,我得出全力,不然控不住。”礼帽男也有苦衷。
  真正的生死危机在前,礼帽男似乎也是嗨够了,一个响指,除了李瞬之外的五个被泯光之种冲击精神后昏迷的人质顿时醒来。
  其中一个衣冠楚楚的,赫然是先前和李瞬照过面的南城城投财务部负责人朱明。
  众人清醒之后立刻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车厢内一片恐惧和仓皇。
  “都给我叫,不叫的死。”
  礼帽男冷声说着,一把抓住一个男人,手掌蠕动,那人的半只手直接被扯下来,鲜血淋漓,车厢里顿时一片惊恐的凄惨哀嚎。
  “开喇叭。”
  施蛰依言打开车载扩音器,把车里的哄乱惨叫声放出。
  少妇和一双孩童,加上礼帽男他们上车的时候还抓了五个,这辆浮游车只能载十个人,所以其他的泯光教徒都没坐,车上只有礼帽男和施蛰。
  施蛰很庆幸做了这个决断,否则要是让手下的小弟看管人质,早就被后面那个怪物搞得车毁人亡,这会儿亢金龙连顾忌都不会顾忌,直接就轰过来了。
  人质凄厉的呼救和惨叫声中,亢金龙部队果然投鼠忌器,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精神脉冲虽然仍在冲击,但在礼帽男对泯光之种的全力催动下,也能抵挡个七七八八,眼见浮游车越开越快,真就要让礼帽男逃离了。
  然而礼帽男却没有发现,被泯光之种死死控住的李瞬眼底星火跃动。
  连泯光亲至,发动【荧惑】都不一定能阻滞他的行动,区区碎片岂能困住他,不过是演场戏给在看、想看的人看罢了。
  此刻,终结这场闹剧的时机已至!
  “鼠辈受死!”
  李瞬一声断喝,手肘如断头台般高高扬起,还没等礼帽男反应,摧枯拉朽般的一砸,将礼帽男半个肩膀都砸得粉碎。
  车厢内众人都看得目瞪口呆,不知道这个明明被控制得死死的男人怎么突然挣脱。
  但李瞬不在意这些,他一肘把礼帽男打趴之后又接一踏,刚猛的力道直接把浮空车的底座都踩穿。
  这一刻他的身躯在人质们眼中巍峨如山,嚣张凶恶的礼帽男在他脚下像只可怜的虫子。
  而与此同时,一道无形无质的精神波动趁着李瞬暴打礼帽男,礼帽男失去对泯光之种控制力的瞬间,突如其来地笼罩了整个车厢,所有人都感觉到某种精神上的洗礼,恐惧、畏怖种种如风吹散,泯光之种的控制力也随之烟消。
  下一刻,车顶上传来猛烈的震撼,整个车顶都被一股巨大的力量连根掀起,仿佛礼帽男撕扯头皮一般狂暴又轻松。
  而后有一种无形的力量,从李瞬的掌握中接管了礼帽男和施蛰的脖子,把这两个人像拎小鸡一样提着脖子拎到半空中。
  一团似玫红的明艳光芒,绚烂却不刺目,仿佛在燃烧整片天空般盛放。
  “9月14日上午9点51分,泯光教徒异星、施蛰,现行犯逮捕!”
  光团里传来女性断然的喊话声。
  李瞬下意识地抬起头,看了一眼天上那团光芒,这一看之下,他神色忽然变得有点古怪,匆匆忙忙就把眼神偏转到别处去,心头巨震。
  不是,怎么回事?
  这太不对吧...
  天空城玩这么open的吗?
  如此神秘的场面对一个各方面功能都很正常的适龄男青年来说,冲击力着实有点猛烈,实在不知羞耻,简直是不可原谅!
  不对。
  不对不对。
  日了,我星火瞳没关。
  “喂,小哥,你等下,我有话要问你。”
  这一秒,李瞬产生了拔腿就跑的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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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扁桃体发炎了脑仁疼,加上昨天痛失全勤,直接把我干废了,故而一咕。
  今天恢复更新。

第十六章 骆女士想要白先生
  泯光教掀起的这一场骚乱发生得仓促,结束得也突然。
  亢金龙部队在很短的时间里确保了现场的稳定,完成了对犯人的抓捕,使南天门城关重新恢复了秩序。
  一切都恢复正常,像是什么都没发生,即便是发生了大规模的杀伤,仍然有无数人对这座城市趋之若鹜。
  李瞬看着下方岛面上那庞大的入城人流再度开始运转,感受到一种别样的冰冷。
  而那道把李瞬唤住的玫红色光团,此时从天空中落了下来,很快落到李瞬面前。
  “我是亢金龙宿将,骆荔枝。”她用一种有些热切的,好奇中带着探寻的眼神打量着李瞬。
  “白焰。”
  李瞬回应的同时,也打量着眼前这个已经换上了衣服的女人。
  骆荔枝有着一张明眸皓齿的精致面容,和一头量感轻盈的亮丽红发,明明是卫戍部队的指挥官,气度却意料之外的不甚迫人。
  那一把人如其名荔枝色的长发,会给任何初见的对象都留下很深的第一印象。
  不过李瞬现在印象更深的是这个女人的身段。
  在星火瞳无往不利的对能量的穿透之下,骆荔枝周身大约是用来遮蔽视线的粉红色的光团完全构不成什么阻碍。
  天可怜见,李瞬二十五年的人生里,还从未见过眼前这样散发着耀眼的魅力与光采的女性。
  此时玫红般颜色的明亮光团早已消散,李瞬先前透过星火瞳清晰地看到,在光团消失之前,骆荔枝轻轻点按了胸口反射着日光的菱形宝石,一身恰到好处的亢金龙制式青金与黑色相间的衣装便覆盖全身。
  这么看,不穿衣服应该是她战斗时的必需,可能是影响灵能的发挥或者容易爆衣之类的麻烦事。
  那道光团提供了外人几乎无法透视的遮蔽,否则正常来说,没有哪个正常的女性愿意在大庭广众之下不着寸缕。
  然而现在这一身紧身的战斗服装,反倒更将那绝伦的身材完美地勾勒出来,分毫不比赤果的时候差什么,甚至李瞬因为已经先入为主,通过前后的对比,愈发加深了对她的印象。
  这女人不是练凛夕、夏师寒那样的花季少女,她分明是一颗熟透了的泛着娇艳晕红的荔枝。
  “喔~是火焰的焰吗?”
  骆荔枝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被眼前这个男人看光,她托着腮,露出一个美好的笑容:
  “我感受到白小哥的炽热了,刚才...你很厉害呢。”
  她眼眸里泛着清浅的水光,声音是与方才在天空中的断喝完全不同的婉转与酥软,仿佛一根不断撩拨向他过来的红线。
  声音里并没有做作的因素,这是她的本音,刚才在天上的断喝更像是故意粗着嗓子的表现。
  不过好端端的一句话从骆荔枝嘴里说出来,不知为何就是感觉颇为微妙,饶是李瞬试图平心静气,也听得老脸一红。
  当然,李瞬知道,骆荔枝是在指两人刚才的配合。
  在注意到亢金龙到场之后,李瞬基本就不打算出力了,这事情完全可以交给长安专业的人手来处理,他没必要再出头。
  于是他演了一出戏,让异星,也就是礼帽男误以为他只能勉强抗住泯光之种的控制,而不是近乎免疫,藉此将异星的注意力全部牵扯到他身上,给亢金龙机会。
  他先前早已用星火瞳锁定了敌踪,很清楚所有人质都被异星带在了自己车上,所以才毫无顾忌地踩爆了其他车。
  卫戍部队到来,解救人质是必然的,不出意料,很快李瞬就感觉到了骆荔枝的接近,但这时候存在一个问题——异星手持的泯光之种控制着车厢里所有人质的死活。
  李瞬知道,泯光教入手的人质都会被打上精神烙印,不驱散烙印,那么不需要如何挟持,一个念头就能让这些人全部自杀,拦都拦不住。
  骆荔枝领衔的亢金龙显然也知道这回事,所以后面两人配合得非常默契,被李瞬演到的异星直接被一套打懵,暂时失去了对泯光之种的控制,骆荔枝也就在这时进入并清除泯光烙印,没有人质的掣肘,接下来自然是暴力控场。
  “我已经听过了汇报,要不是白小哥你及时阻止了泯光教徒的前进态势,他们很可能在我们集结完毕之前就已化整为零潜入长安,那样会造成更大的麻烦。”骆荔枝赞道。
  李瞬咳嗽一声,客套道:
  “雕虫小技,骆长官谬赞了。”
  骆荔枝笑而不语,李瞬注意到,这女人从刚开始就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仿佛在期待、欣赏着什么的样子。
  “唔!忍不住了,果然,白小哥你的身体...好棒~!”
  “昂?”
  李瞬老脸二红。
  喂,这个人怎么回事啊这个人,怎么一开口就是枣糕的台词啊?
  “真的,久经锤炼的躯体有一种无比的美感,我很喜欢,可惜现在像你这样愿意认认真真打熬身体的人越来越少了。”
  骆荔枝咬着唇,露出遗憾又感叹的神色。
  “先前的战斗实在精彩,白小哥,能把躯体的力量发挥到这种程度,你果然是武道家吧?”
  原来是在说这个。
  李瞬松了口气。
  骆荔枝说的没错,这年头,肯认真打熬身体的人确实越来越少见了。
  如今是个人人都可以修炼的年代,也是个技术不断进步的年代,灵能与科技互相影响、结合,发展势头日新月异。
  修炼者既可以用各种大威力技术辅助战斗摧枯拉朽,也可以直接挥洒灵能眼花缭乱地超越凡俗,选择太多,以至于一板一眼地花费多年苦功打熬身体,早都成了吃力不讨好的选项。
  要知道,对躯体的打熬时间都是以年为单位,三百六十五天日日不辍日日磨砺,想要获得阶段性进步,根据天赋的不同,更是要以数年乃至十数年为期。
  如此漫长的时间,换来的成效却未必那么明显。
  人体,哪怕是妖躯,亦只不过是血肉之躯,再如何淬炼,又岂能经得起单兵重武器或者大威力术法的摧残?
  肉体修炼哪怕十年,所能达到的速度,也不一定能赶上不断更新换代的殖装、引擎,抑或是几十几百黑钻就能入手的迅捷灵符。
  更别提肉体提供的杀伤力了,广域轰炸、高密度扫射、领域场、古妖术、灵术机关枪甚至是简单粗暴的灵能碾压...哪一个都不是区区一具肉体凡躯能媲美的。
  这种想法是当今的主流,甚至都受到一些君位强者的认可,不少君位其实也只具备一个登临时重塑过的标准君位强度躯体而已。
  当然,淬炼身体其实是有很多益处的,但见效实在太慢,这个年代大家需要的是短平快,是拿起来就能用的,立竿见影的东西。
  武道家...武者吗?
  的确,要说起来,目前也就是这个职业门类,还在孜孜不倦地坚持淬体,比如沉舟和他的门徒之类的,不过纯粹的武者随着时代的发展,着实愈发少了。
  听说【沉舟】前几年都已经换上了特制的殖装,这货赤手空拳的时候就能轰爆一座小山,很难想象为他量身定制的殖装会给他带来多强的增幅。
  “不敢称什么家,只是一介武人罢了。”
  李瞬立刻接受了这个送上门的新人设,表现得很谦逊。
  骆荔枝给了他灵感,将白焰伪装成性格温和又急公好义的武道家,这就是李瞬目前的构思了。
  主动拦截,包括嫉恶如仇的台词,彰显急公好义,基本使用躯体和武技作战,这很符合武道家身份,非常合理。
  闻言,骆荔枝眼睛一亮,忽然凑近了些,近到李瞬敏锐的鼻子已经闻到她身上如新鲜水果般好闻的香气:
  “真好,我有点喜欢上你了。呐,来我这边好不好?亢金龙的待遇很优渥的,我有很多武技和锻体的问题,一直想请教专业的人士...”
  这是个难搞的女人,明明媚骨天成,却仿佛对自己的魅力一无所觉似的,言谈随心自在,分毫不见刻意,颦笑之间,却愈是散发出对异性致命的吸引力,让李瞬觉得实难招架。
  “可以吗?”她期待地又问了一次。
  人生地不熟的情况下,李瞬当然不可能随口答应这没头没尾的邀请。
  况且,虽说是无意,可他毕竟是有所冒犯,光这件事他都还没想好怎么应对。
  藏在心里就当没发生过吧,说实话很难做到,李瞬是个血气方刚的正常男人,记忆力也很不差,要他忘记那震撼的一幕实在太难了,他甚至觉得自己很可能以后见到一回骆荔枝,就会想起一回今天这一眼。
  可要是开口承认并道歉,且不说暴露他的能力如何,单只说这事关系到女子清誉,若是骆荔枝听了恼羞成怒,直接将他视为敌人,那等于平白无事自找麻烦,她可是卫戍部队之首的宿将,在长安的影响力可想而知。
  所以回绝,必须回绝。
  没多犹豫,他正准备开口,话到嘴边,却被疾驰而来的猫车堵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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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猎人嗅到异常
  猫车小夜子的速度在短距离内也体现得淋漓尽致,一个起步便带起高天上一阵狂风呼啸,须臾之后,却又稳稳当当地停步于李瞬与骆荔枝面前。
  随手展现炉火纯青控车技术的飒爽车手,却还没来得及擦干净眼角的泪花,利落地翻身下车,三两步走到李瞬面前。
  李瞬比夏师寒高一头多,是以更能看清夏师寒泣诉般的仰望李瞬的眼神里,分明写满了担忧、纠结和后怕,当然,更多的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您,您怎么样?有受伤吗?”
  “我没事。”李瞬摆了摆手,“亢金龙来的很及时。”
  “太好了。”
  夏师寒按着心口,长舒了口气,旋即一改她柔软的声线,认真乃至有些严肃地说道:
  “白焰大人,虽然在我的立场,其实没有资格,也不应该对您说接下来这些话,但即便是会让您厌烦,我也要说——请您以后不要再做这样危险的行为了,就算您真的很有把握,贸然的行动也会给关心您的人造成困扰的。”
  很坚决,很有力量的劝诫,看女孩那紧咬着的嘴唇,显然是已经做好了被斥责的准备。
  李瞬却并没有这么做,他反倒是从善如流,用白焰那张帅大叔脸给了一个歉意的笑容:
  “给师寒你造成困扰了,抱歉,以后我会注意。”
  “不...不是,我...您,您误会了...我不是在说我自己...”
  迎着那个和煦平易的笑容,夏师寒的俏脸当场就红扑扑起来,在李瞬平静的注视下,声音越来越小,直到说不出话来。
  李瞬现在的感觉有点微妙。
  被人担心、牵挂乃至因此而产生的责怪,说实话,他不仅不反感,甚至有些喜欢,因为在他十五岁之后,对这种情感的印象早已逐渐模糊。
  只是严格意义上来说,夏师寒与“白焰”仅认识了短暂的两小时左右,两人之间并不存在值得她如此挂心的情感建设才对。
  可此刻她的一喜一忧却无法作伪。
  锐利的眼睛和敏锐的嗅觉,是猎人的职业素养,若是那些积年老怪物,或许还能让李瞬看走眼,但夏师寒这样的女孩子,想在老猎人面前隐瞒作伪,那也属实太小看他的道行了。
  那么,能想到的原因,无外乎那一份至今他还没拿到手里看过的契约。
  光是一份文字性的东西,真的能将人的情感也束缚到这种地步吗?
  看来长安的“契约”,和行会的“合约”,似乎并不是相同的东西,是他理解有误了,“契约”这个字眼,似乎还有着更深层次的意味。
  “咳咳。”骆荔枝的咳嗽声传到两人耳中。
  夏师寒这会儿眼睛里总算有第二个人了,她转向骆荔枝,深深鞠了一躬:
  “骆长官,感谢驰援!谢谢!”
  “哪有什么驰援啊,真要说的话,是白小哥帮了我们才对。”
  骆荔枝笑道:
  “师寒,咱们多久没见了?不抱一下姐姐吗?”
  夏师寒起身,还真有些意动,不过她先看李瞬一眼,要询问他的意思。
  “你们认识?”李瞬奇道。
  这一秒,他想到了统括理事会和卫戍部队的复杂关系。
  李瞬手中关于长安的情报里,颇有一些内部消息。
  外人以为三垣御者是二十八宿将的上位,但李瞬得到的情报指出,其实是因为统括理事会对二十八宿将并非如臂指使,其中存在着某些未知的问题,所以才扶植了更加忠诚的三垣御者。
  不过眼前这两位却不是在那个层次的博弈中认识的。
  “嗯,认识呀。”
  骆荔枝一根手指点在下巴上轻轻摩挲,回想旧事,莞尔道:
  “该有五六年了,那时候我还在官房的交通署,这丫头才也很小一点呢,十五六岁?跟着一支车队在城区到处飙车,闹得无法无天,真是...”
  “年少轻狂。”
  “对对,就是这个词儿。”骆荔枝一拍掌,明媚的眼中露出恍然的神色。
  李瞬看着夏师寒,眼中多了点笑意。
  “骆长官,请别再说了。”夏师寒窘得都想钻地缝了,明显是不堪回首的黑历史。
  骆荔枝善解人意,素手掩唇,李瞬却意犹未尽,道:
  “后来呢,我想知道,师寒,不能告诉我吗?”
  “诶?白焰大人...”
  夏师寒显然惊讶又纠结,但她几乎没怎么犹豫就松了口:
  “您想知道的话,当然是可以的,不用麻烦骆长官,我自己来说就好。”
  “十六岁那年,我学会了驾驶猫车,算是有些天赋,在技术突飞猛进的时期,认识了一帮爱好飙车的同好,顺带着就加入了一支车队。”
  “最开始只是正常的跑夜路关门竞技,后来为了寻求刺激,去僭用了最高级的跑道,很快,有些人觉得还不够瘾,于是开始挑衅交通署乃至卫戍部队...”
  夏师寒惭愧地看了骆荔枝一眼,道:
  “因为车队里有一位理事的独子,他深受那位理事的宠爱,只要没捅出什么大娄子,连星域官房都拿我们没办法,最多只能止于警告,所以被抓放几次之后,所有人都变得胆大包天起来。”
  “随着我们车技的精进和改装技术的提高,到后来交通署的干员也好,卫戍部队的士兵也好,都已经完全追不上也不想追我们了,也就只有做事认真的骆长官凭借念力,还一直吊在我们身后。”
  “前后大概有一年多,那段时间我们给骆长官添了很多麻烦,直到那位理事出了事,被理事会除名,车队自是没法再维持下去了,只是我们那时还不知情,继续我行我素,于是被交通署打了个埋伏,一网成擒...”
  说到这里,夏师寒的脸已经红得愈发厉害,那不是羞涩,而是臊的,一本正经讲自己黑历史,简直是大型社死现场,任谁都会有种分分钟想拔腿就跑的冲动。
  “被捕的时候,我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这辈子或许就要毁在这件事上,但因为我还没成年,加上参加飙车的次数不多,没有发生事故,也没有参与对官方的挑衅,种种原因,总之,我没有受到什么严重的惩罚。”
  她微微抬起头,又看向骆荔枝,低声道:
  “被释放之后,我一度很迷茫,这时骆长官找到了我,给我推荐了一支专业的赛车车队,后来...”
  “后来嘛,就有了赛车圈子里大名鼎鼎的【雨师】了。”骆荔枝笑道。
  “雨师?”
  “没错,师寒的雨中战,无敌。”骆荔枝微微仰起头,看向李瞬,“我收藏了全套录像呢,白小哥,有兴趣的话,之后借你看。”
  这时骆荔枝的耳机里似乎有响动,少顷,她对两人挥了挥手:
  “那边有事,我就先过去了,师寒,之后再找个时间叙旧吧。白小哥,我在亢金龙扫榻以待,别让我等太久啦,我会忍不住的。”
  骆荔枝对李瞬眨了眨眼,袅袅婷婷地离去,留下一个美好婀娜的背影。
  李瞬被这一眼看得心颤,下意识地又想起了光团之内的风景。
  扫榻以待...咳咳,什么虎狼之词?
  不对,这本来是个很正常的词吧?单纯的是骆荔枝这女人有这种会把正常对白说成枣糕台词的奇怪能力吧!
  压下了心中的杂念,李瞬的视线落到夏师寒身上,眸光渐深。
  他当然不是要看夏师寒笑话才追问的,骆荔枝打住的时候,以李瞬自己处世的习惯,是不会问下去的。
  他在试探,试探那份契约效力的底线。
  明明是视作黑历史,明显不愿意提起的旧事,可只要他一句随意的询问,夏师寒居然改了念头,毫无犹豫地和盘托出。
  契约?
  这不正常。
  天空城,长安。
  这里很不正常。
  ——————————

第十八章 斩不断春风
  李瞬又坐回到了黑猫小夜子的背上,任由夏师寒驱车,陷入深思。
  泯光教在蛰伏多年之后,似乎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大肆扩张,同时对明京和长安出手,如此大胆的吃相,泯光是在做什么?
  他再怎么独门独户,十二日曜的头衔可是还没摘掉,难道真的不怕为行会吸引仇恨?
  还有,泯光教的人似乎败得过于轻易了,哪怕有自己这样一个不确定因素在,也有点太轻易了,这不符合李瞬印象当中那个牛皮癣一样恶心的组织。
  刚才临行前,李瞬跟亢金龙的人问了一下南天门事件的经过,得知是因为一些巧合,导致原本已经成功通过检查即将打入长安的异星暴露,泯光教众人不得已之下反扑,才酿成了此桩大案。
  身具苍龙级权限的贵客“白焰”,在泯光教徒仓皇逃窜的途中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为亢金龙部队的赶到争取了关键的时间,最终将这帮教徒一网成擒。
  李瞬对这件事的过程没有疑义,但关于最终的结果,他却嗅到了微妙的反常味道。
  泯光教派这个组织能够以病毒般的速度扩张,并不是没有理由的。
  就李瞬所知,泯光教徒,尤其是这个教派的中坚层力量群体,基本对己身的性命视若寻常,他们可以像是对待他人的性命一样,残忍地对待自己的性命,因为他们相信死亡之后可以回到神明或者牧首的怀抱,在永恒的光影里获得极乐的长眠。
  连死亡都成了他们追求极乐的一种方式,换句话说,他们精通各种大威力花式自爆。
  这个被抓的礼帽男名叫“异星”,和当时被派到明京,以幽罗组织为基点意图在明京发展泯光教的“暗星神父”同出一门。
  名号叫做“X星”的教徒,在泯光教内部职位为【司铎】,也就是教中的神父,属于泯光手下最精锐的中坚力量,人数不特定,地位上仅次于牧首和两大主教。
  顺带一提,主教的名号是“X圣”。
  通常来说,司铎会外放一地,成为泯光教扩张教区地盘的尖利爪牙,为此他们需要具备独当一面的能力,所以一方面他们会被泯光赐予泯光之种,也就是【荧惑】的碎片,另一方面,他们本人必然也实力不俗。
  李瞬当时可是做好了应付异星自爆的准备的,这也是老套路了,没事炸一下玩玩艺术,属于这帮人的常规操作。
  可是异星除了展现出对泯光之种的高控制力之外,再没其他特别的能力,而且被抓之后,他居然就老老实实束手就擒了。
  不会自爆?还是怂了?显然不可能,能被泯光信重到派来经略长安的人,怎么可能是个银样镴枪头?
  这里面有鬼。
  长安人距离泯光教很远,亢金龙无外乎是从地上的情报渠道搞到了一些表面信息,泯光教内部隐秘的情况,他们很难清楚。
  要不要提醒下骆荔枝呢?
  李瞬刚提起这个念头就打消了。
  亢金龙作为长安卫戍部队之首,自有它的骄傲与独到之处,岂能容外人置喙?又焉知他们不能做出完备的应对?
  神州强者何其多,李瞬虽然自信绝不会辱日冕之名,却也从不会小觑天下人。
  至于答应骆荔枝的邀请加入亢金龙从而提醒他们,那根本不在李瞬的考虑范围之内。
  面对骆荔枝的尴尬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他对长安还不算太了解,需要谋定而后动,而且哪怕他真的加入亢金龙,在这样的部队里,新人不会有太多话语权,没有拿得出手的履历,谁也不会把你的话当回事。
  传说中雨战无敌的【雨师】在天晴气朗的日子里也毫无逊色,脚下这条车道作为二十八宿区范围内规格最高的客用路径,亦能最大限度发挥车辆的性能和车手的能力,以确保使用者以最快速度到达任意宿区。
  是以没给李瞬太久的思考时间,风驰电掣的猫车就跃下专用跑道,进入了心宿区的主路。
  李瞬今天也算是见了西洋景了,虽然早就知道长安的交通工具大致上是传统内燃汽车、搭载了浮空引擎技术的浮游车和使用了妖怪殖装技术的猫车三种,但看到汽车、飞车还有一只猫三者并行的时候,还是会让人产生一种莫名的颠覆感。
  内燃汽车的地位基本已经被浮游车取代,搭载了轻量级浮空引擎的浮游车,成为长安最泛用的交通工具,而殖装车辆——实际上绝大部分是猫车——的泛用程度则相对来说较低,且少有个人购置。
  因为一来猫车的培育和维护需要妖怪殖装方面的专门知识,二来,猫车驾驶执照,哪怕是民用,其考核难度都非常高,不便于普及,所以长安现行的猫车,基本上都是专门的运输公司统一购置、培育和运营的。
  不过对于夏师寒这样的职业级赛车手来说,妖怪殖装技术所能提供的敏锐度和操作感,是那些笨重的机械产物完全无法比拟的,长安的赛车圈子正是以猫车为绝对的核心,浮游车和汽车早早地退出了竞技项目。
  李瞬不禁感叹,真是天上地下两个世界,与长安相比,神州的技术发展就像是原地跑步一样,比停滞也好不了多少。
  就不说几乎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与妖怪相关的技术,只说那些老旧的内燃机车,笨重的个人电脑,除了打电话和发消息以外没有其他用途的手机,造价高昂缺点繁多以至于至今不能投入民用的飞艇...
  非要说的话,比起自明历启元前后,大家还在骑马、写信、点蜡烛的日子肯定强多了。
  但是太慢了。
  比起这个悬浮在天穹上俯视大地的城邦,神州太慢了。
  人家的车都已经会飞了!
  明明大家的起跑线都是相同的,明明天空城计划至今也不过三四十年,与神州之间的差距却逐渐放大。
  当然,这还远不是最离谱的。
  这座天空都市的存在本身,才是最大的离谱。
  李瞬怀着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触一路行来,看着夏师寒把猫车停泊在一幢一户建的车库门前。
  如果有一个可以衡量这座城市贵贱之分的标准,那一定是“高度”。
  或许与天空城位居高天的性质有关,在长安,越是高的地方,就越能显现出尊贵,所谓“高人一等”,在长安是真的有据可依。
  就像客用规格最高的车道建在环城的天际,住宅区也是如此,李瞬现在所在的区域,就是整个心宿区地势最高的位置,从这里纵目远眺,完全可以俯瞰小半个宿区。
  李瞬名下的这些资产在他接手之前一直有统括理事会的人在打理,没有荒废之虞,直接拎包入住即可。
  见识了许多独属于长安的技术之后,李瞬本来对住宅也很期待,不过在这里他没有看到什么新鲜玩意,无非就是一间貌不惊人但五脏俱全的宅邸,这些他见识的多了,在享受方面,神州的贵族和财阀们不可能逊于任何人。
  折腾了一早上,李瞬腹中空空,他随手打开冰箱,冰箱里食材倒是满满,可惜没有冰牛奶。
  他刚准备取点食材出来做点什么垫垫肚子,被停完车进门的夏师寒逮了个正着,认真地提醒他这是她的工作,接着把他请到沙发上歇息,问了他忌口之后,就进厨房开始忙碌起来。
  李瞬这会儿才真正意识到,他现在也是有女仆的人了,小日子不比以往。
  夏师寒是统括理事会专为苍龙级权限的贵客精心培养出来的人选,一人就能担任女仆、秘书、厨师、向导、保镖等等,顺便还能把司机也兼职了,这么优秀的人选,行会的管理人团队里也不多见。
  以往他虽然身为日冕,一个电话就可以随时调用专属的管理人团队,却几乎没享受过日曜猎人的权力,为隐瞒身份,一直维持着普通的生活水准度日,如今夏师寒的到来,肉眼可见地把他的生活质量提高了不少。
  这么一想,其实以后在长安这么悠闲地过下去,当个富家翁,似乎也是不错的选择。
  正好刀枪入库,退休养老,岂不其乐无穷?
  李瞬发出无声的哂笑。
  通常这是他嘲讽对手的姿态,现在这里没有别人,他显然在自嘲。
  还远没到可以那样悠闲的时候呢。
  他的手虚按在心口。
  南斗之力于此生生不息,然而巨大的疤痕却似乎永远不会消去,仿佛那笼罩在【日冕】身上的巨大阴影。
  平和的日常他何尝不想体味,少年从来冀望着平静与安稳,只是人生不如意者十之八丨九,有些东西他注定无法轻易斩断。
  高踞夜天的女帝李照,邪异黑茧里的魇魔九丑,神秘狰狞的紫色兽首,七窍流血而死的枭...
  李瞬冰冷的手指触到了硬质的东西。
  一只小小的,入手之后就再未离怀的旧铁盒。
  是了,斩不断的,还有那缕拂槛春风。
  ————————

第十九章 猎人的好朋友
  “麻婆豆腐。”
  “鱼香肉片。”
  “茄汁明虾。”
  “还有...乌鸡煲~”
  夏师寒穿着粉色围裙,带着点愉快的尾音自语着,把最后一只小煲锅从厨房里起出来,放在桌上揭盖,扑鼻的香气就飘散开来。
  她偷眼看了坐在桌前的男人一眼,心里忐忑。
  虽然阻止了白焰大人亲自下厨,但其实她学习料理也才一年多,不少大菜都还不算熟悉,所以刚才本来打算联系专门的大厨来着,只是被白焰大人拒绝了,他说“随便吃点家常的就好”,最后居然只点了个麻婆豆腐,其他就全部交给了自己。
  这几个菜都是她平时爱吃的,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满意自己的手艺。
  “白焰大人,还合胃口吗?”
  见他舀了一勺鲜红的麻婆豆腐,送入口中,夏师寒忐忑着,也有些隐约的期待。
  “很好吃。”李瞬不吝夸赞,“我很喜欢。”
  看着小姑娘俏脸上绽放嫣然笑意,李瞬抱着一种欣赏美的心情,觉得赏心悦目,不过他也不是纯粹哄人,他确实还挺满意的。
  夏师寒的手艺比他强太多了,他自己是没怎么在料理方面下过什么功夫,只是看着营养搭配,煮熟之后稍加调味而已,完全称不上有什么技术含量。
  如果是在野外,他会自己做烤肉,味道相当不错,但在室内他很少做就是了。
  说起来明京行会的猫娘安可料理水平也很不错,但是猫的嘴比较淡,她做的菜基本都偏向清新淡雅,不是说不好吃,只是李瞬这样刀头舔血的猎人,其实更喜欢吃酸辣鲜的重口味。
  夏师寒没有和李瞬同席,按她的话说,主仆同席是不合规矩的,她自己在厨房做了一点,去厨下吃就行,李瞬也没有标新立异地勉强,独自把饭菜吃完,在这幢一户建里转了一圈之后,坐进书房之中。
  饭后不久,夏师寒沏了一杯茶端进书房,向李瞬道别。
  “白焰大人,很抱歉,今天没法再为您服务了,下午得去学院上课。”
  夏师寒是白鹿院的在读学生,目前受限于课业,每天只能提供3小时左右的服务,这是已经之前就已经在档案里写明的事情,作为契主的李瞬也承知了此事并做了选择。
  虽然如此,但夏师寒还是非常不好意思地致歉,以全礼仪。
  李瞬这会儿正在读报,长安的新闻行业还是很发达的,可以了解不少城市相关的情报。
  闻言,他问道:
  “师寒平时课业重吗?大概是什么作息?”
  “周一到周三整天都有课,周四到周六是下午,周日休息。”
  “嗯...”
  李瞬琢磨了片刻,道:
  “今天是周四,这样的话,这周日带我到周边宿区转转风景吧。”
  “是。”
  夏师寒俯身,把垂落的好看栗发撩到耳后,道:
  “我会为您联系好专门的执事团队,我不在的时候也——”
  “不用了。”
  李瞬一抬手,道:
  “我不怎么喜欢见生人,很多事情也只习惯自己动手,用不惯太多人。”
  他的话音平淡,夏师寒却从中听出了几分不容置疑。
  夏师寒无端联想起那个毫无顾忌地从跑道跃入长空的背影,那一瞬间她分明看到了掩藏在白焰大人温和外表下的凌厉与果决。
  白焰大人他...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呢?
  这个念头在夏师寒脑海中一闪即逝,她来不及多想,躬身道:
  “师寒明白了。”
  夏师寒略一停顿,又道:
  “白焰大人,长安的通讯网络与地上不同,已经为您准备好了全新的通讯设备,都在楼上卧室的床头柜里。通讯设备均设置了加密措施,您可以藉此联络长安城内各大组织机构,我的联系方式也已经输入,若您有什么问题,可以随时联系我,或将事项交由我代办。”
  “嗯。”
  李瞬微微颔首,忽然问道:
  “师寒你上课会玩手机吗?”
  “不会呀,像我这样算是有过‘履历’的人,还能有进入白鹿院读书的机会,我很珍惜。您相信我,在学院内的时间,我每分每秒都不会浪费的。”夏师寒很认真地摇头。
  “那要是我找你呢?”
  “诶?”
  明显是在玩笑的问题,夏师寒还真的认真去思考了一下,见到李瞬脸上略带促狭的神色,才嗔怪道:
  “大人~您别捉弄我了。”
  李瞬大笑,挥了挥手:
  “去吧,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夏师寒再度躬身行礼之后离去。
  李瞬站在书房的窗前,望着夏师寒线条柔和的背影沿着一户建门前的小径走远。
  猫车小夜子停泊在车库内休眠,殖装正在充能,而且小夜子虽然是夏师寒的常用车,但它是统括理事会配给的,夏师寒本人现在都成了李瞬的女仆,小夜子也就成了李瞬的财产,她不能在没经过李瞬允许的情况下使用。
  直到那一头栗色长发消失在视野中,“白焰”那张儒雅温和的帅脸上,终于敛起所有的神情。
  夏师寒是统括理事会钉子的可能性极高,虽有契约效力,但忠诚度有待验证。
  如果这是一场博弈,李瞬乐于接下这场挑战,他自信面对任何挑战,都绝不会是输家。
  他从行李箱中取出两盒颜色深浅不一,如荧光般幽绿色的细沙状粉末,又取出三根空心注射管,按比例调配之后摇匀,接上口器,吸取之后揣入袖中,而后走到早就看好的电闸位置,一把切断这间一户建的通电。
  走到电闸的这几步路上,他已经随手把那些细沙状粉末注射了出去,此时这些粉末已经褪去了荧光色,变成了灰尘一般不起眼的存在。
  这种【电导虫】的粉末,会自然而然地吸附、聚集在一定范围内电流发生的地方,粉末以特殊的虫技术加工,磨得越细,这种吸附聚集的敏感度就越强。
  类似电导虫的,还有水、火、风、金属等等类型的导虫,是虫技术中极其好用的工具,猎人的好朋友。
  这不是活物,性质也很普通,在任何检测仪器中,和一两袋奶粉没什么区别,不仔细分析成分,不会看出什么异常。
  但在李瞬星火瞳的视野中,这些粉末正闪着灼灼的荧光,追着电流的痕迹在房间内流动。
  没有监视装置和窃听装置,很好。
  转了一圈,将术法痕迹和灵能波动也确认完毕,确保了这间宅邸的安全之后,李瞬回到书房,拉合窗帘。
  反手覆面,摘下人皮面具,猎人首次在这座城市里露出真容。
  —————————
  11.1,5k完毕。
  另,被ban掉的第十六章复活了,大伙回看一眼荔枝小姐嗷~

第二十章 我,白焰,权限狗
  比起俊朗不凡的“白焰”,李瞬本人的相貌平平无奇,然而刀匕般锋利的眉峰、幽邃如渊的瞳眸与冷锐的面部棱角,构建出他一种极为独特的凌厉气质,完全凌驾于皮相所形成的印象之上。
  取下面具自然是为了制冷,虽然还能再使用15小时左右,但考虑到后续的行动,他要做好最完善的准备,把面具的使用时间恢复到24小时。
  书房的空间很大,足够李瞬施展,他脱掉上衣,露出遍布伤痕但强健如千锤万锻般的身躯,开始俯卧撑热身。
  从常规的2秒1个逐步渐进加速度,超过200个之后,李瞬开始不规则地律动起来,支撑也在双手、三角、十指、单指之间来回切换。
  超过500个之后,李瞬的双脚直接离地,在平行和倒立之间切换,而支撑频率和支撑手仍旧在不断变幻,他甚至很随意地在其中加入击掌动作,这已经完全超越了凡人能完成的范畴。
  随着李瞬的动作,虬结的肌肉线条展现出惊人的男性张力,强大的力量感使他整个人如同一只恐怖的大泵,源源不断地冲击、下压。
  背后与身前那魔鬼般的肌群下,远较常人粗崛的青筋如一条条张牙舞爪的青蛇蛟龙般在他身躯上盘绕,心口巨大的疤痕之上,南斗延生仪的光芒灼然夺目。
  控制在刚好出了一层薄汗的程度,李瞬打挺起身。
  他每天都会抽出片刻闲暇进行常规热身,以保持身体状态,若是更深度的锻炼,不仅需要特殊的姿态,还得借助一些设备和道具。
  不过李瞬的躯体已经打磨到了目前他所能达到的极致,且因为龙歃血秘术的需求和淬炼,使他的肉体强度甚至超过普通的君位重塑,单纯靠锻炼已经无法寻求突破了,接下来除了登临君位获得重塑机会以外,没有其他的办法。
  热一热身,脑海里纷乱的杂念逐渐放空,李瞬得以集中精神思考下一步的计划。
  虽然非常想去白鹿院寻找小妹李映,去看她一眼,但眼下当务之急,还是必须尽快找到练凛夕,与她会合。
  小妹在长安生活很多年了,目前在白鹿院搞学术,并不会因为他早去晚去一天就有什么变化,练凛夕的境况却很可能因为李瞬与她会合的时间而改变。
  倒不是她的身体有什么状况,练凛夕虽仍重伤在身,但她手持李照所给的那张不记名许可,如果身体突发问题,随时可以调配长安最好的医疗团队,这方面她暂时是无虞的。
  李瞬的急切,主要还是因为那个紧随练凛夕之后抵达长安的男人,此人出现的时间点太微妙,很可能对练凛夕行踪的隐秘性产生冲击。
  至少在练凛夕伤势恢复之前,李瞬希望尽可能地让她的行踪晚一点走漏到神州去。
  现在的问题在于,李瞬需要在没有联系方式的情况下找到练凛夕。
  到长安之后,所有地上的联系方式都失效,而当时大战在即,仓促之间,李瞬也拿不出办法,以至于两人之间现在处于联系不上的窘迫境地。
  可想而知,练凛夕此刻必然深居简出,而长安那么大,哪怕是仅对贵客开放的高级住宅区也是数不胜数,用穷举法去找无异于大海捞针,耽误的时间太多了。
  好在李瞬不是没有任何考虑,他把李照给的不记名许可转给练凛夕,至少把练凛夕所在的大致地点锁定了,相信练凛夕那样敏锐聪明的人,一定也能领会到李瞬的意思,不会轻易离开心宿区。
  李瞬取来了卧室床头柜内摆着三只手机,这和神州泛用的款式倒是相差无几,只是还有一只长得像蔫巴蜗牛的特殊电话,也不知道是作何用处。
  有两只手机都是全新包装没有拆开,李瞬拿起那只拆过的,姑且称为1号机的手机,翻看了一下。
  通讯录里有不少号码,夏师寒的也在列。
  这些号码都指向能够为具备苍龙级权限的客人提供相应服务的机构,所有服务初次都免费提供,后面则会根据内容收取相应费用。
  费用不是重点,别说是有苍龙级最高贵宾权限的李瞬了,白虎级、朱雀级,哪怕是最低的玄武级,但凡沾到“权限”二字的客人,就不会是缺钱的主,重点主要还是在于渠道。
  很多时候,有这个号码和没有这个号码,能办的事情天渊之别。
  毫不夸张地说,在长安,李瞬用这只手机就能公开解决绝大部分问题,他甚至可以让亢金龙给他派一队禁位巅峰,或者干脆派一个君位做保镖,只要他打了手机里那个【长安卫戍部队专线】,然后掏钱。
  实际上个人具备李瞬这种程度的资产和实力,只要他愿意,他大可以过上纸醉金迷呼风唤雨的生活,不拘是在神州还是在长安。
  只是树欲静而风不止,这世道没给他做富家翁的机会,甚至连给他过安稳日子的机会也没有给,更何况他从来不愿意低头,不论是向这个荒诞的世界,还是试图掌控他的谁人。
  猎人信守自己的道,换句话说,走上猎人这条路,能信守己道,才能始终保持狩猎之心,若是放弃了,那无论如何挣扎,都注定成为他人的猎物。
  向下浏览,李瞬一手翻弄着匕首花刀,拨通了一个号码——【环岛商事专线】。
  “您好,环岛商事尊享专线为您服务。”
  “序列号784452。”
  序列号是每一张准入许可上都有的一串随机号码,在长安范围内,可以藉此核实每个人的身份。
  “身份核准完毕,尊敬的白焰先生,检核到您的贵宾权限为【苍龙级】,您本次不超过50w通宝钱的消费全额免单。”
  通宝钱是长安通行的货币,与天上地下都通用的黑钻大概可以以400比1的比例兑换,比执夜府的白银钱还高些,50w通宝钱购买力约合1200黑钻上下,在神州差不多已经可以购置一辆通常款的豪车,不是一笔小钱了。
  只是,这个400:1是官面上公开的比例,实际兑换的时候,800甚至1000比1的都有。
  这是因为在长安,有着一项特殊的规定:居民个人及未经审核的组织所持有的通宝钱,无法在任何官方渠道与黑钻兑换。
  通宝钱在长安以外的地方不流通,没有什么价值,换句话说,钱进了长安就带不走了。
  你大可以在长安范围内吃喝玩乐,随便置产投资做富家翁,有钱怎样都行,但如果想着凭借长安的涨势捞一笔就变现卷款潜逃,抱歉,不可能。
  能够兑换通宝钱的黑市不是没有,但是可想而知黑市的人会如何去疯狂压价,要是被压价到1000:1的程度,资产哪怕增值十倍,那也是亏损,要知道当时众筹的时候,交的可是黑钻。
  而且长安查处私兑的力度巨大,私兑通宝钱一旦被抓,会直接交由理事会牵头,星域官房、法务厅、税务厅合庭审理,这是长安最高规格的审理阵容,结果通常会从严处理,按照涉案金额的大小,最高可能罚没所有资产。
  赚了长安的钱的在长安花,那是拉动内需,可赚了长安的钱就想走,那对城市发展没有任何帮助,天空城计划就形容虚设了。
  当然,长安不可能真的只进不出,办法总是有的,而且口子是长安自己开的
  对组织来说,“未经审核”,那就找路子去审核就是了。事实上,长安专门设立了的针对组织、集团的审核,那些沟通神州和长安之间的大型组织、集团公司等,并不受过分的兑换限制。
  可想而知这里面全是py交易就是了。
  而对个人来说,长安虽没有开放个人兑换的审核,但官方却明确公布了可以在长安获得黑钻的唯一方法——持续参与城市建设,也就是找个地方上班,给长安打工。
  工酬所得是可以用黑钻结算的,只要给长安税务厅上一笔税,就可以随便带走。
  长安建立了一套完整的循环机制,以确保每一分钱都在城市建设中物尽其用。
  50w通宝钱的额度,可以买不少东西了,李瞬停下匕首,说道:
  “我需要一些健身器械、五金工具、药剂,方便我自己改造,如果有锻体方面的妖怪技术、道具也送来一些,还要一些除草机、铲子、小型的挖掘设备,我准备改改院子,还需要...,地址是心宿区...。”
  “好的,已经确认您的要求,环岛商事将会按照50w额度上限为您提供最优配置,并在2小时内送货上门,感谢您的惠顾。”
  挂掉电话,李瞬神色微动。
  类似的采购,他未来几日内还会借着改造房屋、购置设备的名义再做几次。
  把真正需要采购的东西隐藏在一大堆杂物里,一个简单的掩人耳目的小手段,他购买了种类繁杂的物品,确保没人会察觉他真实的需求,这些物品不光是障眼法,有些的部件拆解下来,也能成为材料。
  既然决定要在长安发展一番,就要再打造一些据点以备后用,现在落脚的这一户建,也要加装一些防御和预警措施。
  李瞬打开通讯录,继续下翻,片刻之后,他找到了想找的东西。
  【长安猎人行会专线】。
  没错,行会在长安自然也是有分部的,甚至这里还有【长安执夜府】。
  长安城再如何高悬九天,其大股资金的来源也是地上,它不是无根之木、无源之水,没法跟神州最大的两股势力切断联系,很多资金、资源必须依靠执夜府和行会的渠道输送进来。
  李瞬用1号机致电长安行会。
  “您好,这里是长安猎人行会办事大厅3号专线,请出示您的身份序列号。”
  李瞬暗道果然是行会的风格,属实耿直,3号专线,那就是还有1号和2号专线咯,岂不是显得我苍龙级客人不够尊贵?看看隔壁人家环岛商事,直接“尊享专线”避过这些麻烦。
  说起来,1号和2号专线,李瞬其实也都能打通,只要他愿意换上日冕或者苍星的马甲,因为任意行会的分部,1号都是十二日曜专线,2号则面向各大日曜近卫官。
  “序列号784452。”
  “身份核准完毕,白焰先生,请问您需要行会提供什么服务?以您的权限,在长安范围内,行会能够提供任何不违反城市法规的服务,且本次服务不收取费用。”
  李瞬嗯了一声,淡淡道:
  “晚八点,我需要吹起覆盖整个苍龙星域的南风。”
  “...”
  行会的接线员有点听蒙了。
  “那个...我能再确认一遍吗?”
  “晚八点,整个苍龙星域吹南风,风力控制在8级以内,不论用什么方式,持续20分钟以上,能做到吗?”
  “抱歉,烦您稍等,我向上级确认一下。”
  接线员小姐大概从干这份工作起就没听过这么离谱的要求,把电话挂着赶紧去找行会高层确认了。
  “白焰先生,白焰先生?”
  “我在。”
  “已经确认,我们能够满足您的要求,晚上八点整,长安行会为您在全苍龙星域范围掀起南风。”
  “我希望行会的行动保持隐秘。”
  “好的,收到您的要求。”
  “白焰先生,分会长希望事后与您见一面。”
  “可以,时间我定,不会太晚。”
  李瞬同意后挂断,眼底已经锐芒闪烁。
  通过白焰的权限找行会出面,是因为想做到这样的事情,不论是调用设备还是派遣风系修炼者,都需要行会牵头统筹,而长安范围内,能够也敢于某种程度上和理事会对着干做这种事,也有这份力量的,只有行会。
  单纯靠下单,哪怕是在暗网花大钱,也不一定能集合到如此规模的力量,很多人觉得麻烦不想接就不接,而且成本也是个问题,毕竟李瞬手上目前的现金不多了。
  以李瞬的风格,如果要搞事,那就搞一场大的。
  8级的风力算不上风暴,却也已经颇具规模,能够对环境造成不小的影响,可以牵扯很多人的注意力。
  这一场狂风,说不定就能把围绕着长安而来的各路魑魅魍魉烛照到原形毕露,至不济,他也能藉此找到练凛夕,完成他的一个小目标。
  挥手将匕首插.入鞋侧,李瞬收起手机,开始研究心宿区的地图。
  ————————

第二十一章 青春念力使不会梦到装杯武道家
  卫戍部队亢金龙驻地,将居。
  将泯光教徒异星、施蛰押解回来之后,骆荔枝就返回将居继续阅读手上堆积的关于泯光教的案卷。
  素手及鬓,将荔枝色的红发卷了又卷,这妩媚的人儿眉头微蹙,于无人处也自然流露风情。
  忽而敲门声响起。
  “...进来。”
  “长官。”一个干练有力的女性声音。
  骆荔枝抬眼,便看见深得她信任的第一机要秘书唐歌快步走进。
  唐歌跟了她四五年了,是她赴任亢金龙时,特地从官房带出来的心腹,不会不知道她整理思路的时候不喜欢被轻易打扰。
  尽管如此,唐歌还是进来了,显然,发生了什么重大的事情。
  “是那边出结果了么?”
  “还没有。”
  唐歌推了推朴素的黑框眼镜,快速汇报:
  “常规手段都用过了,没能从那两个人嘴里撬出泯光教在长安的集会所,后来陈副将和王副将突然过来接手,开始加重刑讯,且完全没有停手的意思,我就赶过来了。”
  骆荔枝眉头一跳。
  唐歌冷静但快速地阐述看法:
  “长官,陈副将和王副将他们的情绪本就已经足够偏激,现在接手泯光教徒的审讯,更是极度不稳定,如果放任下去,那两个教徒不出意外会被直接折磨至死,届时太微垣那边怪罪下来,您会很难做的。”
  “太微垣怪罪我也就罢了,我毕竟才上任不久,官房那边也在关注,至少保身无虞。”
  骆荔枝很清楚其中的利害,她没犹豫,起身道:
  “我们走,必须先把王简和陈羽烁的情绪控制住,否则他们...会毁了亢金龙。”
  两人在驻地内一路疾行,骆荔枝心头焦急,斟酌着应对之策。
  泯光教是神州近年来涌现出来的最危险的教派,这个教派能够以十分诡异的方式改变人的心智乃至思维方式,并不只是单纯的洗脑,而是比那更高超的手段。
  骆荔枝修炼的是一种名为【念力】的灵能,讲究心体合一,兼具心灵系的性质,所以她对精神方面的各种手段都有不浅的了解。
  若要比喻的话,泯光教的手段更像是在内心挖开了某个口子,而且再也填不上去,人类心里的道德、意志、信念,全部顺着这个口子溜走,残留下的只有最纯粹的欲望。
  泯光教最早在长安现踪,已经要追溯到119年,也就是去年年末,从那时候起,这伙人就不断尝试向长安内部渗透。
  起初卫戍部队的重视程度不够,他们的渗透很有成果,主要是针对妖怪群体,以尖锐化种族矛盾的方式取得信任,然后用他们擅长的法子在长安埋下钉子。
  卫戍部队通过多方渠道向神州方面了解了泯光教的情况之后,也做了一些针对性的措施,的确抓住了几波,却一直没能禁绝,还是给这些人混进了长安。
  果然,这个危险的教派在长安引发了严重的后果。
  今年7月,泯光教在苍龙星域的尾宿区引发了一场动乱,亢金龙上任宿将董平川因此事被问罪,现在还关押在三垣中的太微垣,由直属于统括理事会的三垣御者之【太微使者】负责审理。
  长安的高层经过一系列的政治交换之后,原本隶属于星域官房的骆荔枝顶了上来,成为亢金龙的救火队员。
  现在可以确定的是,长安之内必然存在一处以上已经经营起来的泯光教大型集会所。
  只是,因为泯光教近年来深扎地底,越来越少抛头露面,其组织形式变得神秘难以捉摸,且教徒悍不畏死,擅长壁虎断尾,所以其长安集会所位置、成员和集结方式至今未知。
  泯光教的人公认的不好抓,这回好不容易抓到了两个活口,尤其是“异星”在泯光教内部的级别很高,他特地来到长安明显有所图谋,再加上理事会现在还在处理7月大案的后续,这件事已经不是一个亢金龙能吃得下的了。
  总揽长安军机的太微垣一得到消息就过来要人,所以亢金龙目前没有对这两人的控制和审讯权,仅仅只能将其关押在驻地里,等待太微使者的人来交接,上些常规手段,这是应有之意,可若是再往上加码...
  骆荔枝心中蒙上一层阴影。
  很快,两人步入机要审讯室。
  审讯室内此时已有五六人在,亢金龙各部的中级将领基本到齐,这些人是这支部队的中坚力量,聚在一起,加上宿将骆荔枝,基本就组成了亢金龙的决策层。
  见到骆荔枝进来,众人致意,神色却也并不如何恭敬,完全是出于这一层上下级关系的礼节而已。
  骆荔枝也不以为意,视线投向审讯室不透明窗的另一端,这一看不禁眉头紧蹙。
  审讯室里简直是一片血肉磨盘。
  左侧个室,一个眼神狠厉的寸头男人正疯狂地鞭笞着被吊在半空出气多进气少的礼帽男,右侧个室里,施蛰则被一个浑身散发死气,目光冰寒刺骨的冷厉女人把头死死按在水槽里,任由他如何挣扎四肢都不让呼吸。
  两人都已是状若疯魔,恨不能对异星和施蛰生吞活剥。
  “都干看着做什么?”
  骆荔枝脾气其实挺好,但此刻也是动了真怒,眉宇间妩媚不在,提起一抹厉色。
  审讯室里众人却讷讷不应,骆荔枝见状,心下发狠,眸中灼然亮起粉色锐芒,念力凭空而出,穿透玻璃,强烈的力场直直刺入两个个室。
  “王简,陈羽烁,都给我出来!这是将令,军令!听到没有?!”
  禁位巅峰的强大念力直接束缚住两人的手脚,死死困缚,寸头男和冷厉女还想挣扎,骆荔枝分毫不给机会,竟是直接被念力强控身体,被迫各自从个室中走出,被强压入审讯室。
  既进来了,两人也不再挣扎,寸头男人狠狠往地上啐了口唾沫,冷厉女人则面无表情,冷如寒冰,完全不给骆荔枝一点面子。
  “这里是什么地方?王简,陈羽烁,我问你们,你们还知道这里是亢金龙吗?”
  骆荔枝沉声质问道:
  “是,泯光教这些人十恶不赦,全都应该打死了账,我知道,你们每个人心里都有怒,都有痛,但是把太微垣要的人打死,你们就有好结果了吗?”
  “骆荔枝,我们自有做法,我劝你不要管闲事。”
  名叫陈羽烁的冷厉女人浑身都散发着一种了无生意的死气,声音冰冷而凄凉:
  “亢金龙,我在这里待了整整八年,比你进卫戍系统的时间还长,这是我的家,我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可我更知道三垣来的人都是些什么货色,但凡他们还有一点点人性,但凡他们还长着一只眼睛,就不会把他——”
  她戛然而止,没有说出后面的话,只是一边眼角滑落冰蓝色的泪滴。
  寸头男人王简则是一副视死如归的淡漠姿态:
  “骆将军,我等无非是些残败枯朽之人,三垣那些人的手段谁都清楚,栽赃嫁祸,使董帅蒙冤下狱,不日就是秘密处决,长安,天上之城,可与地狱鬼蜮又有何区别?”
  “我知道骆将军你是出自好心,也自有身份,可...你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既如此,还是设法离开这是非之地,就不要掺入浑水里误了前程。结果也好,死活也罢,我等全不在意,董帅下狱之时,我等便早无生念,要么救出董帅,要么赴死,我等只此一心而已。”
  话没多狠,但其中的凉意和对骆荔枝乃至整个三垣二十八宿体系的强烈的不信任昭然若揭。
  骆荔枝心中纠结,面上却是不能表露一分,身为大将,她必须在此时有所决断。
  她目光凛肃,眸中的粉色光芒氤氲更盛:
  “董平川董帅的事,我也很难受,我不是说嘴,【星帅】之名,响彻长安,如雷贯耳,如今事变至此,董帅下狱,这是整个卫戍系统的痛!”
  “但你们别搞错了,现在亢金龙的正印主官是我骆荔枝,我重申一遍,亢金龙接到的命令是,拘捕泯光教徒,做好向太微使者移交的准备,官房对此也没有异议,所以亢金龙必须在太微使者到来之前确保这两个人的生命安全。”
  “你们个人的生死荣辱,我不过问,这是你们的私事,但我要告知你们,一旦这两人被你们拷掠致死,亢金龙会面临的后果。”
  “后果…什么?”
  骆荔枝沉声道:
  “裁撤。”
  冷厉的陈羽烁,寸头男王简,还有审讯室内其余的亢金龙将领终于彻底变色。
  “你在说什——”
  “我昨晚才收到官房传来的急递公文,理事会已经决议,即将对现有二十八宿将的编制进行裁撤考量,裁撤下来的人员,部分会打散编入三垣御者,还有部分,剥离军籍,收缴武器,遣返为民。”
  这个震撼的消息一直保密到现在,骆荔枝也是有意放到此时说出,好歹是将场面压住了。
  “我言尽于此,太微使者将于晚7时30分抵达驻地,在这之前,我希望你们能冷静,如果不能,那我也不拦着了,只是长安的规矩你们都清楚,董平川不一定彻底没救,可如果亢金龙不存在了,就算董平川洗冤出狱,见到他的心血尽毁,他会是什么感受,你们好好考虑吧。”
  余下一地沉默,骆荔枝拂袖而去。
  匆匆冲回将居,骆荔枝软倒在榻上,神情中尽是疲惫之色。
  机要秘书唐歌快步跟进,关上门,恼道:
  “长官,这帮人一点面子都不留给你,实在无法无天,董党之说,果然并非凭空。”
  刚才在审讯室,亢金龙上下就没有一个人是尊敬骆荔枝的,连唐歌这种性子偏冷的人也有点看不过眼。
  “亢金龙是董平川的心血,上下全是他的心腹旧部,王简是他的大将,陈羽烁是他的情人,其他人也多受器重,他们原就不服我一个空降来的女人,再加上救董平川心切,怎么还能顾得上我的体面?”
  骆荔枝苦笑一声,叹道:
  “董平川倒是会得人心,只是他自己,却是真正失了心的...”
  王简和陈羽烁领衔亢金龙副将,是支撑亢金龙运转的两大核心,多年以来立下汗马功劳,亢金龙能连续三年夺得卫戍部队首位名号,这两大干将功不可没。
  可惜这两大干将不是骆荔枝的,而是亢金龙前任宿将董平川的。
  王简是董平川一手提拔起来的心腹大将,陈羽烁则是众所周知的董平川的情人,手里还抓着一支死士部队。
  至于董平川本人,就是那种传说中的稀世名将。
  年轻而强大,实力雄厚,韬略深远,具备聪敏的头脑,睿智的战略眼光,果决的判断和身先士卒的勇毅,他拥有军人所应当具备的一切才能。
  而他本人更是平易近人,从不傲慢地以上凌下,与同僚将心比心,与士卒同甘共苦,多年以来,为长安立下卓著的功勋。长安卫戍部队之中能人辈出,不服上命的刺头有的是,但从来就没有不服董平川的。
  星帅之名,响彻长安,并非虚言。
  曾经,董平川甚至被整个卫戍系统寄予厚望,认为他很有可能在二十年,乃至十年之后跻身理事会,成为第一个卫戍系统出身的理事,为卫戍系统站台。
  然而...也就在今年7月,发生了一件大祸事。
  他变节了。
  是的,这样一个长安的天骄,在接触到泯光教之后竟然直接变节,进而引发了大乱一场。
  理事会和官房对董平川其实已经定性了,他变节的证据确凿,而且本人非常坦然,毫无愧疚之心,目前以调查名义被拘在太微垣,纯粹是为防亢金龙部队哗变。
  董平川根本没什么冤屈,而是变节,这种事哪怕是证据确凿,说出去也没人会信,亢金龙是绝对不会信的,反倒是很可能会激起更大的逆反,引发严重后果。
  现在新上任的骆荔枝是救火队员,理事会和官房给了她一些时间,如果她解决不了亢金龙的问题,亢金龙会很快进入裁撤程序,这支历史悠久的精锐卫戍部队会被直接打散。
  泯光教,泯光教,泯光教。
  骆荔枝着实是越想越头疼。
  不知怎的,她蓦然想起先前对那个笑得儒雅温和,行动却颇为出格的武道家发出的邀请。
  白焰…
  这人对泯光教好像有点了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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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插播一条来自影女的情报
  晚7时45分,环岛商事心宿区分部大楼楼顶。
  李瞬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追查泯光教、重整亢金龙这一堆烂摊子搞到焦头烂额的骆荔枝惦记上了。
  此时他正高踞楼顶,站在天台的边沿,以星火瞳俯视城区里的通明灯火,对照心中已经默记下的地图,确认预设的练凛夕可能所在的位置。
  环岛商事办事非常周到,送货上门的同时,甚至还附带了两个家政妇,卸货安装之后,把屋子里因为卸货而产生的灰尘都请扫了一遍,而且看那两位美丽女性婀娜的身段和微妙的眼神,可以想见,她们大概也是环岛商事送上门的货物。
  当然,李瞬并没有收下,在她们略显遗憾的目光中关上了门。
  如此体贴入微的公司,选址也是相当精准,环岛商事的分部,就坐落于心宿区的城市中心,一幢并非最高,却也具备相当高度的楼宇,非常符合李瞬对制高点的要求。
  确认过所有的位置,李瞬又再度确认感知范围内无人入侵、干涉后,星火瞳熄。
  取而代之的,是李瞬左半边身躯上萦绕着的青色焰气,和右半边身躯上笼罩着的漆黑水雾。
  半身龙气半玄冥,若有人能看见此刻位于无人能见处的李瞬,便会发现他整个人都氤氲在两种互斥却互洽的气场之中,却不再见先前那种爆发性的气势,互相吞噬攻伐的暴烈,而是显得更加深沉,更加绵密,如同一座行将爆发,却将能量完全收敛于内的火山。
  这是实力进步所带来的表征。
  李瞬能够清晰地感受到,己身对这两种能量的掌握越发圆融,不论是切换还是并出,都逐渐剥去了那一层雾里看花的毛刺感,越发的得心应手。
  没错,李瞬正在进步,还在进步,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与多名君位轮战,又阵斩槲寄生那样的对手,尤其是在君位和禁位之间的反复切换,使得李瞬获得了难得的磨砺机会,在坚明区大荒领养伤的时候,他就意识到了己身的进步,现在更是愈发明显。
  或许,那迟迟未得的君临之位,已然近在眼前。
  李瞬想过很多次,自己登临君位之后究竟会变成什么样子。
  君位的力量,他早已不陌生,龙歃血用过太多次,他如臂指使,对于登临君位后的战斗体系,他也早有规划,确保一晋升就能发挥出君位战斗力,不至于手足无措。
  值得他反复思考的,是那些能够让他更上一层楼的东西,比如器,再比如行宫。
  李瞬不止一次地畅想自己的器会是什么模样。
  他见过太多别人的器,各具格局,各具异能,器是修炼者本心的具现化,也是修炼者能力的放大器,有器无器对于一个灵能修者来说,实在是天差地别。
  他何尝不羡慕皇甫空明那样的无限投枪,何尝不羡慕林夜砂那样的无双八尾,何尝不羡慕练凛夕那无坚不摧的斩春风,甚至泯光那个祸乱天下的荧惑,他都想过要是给他来用,不至于用成那个样子。
  哪怕没有什么殊异之能,只是一把得心应手的刀剑,他也够满意了,至少那样就可以无限制地施展双刃阎流,不至于用个一两次刀就废了。
  行宫也是一个非常离谱的东西。
  李瞬知道,行宫分为广域型和私域型,广域行宫强调对环境的影响,能在大范围内扭曲规则,形成偏向行宫主人能力的领域场,从而使行宫主人获得巨量增益,举手投足间改变天象地貌都不是难事。
  私域型则是作用于行宫主人本身,更多强调对己身力量的指数级增幅,能够使行宫主人在瞬间打出几何倍数的出力,或是长时间持续进入强大的增幅状态等等。
  根据各人的使用方法,行宫的表现形式五花八门。
  可惜李瞬通过龙歃血登临的君位毕竟不是真正君位,掌握不了行宫,只能望而兴叹。
  除了这两者,李瞬还有一点疑惑。
  等到了君位,龙歃血秘术还会有效吗?
  父亲没跟他说过这个话题,他也只能空想,但按照现在的经验,他在禁位登临君位,需要承受玄冥和龙气的庞大冲击,这需要他的躯体足够强大。
  那么如果他想要在君位施展龙歃血成就极位,他怎么也得拥有一副接近极位的身体,否则根本无法承受那种程度的玄冥与龙气对冲。
  躯体是容器,是根本,李瞬深知这一点,这也是他多年以来持之以恒打熬身体的原因。
  怀中的2号手机振动起来,来电显示【夏师寒】。
  李瞬接通。
  “白焰大人,晚上好,我是师寒。”
  夏师寒的声音一直是如和风细雨般的温软,光听她的声音,绝对没法想象这是一个能随随便便把猫车开到超过两百码,乃至把李瞬都整出生理不适的生猛女人。
  “刚下课吗?”
  “已经吃过饭,在回宿舍的路上了,不知道您是否已经用过晚餐,就想着问一下。”
  “我还没吃,晚些会吃一点的。”
  “有些晚了呢,通讯录里有长安最好的餐厅的电话,也有几家风味独特人气很高的小馆,吃饭是很重要的事,您可不能随便就打发了自己,中午也是,您本来想随便吃点就算了的吧?”
  “呃…”
  被她发现了。
  “也是,您可能还不适应在长安的生活方式,慢慢来就好了。”夏师寒笑了笑,非常体贴地主动帮李瞬找台阶下。
  “嗯。”
  其实李瞬没什么不适应的,他很适应。
  太阳底下无新事,只就这短短一日的体验,李瞬已经察觉,长安这座天空之城,剥掉那层光鲜亮丽眼花缭乱的外皮,内里与神州之上的任何城市其实并无不同。
  同样是特权阶级掌控一切,同样是以强大的暴力机关维系着秩序的平衡,以复杂的利益输送和严密的规则体制从绝大部分平民的身上吸血去反哺食利者。
  与权力先行的明京,暴力先行的离都不同的是,长安是一座金钱至上的城市,一切都要让步于金钱,趋从于金钱,乃至屈服于金钱。
  因为李瞬有一个花了很多钱捐得的权限,他在这座城市里简直像身居天堂,动动嘴就能解决几乎任何需求,专人对点的服侍可以从头到脚,他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可以享受这座城市的一切。
  那份通讯录上,不要说是卫戍部队亢金龙,甚至有紫微垣、太微垣、天市垣内部一些机关的专线,也就是说哪怕是统治这座城市的管理机关,甚至是理事会,也是可以为李瞬的个人利益出动的,只要他出得起钱。
  这还只是区区一个李瞬。
  李瞬确实捐了不少,在个人之中很是可以排一排号了,可比他更有钱的财阀、组织机构有的是,这些集体又能对长安产生如何庞大的影响,在这之中又会滋生多少的罪恶?
  暂时而言,李瞬天空城的生态系统还没有深度的了解,可仅仅浅尝辄止的程度,他就已经看到了这座城市下潜在的乱象,金钱的能量在这里可以说是甚至都不带任何遮掩地横冲直撞,肆无忌惮。
  人间天堂,罪恶之都,一体两面,并没有什么新奇。
  所以李瞬很适应。
  若这里真是什么人间天堂,他反而觉得束手束脚,现在就没什么问题,他从十五岁一脚踏进猎人的世界之后,就一直在这样的世道里生活着。
  和夏师寒有的没的又随便聊了几句,李瞬道:
  “好了,尽快回屋吧,不要在外面待太久。”
  “...诶?”夏师寒不明所以。
  “今晚风大。”
  李瞬淡淡说着,挂断了电话。
  起风了。
  迎着南面,将感知能力拉满的李瞬已经开始感受到阵阵风潮的上涌。
  现在还没到预定时间,这大概是行会方为了调整风力风向试打的一发。
  苍龙星域的范围足占了长安主岛的五分之一还多,要让这么大的范围整体刮起南风,李瞬估计,没有百人左右的禁位风系修炼者团队是做不到的,还需要调配一些灵能道具或者风机来补充。
  在长安,不需要付出太多代价就能调集如此多的专门人手,且敢于做这样有些扰乱秩序,某种程度上和理事会、官房对着干的事情,还不会造成太大影响的,也就只有行会了。
  长安拥有独立于神州的政体和军力,俨然是一方独立的势力,又位于鞭长莫及的天上,无人得以干涉,是以执夜府不被允许在这里拥有武力,他们在长安只有一个办事处,安排了一些常驻的外交人员。
  行会就不同了,严格意义上来说,目前行会还不是什么正经的政体,只是一个中介性质的合约机构。
  虽然行会在神州的势力已经膨胀到与执夜府分庭抗礼,南北分治的程度,但在行会没有明确自己政体的情况下,其在世间仍然是以一个组织机构的形式存在,统合派和核心派争的也就是这个。
  在长安,猎人行会和执夜府一样无害,只不过和执夜府不一样的是,行会操持着老本行,在长安规则允许的范围内发展了一些合约猎人,这使得行会在长安其实具备着相当的行动力,且因为只是接受合约雇佣,行事不需要背负太多的主体责任。
  由于行会的守秘机制和游离于长安体制外的特殊性,很多人都喜欢雇佣行会去做这样那样的事情,倒是搞得风生水起。
  李瞬作为猎人,最熟悉的还是行会这一套系统,比起人生地不熟的长安其他机构,他更熟悉长安行会的情况,怎么选择根本不需要犹豫。
  很快,时至晚八点整。
  从苍龙域最南端的巨大人工湖起,庞大的风压如排山卷海般自四面八方向北飞吹,拔地而起的咆哮狂风席卷一切,街面上的人影很快便随着越发巨大的风力而躲入各种建筑物中,繁华的苍龙域顷刻间偃旗息鼓,一时间,一切都在这人造的天地之威下摇摇欲坠。
  城市拉响异常气象的警报,卫戍部队一片忙乱,不明所以的各方势力因此而惶惶蠢动,四处打探,而李瞬沐浴在席卷高天的寒风里,把握着濒临限界的玄冥与龙气,整个人仿佛要融入这深沉的夜幕。
  寻找练凛夕的计划非常简单,李瞬从来不做过于复杂的计划。
  只要让练凛夕知道他来了,然后向他发出他能感应到的信号就行了。
  只是受限于环境和各方面条件,李瞬不能明目张胆地放出讯号,比如找个大楼外壁挂电子屏之类的,他必须用一种隐秘的,乃至只有练凛夕和他之间存在默契的方式放出这个讯号,并等待练凛夕的回应。
  这个方式是存在的——斩春风。
  李瞬为练凛夕做手术之后,两人一番倾谈,他亲手接触斩春风,藉以看到练野大君残留的影像,自那之后,他身上就有了一缕属于斩春风的剑气。
  这一缕剑气原本只是用来开启斩春风上练野大君留下的秘术,是以非常微小,甚至无法感应,连李瞬最初都没察觉。
  还是等到三尸神的槲寄生展开黑绳地狱出现在战场上,因为练凛夕和三尸神成员所役使的黑线力量之间存在的强克制关系,使斩春风剑气产生了强烈的应激反应,李瞬才意识到其存在。
  那个时刻,他分明能隐约感觉到练凛夕的状态,他相信练凛夕也能同样感受到自己。
  事实上,练凛夕在撤离时确实明明与李瞬相隔甚远,却冥冥之中感受到李瞬再度遭遇了三尸神成员。
  只是那一次的激发,令这股本就很微弱的剑气已经到了聊胜于无,濒临消失的程度,此时此刻,如果没有合适的环境,它就会像不存在一样安静地存在于李瞬身上,直至某时某刻彻底消散。
  所以才需要风。
  斩春风是极强大的风属性灵器,若以足够庞大的风场创造出风环境,再用类似龙歃血的手段加以激发,这缕剑气还能绽放出最后的光华。
  届时,练凛夕就能感受到他的到来,而后向他发出讯号。
  至于他如何感知到这个强度不能确定的讯号?
  插播一条来自影女许妙韵的情报。
  ——天空城的天气系统是事前预设好的自循环,如果影响了其中一端,就会牵连到另一端乃至很多端,比方说,如果风力过大,那...就会下雨。
  对于身负玄冥的李瞬来说,雨中,正是他的绝对主场。
  ———————————

第二十三章 有人成圣,有人命如蝼蚁
  时间稍微倒回。
  亢金龙驻地,机要审讯室。
  骆荔枝把话撂下之后离开,众人为可能存在的裁撤所震慑,哪怕是再恼恨泯光教徒,也知道今日事不可为,只得恨恨离去。
  审讯室的两个隔间内,只剩下吊在半空血水直滴的礼帽男异星和被泡在水里一脸苦相的施蛰。
  不知过去多久,半昏死的礼帽男身子忽然一颤,眼睛逐渐睁开。
  这浑身都是血污鞭痕,昏厥到奄奄一息的男人,此刻眼里竟然爬满了兴奋与癫狂的红血丝。
  ‘施蛰,别戟把装死了。’
  明明隔着一堵特殊材质的加厚隔音墙,礼帽男的声音却仿佛在施蛰的耳边炸响,把这个被灌了太多水的苦脸男人惊醒。
  ‘死女人,等着,我不弄死你不姓施。’
  施蛰眼中流露着迫人的阴狠,眸光择人欲噬。
  这两个被刑讯逼到近乎死亡的人,此时此刻,眼中却没有见到分毫的畏惧之色。
  ‘司铎,炸弹怎么样了?’
  ‘嗬,自然是都还好好的,三个都很好,不过得暂时先放放。’
  异星的嘴巴张合,却没发出一点声音,像只濒死的鱼,他的笑声因为刑讯而变得嘶哑:
  ‘嗬嗬,听到他们说了没,太微垣的人要来接手我们,真是天助我也,本来我还在想该怎么混进三垣,现在一下子就简单起来了。’
  ‘接头之后多放几个炸弹就尽快撤离吧?必要的时候,壁虎断尾也不是不可以。’施蛰建议道。
  ‘不行,先把他转移到集会所,我要把早上在南天门坏事的鬼,那个玩念力的骚货,还有拦我们路的那个男人找出来,全部弄死再走!’异星越说越亢奋。
  ‘司铎,你冷静点,那毕竟是牧首要的人,若是坏了牧首的大计...’
  ‘冷静你妈冷静,老子的脑子都快嗨到要烧起来了,施蛰,你还在装什么,你不想把刚才灌你水的女人做成人形?’
  异星这蛊惑力十足的一句,直接把施蛰刚压下去的怒火点燃了:
  ‘也罢,我不劝了,那个陈羽烁,我要给她一遍一遍地上水刑,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然后把她的血肉全部填进人形里...’
  施蛰咬牙切齿着,忽然,他阴笑一声:
  ‘到时候让姓董的来动手,我想,他一定会很乐意的。’
  ‘你可真是个好东西啊,施蛰。’
  ‘不然也不能成为你的部下啊,司铎。’
  这一刻,两个人同时发出巨大而狂嚣的笑声,令人毛骨悚然,看守在门口的亢金龙兵卒蜂拥而入,没发现出什么事,为首的示意之下,兵卒上去就是几枪托。
  “老实点!”
  可异星和施蛰笑得更大声,甚至笑出了泪花。
  这种诡异的情态,着实是根本没人见过,有些年轻的兵卒甚至被震慑,一时忘了接下来该做什么。
  为首的老兵皱着眉,厉声道:
  “将军在要人了,把他们的嘴塞起来,绑好,装车拉到门口。”
  很快,两个泯光教徒被五花大绑装上囚车,押运至监狱入口。
  骆荔枝、唐歌和一众亢金龙中层将领早在等待太微使者了,只是使者迟迟未到,早都超过了约定的时间。
  天际吹拂着莫名的强风,骆荔枝咬着好看的唇,心中总觉得没着没落,有种不太妙的预感。
  被押在囚车中的异星这时忽然面向众人,摇摆手上枷锁,口中发出呜呜的声音,似乎是想说什么。
  骆荔枝并不想给异星开口的机会,正要下令无视,冷厉女人陈羽烁这时却道:
  “给他解开,让他说。”
  “陈将军,泯光妖人刚才受尽酷刑都不发一言,现在却突然要开口,一前一后,很是蹊跷,此人的话没有采信的价值。”
  “如果他是要招出泯光教集会所的地点呢?赶在太微御处决他之前,如果能破获泯光教,应该还有机会...”陈羽烁的眼中闪烁着强烈的希冀。
  “所以还在等什么?”寸头男王简则是已经按捺不住,“骆将军,你念力精深,有什么问题,大可以制住他,时间来不及了,太微使者可是马上就要来了!”
  骆荔枝有些骑虎难下,她担心异星会说出关于董平川变节的情况,然而先前她已经展现过强势态度,如果继续强势下去,会激发这些人的逆反心理,骆荔枝现在还远没能掌握亢金龙的人心,若是撕破了脸,亢金龙的问题就彻底没法解决了。
  “既如此,我给你一个开口的机会,把你知道的都供出来。若是存了谎话连篇的心思,你是知道后果的,在场多少人都恨不得把你食肉寝皮。”
  骆荔枝警告着,以念力拔下异星的口塞物。
  “好!女人,你是个好女人啊。”异星怪笑道,“就冲你这句话,我会把你的命留到最后的,等着我。”
  骆荔枝毫不留情地一巴掌念力扇在异星嘴巴上,把他打了个眼冒金星:
  “你犯下这般重罪,就不要抱这种无谓的幻想了,太微垣的人会榨干你们身上所有的情报,然后把你们公开或者秘密处决,就这么简单。”
  “嗬,你这么天真,究竟怎么当上亢金龙主官的?长安的规矩,我一个外人都清清楚楚,你难道不知道么?”
  异星叹了口气,眼中灼射出瘆人的光芒:
  “本教很有钱,非常有钱,而在长安,钱就是一切,人命在这里算得了什么?蝼蚁罢了!这座城不就是拿无数蝼蚁的命填出来的么?”
  骆荔枝一时竟然没法反驳。
  她是土生土长的长安人,是建设这座城的第一代人的后代,对这座城市实在是太了解了。
  如果泯光教的人真的愿意在这里砸下天量的资金,即便是犯下杀伤百人、冲击城防、蛊惑民众这样大罪的泯光教徒,上面也很可能会考虑交易。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骆荔枝寒声道,“诸位,都听到了?这人只是想逞口舌之快,要害的东西,他是不会说的。”
  “谁说的?骆长官,你在怕什么东西啊?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拦着不想让我说话,不知道这位陈小姐担心她的爱人已经快疯了吗?”
  异星低声笑道:
  “还是说,这里还没人知道董平川董大人已经成为本教牧首亲封的第三主教【圣帅】,只差正式受洗的事?好吧,这件事怎么样,够要害吗?”
  众人尽皆色变。
  一滴雨水打在第一机要秘书唐歌的眼镜片上,她疑惑地抬头看天。
  正这时,远处深沉的夜幕中,浮现属于车驾的明光。
  雨势渐起。
  ———————

第二十四章 此刀呼唤深渊
  风唤雨来,雨乘风势,顷刻间便在整个苍龙域掀起狂风暴雨。
  李瞬高踞夜天,双眸闭阖,手执一点青龙,背负玄冥如墨,身姿远望如鹰。
  雨打风吹不改他幽冷孤孑的轮廓,这冰冷的夜幕,仿佛都成了他修长漆黑的战衣。
  某一刻,他竖起一根手指,微微抬起,轻点在眉心的正中央。
  随着这一记轻点,他的眉心生出一点玄黑,仔细看,那一点玄黑似正在以某种特殊的规律旋转,凭空浮现一种仿佛要把人吸进去一般的晦明幽邃之感。
  而此刻李瞬再度睁开的眼眸之底,已看不到任何属于生者的光影。
  【玄冥本相】
  贮存于异空间内浩渺的黄泉之水被李瞬毫无保留地倾入这一场瓢泼大雨之中,正以惊人的速度随着风暴扩散,不知不觉间便洒遍心宿区的每一个角落,且还在高速向外扩散。
  雨滴飞打在楼宇的金属外壁,强风吹飞漫天的残枝败叶,积水聚集在路面顺着水槽奔腾倾泻,惶急的人们奔波在街巷之间脚步匆忙...
  李瞬明明闭着眼,感官却好像无限延伸,将这一幕幕全部“看”在心中。
  根据许妙韵的情报,李瞬利用大风破坏了苍龙星域的天气系统,在短时间内制造出了完美的水环境,如果此刻李瞬愿意使用龙歃血登临君位,不计灵能损耗的情况下,他随时可以闪现到整个心宿区,乃至苍龙域的任何一处。
  如影随形有如鬼魅,这种感触林夜砂体验过,杜大风体验过,齐钺、钟楼都体验过,这就是玄冥的威能。
  当然,李瞬现在不需要那种程度的力量,君位的力量无法掩饰,那会引来长安最大程度的警觉,他目前只要能对心宿区范围保持大致的感知即可。
  估摸着风雨起来的火候差不多了,练凛夕应该已经有所察觉,李瞬眸光微动,玄冥之力丝丝浸入右臂,向掌中涌去。
  掌中的龙气感受到了玄冥的逼近,惴惴不安,跃跃欲试,这两种无法交融,一触即炸的力量,在李瞬走钢丝一般的精妙操纵之下,濒临爆炸的极限边缘,却又保持着一种奇妙的互洽。
  终于,一缕微弱的剑气,自李瞬的掌心迸发。
  这缕剑气的锋芒之锐前所未见,气机之凛世间罕有,一切邪祟如与之相遇,便是春风拂去,冰雪消融。
  斩春风。
  开启了玄冥本相,彻底沉浸于那深渊般能量中的李瞬,哪怕眼底早已找不到一丝生者的光芒,在感知到这缕剑气的这一刻,仍忍不住遍体生暖。
  那一夜明京骚乱的战场上,他亦是浸润着这样的暖意,向着无尽的黑绳地狱一往无前。
  “阿夕。”
  李瞬喃喃低语:
  “我来了。”
  轰!
  在龙歃血秘术的手法之下,通过极限的对撞,李瞬剥离了掌中的龙气和玄冥属于各自本身的能量性质,得到了一股最本质最纯净的灵能,而后以此推动那缕春风。
  剑气迸发。
  迎着遍天的长风,剑气竟仿佛出自全盛时期的练凛夕手中一般,锐意凛然。
  李瞬再度注入绝大的纯净灵能,剑气再难自抑,在夜空中灼然盛放,放出璀璨至极的绚烂,旋即谢幕于夜空,彻底消散。
  尽己所能,李瞬向不知身在何方的练凛夕发出了强烈的信号。
  没有事前的约定,也没有必然的把握,李瞬只是相信着,相信练凛夕生来对风的敏锐,还有他与她之间虽未言说,却逐渐生出的默契。
  南风,南风,他们真正的初识,就是在那一班由南向北的列车上,白英渡上她为他挡下九丑,亦是从南向北,冯虚御风而来。
  他记得清清楚楚。
  他如何忘记那一双忧思不尽的清浅眼眸。
  半分钟。
  一分钟。
  两分钟。
  时间一点点过去,李瞬的心逐渐焦灼起来。
  与长安行会约定的时间是20分钟以上,可行会很可能坚持不到那个时间,现在整个苍龙星域的数支卫戍部队都已经为这异常的天象开始了动作,或许行会的行动很快就会被叫停。
  如果错过这一次机会,要找到练凛夕,就要耗费多日的时间,如此一来,那个未知的男人所带来的威胁会倍增。
  还是说,难不成,她遭遇了不测?陷入无法感知无法回应的状态?
  李瞬不似生者的瞳眸里,逐渐浮现死寂般的森冷之色,任何人直视这样一双眼睛,都会陷入胆寒。
  哪怕客观来看,他觉得这种可能性其实很小,但只要一想到有这种可能,他心里就抑制不住地痛怒交集,他没法想象事情如果变成那样,他会变成什么样子。
  压下心头的暴虐,李瞬飞速推敲其他的可能性。
  或许,也有可能是他猜错了,练凛夕并不一定在心宿区,或是因为某些原因去到了其他地方也未可知。
  李瞬立刻把感知扩张开去,从心宿区开始,很快覆盖了周边两个宿区。
  只是为了扩散距离,感知的精准度只能被放弃,不断下降,而李瞬本人的状态也变得越来越差。
  此刻他眼中已经爬满了血丝,太阳穴阵阵剧痛,雨水滴不进的背上却被汗水湿透。
  以禁位的灵能层级去打开这样大的感知场,哪怕是在玄冥和水环境的辅助下,也已经是极大的负担。
  要知道正常禁位的感知场有个五十一百米就很不错了,李瞬着实已经变态得很过分了。
  但是,还不够。
  李瞬死死咬着牙,忍受着脑子针扎般的疼痛,试图继续把感知再扩张到更大范围。
  实在不行,只能冒着风险登临君位,以君位水准,大概能做到将感知场模糊地覆盖整个苍龙星域。
  ...
  !
  倏然间,李瞬如同福至心灵一般,感受到一股熟悉的微弱灵能波动,在他感知场的范围内一闪而逝。
  阿夕!
  李瞬心下大喜,快速收束感知,全部集中于他所察觉的那一点,而后纵身一跃,如夜魔般悄然融入暗夜,借助漫天雨势,如瞬移般于长空飞驰。
  心宿区,西北向,位置大致已经濒临心宿区的边界,再过去些就是第四宿区·房宿区了。
  那里与李瞬现在所居住的心宿区南部直线距离超过二十公里,若是穷举法去找,真不知道找到猴年马月。
  只是灵能波动的位置与李瞬的距离相距甚远,李瞬只能窥其大概,详情还需要仔细辨认。
  幸好,从同样的方向再度传来属于练凛夕的灵能波动。
  李瞬愈发畅快,这意味着练凛夕不仅清楚她的意思,她本人也处于可以自由行动无碍的情况,而且身体恢复的状况比较乐观。
  他彻底放下心,纵放玄冥,苍天疾驱,以难以想象的速度,数分之内就跨越了十几公里的距离。
  灵能波动第三次出现,李瞬这次做好了准备,就等着捕捉,而后彻底锁定练凛夕的所在。
  然而被李瞬视若珍宝的灵能波动,却突然被粗暴地打乱了。
  但见远处的天际,有一架由四头妖兽拉驾的车驾疾驰而来,闯入李瞬的感知场,目标倒不是李瞬,这会儿还没人能发现李瞬,车驾在朝着正北方向行进。
  只是那流光溢彩的车驾显然是个宝贝,它释放着煊赫的灵能,一瞬间就把李瞬的感知场搅乱,比起车驾上如太阳光芒般强烈的灵能波动,练凛夕释放的灵能太微弱,完全没法感知了。
  李瞬恼火归恼火,可他也知道这种巧合难免会发生,这以妖兽为驭的车驾一看就尊贵不凡,总不能管着别人开车上路吧?
  他深吸了一口气,按捺住心中的不甘与恼意,就要将身形敛入幽夜之中,暂时避过这辆车驾。
  但下一刻,李瞬整个人都不可遏止地暴怒起来。
  与车驾交错的一瞬间,他分明感受到其内属于荧惑碎片的灵能波动。
  泯光教。
  很好。
  猎人死气炽盛的幽邃眼底刺骨冰寒。
  他一手虚握,一柄横贯长天的玄冥之刃握入手中。
  【阎流·临渊】
  天空化作无尽的深潭。
  ——————————

第二十五章 荧惑守心,凶
  漫天豪雨被李瞬一斩之威能所吸引,迅速汇聚于他手掌之中,形成一柄长达数米的玄冥之刃,空气中凝聚起恐怖的水压,仿佛天地都化作深不见底的幽潭负于一刀之上。
  他手中握着的仿佛不是刀,而是深渊。
  如果此刻李瞬已经登临君位,那么在呼吸之间,他就可以完成长度超过十米且还在不断增长的玄冥水刃,禁位灵能的支配力远不如君位,所以只能事倍功半,且必须借助像此时这么强的水环境才能施展。
  不过就这样,也已经足够了。
  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阎流·临渊】
  在所有的阎流刀术之中,临渊都属于性质最为特殊的一刀。
  这一刀的风格与其他都不同。
  比起其他的刀术,它太慢了。
  父亲对刀术的习练往往有着具体的标准和要求,这些标准和要求,通常指向阎流刀术的某一种要义。
  比如大梦刀,需要刀、眼、心三者合一,对任何物体斩出完美精准的三段斩,藉以培养对“度”的敏锐。
  比如一切斩,需要不断地加高纵跃的高度,在落与斩的过程中发掘躯体与灵能,意志与精神的极致平衡,藉以培养对“势”的把握。
  但在修习【临渊】的时候,父亲没有提出要求,只让他做一件事——切水。
  非常简单的一件事,只要拿着任意的器具,甚至不用是刀,对着任意有水的地方,像切西瓜一样缓慢地切入即可。
  少年李瞬并不理解其中的所以然,而且这事情看起来蠢极了,可李瞬乐此不疲,因为父亲说这样做,他是个听话的孩子,有毅力肯坚持,从不怕苦累和枯燥。
  所以这一下就切了很多年。
  水杯、水槽、池塘、瀑布、江河、雨幕...李瞬不明所以,却从未停息,直到真正掌握玄冥之后的某个雨夜,他一如既往地在雨中挥斩。
  玄冥鸣动,那一刀唤来深渊。
  那一刻,李瞬终于理解了临渊的含义,也理解了父亲的意图。
  在十年如一日的习练中,李瞬不知不觉间已经掌握了阎流刀术的又一种要义——“律”。
  李曜的教育方针,向来都是将修行融入李瞬日常的举动中,使他在潜移默化里产生认知,切水的重点并不在于切,也不在于水,而在于刀入水时所产生的整体动态的变化,那就是“律”。
  刀锋之下,一滴水与一江水,律动并无不同,乃至天地沧海之水,亦不过刃下鸣动之物,依律而行,顺势而为,以玄冥驱黄泉,积水成渊,他能得到绝无仅有的一刀。
  将天地化作深渊的一刀。
  临渊划破风雨与夜空,不疾不徐地缓缓而至,然而幽远深沉的威能席卷天地,那辆宝光四射,明显自带完备防御功能的辉耀车驾,在如斯威能的面前无比渺小,四只名贵的妖骑瑟瑟发抖,纷纷挣脱缰绳四散奔逃。
  悬浮于空中的车驾不出意料地被碾为齑粉,只是车内人并没有如愿轻易授首,或许是这车驾存在什么逃生的设置,总之,车里载着的人被纷纷喷吐出来,众人均处于滞空状态。
  这时李瞬发现,这车驾的内部竟是一处异空间,猝不及防地炸碎后,车里掉出来的人数远超他目测所能容纳的人数。
  冷锐的眸光微动,这里面,熟人不少。
  李瞬陌生的是一个相貌冷厉的女人和一个寸头男,两人昏迷得非常彻底,要是车驾没有防御机制,他们现在大概已经死了。
  眼熟的则是泯光教的异星、施蛰,这是早上才见过的,两人均身负严重的伤势,衣衫破烂,一看便知被狠狠地刑讯过,不过神情却是惊讶得很生动,看来还没有生命危险。
  令李瞬诧异的是,亢金龙的主将骆荔枝竟然也在这辆车上。
  这女人手足受缚,目露愤怒,显然是落入了贼手,捆绑她的人可能只是随便绑了一下,技术很普通,但受限于她过分的身材,仍旧显得异常吸睛。
  不过这都不是李瞬关注的重点。
  车里吐出来的,还有一个陌生的男人。
  这是车驾被斩碎之后,在场唯一神色不变,意态游刃有余的人,哪怕是此刻从空中坠落,也丝毫不改其沉稳安定。
  这是一个三庭五眼,相貌正统又正派的男人,笔挺有力的眉宇,炯炯有神的双目,身量健硕,行如虎步,更难得的是,他相貌英朗却并没有浮浪油滑之气,而是自然而然一股拙朴大气透体而出。
  硬要说的话,很像那种老派武侠小说的主角,你光是看着他,就会觉得很可靠。
  但就是这么一个看上去英武不凡,正派主角一般的人物,却让李瞬看得眉头一跳。
  因为此人的额头眉心,深深镶嵌着一块形如勾玉般的墨绿色晶体。
  那是【荧惑】。
  泯光的灵器,世间独一无二的,能够惑乱人心的强大灵器。
  对各类精神攻击的超强增幅只是小事,同化、堕化也只是应用方式的一种,荧惑最恐怖的地方在于,它能够营造与真实完全一致的幻境,让人沉浸在真与幻的边缘无法自拔,而污染便于此时趁虚而入。
  灵能修炼法能够强化人的情感,越是强大的修炼者,其情感就会越发纯粹、强烈,而只要有情感,任何人都是有破绽的,只不过强大的人,能够把情感脆弱的地方藏得很深,或者在变强的路途上逐渐尝试着将之淡化。
  泯光的可怕就在于此,与他战斗的时间越长,他越能用无数种幻境去试探你的破绽,污染你的精神,如果不能快速解决战斗,就总有被他找到破绽的时候,而那时,死活便全部在泯光手上,或是被彻底同化成为乐子人,或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对泯光再熟悉不过的李瞬非常清楚,荧惑的本体就是由三块这样的勾玉所组成,泯光本人持有一块,另外两块则赐予两名主教。
  将圣器镶嵌于额头,这是泯光教唯二的主教才能拥有的特权,这代表他们时刻与牧首的力量相连。
  主教凭借勾玉,可以将精神污染发挥到个人能力的极限,甚至还能借用泯光的部分力量,可以在泯光不在场却遇到强敌的时候镇一下场。
  可是问题在于,这都是老黄历了,泯光早在116年就把勾玉全部收回,不再分发给主教了。
  这还得从李瞬和泯光116年牧野一战说起。
  十二日曜就没一个是简单的,泯光作为一名建会之初就存在的老牌君位,比李瞬这种凭龙歃血秘术上去的新嫩底蕴深厚得太多,外人自是不知,但对李瞬来说,泯光实际上是个非常难搞的对手。
  李瞬从来都是一个非常有自知之明的人,虽然他在合议会受挫,被政治交换狠狠恶心了一手,不弄一下泯光,心里的火无论如何发不掉,但他也很清楚,彼时他和泯光刚正面纯属于找死。
  好在李瞬不是一个纯粹的武者,他是个猎人,很多时候,猎人往往不需要比猎物更强壮。
  在向合议会递交提案之前,李瞬已经断断续续地在一个泯光教大型集会所里卧底了小半年,毕竟提案也是需要证据的,他手底下没人,干脆亲力亲为。
  他的无间道搞得非常深入,跟的那个头头甚至已经被提名了司铎,是以他对泯光教的组织、体系、力量、行为模式都有着深度的了解。
  再结合许妙韵和日曜的其他渠道弄来的大量隐秘情报,终于给李瞬推敲出了泯光的弱点。
  李瞬连续端掉泯光教数个大型集会所,重挫泯光教势力的同时,通过摧毁集会所寻找主教行动的轨迹,而后对一名主教进行了刺杀,那名主教侥幸逃生,然而付出的代价却是泯光的一枚勾玉。
  没错,李瞬其实就是瞄着那枚勾玉去的。
  泯光敢于大喇喇地把勾玉放在主教身上,自然有所凭依,器和器主之间的联系,足以让泯光以外的任何人都掌控不了勾玉,也可以做到随时召回,而且荧惑对大部分修炼者来说属于纯粹的毒药,一碰就会心生杂念。
  然而李瞬已经给他把坑挖得明明白白,李瞬根本不碰它,而是双刀一并,直接叩门,非常阴险地将其放逐于玄冥境界之中,完全不给泯光反应的机会就掐断了他们之间的联系。
  这下一直苟着观望的泯光苟不住了,不得不被迫现身与他一战。
  待泯光现身之后,李瞬更是将拱火拉仇恨的能力发挥到极致,当着他的面直接打碎了那一块勾玉,其中凝炼了十数年的众信徒精神信仰之力直接散佚,使得泯光战力锐减,心态也大崩。
  此消彼长之下,李瞬得以与泯光两败俱伤,泯光濒死,李瞬也差点没了命,牧野之战收场。
  李瞬后来在某一位名医圣手的妙手之下回春,泯光却是找不到这样的人的,他狼藉的声名,很难招揽到水准足够的医生给他医治,而且玄冥死气可不是说消就能消的。
  不过是短短四年,泯光的伤要是能好全了,日冕两个字不如倒过来写改叫免日算了。
  在那之后,泯光将教派转入地下,风格改为渗透,荧惑也不分发给主教了,只给下面人用碎裂的那一块勾玉,也就是所谓的【泯光之种】去传播/收集信仰。
  李瞬猜测,这是他一方面减小风险,一方面恢复伤势的手段。
  话说回来,泯光已经不再放心把荧惑放置在外,可这个男人额头上荧惑的波动分明,而且形态完整,显然是泯光仅剩的两勾玉之一。
  这意味着此人深得泯光的信任和器重!
  泯光教现在的两大主教他都认识,有一个还差点被他砍死,这两人坐镇南方,不可能亲身犯险出现在长安,开疆拓土的排头兵一般都是异星这样的司铎。
  那么此人是谁?为何出现在这里?又是什么目的?
  原以为泯光这一遭怎么也该消停个小十年,可这一两年泯光教却逐渐开始暗跃,明京、长安多方布局,现在还出了这么一个头嵌荧惑的货色...
  难不成泯光的伤势已经快好了,或者说治疗到了关键的地步了?
  一瞬间,李瞬心头闪过诸多猜测。
  猜测归猜测,他手中动作没有任何停滞,一刀不成,呼啸之间,临渊再起。
  此时众人还皆在空中,坠地速度虽快,却因为车驾飞高,仍有几秒完全滞空的时间。
  面对李瞬呼吸间便聚起的刀势,哪怕是疯癫的异星也露出凝重之色,头嵌荧惑的男人却恍若未见,分毫不动。
  从他的后脑,冉冉升起一轮赤红的天星。
  那天星散发出的光芒炽烈如火,赤红似日,灼灼然间,竟是将周边的大雨都为之蒸发。
  如此高热之下,临渊一刀的威能顿时减弱了许多,此时男人双手一振,那天星化作赤色流光入手,竟是一把方天画戟。
  明明在空中,方天戟却不知如何发力,仍爆发出强横的力量,其锋锐与玄冥水刃相错,已被削弱威力的水刃当即被打散。
  削弱临渊,这男人的器之能力不可谓不奇,凭空发力,这男人的武技造诣不可谓不深。
  然而李瞬的目标已不在此。
  男人大开大合地挑动画戟的时候,他已然侧身瞬闪,猝然变向,凝水成匕,刺入名叫施蛰的苦脸男子胸膛。
  施蛰被直接捅了个对穿,血溅三尺,李瞬神色不改,身形一转,下一秒,他竟是直接出现在了异星背后,又是干净利落的一刀,将异星的心口贯穿。
  这一刻,李瞬将属于日冕的顶级日音杀术发挥到极致,仅仅两秒钟,就在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的情况下连杀两人。
  男人稳如磐石的神色终于微动。
  几具身体和车驾的残骸重重砸到地面上,唯有李瞬和那个男人稳稳落地。
  男人一展手中画戟,大开大合地面向李瞬,淡淡道:
  “足下好身手,某,长安董平川,敢问尊姓大名?”
  你是什么无双武将吗?造型不太对吧你?
  李瞬撇了撇嘴,这个槽还不知道往哪吐,没想到更离谱的还在后面。
  “呵啊...小董,人家哪是来找你的,那是来找我的,不对,也算是来找你的?”
  一个难以形容的中性的声音自董平川的口中发出,与他那沉稳的男中音竟是迥异,这个声音很困倦,打了个长长的呵欠,仿佛刚刚睡醒一般。
  “哈,老朋友,你也有这种闲情逸致了啊?”
  ——————————

第二十六章 这种福利是我免费可以看的吗?
  夜幕雨帘之中,名为董平川的神秘男子发出了一个与他英武相貌完全不符的,偏向阴柔的中性声音。
  “哈,老朋友,你也有这种闲情逸致了啊?”
  李瞬听闻此言,当即悚然。
  这额头嵌荧惑,一语道破他身份的人,还对他用如此熟悉的口吻,除了那个脑残还能是谁?
  为了速杀车上的泯光教徒,他使用了玄冥和阎流这些日冕标志性的能力,不料倏生变数,车上居然有能挡下他临渊一刀的存在。
  他此刻虽然是以长安为其量身定制的人皮面具——那个鹰钩鼻——的相貌现身,但日冕的身份和行踪,只在他想要显露的时候显露,否则能不暴露就尽量不暴露,这是李瞬向来的守则。
  李瞬没有说话,只是任谁都能感觉到,空气中的杀机变得浓烈了起来。
  随着话音落下,“董平川”英武的眉宇间掠过一抹邪气,他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整个人仿佛逐渐苏醒过来一般,连气息都开始变得让李瞬觉得熟悉起来。
  如果刚才还有点犹豫,现在他可以确定了,眼前这个占据董平川身体的人,正是十二日曜之一,泯光教派牧首【泯光】。
  “嗯,这杀气还不错,挺有内味的。”
  泯光慢条斯理地发出感慨。
  李瞬听闻此言,忽然回过味来,先前那句话,其实并不是对他所说,而更像是一种自言自语的感慨。
  他大概看明白泯光的脑回路了,因为他全程只表现出禁位程度的玄冥和单刀的阎流招式,而且在气息上,没有作日冕惯常的伪装,所以泯光把他误会成日冕传人之类的存在了。
  这倒也不难理解,谁还能不培养点忠心打手,衣钵传人或者干脆是子孙后代呢?
  比如这个董平川,泯光连荧惑都舍得给,大概率就是悄悄培养的直系心腹,或者干脆就是私生子什么的。
  泯光打量着眼前的李瞬,嫌弃道:
  “好丑啊这面具,他品味怎么还是这么低下。”
  我低下你妹啊低下,头盖骨都给你掀了啊脑残。
  李瞬憋着不说话,静观其变。
  “哎,小孩,你家大人呢?”
  李瞬不答,泯光便不耐道:
  “什么没学会,装死倒是学得会会的。小董,你可不能这样,做人要诚实知道吗?咱们作为神的代行,行走于地上传教,那必须行得端走得正,像我,作为万千教众的表率,别人问什么我就会答什么。”
  “那么牧首,我能不能问一下这一位的身份?”董平川的声音居然又从那具躯壳里冒了出来。
  “当然。这一位的背后,可是我的挚爱亲朋,我对他不能再熟悉了,这个世界上可能也再没有比我更熟悉他的人了...”
  泯光阴柔地笑了笑:
  “有点不好意思,毕竟是差点杀了我的人嘛,诶嘿。”
  顶着董平川英武不凡的尊容,这家伙居然害羞地挠了挠脑袋,属实把李瞬恶心到了。
  泯光常规的神志不清+头脑混乱+人格分裂+男女切换,可以说是具备了所有精神病的一切特征。
  “原来是那位。”董平川淡淡道。
  李瞬这会儿更加确认了泯光的想法,便干脆顺着演下去,问道:
  “你是泯光?”
  “是我。”泯光举起手来,仿佛一个踊跃发言的好学生。
  “果然是个精神病。”
  “说这么委婉干嘛,他没当着你的面叫我脑残?不会吧,还给我留了点面子嘛,哈哈哈哈。”泯光仿佛听到了高兴的事情。
  “脑残。”李瞬蚌埠住了。
  “诶,对,对了!有内味了!小董,听到没,这个就是内味,你学会没?来,你骂我一句。”
  “脑残。”董平川一点不客气。
  “没内味啊你...”泯光分毫不掩饰自己的失望,“还是老朋友教得好啊,小孩,来,再来一次。”
  李瞬不说话了,他实在是一秒钟都懒得跟这个纯纯的脑瘫纠缠。
  “哎,你也修炼了那种灵能,把你解剖一下,会不会有成果?”
  泯光不怀好意地打量着李瞬,像个科学狂人:
  “我觉得我这个想法很有建设性啊,小董,搭把手,咱们付诸实践一下?”
  董平川一点不给泯光面子:
  “我们已经耽搁了脚步,再浪费时间,卫戍部队和太微御的人都会很快缠上来,牧首,你别站着说话不腰疼,会没命的是我。”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泯光不耐道,“异星,滚起来,装什么死!?”
  明明被李瞬捅了个对穿的异星,这会儿闻言居然连滚带爬地复活了起来,跪趴在泯光脚下。
  “瞧瞧你办的好事,还没进城就被人抓,让你接应,结果还得小董自己逃出来,你是不是废物你自己说?”
  这会儿泯光又变了个性子,宛如一个高傲的贵妇,一脚踩在异星的头上,冷笑道:
  “现在拿个办法出来让小董脱身,办不到,你就去自爆吧。”
  “害,这简单啊。”
  异星咧嘴一笑,抬手随便打了个响指。
  下一刻,远方传来巨大的爆炸声,李瞬的余光已经能看到连雨势都压不住的冲天火光,而后是城中响起的尖锐警报。
  连响三声,异星表功道:
  “活体炸弹,绝活,牧首,满意吗?”
  泯光也不搭理他,盯着李瞬,笑道:
  “小董,换你吧,我睡去了,要是之后能抓到这小孩,就和【神子】一并带回来给我,我会好好招待他的。”
  “不用你多说。”董平川淡淡道,“我对这位也很感兴趣。”
  一体双人的状态退却,董平川眉宇间的那缕邪气消散,他脑后再度升起赤红天星,以那霸烈的能量强行摄来两头瑟瑟发抖的拉车骑兽,赤色能量灌入,那一对骑兽顿时双目血红,经络暴起,鼻喷白气,一副随时可以爆发至死的样子。
  “足下武技神妙,来日若有幸,再较量。”
  他用属于自己的男低音淡淡说着,最后看了李瞬一眼,便毫无留恋地与异星一人一骑,绝尘离去。
  狼藉的战场上横七竖八地躺着两个董平川的旧部,施蛰的尸体,还有被束缚着的骆荔枝,或许是因为时间仓促,这些人全部被董平川放弃了。
  李瞬冷眼旁观了这一场活剧,没有回应,也没有出手留住董平川和异星。
  如果只是异星,那就算这家伙有奇怪的复活能力,李瞬也自信可以快速把他弄死,但有泯光护身的董平川显然不好对付,这人身上蹊跷不少。
  而且正如董平川说的,他没有太多时间耽搁,李瞬也没有,风雨眼看着就快停了,他得锁定练凛夕的灵能波动,是以他在泯光出现之后,就开始按兵不动了。
  望了一眼远方冲天的火光,李瞬张开感知场,正待循练凛夕的灵能波动离去,然而这时,又一股强烈的灵能波动再度占据了李瞬的感知场。
  “妈的,一个个的,没完了你们?”
  李瞬恨恨骂了一句,身形如幽灵般闪烁,玄冥水刃已然凝合,锋利的刀尖瞬息之间就穿过那一道粉色光团,猝不及防地抵在骆荔枝的腰眼上。
  “熄了。”他冷声道,“听到没?快点!”
  骆荔枝深刻地感受到了背后刀锋的冰冷和致命,她吞了口口水,非常乖觉地把周身刚灼起来的粉色光团散去。
  但李瞬话刚出口就后悔了。
  草,大意了。
  下一刻,因为众所周知的缘故,猎人感觉自己的身体状态变得奇怪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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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李师傅,好指法!
  如果眼前有一个地缝,骆荔枝现在就想钻进去,钻到地底,永远都不再出来。
  她修炼特殊的灵能修炼法,五感远超常人,所以她现在能够非常清楚地感觉到,随着念力护罩的散去,身后那个男人的呼吸顷刻之间变得粗重了起来。
  他的视线灼灼地落在自己的背后,从上到下,那目光简直有如实质一般烧人。
  骆荔枝还能够非常清楚地感觉到,那个男人的身体都发生了奇怪的变化。
  她当然知道这一切都是为什么。
  一个身无长物并束手就擒的美丽女性背对着他,向身后展露她最美好最婀娜的一面,一个正常的男人如果没有一些本能的反应,只能说,他不对劲。
  她能理解这个男人,甚至她也知道这一切的原因,其实归根结底还是在她自己身上。
  骆荔枝掌握着一种如今已经很少见的,被称之为“念力”的力量。
  念力能够做到各种事情,隔空取物、释放冲击等等,说得具象化一点,就像是一双看不见却威力巨大的手,而且念力不仅能够干涉物质,还能够干涉精神,修炼至精深处,完全不亚于一些心灵系的秘术师。
  如此好用的力量,现在却非常少见,原因也不复杂,因为念力实质上是一种将生命能量和精神能量通过灵能修炼法糅合而生的力量。
  修炼念力的基础,就是打熬躯体,但这年头,早就已经少有人愿意去以年为单位去打熬躯体,加上除此之外,修炼念力还有诸多麻烦之处需要克服,有这些时间,修炼一门纯粹的灵能修炼法,大约已经小有所成。
  在这个日新月异的时代,跟不上发展速度的东西就只能被淘汰,哪怕它是好的,是强的,也难免被劣币驱逐的命运,于是,念力自然而然地逐渐式微。
  到了骆荔枝修炼念力的时候,已经没人能教她了,她只能自行摸索。
  不过她在这方面相当有天赋,以至于跌跌撞撞,倒也给她修炼到了禁位的顶峰。
  可问题就出在这里,骆荔枝的实力突飞猛进,但很多修炼中亟待解决的问题都被她忽略了,这给她留下了很大的隐患。
  当她蓦然回首,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无法精密地控制念力的时候,她才意识到了隐患的存在。
  别的不说,只每次全力战斗都会爆衣这一点,就给她造成了相当的不便,对一位女性来说,衣不蔽体实在是非常羞耻的事情。
  骆荔枝知道自己的修炼方式有问题,但木已成舟,无人点拨,她难以回头,而修炼这种私密的事情,也没法对人言说,最终只能用一些诸如制造不透明念力护罩、佩戴快速换装装置等手段,勉强搪塞过去。
  生活还是要继续的,这些手段也还算奏效,到现在为止还没出过问题。
  但这一次不行,背后那个男人的速度太快了,她不过是刚刚提起念力,试图自卫,他就已然出现在自己的背后,那层念力护罩在他刀下跟纸糊的没什么区别。
  如果对方刀刀都有这样的鬼魅般的速度,那杀她根本是指顾间事。
  骆荔枝完全没法探知到对方究竟具备何等实力,但她切实地察觉了强烈的危机感,知道现在不是反抗的好时机。
  于是她乖乖地散掉了护罩,露出了姣好的身段。
  荔红的长发披洒在无暇白玉的肩头,冰冷的雨滴从炽热的身躯滚落,骆荔枝的脸红一阵白一阵。
  她再怎么能理解这个男人,再怎么知道其实是自己的原因,人生中却也还从没遇到过这样的窘境,因为过度的羞耻,这位本就不以坚强著称的女将,眼角甚至不禁泛起泪花。
  但背后冰冷致命的刀锋还抵着她,她丝毫不敢怠慢,吐字清晰,尽可能表达清楚自己的意思,不让身后的男人动杀心:
  “这...这位朋友,我是亢金龙的宿将骆荔枝,看得出来,你和泯光教是敌对的,那我们至少不是敌人,有所误会,都可以化解,希望你保持冷静。”
  这句话说明了现在的情况,昭示了自己的身份,表明了无敌意的立场,并暗示了后有追兵,提醒他不要轻举妄动。
  但分析利弊只对正常人有用,对身后这个人究竟能不能有效呢?万一对方也是泯光教那些不能以常理论的疯子呢?
  话音一落,骆荔枝忽然感觉男人的呼吸声回归正常了,他的视线忽然也不再灼热,反倒有种比这瓢泼夜雨还冰寒的冷意。
  “遮遮你自己。”他开口,声音低沉喑哑,一听就是伪装。
  骆荔枝有些疑惑,自己就说了一句话,这么有效的吗?
  但这毕竟不是坏事,骆荔枝点点头,动作放得很慢,这是在向男人表现她不是打算挣扎。
  缓缓抬起一只手,骆荔枝按了按双峦之间那颗菱形宝石,一身亢金龙制式衣装将浮凸有致的全身覆盖起来。
  这时她总算稍松了一口气,便听男人道:
  “我问你答。”
  骆荔枝点头。
  “董平川,还有这一车,都是什么人?为什么在车上?”
  “董平川,人称【星帅】,亢金龙前任宿将,长安卫戍系统少壮派的执牛耳者,在全长安的卫戍部队中,都具备极高声望,但在7月接触泯光教后涉嫌职务犯罪,被理事会拘留调查,现已叛逃。”
  骆荔枝尽量用简洁的口吻描述情况。
  “车上一共四人,泯光教徒异星、施蛰,还有亢金龙副将王简,男,陈羽烁,女。我们接到太微垣命令,将异星、施蛰移交给前来接收的太微使者,但太微使者遭到董平川顶替,交接时,董平川暴起将我们三人控制、挟持,意图不明。”
  “你没失去反抗能力,为何不反抗?”
  “董平川意图不明,我试图假装被俘,打探他的去向和动机。”
  男人沉默了片刻,没再继续问下去。
  他把刀锋稍微挪开一些,而后突兀地一指头点按在骆荔枝光洁背上的某一点。
  骆荔枝差点以为他要行禽兽之举,不料一阵巨大的酸麻痛感狂潮般涌来。
  “噫!?”
  “啊啊嗷嗷嗷——!!”
  骆荔枝发出了惨无人道的痛号。
  男人的力道明明不大,但她简直痛入魂灵,狂痛之后,又从足底开始涌上一阵迟来的酥麻,让她心神恍惚。
  “神道废弛,灵台几损,本不固元不实,你再这么练,也就废了。”男人讥嘲道。
  “你!”
  骆荔枝心神俱震:
  “你看得透我的修行?!你到底是什么——”
  “我与泯光教不共戴天,替我遮掩行踪,等联络吧,骆荔枝...”
  骆荔枝怅然若失,自己的姓名还在耳畔回荡,神秘的男人已消失在雨幕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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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灵能之始,玄冥之谜
  李瞬在雨幕中穿行。
  局势虽然接连演变,但实际上也才过去十分钟多一点的时间。
  在骆荔枝熄灭掉她强烈到刺眼的念力场之后,李瞬终于再度捕捉到了练凛夕传来的微弱讯号,这一次,他总算锁定了精确的方位。
  而能够迅速地从男性特有的微妙状态恢复,进入贤者模式,不是因为别的,单纯是因为李瞬及时地沉浸在了玄冥自带的气质中。
  玄冥那冰冷的气质影响了他的情绪,直接让他无视了骆荔枝的娇艳婀娜。
  其实他并不喜欢这样,被玄冥的气质所支配,但刚刚的情势下,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
  玄冥是一种很神秘的灵能,李瞬至今都对它抱持着相当的困惑,乃至一点忌惮。
  纵然他已经把玄冥修炼到了禁位巅峰,他却觉得还是对它知之不多。
  追根溯源,灵能和妖力其实密不可分。
  众所周知,自旧历月轮异变之后,神州的环境为之大变,一种未知未明的,姑且称之为“原始灵能”的能量极大幅度地增长,直至充盈世间,这直接导致了神州格局大变,人妖共存的新时代被迫到来。
  不过原始灵能不是凭空出现,它原先就存在于世间,只是浓度不足够,以至于人类孕育出了相当的文明,都没有能够整体性地意识到其存在。
  比起人类,世间有一种生灵智慧不高,但对原始灵能更为敏锐,这种生灵从比旧历更早的时代,就开始从天地之间摄取原始灵能,淬炼己身,开启灵智,但这种生灵与人类的相貌迥异,习性也完全不同,是以被人类称作“妖怪”。
  妖怪的数量毕竟稀少,与遍及神州的人类有着几何倍数的差距,而人类所建立起的繁盛文明,又对经过修炼后开启了灵智的妖怪们存在深厚的吸引力,从第一个妖怪开发出掩藏体征的妖术之后,越来越多的妖怪都逐渐隐入人类社会,繁衍生息。
  这种现象持续了相当漫长的一段岁月,直到月轮异变之后,由于原始灵能过于充盈,强烈的反应使得秘术失去效用,妖怪群体无法再在人类社会中隐藏,世界顿时陷入了强烈的动荡。
  随着时代的嬗变,几经波折,才演变为了如今神州人妖共存的世道格局。
  所谓的灵能修炼法,其实就是最早接触到妖怪的人类先贤们,通过学习妖怪提炼原始灵能生成妖力这一过程,所总结出来的以人类之身提炼原始灵能的方法。
  最初的版本是非常粗糙的,因为没有先例,先人们直接全盘学习,很多最初版的修炼法,其实就是妖怪修法的扒皮版本,稍微改改就上马,也就是说,干脆就拿人类当妖怪练。
  这些拿自己当试验品的先人,基本上死得七七八八,大部分人都没出成果,因为互斥或者无法驾驭过于狂暴的妖力暴毙,能活下来的实属凤毛麟角。
  但不论如何,他们都是火种,是人类掌握灵能道路上的先驱,即使走的路是错的,是歪歪扭扭的,但是他们举起的火光照亮了后人,指引着人类后起直追。
  不过这些人里,也不是没有成功的。
  虽然父亲没说过,但随着这些年阅历的增长,李瞬基本可以肯定,玄冥修炼法,应该就是由那些先人中极少数的成功者所创造的修炼法之一。
  这种修炼法深度模拟了一种名为【玄冥】的古老妖怪。关于这种妖怪,父亲临终前没说过,留下的图录里也没有记载,李瞬也曾试过寻找一些情报,但均一无所获,大概这世上已经没有这种妖怪的存在了。
  不过有些事情还是可以肯定的,比如玄冥显然是一种水属的妖怪,不论是玄冥之力伴生的黄泉之水,还是它对水无与伦比的控制,都说明这一点。
  可奇怪的地方也就在这里。
  如果换个人,思考可能就到此为止了,可李瞬对妖怪的了解远超常人,遍览妖怪图谱的他,知道世间妖怪虽无数,但按照诞生的方式,其实只有两种妖怪——自然种和概念种。
  在李瞬这里的,给他们更加贴切的叫法,就是【精怪】和【怪异】。
  自然种,即精怪,也就是自然孕育出的妖怪,其原本就是世间的一种存在,因缘际会学会了吐纳原始灵能之后,逐渐成为了妖怪。
  概念种,即怪异,也就是应某种强大而集中的群体意识、认知或是恐惧心而生的存在,本身并不存在于自然界中,属于一种被凭空创造出的概念,结合原始灵能获得了生命。
  概念种的妖怪一般都较为古老,因为随着时代演进,人们离蒙昧越来越远,难以理喻的群体意识也越来越少,自然种则不限年代,古今皆有。
  李瞬的思考是,玄冥究竟属于哪一种妖怪?
  首先,它不像概念种。
  概念种妖怪千奇百怪,唯一相同的特质是——身外身。
  像皇甫空明所属的【震】妖怪一族,就是应古人对地震的恐惧心而生,震妖怪的本体,那就是一块褐色的三棱核心。本相独立于人身存在,人身不过是一个修炼的副产物,这是很鲜明的概念种特征。
  但李瞬开启玄冥本相的时候,可没感觉自己体外多了个零件什么的。
  其次,它也不像自然种。
  自然种同样存在一种统一的特质——体征。
  长得不一样,这是妖怪与人类最大的不同,人类排斥长相不同的存在,所以妖怪才会被称为妖。
  自然种的妖怪,通常都会有与人类显著不同的地方,比如说杜大风有双翼,尹南有狼耳、狼尾,林夜砂的狐尾会随着修为的精深而增加,柳仪直接就是一棵树...
  【玄冥本相】和这两者都不搭边,这就很奇怪了。难不成世上还存在有第三种诞生方式的妖怪?
  这超出了李瞬的认知范畴。
  而玄冥这力量本身,也与绝大多数水系力量不同。
  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水是这世上最柔之物,它可以滋润万物,可以孕育生命,由这一面,孕育出众多的水系能力,与治愈、化解、柔和、滋养有关。
  当然,水的柔与刚是可以调转的,猛烈的豪雨,滔天的洪水,汹涌的浪潮,无不体现水的暴烈与刚猛,由这一面,也孕育出众多的水系能力,与冲击、压力、淹没有关。
  这都是非常常见的,世间绝大部分水系灵能的表征和特点。
  然而玄冥既不刚,也不柔,它不具备正常的水系力量应具有的任何特征,它既不滋润,也不狂暴,只是一种令人心悸的深、静。
  越是将玄冥修炼至精深处,他就越是能体会到这种修炼法之中蕴藏的情感,那是一种近乎寂灭般不带任何情感的死意,而在这种冰冷之中,常常还蕴含着一种莫名的暴虐之意。
  被李照狠狠刺痛的那一夜,李瞬依托玄冥摒离苦痛,维持着心态的稳定,终于能够看破局势,恢复惯常的冷静。
  击杀杜大风的那一晚则是玄冥的极致运用,不论情势如何变幻,从始至终让他保持一个猎人的游刃有余。
  但在明京独战群雄的那一晚,李瞬对齐钺近乎疯狂的凌虐,就是玄冥令李瞬忌惮的所在了。
  虽然有着表演的成分,但任何表演也不需要到那样让所有围观者都胆战心惊的过火程度。
  实际上,彼时他是受到了玄冥的影响。
  完全展开玄冥本相,展现日冕之姿的李瞬,不可避免的深深沉浸在玄冥所带来的那种冰冷的气质与情绪之中。
  原本他只打算打断齐钺的四肢作为震慑,但打着打着,情绪就不受控制地暴虐起来。
  当然,这对场面造成了极强的威慑力,甚至将众人慑服,一时都不敢动手,但李瞬自己是不喜欢这种状态的,这种状态并不是真实的他自己。
  李瞬的风格,是凌厉不失灵动,锐利不失机变,杀戮与狩猎不会改变他对己道的笃定,于肃杀的万物之中仍旧心怀一抹生机。
  而玄冥对情感的彻底抹杀,与那一种由无情而生的,仿佛要毁灭一切的暴虐,虽然效果拔群,效率也极高,却为他所不喜。
  有时候,容易让他陷入过度激动、亢奋的血脉力量龙气,倒还更加符合他的心意一点,至少那更加真实,让他更加像一个人,而不是一台单纯的杀戮机器。
  所以李瞬近年来鲜少以日冕身份出手,也未尝没有不愿全力全开施展玄冥的缘故。
  除此之外,越是修炼玄冥,也让他对父亲李曜越是好奇。
  铸就了日冕之名的父亲,亲手把玄冥教给他的父亲,显然是玄冥之力的集大成者,那么,他是如何摆脱这种修炼法对心境的影响的呢?
  灵能修炼法的气质是一种烙印,虽然在明确自己的本心,灵能蜕变之后,能够形成自身独特的气质,但最初的修炼法所留下的影响,却终究不可能完全磨灭,李瞬就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变成一个开朗快乐的人。
  但在印象里,父亲绝不是一个毫无感情的冷漠之人,相反,他既温和又风趣,一家人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其乐融融,少年时道场里的回忆,如今虽然磨灭了许多,但那些回忆的温度,全都是美好的。
  某一刻,疾驰于重重屋檐之上的李瞬,将玄冥之力完全收敛入灵海之中。
  不握玄冥,也再无法控水,马上就有雨滴打落到李瞬的脸颊、身体。
  不过他也不在意,这时候他已经不能再用玄冥了,因为练凛夕信号的终点,就在前方不远处的某间屋舍之内。
  李瞬眼底星火跃动,自高处俯瞰,刹那闪烁间确认无疑。
  然而这时他却皱起了眉头。
  星火瞳下,他分明看到漆黑的夜幕中,有一道矫捷的身影也在快速接近此区域,而那身影行动之间毫无迟滞,显然是很明确自己的目标就在此间。
  这一场大风大雨,还真吹出不少魑魅魍魉嘛。
  龙气萦绕,李瞬无声冷笑,手中已执青玉长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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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春风遥寄此心知
  一道清冷如仙的倩影独立于阁楼窗前。
  练凛夕端丽的面容还略显苍白,毕竟曾经承受过那样严重的创痛,尤其是现在还天阴落雨,浓重的潮气更是让她不太舒服,心口隐隐作痛。
  但她激越期盼的心情,直接让她忽略了身体的感受。
  素手紧攥着亚麻质感的帘布,遥望着天际冥冥的风雨,但她那双清凛的眸子却并未聚焦,显然不是在看风景,思绪早就飞远。
  因为斩春风剑气近。
  若说这世上还有谁能身怀这道剑气,当然只有那个值得信赖却又谜团重重,让她朦胧心许小鹿惴惴的男人。
  李瞬。
  世上再没其他人碰过斩春风的剑鞘,所以身怀剑气又激发了剑气的人,只可能是他。
  这几天练凛夕也在思考,如果李瞬到了长安,两人该怎样迅速汇合?
  想在长安找到一个手持不记名许可的人,那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在地上,天阶一共设有两处,一处在神州的明京,一处在元妖界的夜海。而不论在明京还是夜海,天阶都享有外交豁免权,如果没有明确正式的照会,不得到长安方面的许可,执夜府、四镇都不能对天阶乃至进入天阶的人采取任何行动。
  只要进入天阶范围,练凛夕的人身安全就暂时保证了,所以在进入天阶之后,她有不少时间可以提前了解长安这个原本她一无所知之处的情报。
  她素来是一个行动果决不拖泥带水的人,但这并不意味着她不谨慎,行事不周详。事实上,如果没有周密的情报作为基础,执法官不可能轻易发起一场行动,那是对自己,也是对同僚们性命的不负责任。
  李瞬当时为了赶时间,没有听向导蜗牛的说明,也没有向执事柳仪过多地询问,练凛夕则花了些时间,扎扎实实地去深入了解了这座城市的一些机制和规则。
  比如她手上这一张拥有【玄武级权限】的不记名许可。
  玄武级权限是拥有权限的不记名许可中等级最低的,只享有基本的身份塑造权、档案隐秘权、匿踪和高级医疗服务等,名下的资产限于1-2处,加上一张500-1000黑钻的转兑卡,可以说是一个比较基础的配备。
  要办下这么一张最低级的不记名许可,只要给长安捐赠约十万黑钻即可,如果愿意和统括理事会签订一些什么契约,价格还能再降。
  当然这个“只要”是相对那些富豪来说的,练凛夕作为曦城执法队首席,月薪仅仅在200黑钻左右浮动而已,十万黑钻,那真的是个天文数字。
  其实月入200黑钻——约合10w白银钱——对工薪族而言已经相当优渥,练凛夕手下的执法队员们,月薪在20-60黑钻之间,这都已经不是一笔小数字了。
  只是练凛夕身为禁位巅峰的大高手,只拿这点待遇,还是相当寒碜的,显然是因为她的身份,而被明京方面打压了。
  正常来说,以练凛夕的战力,转投其他任何势力,她都能获得至少十倍于目前岗位的待遇。
  可就算是十倍于今,想攒出十万黑钻,那也需要很多年功夫。
  所以不记名许可这种服务也贴心地推出了平民版,一万黑钻,买一个长安合法身份,不提供任何其他服务。
  阅读了一些长安的历史,练凛夕知道,从前长安是不发放不记名许可的,大约从110年前后开始,统括理事会小范围地开放了不记名许可的兑换,并公示了各级别的不记名许可所对应的权限名目。
  一开始这还只是一个小小的口子,渐渐的,口子越开越大,直到现在,已经成为了长安最主要的外部收入之一。
  与之相对的,就是仅仅数年功夫,长安再次以惊人的速度吸纳了巨量的资金,获得了迅猛的发展。
  尽管练凛夕对长安此前一无所知,但作为一线的执法官,她一下子就看透了产生这种现象的个中原因。
  因为藏污纳垢。
  罪恶与财富往往紧密相连,而长安,这座城市的每一根毛细血管里都奔涌着名为金钱的血液。
  自明历116年前后,长安就已经彻底超越了西明京、北离荒和牧野,成为了神州最佳的政治避难所、罪犯逃匿地与黑钱流向。
  只要能够手持一张不记名准入许可,长安会不问来由、不问名姓、不问因果,一概照单全收,并为持有者提供医疗、庇护、隐匿和财产转移。
  这哪里是什么人间天堂,简直就是全世界的凶犯、罪人最佳的去处。
  变本加厉的是,后来长安甚至开始提供重塑身份并以天空城计划的名义为此身份背书的服务。
  如果说前面还能认为是一种城市发展所需的策略,那么后面开放的重塑身份服务,就是长安明知故犯,蓄意要把这座城市变成罪恶温床的手段了。
  练凛夕对这种滋养罪恶的行为深恶痛绝,她很清楚,长安这么做,根本就是在饮鸩止渴,这座城市里更多的还是平民百姓,是那些心怀梦想和希望的人。
  犯罪者、食利者、阴谋者们隐姓埋名来到长安,哪怕一时因为长安的武力必须遵循规则,但心中的罪恶却不会停下滋长,天长日久,等他们摸透了长安的规矩,找到了长安的弱点,这座城市就会变成他们肆意榨取、掠夺的工具,甚至是保护伞。
  越是了解这座城市,练凛夕就越是心寒。
  话说回来,不记名许可可以算是长安的拳头服务了,它的各项配置自然是要符合价钱,否则第一个不买账的就是那些花了钱的罪犯。
  练凛夕知道,在她进入这座城市的时候,就有很多机构在高速运转,把关于她行踪的一切痕迹都擦得干干净净,后来者想追踪她,几乎不可能。
  是以练凛夕在感觉到那一抹风中传来的凛然剑气时,简直惊喜坏了。
  她明白这是一个明确的信号,是他在告诉她,他来了。
  于是她毫不迟疑地将恢复不多的灵能全数注入斩春风,使它在长夜中竭力地鸣动,并将这鸣动送入风中,持续到她的极限。
  趁着骤起的一阵大风互传讯息,不落痕迹,也唯有两人心知,不得不说,这是一个很巧妙的手法。
  阿瞬...究竟能不能循着信号找来呢?时间还是不够长吧?而且风雨这么大,果然太难了吧?
  练凛夕正柔肠百转间,眼神忽然一凝。
  附近传来两道白刃相接的激斗风声!
  斩春风入手,练凛夕换到一侧窗畔,凌厉的眸光扫过,将激斗现场收入眼中。
  ————————

第三十章 你咬哪?
  刀锋凌厉。
  这是自风中传来的最清晰的声音。
  即便是笼盖天地的茫茫风雨,也不能掩盖这道具有强大压迫感的凌厉刀锋撕破空气所带来的风声,传入练凛夕的感应之中。
  练凛夕对风是何等的敏感,别人用耳,厉害一些的用皮肤,而她用的是灵台,那纯粹是一种属于灵性的,可以直接称之为“感应”的能力。
  只要她愿意,她甚至能通过对方的出手,感觉到对方精神中的气质和底色。
  表情和语言会骗人,可战斗不会,生死搏杀之间,一切都是真实无虚,要是有点虚的,人就死了,人在战斗中所展露的自己,才是最真实的自己。
  这种能力哪怕放眼神州都是独一份。
  所以练凛夕此刻能够强烈地感受到,那挥动刀锋的男人秉持着如何毫无掩饰的冰冷、凌厉与决绝,在向对手发动进攻。
  风传来的声音非常坚定,一招一式都直接且纯粹,他绝对是一个心坚如铁的人,没有千锤百炼的磨砺,无法铸就如此纯粹的战士。
  练凛夕认为这是一个非常难缠的对手,如果没有必要,哪怕是她,也不会挑选这样的人作为对手。
  而与男人短兵相接的,是一个女人。
  令练凛夕略诧异的是,她居然听不到这个女人动作时候传来的风声。
  也不能说完全听不到,但是非常模糊,远没有男人的声音那么清晰,对方似乎也掌握着风系的力量,周身仿佛有一层模糊的风,在遮掩着她的行踪。
  只能隐约感觉到,这女人身手非常矫捷,脚步轻的像是没有,她手持一柄短兵器,在男人长刀的迅猛攻势下仍然显得游刃有余。
  两人的激斗在练凛夕的感应中一览无余,不过放眼于这漫漫长夜,实际上动静还是非常小的,外面的风雨远比那点声音更大,而且很奇怪的是,这两个人打得其实都相当收敛。
  到目前为止,离练凛夕所住的阁楼不远处的战场中,并没有传来任何一点灵能波动,双方完全是在使用力量与武技进行对战,都像是有所默契地在压低这场战斗的烈度一般。
  战斗很快就进行到了白热化的地步。
  男人和女人势均力敌,且两人在武技上都有着极高的造诣,以至于在方才的强势对攻一合之后,居然互相夺下了对方手中的武器。
  明显,两人无法立刻习惯手里的兵器,在这种堪称巅峰对决的搏斗中,不熟练会露出致命的破绽,于是干脆不约而同地舍弃了手中的武器,进行贴身短打。
  空气中开始响起拳肉相接、关节相撞,与雨水、空气被打爆的闷声。
  徒手格斗不是练凛夕擅长的领域,而双方缠斗得越来越紧密,以至于练凛夕光凭听的,已经分不清谁优谁劣,哪一方占据上风了。
  练凛夕决定亲眼观察一下战局,她需要判断形势。
  这两人的目标是自己的可能性不小,哪怕不是,在藏身处附近发生这样一场战斗,她现在也坐不安稳。
  高手对视线通常是很敏感的,如果直接用视线去看,被发现的概率特别高,于是练凛夕使用余光,从阁楼居高临下瞥了一眼。
  阿瞬!
  这下子练凛夕的心跳都停了半拍,不禁轻轻捂住了嘴。
  雨中那个出手凌厉的男人,居然就是李瞬,简直难以置信,只凭那微弱的讯号,他居然真的找到这附近来了。
  但仔细想想,战斗时那种毫不拖泥带水的风格,确实和阿瞬很像。
  他现在很厉害了呢,居然能和女侍势均力敌,真好。
  但是喜悦甚至没有持续片刻,很快,练凛夕的心头就笼罩上了阴云。
  她认出了与李瞬放对的那个女人。
  不论是李瞬还是练凛夕,对这个女人都很熟悉,因为这个女人不久之前才给他们俩留下了或许终身难忘的回忆。
  ——鸾台女侍·安酥。
  现在练凛夕还不知道安酥的名字,确切地说,其实世上知道安酥这个名字的人都非常少,安酥是个刺客,很注重隐秘性,早早就以代号行于世,从不在外流露自己真实的名姓。
  但只鸾台女侍这个名号,就已经足够如雷贯耳。
  她是里世界近十年来声名最盛的禁位巅峰,在清剿明京地下世界的过程中,完成了多次颠覆常识的刺杀,如果说在日冕之后,还有什么人能称得上顶级刺客,那鸾台女侍肯定要算一号。
  甚至有传言说她或许早已登临君位,只是她一心忠于女帝,明面上还维持着禁位程度的力量,没有通传世间。
  这个传言没有被证实,却不是没有道理。
  君位的君,是君临的君,不应该被谁去奴役、驱使,有了君临人世的力量,理当攫取最大的利益,吃最大块的蛋糕,成为人上之人。
  这是一种必然,也是一种独属于君位的潜规则,如果哪一名君位违背这规则,那么不仅会招来世间舆论的攻讦,更关键的是,会吸引“君位”这个群体本身的敌意。
  君位强者既凌驾于众生之上,同时君位也不是无敌,还没有脱离人类社会的范畴,如果不计一切代价、后果,完全可以让这个世界上没有君位。
  所以为了分担风险,寻求利益最大化,君位群体形成一个松散的同盟是很正常的事情。
  当然,目前神州百余名君位各有所属,各自有各自所代表、支持的利益团体,让所有人都团结一心那是痴心妄想,这个松散的同盟也从来没有什么集会、组织结构等等。
  但最基本的共识是存在的,即“维护君位在神州的地位与权力”。
  君位就应该有君位的样子,但凡登临并公诸于世,享受君位所带来的一切的同时,不能做有损君位形象的事情,比如做别人的仆役这样有失尊严的事情。
  像执夜府的六司大令,黎泊远、齐钺等人,实际上都是执夜府内部的一方大鳄,是巨大利益集团的代表,能够指挥动他们的,唯有总枢、次枢或者枢密会议全体决议,就这,还是需要政客们付出利益来交换才行。
  再看看隔壁十二日曜,干脆一脚把那些政客踢开,直接成为行会的首脑,组成将力量与权势集合于一身的日曜合议会。
  名义上,女侍不过是女帝的一个侍女而已,虽然掌握着很大的权力,但那权力终究是属于女帝的,而不是属于女侍的。
  如果女侍已经登临君位并将此公诸于世,那么世间就会迅速围绕她形成全新的利益团体,女帝就无法像现在这样对她如臂指使,必须要给予她不说对等,至少也是同层次的待遇才符合规矩。
  话说回来,一个被世间看做很可能是君位的强者,并且还以匪夷所思的手法,把一根玉钗插入了自己的胸膛,练凛夕很难不对她留下深刻的印象。
  见到安酥和李瞬在此短兵相接,一瞬间,练凛夕悄然攥紧了手中的斩春风,心中响起强烈的警兆。
  女侍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继续上次未了结的刺杀么?
  她怎么会知道我在此处?是追着阿瞬来的?
  脑海中闪过太多的思考,但顷刻之间,她冷静下来。
  不太对。
  以女侍很有可能是君位的实力,想杀掉李瞬和她,简直易如反掌。
  若她还在巅峰状态,能够与斩春风共鸣登临君位,那未必没有一战之力,然而因为伤势,她目前最多只有自保程度的力量而已。
  可女侍现在明显没有动真格的,同样阿瞬也没有。
  比起生死搏杀,两人更像是在互殴,这很奇怪。
  阿瞬的发劲强悍而不失柔韧,出招凌厉不失灵动,指、掌、肘、膝、腿无所不会,无所不用,连篇的攻势毫无滞涩,显然是素日里就谙熟于心,他掌握着一套或多套成熟的格斗体系。
  而女侍则全程贯彻了一种天马行空难以捉摸的风格,柔若无骨绵里藏针,她看上去很擅长关节技和柔术一类,李瞬的进攻若是给她寻到破绽,就是一路打蛇随棍上,动辄要将关节撕扯扭曲。
  两人虽没动用灵能,但武技到了他们这个地步,举手投足间就能迸发出强烈的气劲,以至于那点单薄的衣物根本没法抗住。
  李瞬的上衣已经基本上被扯碎了,尤擅柔术的安酥双手如棉又如钳,李瞬自是扛得住,但可怜的衣服就做不到了。
  而安酥也好不到哪里去。
  作为一个刺客,灵敏和轻巧是必要的,只是安酥天赋异禀,别的地方都好,就是天生熊大藏不住,这对女性来说虽然不是坏事,却让安酥很是无奈。
  所以日常行动中,她有特制的束胸,从不离身,虽然看着还是规模不小,但已经不至于影响她行动了。
  李瞬一身的格斗术,最狠的就是那种透体而入的阴劲,不同于作用于体表的劲力,这股子阴劲是要打入体内伤人脏腑的。
  好在安酥的护体灵能会把李瞬打入的阴劲挡在体表,不过这也就让这股劲力进退两难,一来一去,倒是把安酥内里贴身的束胸小衣给打坏了。
  外面雨势不小,纵使有灵能护体,两人交手之间也难免有松懈,雨水悄然滑入,两人浑身早都湿透。
  这就导致本就身材过人的安酥,现在更是到了惊心动魄的地步,甚至练凛夕作为一个女人,看着都有点脸红心跳。
  当然,处于激战中的两人,谁也不会注意到这点细枝末节。
  又是一轮猛烈的交击之后,两人都显得微微气喘。
  在这样实际上是君位级别的纯粹格斗之中,能够把巅峰体能维持到三分钟以上,已经是非常了不起了,李瞬与安酥这一场互不相让的激斗,足以证明这两人都已经将自己的身体淬炼到了某一个极致。
  李瞬歪了歪隐隐作痛的脖子,目光错开安酥的眼睛,落在安酥的左臂上,但余光却分毫不松地在留意她的视线。
  安酥格斗时惯用手是左手,她经常会使用右手作为烟雾弹,随后左手缠身,发动致命的攻击。
  视线和惯用手的动向,决定着她发动攻击的动向。
  “安酥,一击定胜负,你敢吗?”李瞬冷声道。
  “嘁,小鬼...”
  安酥撇了撇嘴,一副嗤之以鼻的样子,然而她的眼神却没有一点轻慢,反而尽是凝重之色。
  早在白英渡的时候,安酥就领教过李瞬的手段,但此刻再度交手,而且是除了灵能之外放手一搏,李瞬的种种表现就更让安酥心惊。
  虽说现在她是把灵能层级调整到了禁位,但她确实是正儿八经的君位重塑之身,长期保持着打熬躯体的习惯,并且哪怕是作为刺客,她也从没扔下格斗技的钻研。
  再加上长期征战在帝党对外的第一线,不论是战斗经验、技巧还是意识,安酥自认,她一点也没有松懈。
  可是阿照的弟弟...不,李瞬,明明不过是个小鬼,明明不过是禁位水准,躯体的强度却跟自己比都不落多少下风,那已然是完全超过禁位的水准,而他那一身武技,更是老辣凌厉得离谱。
  他完全不像是一个仅有二十五岁的青年!
  二十五岁...
  安酥想起自己二十几岁的时候,好像还和砂砂在明京城里疯。
  二十五岁的自己要是碰上了二十五岁的李瞬,可能几个回合就会被秒杀。
  但...现在的自己可只不是二十五岁啊!
  安酥的眼神骤然一锐,她如猛虎扑食般骤然扑向李瞬。
  这是一个安酥此前完全没有做出过的动作,李瞬略一错愕,也不是没有应对之法,他发劲于腰,双臂微敛,贴身如靠,一记势发于内的贴靠正对安酥,如果安酥正面接招,那她要吃下大苦头。
  然而安酥根本意不在此,见李瞬贴靠而来,她整个人的走势顿时急急刹车,转而将这一股劲力错向天空,整个人如弹簧般跃起。
  这是君位都能掌握的精密控制,李瞬也能部分做到这样的事,比如空中借力扭转刀势等。
  空中?
  贴身短打之中,很少有人选择大开大合带有滞空的招式,这样留下的破绽实在太大,很容易被抓。
  安酥想做什么?
  李瞬眸中星火闪逝,看到安酥径直一脚踩下。
  借助重力的踢技吗?
  李瞬一步后撤,负在身后的手暗暗发劲。
  安酥不会在一击定胜负的关键时刻使用无关紧要的招数,这一定是她的杀招,只要设法卸力,错开这一招的杀伤,安酥就会落入他的后手之中。
  然而此时他微扬起的视线,却看到安酥嘴角一抹狡黠笑意。
  小鬼,要的就是你卸!
  就在一脚点到李瞬,李瞬卸力的那一刻,安酥忽然做出一个诡异如钟摆状的转体动作,顺着李瞬卸力的势头,竟然将身体扭出一个人类根本无法做到的弧度。
  糟了!
  李瞬心头警兆大生。
  忘记了,这女人是猫!
  猫是一种非常柔软的生物,其柔软度在各种妖怪之中都排名前列,甚至有猫是液体的说法,凭借自身的种族特性,安酥完成了一手匪夷所思的操作。
  抓到机会,安酥顿时使出浑身解数缠上去,这时她哪里像猫,简直像一条美女蛇!
  将柔术和关节技发挥到了极致,李瞬被彻底锁住,无法发劲。
  安酥转到正面,猛然发力,把李瞬全身的骨头都勒得作响,哂笑一声,道:
  “小鬼,服了没?是你输——唔!?”
  陷入绝境的李瞬忍着浑身的剧痛,眼底的锐意与冰冷分毫不改,他猛然动作,一下子打断了安酥的跳脸。
  “臭小鬼,你咬哪!?”
  ————————

第三十一章 靠谱的成年女性(自称)
  夜雨之中,湿漉漉的李瞬与安酥正维持着一个尴尬微妙的僵持姿态。
  安酥作为刺客给李瞬留下的印象太强烈,她巧妙地利用了这一点,刻意淡化了猫妖种族天赋的存在,成功骗过了李瞬,而后抓住了一个绝好的机会,借助李瞬卸力的势头,使用柔术缠上了他。
  所谓佳人体似酥,仗剑斩愚夫,形容此景不说恰不恰当,意思就是这么个意思,安酥这种浮凸有致身材傲人的尤物,男人见了只管掉眼珠子,但当她用柔术绕上你,那就是字面意义上的销魂蚀骨了,连人都给你捏成碎渣那种。
  李瞬就亲身体会到了这种痛苦。
  浑身的每一块骨头都在吱嘎作响,每一个发力点都被控住,任他一声力拔山河的气力,也分毫发挥不出来,胸口被勒得喘不上气,眼前金星白光一通乱闪,哪里有时间去感受什么销魂蚀骨大长腿?
  当然,如果用龙气,他随时都可以尝试挣脱,但他和安酥的这场战斗就是以不使用灵能为前提的,如果动用灵能,那跟提前认输就没区别了。
  不过即便落在如此下风,李瞬也没有放弃认输的打算。
  趁着安酥转到正面来跳脸嘲讽,他毫不犹豫地使用身上唯一还能动的部分,朝着安酥的心口发起攻击。
  “臭小鬼,你咬哪!?”
  被结结实实的咬中那个敏感的要害,安酥只觉得那盘绞着的腿与手忽然就没了力气。
  不过是牙齿和咬肌而已,安酥特化训练过的躯体甚至能抗一抗刀剑、子弹,这一下当然没给她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但...体温正在以清晰可感的速度飞速上升。
  一抹鲜明的触感,正从那一处开始发酵,扩散,涌入到四肢百骸,使得她的身体都仿佛发生了某些微妙的变化。
  这种变化很陌生,然而却有一种说不出口的舒畅,还有一种隐约的...
  以至于这一刻安酥自己都没意识到,她是在以如何一种与平日里完全不同的,柔软中略带薄嗔的声调发恼。
  见这绝境中的一搏居然效果拔群,最善抓机会的李瞬猛然发劲,将安酥从身上震落,旋即一个反手按住她肩头,再一掌控住她脖颈,把安酥狠狠按倒在地面上。
  大手如钳,星火灼烧,李瞬的眼眸里看不到任何温度与情绪波动,唯有凌厉的对胜利的渴求。
  “你输了。”他冷声道。
  属于雄性与强者的,冰冷又强烈的独特气质排山倒海般扑面而来,冲击着安酥陷入恍惚中的心,让她意识都有些模糊,然而奇怪的是,冰冷的雨水打落在她发烫的脸颊,使她愈发清晰地感触到每一滴水珠滑落的湿润感。
  幸好被雨打湿的粉色刘海刚巧遮住了她神色迷离又复杂的眼睛。
  “...行,是我输了。”
  少顷,她回过神来,认得倒也干脆。
  深吸了口气,安酥已经逐渐恢复素日的平静,道:
  “能松手了吗?”
  李瞬缓缓松开手,只是眼中星火仍未熄,随时防止安酥暴起。
  “别小看人啊,我认都认了,还会反悔不成?”
  安酥笑了笑,坐起身,也不管浑身湿透,从靴子里摸了把匕首出来扔给李瞬,道:
  “来吧。”
  李瞬接过匕首,沉吟片刻,问道:
  “你还有几条命?”
  重视起安酥的猫妖身份之后,李瞬也很快想起,除了异乎寻常的柔软,猫妖还有一项堪称逆天的种族天赋——伪命。
  通过猫妖一族特殊的修炼法,猫妖至多可以修炼出九条一次性的伪命,不论受到何等致命伤,只要不是连妖元都直接蒸发的重伤,都可以将这伤势转移给伪命。
  当然,这种伪命天赋不是无敌的,倒不如说正是因为有这种东西的存在,猫妖种群存在一个独特而隐秘的致命弱点,只要抓住了,就算有一百条伪命也能速杀。
  话说回来,以安酥君位大妖的水准,少说也有五条以上的伪命。
  “你知道的还挺多的。”
  安酥瞥了李瞬一眼,这会儿她的心绪已经基本恢复正常,只剩下略微的复杂。
  她扳了扳手指,数了数,道:
  “两条。”
  “怎么这么少?”
  “原本有六条的,用掉了。”
  安酥平淡的仿佛不像是在说自己死了四次的事情。
  她皱了皱鼻子,嫌弃道:
  “愿赌服输,快动手吧,我不想淋雨了。还有,你眼睛从刚才开始就乱瞟什么呢,小色鬼...”
  “...我找地方下刀。”
  “嘁,你就找借口吧。”安酥嗤之以鼻。
  李瞬无语,他明明真的只是在看准往什么地方下刀而已。
  匕首一翻,李瞬随手转了个刀花,径直一刀刺去,安酥也闭上了眼,神情平静,任由李瞬施为。
  正这时,只听一声剑风呼啸,阻住李瞬匕首的去势,他下意识就要反击,可一转念他就反应过来,心下狂喜。
  无他,这道剑气实在太熟悉。
  李瞬深深吐了口气,转身回首,但见入眼一把油纸伞。
  夜雨声烦,玉人如画,那双清凛又忧思不尽的眼眸划破暗夜,直入眼帘,直入心门。
  “阿夕...”
  李瞬短暂地失神了一刻,开口道:
  “我来了。”
  练凛夕似雀跃般快步走到他身边,为他打上伞。
  “我好高兴。”她轻声笑,“阿瞬,真好。”
  四目相视之间,跃动着一种非常纯粹的喜悦与期待,如春水润入李瞬的心田。
  “我也是。”
  他忽然觉得自己词汇贫乏,但除了这个,他着实想不到有什么还能比这更贴切的回答。
  可惜两人之间那点美好的气氛被安酥给咳断了。
  “咳咳!哎,不是我要当灯泡啊,只不过你们要杀要剐,总得给个快活,吊在一半算怎么回事?”
  李瞬翻了个白眼,刚要说话,只听练凛夕道:
  “都先进屋吧,你们都湿透了,在外面说话也不方便。”
  她刚刚在阁楼上已经看到了事情的全貌,虽然很奇怪,但女侍似乎另有目的,并不是奔着杀自己来的,否则阿瞬也不可能只跟她这样比斗,既如此,倒不是不能谈谈。
  李瞬没反对,安酥也不客气,三人回到练凛夕的住所。
  不得不说,哪怕是玄武级权限的不记名许可,那也是带权限的许可,给的住宅相当不错,三层的独栋小楼,各种设施、物资都不少,隐蔽性和私密性也齐全。
  “练姑娘,浴室在哪,我先洗个澡,湿漉漉的浑身难受。”
  “那边走到拐角就是。”
  练凛夕给安酥指了个方向,安酥点头,径自去了,她又对李瞬关切道:
  “阿瞬,你也去泡泡热水吧,你淋一身雨,湿冷过度了。”
  “好。”
  李瞬也觉得身上不自在,自去二楼的浴室洗澡。
  等李瞬披着一张浴巾下来的时候,安酥已经非常悠哉地穿上宽松的米色浴袍,翘着长长的腿在客厅里跟练凛夕一道看电视聊天了,而且她手里居然还拿了一瓤西瓜,一副放宽了心毫不设防的模样。
  “洗完了?”安酥头也没回,“大男人洗个澡怎么这么慢?”
  “你倒挺悠哉。”给李瞬气乐了,“吃着喝着挺安逸啊?”
  “死囚还有顿断头饭,我还不能吃个瓜了呗?”
  安酥撇了撇嘴,转对练凛夕笑道:
  “谢谢练姑娘。”
  练凛夕摇了摇头,关切道:
  “阿瞬,你还好吗,时间有点久。”
  “我没事。”
  李瞬确实在浴室里耽误了一点时间。
  他今夜连番消耗、战斗、分析局势,体能和灵能几次都拉满到峰值,在见到练凛夕之后精神一下子松弛下来,顿时觉得有些困乏,一把舒服的热水澡让他好好提了提神。
  至于放安酥和练凛夕在一块会不会出什么问题,他并不担心。
  李照说过,练凛夕对她已经没用了,不说姐弟关系,只说堂堂女帝之尊,还没有无聊到在这种事情上还要骗他。
  三个关系微妙的人就这么微妙地坐在了一起。
  电视里还放着唬烂的综艺节目,气氛有些沉默,见李瞬和练凛夕都没有先开口的意思,安酥便径直道:
  “那聊聊吧,怎么处置我?”
  说着,她把匕首拍在了桌上。
  “虽然这小色鬼手段无耻下流,但战斗就是战斗,我赌得起就输得起。”
  练凛夕闻言俏脸就是一红。
  所谓“无耻下流的手段”,她在楼上看得是清清楚楚的,李瞬几乎是埋头在安酥的熊前,至于还做了什么,她虽没看清,却也能猜个大概。
  阿瞬啊~
  她没忍住嗔怪地刮了李瞬一眼,李瞬顿时尴尬起来。
  先前激斗的时候谁还能顾及那么多?他都快忘记这茬了。
  你说有什么感觉?有个毛线,他到现在浑身都还隐隐作痛呢!
  他解释了一下事情的原委:
  “我过来的时候,正巧在附近遇到她,本来打算出手跟她做过一场,但她自己提出与我赌斗,我考虑了一下,阿夕你在这里,还是不要弄出太大动静引来什么人,就同意了。”
  “没错,我和李瞬赌斗,白刃战,谁落败,就要应下对方要求的一件事。”
  安酥慵懒地撩了撩湿发,道:
  “因为之前的事情,他别说搭理我了,不掏刀子出来砍我就不错了,肯同意,无非就是想轻松点要我一条命,赌嘛,愿赌服输。”
  练凛夕大概已经明白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新的困惑却浮现了出来:
  “那如果安小姐你赢了,阿瞬需要付出什么赌注?”
  “自然是要他乖乖地听冕下的话,去把冕下交代的事情给办了。”
  “一件事和一条命...恕我直言,安小姐,就算你是身怀复数伪命的猫妖,这也不是什么对等划算的赌注。”练凛夕皱眉道。
  “很划算的。”
  安酥吃了口瓜,也没顾上擦一擦嘴角的红色果汁,盘算道:
  “你看,李瞬这个人属牛的,脾气倔骨头硬,他不肯的事情,我是很难让他松口的,尤其是我先前还对你那样,是不是?”
  练凛夕点了点头。
  “所以他同意赌斗的话,不管输赢我都不亏。你想想,如果我赢了,李瞬就得乖乖听话,万一我输了,大不了也就是他给我来上一刀,杀我一次,这样的话,先前我对你做的就算扯平了。”
  “扯平了呢,他心里的火就消了,他要怎么才肯去做冕下的交代的事情,至少就有个谈的基础了,大家都是成年人,无非就是交换嘛,都可以谈~”
  “你去梦里谈吧,梦里什么都有。”李瞬嘲讽道。
  “你看。”
  安酥摊了摊手,无奈道:
  “还是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小鬼就是小鬼,年轻气盛,作为一个靠谱的成年女性,我呢,只想赶紧解决问题,你要知道,现在耽搁的每一秒,都是在浪费我摸鱼的时间。”
  她几口把一瓤西瓜吃完,也不怎么顾及形象,袖子抹了抹嘴,对练凛夕笑道:
  “这瓜真甜,长安就是长安,瓜种都是精心伺候过的。”
  说着,她盯着李瞬:
  “我就不藏着掖着了,冕下的意思,让咱们两个月之内把事情办完,完事越早,剩下的时间就都是我的假期,所以小色鬼,来吧,还等什么?”
  说罢,安酥挺了挺熊,哪怕是宽大的浴袍也遮不住的汹涌狠狠地颤了两下,就差顶到李瞬和练凛夕面前了。
  “阿夕,你听明白了吧?这家伙就是送上门来给我捅的,不捅白不捅。”李瞬冷笑道。
  “...”
  练凛夕皱着眉。
  她听是听明白了,安酥想让阿瞬做一件事,但是以帝党先前的作为,说服阿瞬是很困难的,所以两人遭遇之后,她就提出赌斗的方法,赢则她赚,输则至少扯平之前的恩怨。
  以阿瞬的性情,当然也会答应,他肯定惦记着帮她报一刺之仇,以阿瞬那样的体魄,白刃战真不一定吃亏,事实上他最后也确实赢了,虽然手段不那么...
  但这里面有一个逻辑上的问题。
  “那位女帝冕下,为什么一定要阿瞬替他做事呢?有什么是安小姐你们帝党做不到的吗?”
  “哎?他还没和你说吗?”
  安酥疑惑地看了练凛夕一眼,转念道:
  “嘛,也是,你们俩的身份都太复杂,什么时候说,怎么说,确实都得衡量。”
  练凛夕眼神微凝。
  虽然很信任李瞬,但早在那个已经毁掉的据点里,她就开始怀疑李瞬的身份不简单了,如今听安酥这么一说,果然如此,他很可能与那位高踞九重的明京女帝有所牵扯。
  “我说你说?”安酥看着李瞬,问道,“反正练姑娘也不是外人,正好就借着今天这个机会交底算了。”
  李瞬神情复杂,少顷,他说道:
  “女帝的真名叫李照,我...是她弟弟。她要我做的事,是从我们的妹妹手里,取得【天理概装】的设计图。”
  ————————
  救命,究极卡文!
  醒来之后人就跟傻了一样脑子里一片空白,实在是巨他马的折磨...
  现在好多了,实在抱歉,让大伙担心了!(鞠躬

第三十二章 你们聊,我摸了
  权衡之下,李瞬还是把自己和李照的关系说了出来。
  安酥话赶着话到了这个份上,他再瞒着练凛夕就徒添隔阂了。
  至于李照交代的事,安酥都不介意让练凛夕知道,他也没什么可介意的。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让李瞬选在此时告诉练凛夕的原因。
  他在烟城、明京搭救练凛夕的过程中,无可避免地向她暴露了不少不属于苍星实力范畴的资源,比如据点,比如不记名许可,再比如突飞猛进的实力和一身医术...
  这些都是一个寻常猎人没可能做到的事情。
  女帝弟弟的身份,是一个很好的借口,正好足以给上述资源一个合理的解释。
  目前李照和李瞬的关系只有在夜天之间的参与者安酥和尹南知道,安酥、尹南作为女帝近侍和麾属,不可能去传播女帝家族的阴私之事,而练凛夕如此敏感的身份,也不可能去打探帝党的私密。
  是以这个话题只会点到即止,练凛夕不会去深究,安酥也不会去细说实际上姐弟俩是最近才取得了联系之类的。
  通过一个小小的误导,李瞬既在某种程度上解释了这一切,又引导练凛夕远离了日冕的秘密,可谓一石二鸟了。
  其实到现在,李瞬个人已经无所谓是否继续对练凛夕隐瞒日冕的身份了,毕竟人家姑娘连性命都愿意交托给自己,还有什么不能开诚布公,两人之间,最多就是说开了之后尴尬一下而已。
  但练凛夕之后要卷入的,是残酷的执夜大禅,局中之人为了那张大君之座,必然无所不用其极,有时候,不是不开口就不会泄露秘密的。
  一旦日冕的死讯被确认,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样的后果,毕竟那个隐藏在枭背后的,姑且称之为“他”的存在,危险程度前所未有。
  一个非常简单的衡量方式——父亲李曜曾经的实力,一定远强于现在的自己,但他仍旧盛年早逝,且临终前也没有解决掉“他”。
  对那个父亲真正的敌手,很可能导致父亲盛年早逝的元凶,以无所不在的无形恐怖支配了李瞬十五岁之后的人生,逼迫他一家离散,不得不放弃平静的生活踏上生死境地的猎人之路的“他”,李瞬的心中不可谓不忌惮。
  他还没有查清“他”的正体,甚至直到今夜之前,还看不到任何一点有价值的线索,曦城之后,“他”就像是消失了一样神秘。
  十年来,未知的威胁和阴影一直笼罩在李瞬心头,他选择遵循父亲的遗嘱深居简出隐姓埋名,虽然是为了保护家人,却也未尝没有对那未知敌人的恐惧。
  幸而在与练凛夕相遇之后,她那如钻石般璀璨的坚贞,敢于面对一切恐怖的大勇毅,还有正道直行纵死无悔的凛然,逐渐改变了李瞬的心态。
  他意识到,时代变了,一味退守终究无济于事,躲是不可能躲过一辈子的,在白英渡,他决定放弃父亲的遗嘱,开始转守为攻,把“他”从深不见底的黑暗中挖出来。
  猎人静匿九地,动则炽燃九天,正如四代大君练野所说,勇猛精进,志愿无倦,李瞬决意一往无前。
  目前看来,虽然李瞬对“他”的情况一无所知,但“他”大约也无法确定日冕的情况,出言加以试探,以至于露出了一点破绽。
  如果李瞬按照原计划,直接放弃日冕身份,彻底隐姓埋名,相信再过不久,“他”就会笃定日冕已死,而后再无顾忌地对日冕的后裔展开清算等等。
  好在李瞬改变主意之后,让日冕在明京强势登台,并打出惊世骇俗的战绩,可以想见,此时的“他”必然会陷入疑惑。
  这是一场博弈,李瞬与“他”都藏在黑暗的森林之中,在“他”鸣枪之后,李瞬没有扭头便走,而是同样也鸣了一枪,接下来,就要看“他”的下一招了。
  在这个微妙的时点,日冕身份的秘密不可以有任何泄露的风险,甚至连口风都不能漏,否则很可能影响这一场博弈的走向,最直接的后果,就是很可能牵连到小妹的安危。
  李瞬其实是很被动的,对于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未知存在,他一筹莫展,只能等待对方出招。
  不过就在今夜,就在不久之前,他忽然有了一些意外的发现。
  泯光教。
  先前遇到泯光和董平川之后,李瞬感觉自己似乎隐约抓到了一点什么。
  要知道,泯光本人不可能大喇喇地出现在长安,他的伤势和他的灵器性质,注定了他必然要呆在南方沿海泯光教信仰最密集的地域吸纳信仰,以疗伤和恢复力量。
  这样的前提之下,泯光能够跨越难以想象的距离,使用董平川的身躯与李瞬对话,显然是掌握了一种全新的能力。
  李瞬对泯光很了解,116年的那场死斗,让李瞬把泯光的能力基本都吃透,他可以肯定,泯光在四年前绝对没有掌握这种力量。
  泯光和李瞬不同,李瞬还年轻,他有大把大把的进步空间,泯光则已经在君位停留了数十年,早过了实力进步的高速期,该掌握的、该挖掘的早就做过了,各方面都已经发展到了一个限度。
  如果没有特殊的契机,短短四年,他没可能轻易掌握全新的力量。
  至于和李瞬的那场死斗中有所突破?那可能性实在太低,要突破要顿悟,至少也得等伤势痊愈了再说,泯光到现在都还没把自己治好,荧惑都还碎成渣渣,他不倒退八百里就已经不错了。
  最重要的是,泯光的这种能力,很眼熟。
  这种超距离投射意志的能力,跟“他”侵占枭的身体,总觉得有种异曲同工之妙,只是董平川此人本身就有一些奇异之处,并没有被抹消自意识而已。
  是什么让泯光掌握了超出他能力范畴的力量?
  会不会是“他”为了收集情报,在日冕把泯光打到濒死之后的四年间,达成了某种接触呢?
  经年狩猎生涯带给李瞬的直觉,使他敏锐地嗅到了其中的蹊跷。
  他打算顺着这条线查下去,化被动为主动。
  看今天的态势,很显然泯光教接下来是打算在长安布局,以谋取些什么,听泯光的口气,他们策反了【星帅】董平川之后,接下来的目标似乎是一个代号【神子】的存在,而泯光对自己这样一个所谓“日冕传人”也有所觊觎。
  既然都在长安,那么日后碰面的机会,只会多不会少。
  泯光教,嘿。
  李瞬敛起眼底的深沉,抬眼看向练凛夕。
  练凛夕果不其然地流露出恍然神色。
  对于那位明京女帝,她并没有深入的了解,可她毕竟是四代之女,比常人知道的事情多少要多一些,知道那一位跟执夜府的高层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而且女帝在商业上有着异乎寻常的能力,她通过各种非暴力手段兼并、吞噬了众多从旧历十二国时代就存在的旧财阀,如今近乎垄断地控制了神州北方的多个行业,更是涉足了不少在游离于黑白之间的灰色产业。
  简单来说,她很有钱,非常有钱。
  神州虽然是权力的世界,但在女帝这样的人手里,金钱完全可以作为助长权力的火焰。
  这样一来,练凛夕顿时打消了对李瞬身份的怀疑,并且想到了更多。
  在白英渡一战之后,阿瞬很可能因为她遇刺,与女帝撕破了脸皮,否则没法解释他对待安酥的态度,还有他对替女帝做事的抵触。
  可他明明是一个那样重视亲情的人啊。
  练凛夕想起自己初见李瞬的那辆列车上,他提到妹妹时眼中闪烁的光采,分明是那样的璀璨,与素日里的冷静与锐利截然不同。
  那么作为他的姐姐,哪怕女帝是一个高高在上的,只在乎利益与权力的冷酷存在,他也一定不是那么轻易就能割舍,他一定很痛苦,很痛苦。
  阿瞬...
  这一刻,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感填满了练凛夕的心房。
  她霎时间有了决断,开口道:
  “阿瞬,关于安小姐的事情,可以交给我来决定吗?”
  “...好。”
  李瞬略一思忖就点头,他原也是替练凛夕报那一刺之仇的。
  安酥闻言,眸光流转,直视练凛夕的双眼,试图捕捉这位女剑士的情绪。
  可她忽然有些错愕,她竟然没在那双清凛的眼眸里看到一丁点仇恨或愤怒,唯有平静。
  “练姑娘,你不会是要说什么相逢一笑泯恩仇吧,那就别了,有点酸,还不如给我来上一刀的好。”
  练凛夕摇头,淡淡道:
  “若不是托阿瞬的福,我险些死于你手,我还没大气到对差点杀了自己的人还能安之若素的地步。真那么做的话,那就太假了,是很明显的邀买人心手段。”
  “那...”
  “你这一条命,我要,但...不是给我。”
  练凛夕有力的目光转向李瞬,声音温和却又斩钉截铁:
  “我要你用这一条命,全力以赴地去保护阿瞬,必要时,哪怕是牺牲掉你,也要保住他的性命。”
  “安小姐,你说你愿赌服输,可见是个信人,那么,我练凛夕愿意相信你,你...愿意做吗?”
  安酥惊了。
  她其实大约能猜到练凛夕会怎么做。
  跟李瞬那个纯粹为了念头通达,恨不能捅死自己的小色鬼不一样,练凛夕这个小丫头别看年纪不大,却是正宗的大君之女,哪怕练野到明京之后几乎断绝和她的联系,可她家学渊源,天资聪颖却是错不了的。
  更何况她还有多年以来在混乱的南北界线上担任执法队首席的经历。
  从她仅仅几年功夫就把混乱的曦城整饬一新的履历来看,她虽然正道直行,却绝对不是个懵懂的小丫头,她懂得如何在大局中权衡,如何把利益最大化的方法。
  今天的事,其实最坏的结果就是安酥仅剩的两条命被收掉一条,说起来她不吃亏,可这也不过是把先前结下的怨扯平罢了,没人从中得利,实际上是个双输局面。
  如果要将利益最大化,达成得利乃至双赢的局面,很显然,练凛夕最好的处理方法,就是把她安酥这条命处理成一个君位高手的人情,甚至通过她帝党高层的身份,去影响帝党在后续大君争夺战中的站位。
  这样一来,安酥不用丢命,练凛夕也能获得臂助。
  据她所知,练凛夕现在可谓众矢之的,在明京孤立无援,她卷入大君争夺之中,实际上处于岌岌可危的境地,如果得到安酥的援手,也不是她自夸,至少能保个性命无虞。
  可令安酥始料未及的是,练凛夕居然毫不犹豫地转手就把这个人情送给了李瞬。
  比起自身,她竟然更重视李瞬的安危。
  这就实在是出乎她的意料了。
  保护李瞬,安酥倒是无可无不可的,反正今天主动提出赌斗的根本诉求,是要让李瞬去做阿照交代的事情,不论输赢,她都能一定程度达成自己的目的。
  这其实就是非常典型的李照的风格,就像李照让安酥随便在黎泊远和钟楼之间选一个杀,动这两个人中的任意一个,不拘是谁,都能推动李照整体计划的运转,只是目标指向不同而已。
  既然输了,安酥要考虑的就是如何付出代价来寻求一个谈条件的基础,至于代价是一条命也好,是给练凛夕当打手也好,或是给李瞬当保镖也罢,她都可以接受。
  只是练凛夕这小姑娘,做法确实出人意料,舍己而为人可不是谁都能做到的,安酥甚至都有些佩服她了。
  看李瞬那小色鬼脸上掩饰不住的惊诧,这肯定也不在他的意料之中。
  “阿夕,你不用为我费心,我能自保,而且比起我来,你——”
  “阿瞬,你已经交给我做决定了。”
  练凛夕没有松口,坚决道:
  “长安不是善地,明京更是危机四伏,若是我伤势痊愈,我一定在你身旁,哪怕战斗到最后一刻,也决不会让你有失,只是现在...”
  她神色微黯,旋即道:
  “阿瞬,这一次听我的,好吗?”
  李瞬紧紧皱着眉,还是迟疑。
  安酥看不过眼了:
  “李瞬,婆婆妈妈什么?人家练姑娘都这样对你了,你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终于,李瞬缓缓点头。
  “总算完事了。”
  见商量的差不多了,安酥舒了口气,轻松一笑:
  “那你们聊,我摸了。”
  语毕,她抬起脚丫子快步回房,把练凛夕和李瞬剩在客厅里面面相觑。
  ———————
  卡文第二天...无尽的折磨...

第三十三章 我一个人松不开手
  安酥洒脱得很,事情一了,拍拍屁股就钻回练凛夕给她安排的客房去了,把李瞬和练凛夕两人留在大厅里。
  两人面面相觑,少顷,练凛夕忽然轻笑一声:
  “这位安小姐倒是个妙人。”
  李瞬撇了撇嘴,不置可否。
  他的作风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这种带有利益置换色彩的举动,并不合他心意,尽管知道这样双赢的做法才更加合适。
  既然木已成舟,李瞬也不会再多言,但要说他对安酥会有什么好脸色,还远远谈不上。
  他看了一眼安酥房间的方向,从压缩包里取出一些不起眼的灰色小虫,抬指弹射到墙面上,见练凛夕疑惑,他解释道:
  “一种防止窃听的小道具,它会放出某种设定好频率的声波,扰乱一定距离之外的监听。”
  【扰虫】,一种成本极低又实用的虫道具,对监听设备和灵术均有反制作用,只要弹出三只,不同频的音波交叠,任你有多大本事,也不可能在超过十米的距离外听到小范围内的低语。
  这种道具只要用李瞬曾经使用过的【讯虫】的部分边角料就能制作,而且做一只讯虫的余料就可以做三只扰虫,贯彻了虫技术一如既往的简约风。
  安酥是要防一手的,可能存在的其他监听也不得不防。
  做完这些,李瞬的神色才肉眼可见地缓和下来。
  从抵达长安开始至今,他就始终保持着高度的警惕与怀疑,从没有露出过半点真实的情绪,直到此时此刻,面对着练凛夕这样为数不多的他能够放心信任的存在,他终于可以稍微安心。
  “阿瞬,在明京的时候,我感到你又遇上那些浑身浊气的人了,出什么事了吗?”
  安酥不在,练凛夕终于有时间关心李瞬的近况,这也是她最在意的。
  她关切地问着,一边把座位也挪到李瞬身边。
  这是一张L形的长沙发,先前安酥在的时候,安酥和练凛夕一前一后坐在长边,李瞬来得最晚,就坐在了短边,把安酥夹在了中间,此时练凛夕一下子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李瞬甚至能嗅到她身上散发的幽幽清香,那是与他们在曦城的小公交车上初对面时别无二致的独特味道。
  他点了点头,又摆手道:
  “那一晚明京很乱,什么魑魅魍魉都冒出来了,不过不用担心,只不过是几个爪牙,随手打发了。”
  确实很随便,他杀槲寄生比杀杜大风齐钺那帮君位简单多了。
  别看李瞬对上这些君位一个个都是瞬杀、速杀,但他耗费的心力脑力,属于君位强者之间的博弈,那完全就是在刀尖上跳舞。
  对付槲寄生就不一样了,脑子都不用动,a过去就行,槲寄生的大招更是直接给他看乐了,拿来对付别人确实很恐怖,可惜拿来针对李瞬,完全起不到任何针对效果。
  李瞬说得轻描淡写,练凛夕却是不依,明眸中闪过一点薄嗔:
  “那些人来历不明,邪异非常,很是危险,阿瞬你可不能有一点大意。”
  “阿夕说的是,我知道了,以后会谨慎。”李瞬点头应是。
  “那,手伸出来。”
  练凛夕把素手摊开,伸到李瞬面前,示意他把手放上来。
  “诶?”李瞬有点懵。
  练凛夕没说话,只是嘴角噙着一点笑意,俏皮地勾了勾手指。
  难得看到素日里从来沉稳冷静的年轻人露出些许不知所措的窘态,她不知为何,心里有些小小的欢喜。
  李瞬不明就里,却也不扭捏,把手放到练凛夕手上,练凛夕随即覆掌握上,二人的手又一次牵在一起。
  这是李瞬和练凛夕第二次牵手,触感一如既往的温润又柔软。
  很神奇,不过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动作,不过是两片手心的相触,却能让人感觉到远超这些的满足与温暖。
  “我的灵能对那些浊气有一些克制作用,让我试试你身上还有没有残余。”
  练凛夕温声说着,在掌中氤氲一股灵能,李瞬已经能感受到那股凛冽中带着生机的神秘力量。
  他把龙气和玄冥全部敛入灵海,任由练凛夕施为。
  很快,暖洋洋的感觉遍布全身,李瞬甚至有些困乏,一如春日里懒散的困意。
  “好了。”
  练凛夕温声道:
  “没有发现什么,那我就放心了。”
  话音落,练凛夕正准备松开手,却发现原本是她牵着他,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已经悄悄反握住了。
  “他真的很在意你”。
  尹南的话又一次在她脑海里闪烁,一朵俏美的嫣红浮上伊人脸颊。
  只她自己的话,松不开呢。
  那...不如再等等吧?
  少女给自己找了一个小小的借口。
  可惜李瞬没有留意到练凛夕这一刻的柔婉与美丽,沐浴着她的灵能,他想起了一个问题:
  “阿夕,从你自曦城动身开始,九丑那伙人就一直在试图把你置于死地,我已经查到,他们似乎叫做‘三尸神’,是一个渗透了执夜府、行会、五方佬等多方势力的秘密结社,隐秘程度极高,此前从未在里世界听过有这样一个庞大的组织。”
  他顿了顿,问道:
  “你认识九丑驾驭的那种黑线一样的力量,把它叫做浊气,对这些人的身份,你有什么头绪吗?”
  练凛夕略一思索,摇头道:
  “没有呢,直到那一天为止,我才第一次见到能驭使浊气的人。至于浊气...”
  她露出一点追忆的神色:
  “我是在父亲的实验室里见到的。”
  “哦?”
  “那还是在我很小的时候,父亲不知通过什么渠道入手了很少的一份,有一段时间,父亲整天整夜地针对它做研究,直到用完为止。那是一种性质难明的力量,父亲曾经叫它【尸浊气】,后来不知为什么又去掉了尸字...”
  练凛夕蹙着好看的眉头,想了好一会儿,叹道:
  “实在有点遥远,记忆全都模糊了,抱歉,阿瞬。”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李瞬有些失望,却也明白这种事没什么办法。
  沉默了片刻,练凛夕忽然想起了什么,忙对李瞬道:
  “我想起来,父亲的实验室里好像还留了一些东西,或许会有什么线索。阿瞬,之后要是有机会,我们可以回去找找看,就在曦城附近的一个小镇,宁曦镇,那是我的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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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其名为泰山会
  宁曦镇是一个附属于曦城的小城镇。
  在神州,“城”是最重要的行政区划单位,它是一处核心都市及其统辖的周边范围内所有城镇、郊区、村落、荒野的统称。
  只有某一区域的交通枢纽、经济中心、军事重镇等具备相当战略地位的城池,才能被称作“城”,除此之外的都市,哪怕有了大城的规模,也只能叫做城镇,受到大城的管辖。
  比如明京,万方之都,执夜府的大本营,神州的经济、政治中心,同时也是夜天之战中执夜府与夜国相争的战略要地,占据了它,理论上兵锋就能辐射整个神州北方。
  再比如曦城,因其关键的地理位置,曾经也是南北界线上的关键防区,夜天之战中兵家必争之地,占据了它,在神州南北节线上就能埋下一颗深深的钉子,这导致它经济发展的速度虽缓慢,现如今却也是个鱼龙混杂的地方,
  这种体制在神州有着历史的渊源,本质上是执夜府在统合神州后仍旧沿袭旧历十二国体制形成的产物。
  其实在旧历时期,神州不止有十二国,而是有超过二十个以上的,自称“国”的势力,只是其中最强大的十二个缔结了一项盟约,在那个混乱的年代形成了一套相对平衡的体制,度过了一段相对平稳的时期,所以被如此统称。
  但实际上彼时的神州,完全称得上是支离破碎。
  因为当年神州南方的大部还基本没有被开发,属于瘴疠之地,各国以坚城与战略要冲为核心,频繁地发起局部战争,争夺土地与人口,这就导致每个国家的领土以城池为单位犬牙交错,将整个神州北方搅得支离破碎。
  那个年代混乱到最疯狂的时候,坐拥一城就敢自称一国,势力的新生和消亡,有时候很可能就只是一座城池的易主。
  十二国的统治虽然在外有夜国兵锋,内有愈演愈烈的人妖种族矛盾的情况下,被轻而易举地摧垮,然而体制留下的烙印却无法轻易磨灭。
  再加上执夜府统合神州之后,只对此做出了部分微调,并没有拿出更好的解决方案,以至于到现在为止,十二国时期的旧体制还在被沿用。
  如果略懂政治,就会发现这实际上是一种异常的现象,但一百二十年来,神州的黎民已经习以为常,毕竟比起活着和填饱肚子,很少有人会去关心为什么新的既得利益者不去大刀阔斧地重新分配利益这种事情。
  练凛夕这么一说,李瞬就能理解为什么练凛夕会甘愿被放逐到曦城,且在这座城市埋头苦干多年了。
  经典道德绑架。
  按说练野大君再怎么平庸,那也是一代大君,他在执夜府内部至今也存在一定影响力,中枢的态度是放逐练凛夕不假,但她也不是不能动用一些练野大君的政治遗产,至少给自己谋一个安全一点的去路。
  曦城是块很难啃的骨头,这里经济落后,民风剽悍,鱼龙混杂,黑白不明,还有行会和执夜府的颉颃,李瞬从记事的时候起就住在曦城了,直到他十五岁之后离去,他很清楚,那是个动荡不安的地方。
  可曦城是练凛夕的家乡,是她和父亲一同生活过的地方,中枢给了她一个她无法拒绝,而且知道她一定会挑起担子来的选择。
  事实上,九十年代人妖变乱之后,历任曦城执法官都是背锅位,到了那里无不是得过且过,避之唯恐不急,混个一年不出什么大事就赶紧去中枢想办法调走,唯有练凛夕真正为执夜府打开了局面。
  而且除此之外,某些人应该还有其他的考量。
  李瞬刚想到这一点,便听练凛夕继续道:
  “父亲有几处隐秘的实验室,他从没跟外人透露过,至今也都没有暴露出来,父亲离开宁曦镇之后,那些地方就尘封了,我也从没想过要去开启它们,如果阿瞬你不提到浊气,我大概会逐渐把这些都淡忘掉。”
  “我知道,那些人一直在盯着我的动静,放我去曦城,未尝没有试探的意思,他们始终觉得父亲还有遗物存世,或许就在宁曦。”
  “的确,我真的很想再回去一次,再去看看那些父亲曾经工作、生活过的地方,给父亲立碑洒扫,我一直觉得比起大君陵寝,他更想依傍宁曦的青山绿水。”
  练凛夕低声说着,声音变得坚决:
  “可...我却绝不会遂了那些人的心意。”
  感到练凛夕低落与沉痛的情感,李瞬不禁攥紧了她柔若无骨的手,仿佛这样可以把力量传递给她。
  倏然之间,李瞬想起,在秘密据点与练凛夕倾谈,说到练野大君的过往时,练凛夕也多次使用了“那些人”这个指代。
  练野大君在灵能、星象学术上的成就,引来了“那些人”。
  “那些人”引诱练野走上大君之路,把泰岳石给了他,使他参与进上一代执夜大禅,继而成为第四代执夜大君。
  如果联系上涉及林月升的那一桩逆反大案,或许还可以大胆地推测,正是“那些人”为了让资格最浅的练野上位,炮制了那一起逆案,将原本资格在练野之上的候选人一网打尽。
  那些人。
  李瞬本来以为这只是一个指代,但听练凛夕方才的语气,她似乎清楚“那些人”究竟是什么人。
  会是...“他”吗?
  对练凛夕,他如今已经很少掩饰想法,想到就直接问了出来:
  “阿夕,你说的‘那些人’,究竟是什么人?”
  练凛夕闻言,清凛的眸光不禁一颤。
  她咬了咬唇,思虑片刻,缓缓道:
  “那是一个结社,一个深藏在执夜府暗面,人数稀少,却拥有滔天权力的秘密结社。阿瞬,我不知道你是否听说过...【泰山会】这个名字。”
  李瞬面上不动声色,心底却早已悚然。
  他确实听过这个名字。
  但情报来源现在却不能跟练凛夕吐露。
  因为那是他在唯一参加过的那一次日曜合议会上听到的。
  泰山会的传闻,出自日曜合议会中身份最神秘的【猎首】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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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你说的治疗,是那种...的吗?
  日曜合议会,猎人行会最高决策机构,也是最高级别议事会议,通常每年只召开一次,时间定在每年3月前后,地点是行会大本营离都。
  会议通过表决,议定行会的发展方向和计划,对内对外的重大决策,各项规则制度的修订,月曜及以上的人事任免,组织机构职能结构的调整,资金预算的大体框架等等。
  如无意外或特殊情况,日曜级猎人必须全数到场投票,若无故缺席,则会受到合议会全体决议后的惩戒措施,包括但不限于罚款、限制权力等。
  当然这只是制度上的,事实上被全体决议罚过款的只有115-116年无故连缺两届的倒霉鬼不二狐,谁让她是新人呢,日冕这种翘班十几年二十年的老油条,大伙早都已经视而不见了,没人犯得上决议他。
  气抖冷,大伙都欺负砂砂,砂砂什么时候站起来!
  行会目前存有日曜级猎人12名,被外界通称为十二日曜,清一色的君位强者,行会明面上最强的战力,且每个人背后多少都有属于自己的势力作为支撑,十二人同气连枝,在神州可谓独树一帜。
  当然,如今合议会内部也有三派阀之分,早非建会之初的铁板一块了。
  十二日曜之中,李瞬比较熟悉的就是立场未定的【不二狐】林夜砂,中立派的【赤木】老哥,还有核心派的首脑【泯光】。
  这三人分别是:蠢狐狸,朋友,死敌。
  中立派的【养生主】也还算个熟人。
  对统合派以【沉舟】燕休为首的那几个,他虽没太多往来,但为了泯光的事情,多少也接触过,收集了一些情报。
  唯一一个保守派,长年跟苦行僧一样沉迷修行的独行侠【浪客】,李瞬也照过面,那是个有趣的人,若是没有日冕的面具,或许聊起来会更投契。
  唯独【猎首】,是李瞬完全没有接触过的。
  这是个非常神秘的人,神秘程度甚至超过日冕,当然这是对李瞬这个日冕本尊来说,实际上在别人眼里这两个人都属于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那种。
  他以一个耄耋老者的形象出现,猎首之名,代表着他的身份,他是日曜合议会名义上的议长,负责主持会议,总揽全局,虽不像执夜大君那样生杀予夺,却是行会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身为日曜级猎人,猎首显然是君位强者,但从来没有人见过他展现实力,不过从没有人质疑他的地位,大家都需要他,无他,因为他比起猎人,更像个政客,行会需要有这样一个居中调度把总的人存在。
  而且他在合议会中从不强调自己的话语权,他已经弃票超过三十年。
  行会建立至今才不到四十年。
  没错,猎首是目前唯一一个确定的,当年叛出执夜府的“三先驱”成员,一个还活着的初代日曜。
  这也是他能够坐稳【猎首】之位的最大依仗,“三先驱”作为行会创始人,声望与地位崇高,而初代日曜的资历实在太老了,足以镇住任何场面。
  这也就是李瞬没跟此人发生接触的原因。
  毕竟【日冕】一直被怀疑是三先驱之一,李瞬算了算,按照老爹活跃的年代来看,说不定这就是真的。
  如果老爹真是三先驱之一,那么猎首和老爹之间,至少共事过好几年甚至十几年,不熟的可能性太低了。
  撞上老爹的熟人,是李瞬最担心的情况,他又不是真的日冕,哪怕一直装冰山也很容易穿帮的,只能干脆不要接触。
  关于泰山会的情报,正是出自这样一位老古董之口。
  那是在李瞬接手日冕身份的十年间,唯一参加过的一次合议会,也就是116年裁判泯光的那一次会议上,猎首的发言。
  “泰山会在暗跃。”
  猎首的发言风格一向言简意赅,此后,他简略讲述了部分有关泰山会的情报,像沉舟、浪客、泯光这些老资格都多少了解,不过近十年来有多名新晋日曜级作为新鲜血液补充进合议会,这些人并不清楚泰山会的事情。
  李瞬正好跟着沾了点光。
  众所周知,执夜府以大君为枢,枢密院佐政,下属六司十三曹协理神州万方,这是执夜府公开的架构。
  然而在公开的背后,也一定有非公开的一面。
  泰山会,一个从自明历启元时期就存在于执夜府中枢的结社,发端不详,传闻是那一时期,中枢最高层的权力者搞的一个俱乐部性质的聚会,彼时这个结社还属于半公开性质。
  不过那一时期能够加入泰山会的,就已经必须是具备相当地位的权力者、财阀一类了,他们在其中频繁地进行利益交换,肆意地拨弄着神州的形势。
  甚至有传言说,初代大君苏天赐未登临之前,都曾经是泰山会的成员。
  不过泰山会的传说在初代上位执政之后就愈发低调,直至销声匿迹,鲜有人听闻,如今已经成为了真正的秘密结社。
  泰山会的成员不限任何派别、职阶、位分,一旦符合入会资格,便可执掌泰山会庞大的能量,同时不再以执夜府内部派系,而以结社成员利益为先。
  没有人知道这几个人是谁,他/她/它可能是执夜府里的任何一个人,这个结社深藏于地下,却获得了比以往更强的能量,强到甚至可以左右执夜大君的人选,凌驾于至高的权力之上。
  那一次合议会之后,李瞬也向许妙韵了解泰山会的情报,但她也只是知道有这样一个结社的存在,其他一切未知,比猎首的情报简略太多。
  想来也是,猎首毕竟是叛出执夜府的三先驱之一,三先驱均为曾经的执夜人,他知道的执夜府秘辛不可能比许妙韵还少。
  李瞬感觉到练凛夕心绪的波动,他微微摇头,没有接话,等待她往下继续说。
  “其实我知道的也很少,我只知道,这个结社目前有四人,他们掌握着隐形的权力,能够从各个层面对执夜府产生影响,甚至能动摇枢密院的政令,乃至选拔次任大君。”
  “当年,泰山会中的一人找到了父亲,那个人对星象有着非常深刻的研究,最初是以游学者的身份接触父亲,他们有过多番深谈。而那人离开之后不久,父亲就离开宁曦去往明京,从此杳无音讯,再之后,我就听闻了四代大君登临的消息...”
  “父亲逝世之后,我被召入明京,在明京待了一段时间,在那期间,我见过那个人一次,得知了他的代号——【北辰王】。”
  “只说了短短几句话,但我能感到北辰王对父亲的态度微妙,他很看重父亲的才能,觊觎父亲的遗物,而且隐约有种在向我打探什么的意味。”
  练凛夕蹙着眉,提出一种可能性:
  “有没有可能,那个叫做‘三尸神’的组织,是泰山会手中的力量呢?”
  李瞬沉默地思索着。
  泰山会,北辰王,这些都是他从没接触过的情报,一时之间,也不好下判断。
  三尸神与执夜府高层必然有一些联系,那么它会是泰山会的力量吗?
  泰山会和“他”,会存在关联吗?
  越是往下深挖,李瞬只觉得谜团越来越多,执夜府历史中隐藏的秘辛仿佛一潭望不到尽头的深渊。
  少顷,他敛起了心中所有的思考,对练凛夕道:
  “我暂时还不能判定二者有什么关联,情报不够,连不成线,与其苦思冥想,不如先着眼于眼前。”
  既然想不透,那就先搁置。
  现在练凛夕正处于漩涡中心,如果是冲着她来的,那么不用李瞬和练凛夕操心,这些人自然而然地会纷至沓来,到时候自然会有更多的情报出现。
  “嗯。”
  练凛夕微微颔首,眼中泛起一点好奇的神色:
  “对了,我离开明京的那一晚,听尹南姐姐那边的情报,日冕在明京大动干戈,甚至惊动了城防炮,我在西明京都听到了炮响。阿瞬,后来那件事怎么样了?”
  李瞬现在对练凛夕提日冕已经有了抗性了,他面色不变,说道:
  “我听到的消息是,日冕前一晚杀死潜藏在西明京的元妖界【鸷鸟】杜大风,当晚又杀死天罪司大令【兵主】齐钺、神威军四骁骑【地琥】钟楼,并且正面硬撼了包括不二狐在内的四名君位联手合击之后离开,此事暂且不了了之。”
  “...不愧是传说中的日曜冠冕。”
  练凛夕听得眼中异彩连连,杀三君撼四君,这样的伟力当世罕有,实在叫人惊诧又感叹。
  她旋即叹了口气:
  “即便真的是父亲的委托,也用不着做到这个份上,给他添麻烦了,也不知道之后有没有机会,很想向他当面道谢来着,关于父亲的事,我也想问一问。”
  李瞬听得眼皮一抽。
  阿夕你还是省省吧,求求了。
  先前他确实曾有过扮成日冕出现在练凛夕面前套一波情报的打算,可两人的关系在手术之后迅速升温,现在已经不需要那么做了,并且李瞬现在已经不能确定,自己假扮成日冕的时候到底会不会被练凛夕看出破绽了。
  以前是有十成把握的,比如在列车上的时候,可现在...反正他觉得可能性很大,而且随着两人关系的越发靠近,这种可能性只会越来越大。
  他眼珠一转,转移话题道:
  “那一晚之后,不二狐就大摇大摆地回到离都,把所有人的视线都吸引到南边去了,所以长安这边,暂时应该能争取到不少时间。”
  “不二狐阁下...”练凛夕想起林夜砂,轻笑道,“那也是一位特立独行的人物,我还以为她是那种很纯粹的猎人,只接受合约和交易的那种,没想到她愿意无偿为我施咒,后续还做到这种程度。”
  李瞬乐了,不禁嗤笑道:
  “别,阿夕,就她那副德行,你想着感谢她,还不如感谢感谢我算了,啊,也不是那个意思...”
  看着练凛夕微歪的螓首,神色不解,他笑了笑:
  “本人李瞬,代号苍星,现在已经正式成为日曜猎人不二狐麾下第一近卫官了,怎么样,帅吗?”
  练凛夕顿时变了颜色:
  “阿瞬,你还笑!不二狐的援手是你拿自己的自由换的?我——”
  见她真的生气了,李瞬不开玩笑了,赶忙解释道:
  “不是你想的那样,阿夕,你别着恼。我当时自己也遇到了一些麻烦,必须要扯一张日曜的虎皮,然后我就顺势跟林夜砂做了点交换。日曜近卫官我是当了,但我们谈好了,她不限制我的自由,我跟她之间严格来说不能算上下级,更多还是交易关系吧。”
  “你知道,我在白英渡的表现还不错,受到不少人的瞩目,林夜砂又正准备组建势力,这时候正需要一些抢眼的精锐人手,我就成了她千金买马骨的对象了,后面她不说供着我吧,至少不会压榨我就是了。”
  这么说罢,练凛夕的面色才逐渐平缓下来,她千叮咛万嘱咐,让李瞬千万不要勉强自己,如果在林夜砂那里被约束,就尽快离开,欠下的人情,她会去还。
  李瞬还能说什么呢,点头就完事了。
  练凛夕咬着唇,心里纠结地看着眼前的男人,问道:
  “那...阿瞬你把我送到长安,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
  “当时没有具体想过,只是长安是我能想到的最佳退路罢了。不过,之后怎么行动,我们现在有足够的时间去盘算,但不论如何,首先要解决的还是你的伤势,你一日不恢复,我就一日不能安心。”
  听李瞬这么说,明明知道他并没有更多的意思,练凛夕心头还是莫名的欢喜。
  李瞬继续道:
  “长安虽然有顶级的医疗团队,但你前往明京的途中身受重伤已经不是什么秘密。如果频繁接受医疗团队的治疗,存在消息走漏的可能性。”
  说着,李瞬想起一件事,提道:
  “阿夕,到长安这几天,你身边有没有什么异常?”
  “暂时没有。我到这里之后每天只出入一次,目前没有被监视、监听的迹象,长安在这方面的处理还是专业的。”
  “但是现在有一个情况。我打探到,在你前往长安之后,我前往长安之前,这三四天的空白期内,有一个身份未知的男人,也从明京天阶进入了长安。这不像是什么巧合,哪怕存在巧合的可能,我们现在也不能有一点大意。”
  李瞬说到这里,认真的直视着练凛夕的双眸:
  “所以我觉得,对你的治疗,还是由我来操刀更加稳妥。”
  练凛夕觉得李瞬分析的很清楚,说的也挺对,下意识地就点了点头。
  可两秒之后,红晕从她修长的脖颈一路染到耳垂。
  “阿,阿瞬,那个,你说的治疗,是那种...的吗?”
  ——————————
  晚了一点,不过状态回来了回来了。
  这几天辛苦大家了,抱歉抱歉。

第三十六章 除你浴巾!
  李瞬原本还准备再认真组织一些语言,被练凛夕这一问,他忽然也反应过来了。
  练凛夕的腰、腹、背、腿部都在逃亡过程中承受了严重的创伤,心口更是被安酥的玉钗刺入。
  先前的手术是很成功的,不过这样的伤势,术后怎么也得复查一下,届时…
  看着练凛夕那清冷端丽不可方物的面容浮上的晕红,李瞬忽然就觉得自己的心跳开始变吵了。
  在明京,练凛夕生死攸关之际,他眼里自是除了性命再无其他,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赶紧把她的命吊住。
  可现在,却并非那么紧要的关头。
  脑海中浮现练凛夕婀娜曼妙若隐若现的轮廓。
  明明是凉爽的雨后,他却觉得脸上有些燥热。
  而且,他这时候才意识到,从刚才开始他就一直牵着练凛夕的手没松开,她好像也一直没有发现的样子。
  可是...
  两个禁位巅峰,连窗户上这一秒落了几滴雨都能数清的大高手,居然真就同时同步地把一直牵着的手给忘记掉了?
  “…我会全力以赴的,你放心。”
  他强压住越跳越快的一颗心,鬼使神差地答了句牛头不对马嘴的话。
  “阿瞬啊~”
  练凛夕的俏脸早都红透了,哪还能听得了这些,她再也按捺不住心头愈演愈烈的羞意与悸动,小小声说了句“我要去洗澡啦”,脚步如飞地离开。
  偌大的客厅里便独余李瞬一人。
  他有些怅然若失地抬起手掌,依稀还残余着方才练凛夕素手那温润的触感。
  独立窗畔,窗外滂沱的雨势已经渐渐收敛,朦胧细雨迷蒙了夜幕,李瞬轻声一叹。
  他又不瞎,怎么可能看不出练凛夕对他的好感。
  他又不傻,怎么可能对练凛夕这样一个天仙般的姑娘一点没感觉。
  他就算是个铁石心肠,但有个女孩这样闯进他心房,事事为他着想,甚至愿意豁出性命搭救他,他又怎么会不一点点融化。
  李瞬的世界冰冷了太久,哪怕是一点暖意,都会被他成倍的放大,更遑论练凛夕对他以真以诚。
  他不知道这是不是恋爱的感觉,但他很确定,每一次想起她的时候都会期待相见的时刻,而每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心就会变得安稳,平静,喜悦。
  这真是一份美好的感情。
  只是,李瞬并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应不应该再走近些,去触碰这份美好。
  踏上猎人之路的时刻,性命就逐渐不属于自己,虽然在竭力求生存,但他很清楚,死亡随时都有可能在任何一天降临。
  尾随日冕而来的未知阴影长久地笼罩在他的世界里,黑暗的森林里下一枪永远不知何时会响起,隐于幕后的黑手随时可能如泰山压顶般迫来,李瞬甚至已经做好了玉石俱焚的最坏打算。
  他自己已经看透了这些,可这样一个泥潭,他又怎么可能轻易将自己在意的人随便拖入?
  美好、幸福...这些每一个音调都令人喜悦的词汇,对他来说,近乎奢谈。
  选择背负日冕宿命的时刻,这一切就已经与他渐行渐远。
  他冀望一个温暖的家,一个温馨的家庭,家人相拥相伴,不管在哪里,如何过,做什么,都会很快乐,很幸福。
  但冀望与现实隔着最远的距离,他的家早就崩坏了,碎裂了,被这个世道碾得片甲不留。
  少年时的那些青葱旧忆,像是一张老旧唱片机上竭力吱呀转动的旧唱片,发出声响,音准、音调却都变得模糊不清,而最清晰的记忆,早已被身上和心里的累累伤痕,泥泞血水之中滚打的苦痛迷茫所替代。
  他那只会拿枪,拿刀,只会杀人,杀妖的手,真的能握住那些美好的东西吗?
  况且,说破大天,阿夕她又真的会耽搁于眼前的一点小情小爱吗?练野大君的血仇未报,志愿未伸,五代大君的迷局近在眼前,她在明京还有宿命要了结。
  不仅如此,她跟他的价值观有着很明显的不同,她卫戍一方,舍己为人,有着荡涤寰宇的志愿,她就是那种愿意为了正义、公平、自由这些虚无缥缈的理念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无私之人。
  她就像是行会最初的那些日曜,执夜府最早的那些执剑人,那些不惜身命去燃烧火焰,照亮后世的人,很多人会觉得这些人傻,但神州之所以还能有如今的格局,而不是更加地摆烂下去,彻底无可救药,那样的人是不可或缺的。
  而他李瞬,无非是一个自私的猎人罢了。
  自私其实没什么坏处,这个世道里,能苟全性命就已经不错,只是李瞬听过一句话,叫做道不同,不相为谋。
  他久久地凝视着雨幕,沉默。
  “小色鬼,叹什么气呢。”
  安酥的声音冷不防在他耳边响起。
  他猛然偏头,眼里的深沉与思索,顷刻间已经变成了警惕和戒备。
  “你偷听了?”
  “才懒得做那种事。”安酥不屑道。
  “那你还出来做什么,不是都回屋了?”
  “我忽然又想起个事情。”
  安酥抬手,虚点了点李瞬的上身:
  “你把你浴巾给我摘了。”
  因为练凛夕这间宅子里没有男装,李瞬的上衣基本被安酥的柔术盘绞扯得粉碎,早都没法穿了,是以他洗过澡之后只能用浴巾裹着上身出来。
  “为什么?”李瞬挑眉。
  “扭捏什么,一个大男人,还怕被我看不成?我熊都被你那样了,怎么,想找补点回来还不行么?”
  说起这个,安酥就气不打一处来,她直勾勾地瞪着李瞬,啐道:
  “呸,小色鬼,不害臊。”
  李瞬挠了挠头。
  这个事情吧,现在回想起来确实还有点尴尬的,李瞬脸皮不薄,却还做不到板起脸不认账,事实上他就是把人家咬了一口嘛。
  念头一转,李瞬耸了耸肩,无所谓道:
  “行吧。”
  他随手把浴巾扯了下来,露出那一副钢浇铁铸又狰狞恐怖的上身。
  粗壮如龙蛇的青筋,刀削斧凿般的冷硬线条,仿佛烙入皮肤般无法消去的道道旧创,还有那一道当心贯穿的恐怖伤疤,可以想见这具身躯究竟经历了如何的摧残。
  安酥的瞳孔明显地急剧收缩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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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要晚一些。

第三十七章 女帝VS日冕就从这一脱开始
  李瞬的想法显然不可能那么单纯。
  虽然确实对安酥有点尴尬,但要说他仅仅会为了这点尴尬就对安酥言听计从,那就不是李瞬了。
  他解下浴巾的目的很明确,就是误导。
  那一晚在西明京的大河之底,李瞬浸入玄冥,在剥离一切感性的情绪和态度,唯余冷静理智的状态下,仔细推敲了他和李照之间的形势。
  姐弟两人之间的形势,现在倒是跟李瞬和“他”之间有点像,都处于一种微妙的博弈状态。
  因为就像李瞬不知道李照成为了明京女帝一样,李照也不知道李瞬成为了日曜猎人日冕,姐弟二人对彼此失落的十年完全不了解。
  按时间来看,李瞬十五岁那年,从行将去世的父亲李曜手中接过了传奇猎人日冕的传承。
  父亲去世后不久,年纪尚幼的小妹就被父亲预先设置的后手转入收养程序,而此前鲜少出家门的李照则在不久之后离开曦城,再也没有回来。
  这个家庭在极短的时间之内,就只剩下李瞬一人。
  后面的事情现在已经清楚,小妹辗转到了长安,精研学术,李照则前往明京,登临帝位,而李瞬自己也很快离开了曦城,踏上了属于传奇猎人日冕的道路。
  他前往的地方是离都,猎人行会的大本营,一家三人可以说是彻底分道扬镳,走上了不同的道路。
  离开曦城的时候,李瞬按照父亲的传授,清除了一切首尾,能带走的全部带走,带不走的就地销毁,而后擦除了一切生活痕迹和行踪痕迹,设置了预备机制,并在去向上严格按照所学,放了好几个烟雾弹。
  为了躲避可能存在的追踪,他甚至没有乘坐任何交通工具,翻山越岭,行走穿插,徒步了曦城到离都之间大半的路程。
  现在想想也是挺羞耻的,面对沉重的责任和未知的恐惧,少年的他是如此的仓皇,种种举动简直就像是受了惊的飞鸟在逃亡。
  当然,这一系列的举动,也让一切想要追迹的人无处可寻。
  说实话,李瞬是真的做好了姐姐、妹妹都已经遭到不测的心理准备的,毕竟父亲已经走了,他留下的后路,能维系多久谁都说不好,两个孤弱的少女,又能在这个险恶的世道里维系多久?
  他相信李照也一定会这么想,尤其是在曦城道场杳无人迹之后。
  所以对李瞬来说,李照不仅没有死,而且居然成为了俯瞰众生的铁腕女帝,这种事着实难以想象。
  而对李照来说,失踪多年的弟弟不仅没有死,反而修炼到了禁位巅峰,并且在执夜大禅风云渐起的前夕横空出世,通过白英渡一战成为明京一时间最为耀眼的【苍星】,必然也超出她的意料。
  就像李瞬在猜测李照的意图一样,李照也一定在猜测李瞬,或者说李瞬背后之人的意图。
  她不会相信李瞬的目的是单纯的,就算他目的单纯,他背后的推手,也必然怀有不单纯的目的。
  在这个时点推出她的弟弟,或者说,一个连结了日曜猎人不二狐和四代大君之女的人到她眼前,是敌?是友?都知道些什么?意欲何为?
  要知道李照和孑然一身的李瞬不一样,她是帝党这样一个大型组织的首脑,明京黑白道众多人利益的代表者,是目前执夜府结构中重要的一环。
  更重要的是,她心怀着吞下神州的野望,她眼里的世界必然不可能有纯粹的情感可言。
  女帝在波诡云谲的神州大势中游刃有余,骤然出现了一个不在她掌控之中的存在,她会如何作为可想而知。
  很简单,要么掌控,要么摧毁。
  而在这之前要做的,首先是试探。
  所以回过头看,夜天之间发生的那一幕,其实充满了李照的试探意味。
  刺激李瞬的情绪,点燃他的怒火以看清他真实的底色,而后展示自身野望,再间接打一打亲情牌,最后用妹妹李映为诱饵把他引到长安…
  李照是不是试探到了她想看得到的东西,这不得而知,李瞬只知道,李照确实已经不再是他记忆中那个温柔可亲的长姐了。
  接下来,她会怎么炮制李瞬?
  安酥的出现或许就是一个答案。
  当然,李瞬是不可能束手待毙的,想透了这一层,他已经完全转变了心态,开始把李照当成一个庞大势力的首脑而不是姐姐来对待了。
  这不是李照和李瞬的博弈,而是女帝和日冕的博弈。
  想看清李瞬的虚实?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李瞬的应对之法,就从眼前这一脱开始。
  什么叫顺水推舟啊(战术后仰
  李瞬的心口,插着六根南斗延生仪,这是来自练野大君和南斗天工的奇技制成的维生装置,可以通过模拟南斗六星回命滋养伤处,与生命能量形成自循环,以修复他枯萎的心脏。
  不过这东西他是得自练野大君,李瞬本人跟南斗部队并没有什么联系。
  但别人看了可不会这么想,尤其是像安酥这样位居帝党高层,眼中能看到明京乃至神州局势的存在。
  南斗六星是南斗部队唯一指定专用徽记,任何人、势力僭用都会遭到南斗的敌意,南斗凶威,天下皆服,所以举凡神州与南斗六星有关的事物,就不可能和南斗部队脱得开干系。
  也就是说,安酥她只要看到了南斗延生仪,必然会开始无端联想李瞬跟南斗部队之间的关系,进而怀疑李瞬背后的推手是南斗。
  而南斗是琅琊苏氏的一言堂,琅琊苏氏的少君最近又已经来到了明京…这里面会有什么联系?什么目的?
  脱下这条浴巾,李瞬的身体一览无余,但李瞬的背后,则瞬间就变得云山雾罩起来。
  李瞬看到,安酥的瞳孔明显地急剧收缩起来。
  这时候才能看出她作为猫妖的体征,她那双瑰丽的红眼非常明显地变成了凶狠凌厉的竖瞳,哪怕她没有任何动作和气息的表露,仅一个眼神,就让人顿时觉得危险起来。
  “你...”
  “怎么?”李瞬挑眉。
  安酥观察了三五秒,七八秒,十几秒,竖瞳慢慢放松,逐渐变得让李瞬有些看不懂的迷蒙。
  忽然,她走近李瞬,粉色长发轻拂,带起一阵香波的馨风,而那速度快得李瞬竟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很痛吧?”
  她淡淡地说了句完全出乎李瞬预料的话。
  而且她的注意力,居然根本不在他心口的南斗延生仪上。
  安酥纤长的手指冰凉,触及李瞬右肋下一处至今未曾褪疤的贯穿伤。
  ———————

第三十八章 我在摸鱼,你在摸什么??
  安酥冰凉的手指,触在李瞬右肋下一处至今未曾褪去疤痕的贯穿伤上。
  李瞬身上,一共有四处未曾彻底痊愈褪疤的陈年旧创,心口是其中最致命的一处,但其他的同样很危险,是稍有大意就离死不远的程度。
  其实他已经很久没有受过这种程度的创伤了,最后一次受到如此重创,还得追溯到4年前的牧野之战,这些伤痕,大都是他刚走上猎人这条路的时候吃下的。
  每个人在成长的路上都要为自己的青涩付出代价,李瞬选的这条路比常人崎岖不少,所以他付出的代价更是要多得多。
  纵然潜移默化地接受了父亲长达十余年的猎人授业,但真正孤身一人试图独当一面的时候,还需要经历一个将训练经验转换为实战经验的过程。
  这实际上是一个不断感受己身的无力和愚蠢的,极其痛苦的过程,尤其是少年李瞬还承荷着巨大而未知的压力,肩负着沉重而必要的责任,就愈发加剧了这种痛苦。
  身体的创伤乃至濒临死亡,是也仅仅是这种痛苦的外在表征而已。
  长达十年的狩猎生涯,李瞬受过的各种创伤实在难以计数,他自是不可能记得住每一处的归属。
  但有一些独特的,给他留下过深回忆的,他却也是记忆犹新。
  比如安酥所触及的这道形似梅花的疤痕。
  这是一道直接将他肋下击穿的精准弹创,对方使用的武器形制特殊,造成了一道形如残破梅花的贯穿伤,这伤痕至今都烙印在他身上不曾消去。
  眼前安酥的举动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
  他心中已经有所设计,若安酥在看到南斗延生仪之后假作无事发生离场,或者是直接向他发问,他自可以用预备好的尖锐态度或者故弄玄虚应对,给她造成更大的误导,继而引发李照的误判。
  但奇怪的是,安酥打从看到自己浴巾下的身躯开始,注意力就不在最抓眼的心口。
  李瞬相信任何人看到自己的上身,都一定会首先被心口那道狰狞的伤疤吸引注意力,遑论那里还有南斗六星。
  可安酥的视线却落在了肋下那道梅花状的伤疤上。
  李瞬没有从安酥的行动中感到杀意或敌意,他没有动作,想看看这女人在搞什么幺蛾子。
  “很痛吧?”安酥轻声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伤?”
  李瞬心中浮现一抹异样。
  这女人是在做什么,关心自己?
  是了,打感情牌。
  “不记得了。”他面上平静道,“很久以前的事了。”
  “十五六岁?”
  “差不多吧。”
  安酥是以微微俯身的姿势闪到李瞬跟前去接触创口的,她没有起身,双手撑着膝,略仰起头看李瞬,声音里罕见的带了三两分柔软:
  “我听你姐说,你今年快二十六了,那就是...十年前的伤咯?”
  “也许吧。”
  听她提到李照,李瞬心头就是无明火起,嗤笑了一声:
  “这会儿才开始打感情牌,有点晚了吧,安酥,你别白费心思了,我不吃这一套。”
  安酥闻言,也不言语,松开手直起身,此刻她与李瞬的距离很近,差不多只有一步之隔,近到她能够清晰地看到这个年轻男人眼底深深的防备和讥诮。
  她眼底再次浮现李瞬看不懂的,那种迷蒙而复杂的神情。
  忽然,安酥双手扯住米色浴袍的衣垂。
  从一双骨肉匀称而修长的葱管起始,一步步向上节节拔升,直至露出莹玉般璀璨的鱼肚白,动静之间仿佛晨起时卷帘,但见天光四绽,明艳难收。
  直直卡到了提无可提的高崛之处,将彼处勾勒出一个令人心驰神飞的半圆,安酥才算停手。
  当着男人的面做出如此大胆的动作,饶是这位身处万军丛中都风轻云淡的刺客女杰,那不施粉黛的双颊也不禁浮红一抹,不过很快,惯常的慵懒与轻描淡写取代了其他的情绪。
  安酥能淡定,李瞬可就淡定不了了。
  这女人一波操作视觉效果拉满,直接给他看懵了,甚至看得有点口干舌燥。
  这特么是什么操作?
  正经打感情牌不成,难道她想用什么不正经的法子来说服我?
  “...喂,差不多得了。”他迟疑道,“你到底想干嘛?”
  “嘴上说着这些,眼睛倒是一点不吃亏,哎,说你是小色鬼,你认不认吧?”
  安酥感受着李瞬那两道他自己都没自觉,却有如实质如苍鹰扫掠般灼热有力,将她一览无余的视线,也不计较,只是轻哼了一声:
  “别乱瞧了,看这里。”
  她手指点了点。
  是右肋下方的位置。
  李瞬下意识地投去视线,赫然看到一朵浅淡残梅,于那无暇的莹玉上绽放。
  练凛夕给安酥的这条浴袍是从头套到脚,没办法从背后或者身前解开的那种,是以为了让李瞬立刻看到这朵残梅,安酥便出此策。
  这一睹之下,李瞬整个人的气息忽然变得锋利起来,眼中的灼热转为一种难言的惊讶之色。
  “你怎么会被【公司】...?”
  忽的,他眉头皱起,声音一寒:
  “不对,你在骗我,你已经登临君位,重塑躯体了,【杀生石】再怎么厉害,也不可能凌驾于君位伟力之上。安酥,你到底想做什么?”
  李瞬横眉冷对,安酥这回却同样寸步不让,她冷笑道:
  “李瞬,我看你才是差不多得了,你是不是有被害妄想?我说点什么做点什么,你都随时能脑补出阴谋是吧?”
  “不然呢?你敢说你不是冲着我来的,不是来替李照打前阵的,你只是很单纯的想认识我了解我?”
  李瞬非常刺耳地怼了回去,哂笑道:
  “别搞笑了,大家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你要是摆明车马谈条件,或者干脆来诱惑我,我倒还高看你一眼。”
  安酥提着裙摆的双手拳头都攥紧了。
  “怎么,伎俩被我戳破了,有的人恼羞成怒,急了急了?”李瞬阴阳怪气。
  安酥沉默了片刻,深深吸了口气,沉声道:
  “要是我没骗你,怎么办?”
  “你没骗我才有鬼。”李瞬不屑。
  安酥高扬起眉,妍丽的面容上流露出浓浓的挑衅之色,直视李瞬:
  “废什么话,你就说怎么办吧?”
  “我收回前言,立即道歉,之后不论你想谈什么,我都随时恭候。”
  李瞬不假思索地应下,旋即嘲笑道:
  “看,玩嘴谁不会,我也会。”
  “你摸。”
  “...?”
  “让你摸,听不懂吗?”
  李瞬愣住.jpg。
  ——————————————

第三十九章 手法精妙李师傅
  “还要我再重复一遍么?”
  安酥带着明显的挑衅之意,直勾勾盯着还在愣住的李瞬:
  “久病成良医,你受过那么多伤,经验应该很丰富了,这是真伤还是假伤,你不会摸不出来吧?”
  摸当然能摸出来。
  其实就是简单的触诊,经验丰富些的猎人都能摸出个一二三,更别提李瞬还身怀精湛的外科医术,只要手一触及,再探入一点点灵能,很容易就能探知创伤的情况是否真实。
  可...这似乎不太好。
  毕竟那个梅花伤痕的位置,有点过于上了。
  因为安酥作为女性的天赋异禀,导致原本就不算安全的伤疤位置,几乎已经濒临危险线了。
  如果贸然摸上去,本来还算正常的触诊,很可能就会触到不该触的地方,那就很怪了。
  李瞬喉结微动,他犹豫了,没有动作。
  “怎么,有的人有色心没色胆了呗?刚才眼睛一点亏都没吃,现在就怕了?还是说只会玩嘴?”
  安酥也阴阳怪气起来了:
  “所以说,小鬼就是小鬼,连色都不——噫!”
  倏然间,她的话语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打断了。
  李瞬原先心底就压着火气,再被安酥这么一激,愈发火起,他索性懒得再压,心一横,该出手时就出手。
  !
  果然与他所料一致,他不可避免地触了一点危险地带,可这没办法,他手不小,安酥更大,实在是避无可避。
  李瞬的第一反应是后悔的,但很快,那种他从未体验过的,美好又奇妙的触感顷刻间将他浸没。
  仿佛沉入海底般的柔软触感,却又不止是单纯的柔软,她那久经锤炼的刺客之躯,使触感的尽头会有强烈的弹性反馈回来,而这些感觉远不是全部,更多更为丰富的甚至无法用语言去形容。
  集中,李瞬,你要集中。
  他努力地克制着年轻的心底发自本能的探索冲动,让自己尽量保持一个外科医的平静心态,守着一点清明,把手法从按触改为摩挲。
  同时,一缕炽热的龙气自他指尖逸出,探向梅花伤痕的深处。
  奇怪。
  这伤口居然是真的。
  创口的形状,内部的坏损,以及杀生石残留的痕迹,无一不在确凿地显示,眼前这位已经登临君位,足以纵横神州的鸾台女侍,确实曾经被杀生石弹头打穿过身体。
  李瞬的神情渐渐肃然。
  杀生石是一种世间罕见的素材。
  虽然被叫做石,但它其实并不是一种石头,而是一种硬度介于玉与铁之间的特殊矿物,其上附有剧毒。
  杀生石的剧毒,对妖怪和混血种有着毁灭性的杀伤力,它会与妖血发生剧烈反应,一旦放任妖血与杀生石接触,哪怕只指甲盖大小的一片,绝大多数妖怪都挡不住血液燃烧的痛苦和妖力被抽干的空虚,从而迅速丧失反抗能力。
  剧毒在接触血液的那一秒就会开始扩散,所以发挥出杀生石力量的最佳方式之一,就是制成子弹。
  然而如今的神州已经见不到成品的杀生石子弹了。
  原因很简单,因为杀生石实际上是由一个叫做【公司】的组织研发出来的,它并不是自然界中存在的矿物,而是一种人造物。
  【公司】拥有独特的炼制、合成技术,能够制备规格不一、威能各异的杀生石子弹,和用以加强子弹威力的特化枪械,而这种枪弹,只配给他们手上的专业团队使用,从来不向外界输出。
  是以杀生石的声名,仅以一种隐秘的方式在小范围群体中传播。
  【公司】正如其名,他们不是来杀人的,而是来做生意的。
  麾下复数支装备杀生石子弹的专业团队,其用途并非侵略,也非剿灭,当然更不是暗杀,唯一的用途,是捕捉。
  他们捕捉各类品种优良的幼生期、未熟期妖怪和混血,有时候也兼职抓抓人类,然后向某些特定的人物或地点转手。
  没错,他们做的就是捕捉奴隶、贩卖人口的生意。
  这种生意在神州并不罕见,人妖两族的尖锐矛盾,造就了很多治安力量根本无法干涉的地带,加上暴利的驱使,以至于哪怕到现在,也有一些人甚至近乎光明正大地在做,比如泯光。
  杀生石子弹配合特化枪械,再加上久经训练的专业人员,使得公司的捕奴队出手必中,几无失手,公司的生意前后做了不到一年,在里世界就小有了声名,这还是他们没有大张旗鼓宣传的结果。
  可这个组织后来不知为何销声匿迹,再没了消息,仿佛从来没存在过似的。
  没有人知道原因,但生意每天都有的做,公司很快被淡忘,连同神秘的杀生石一起,被历史丢到了垃圾堆里再也不见天日。
  事到如今,唯有极少数侥幸逃脱生还的,当年公司行径的受害者,还能清晰地记得这伙人曾经作的恶。
  比如李瞬。
  右肋下这一枪,中在他十五岁那年离开曦城前往离都的途中,尚还青涩的少年猎人在行将抵达离都之前,忽略了公司的捕奴队布下的陷阱,以至于在反应不及的情况下中了一枪。
  发射杀生石子弹的特制长管灵能铳,激发时会牵扯出一根坚韧的灵能线,在子弹将人体贯穿之后,弹头前端会展开一个锋利的倒钩。
  此时以灵能往回拉扯,会给中弹者造成数倍于前的痛苦折磨,同时还兼具强有力的束缚效果,非常利于捕捉。
  那残破如梅花般的印记,便是倒钩撕扯血肉留下的伤痕。
  半个人从内部被点燃的深度痛苦,穿透肋下的尖锐倒钩撕扯着模糊的血肉,还有强拖伤体于丛林中仓皇奔逃,濒临死亡的初次体验,让李瞬至今都忘不了那一枪的滋味。
  这段经历最终以李瞬孤注一掷初次使用龙歃血秘术做结。
  李瞬对人贩子的深恶痛绝,追根溯源,除了少时就一家离散从而产生的共情之外,与早年差点成为公司捕奴队枪下鬼的那段磨难经历也关系匪浅。
  话说回来,这么看,安酥真的也是公司行径的受害者。
  问题是,安酥可是登临君位,重塑躯体了,怎么伤口还没消去,杀生石的痕迹还残留在身上?
  公司再神秘莫测,那也不过是一个针对中低级妖怪、混血种的人贩组织,放到现在的李瞬眼里根本不算什么,更遑论君位的安酥。
  他皱着眉陷入思索,手底摩挲不定。
  少顷,他听到面前略带些咬牙切齿的羞恼声音:
  “...没让你一直摸。”
  “嘶。”
  李瞬触电般地把手缩了回来:
  “那什么...”
  “行了,我困了,要睡了,记得你欠我的。”
  安酥瞥了他一眼,又恢复了惯常轻描淡写的神情,她放下裙摆,转身回屋。
  只是不知为何,她脚步似有些飘忽和匆忙。
  ————————

第四十章 以后您就是我的主人了
  翌日清晨,李瞬早早苏醒。
  他长期保持着在没有危险的情况下快速进入深度睡眠的习惯,每晚大约只需要有4-5小时的睡眠,即可保证次日的精神。
  当然,猎人之间还有一种普遍的睡眠法,就是连续熬夜之后爆睡,一般只有需要通宵达旦的合约才用得上。
  醒来之后,李瞬短暂地放空了一会头脑,便操起白焰的声音,拨通夏师寒的电话。
  “喂,师寒,是我。”
  “唔...”
  电话那头似乎还有些朦朦胧胧,显然是还没睡醒。
  听到李瞬的声音,那头忽然“诶!”了一声,而后不知怎么一通叮呤咣啷,间杂着“哎呀”和捂嘴的声音,听起来很是凌乱。
  少顷,夏师寒温柔中略带窘迫的声音传来:
  “白,白焰大人,早上好,您昨晚休息的还好吗?”
  “嗯,还不错,你那怎么了?”
  “啊,没什么...”
  女仆小姐不好意思道:
  “起得有点仓促,从床上摔下来了。”
  “呵呵,要小心一点。”
  李瞬笑了声,起身站到窗畔。
  他昨夜住在二楼的客房,外无遮挡,此时正可以透过窗户,遥看远方被风雨洗刷后更显明净的天际线。
  “有些事情,需要你尽快帮我处理一下。”
  “为您分忧是我的义务,请您尽管吩咐。”
  “就这两三天,我手上需要大概500w通宝钱,然后在半山公馆再置办两套房产,你看情况对我名下的资产进行处理,我全权授权给你,需要印信之类的,在我书房的密码柜里,密码0905。”
  昨天在南天门,南城城投的朱明在跟李瞬盘点资产的时候,把代表白焰身份的印信也转交给了李瞬,嘱咐他千万保管好。
  印信在长安是一种非常重要的东西,涉及到在长安城内一切合同、契约的签订,轻易不可假手于人,李瞬现在还没有感受到其重要性,但朱明说得言辞凿凿,他也不是完全没上心。
  500w通宝钱在长安的购买力约合一万多黑钻,不是一笔小钱,李瞬在明京打滚一圈,手上已经很缺钱了,需要赶紧回点血。
  目前阶段,泯光教那伙人肯定暂时不会轻易露头,这种时候猎人要做的,就是事先筹备一切,静待猎物露出破绽的时机,所以充足的行动经费是必要的。
  半山公馆则是李瞬昨天落脚的居住区。
  能在抵达长安的第一天就找到练凛夕,确保她的安全,不得不说是件幸运的事情。
  不过目前练凛夕的住所和李瞬远了些,别看他昨晚赶路快,那是他在不计损耗地瞬移,实际上走正常交通路线,怎么也得近一小时,也就是夏师寒开着猫车,能把速度压进二十分钟。
  让练凛夕住到他能够迅速机动的范围之内,不管是保护还是治疗,都会相对方便。
  消除了后顾之忧,李瞬就大可以在长安放手施为,不过他自己暂时没时间去找门路一点点处理,这时候夏师寒的作用就很大了。
  市场的形势从来变幻莫测,资产的变卖、置换是有很多门道的,而夏师寒是理事会直属机关专为苍龙级权限的贵客培养出的仆从,对长安各方面的门门道道都非常熟悉,做起这些事情,比李瞬会快很多。
  “我知道了,我会尽快处理好这件事。”
  夏师寒认真应下,然后道:
  “对了,白焰大人,昨天晚上骆长官忽然联系我,说是想要和您再见一面,听她话里意思,似乎有点急切。不过当时时间比较晚了,怕打扰您休息,我就没有联系您,不知道您的意思是?”
  “嗯...”李瞬沉吟思忖,未置可否。
  “白焰大人,关于骆长官,师寒倒是略知她的一点情况,您看是否能作为参考。”
  “好,你说说。”
  “骆长官原本一直都在星域官房任职,骆氏在官房乃至整个官僚体系的根基很深,她历任宿区管理机关、交通总署、法务厅的干部职位,原本再往上走走,就是要进官房办公室,成为官房总长的膀臂的,仕途可以说一片大好。”
  “但7月份的时候,亢金龙的上任宿将坏了事,事情严重,坊间一度有传闻说,严重到亢金龙的编制都可能会被取消,后来不知为何,变成了原本并不属于将官体系的骆长官空降到那边。”
  “她虽然是亢金龙宿将,但空降过来不久,现在正是人生地不熟的时候,如果您想进一步接触官僚体系,对您来说,她会是未来的有力臂助,这正是一个加强联络的机会。”
  夏师寒分析着,话又一转:
  “但如果您不方便与官面上的人接触,您或许需要斟酌一下。”
  白焰是个假身份,谁也不知道白焰身份之下,究竟是富翁还是罪犯,夏师寒是在暗示自己,如果身份见不得光,最好不要和骆荔枝打交道,她背后的牵扯比较复杂。
  虽然从昨晚骆荔枝亲口所说的情况看,李瞬大致对亢金龙的形势有了一个初步的判断,但要想知道详情,他还得花费些功夫去打探,而夏师寒这里,几句话就能给他关键的情报。
  不得不说,确实是个好用的女仆。
  “星域官房吗?”李瞬喃喃道。
  李顺知道,长安虽由三垣二十八宿构成,但二十八宿和三垣却并不是人们想象的主从关系。
  三垣是理事会的自留地,二十八宿则统归星域官房管理,二者名义上有辖制关系,但实际上并非如此,就像二十八宿将的建制早于三垣御者一样,星域官房和长安统括理事会之间,也有着一些不为人知的复杂情况。
  “可以一见。”
  李瞬已经转到盥洗室,一边叼着牙刷,嘟囔道:
  “她是亢金龙的宿将,平时应该比较忙,时间地点就她定吧,我最近还算是闲人,随时都可以。”
  “好的,我之后就回复她。”
  夏师寒那边传来沙沙的纸笔声,应该是在记录李瞬的吩咐。
  李瞬看着镜中一嘴泡沫的年轻人,心中则盘算着骆荔枝的目的。
  其实也不难猜,昨天的两次接触,让李瞬已经对那个明媚动人的女将有了一个基本的认识。
  她找上自己,无外乎是想探寻他的锻体之法,以解决念力修炼时出现的问题。
  当然,不是找“日冕传人”那个鹰钩鼻子,而是找在抓捕泯光教徒过程中大放异彩的白焰。
  李瞬对念力有所了解,因为父亲曾经多次提过这种灵能,所以他知道念力的基本理念,比如“心体合一”、“精力共济”之类的,实际上指的就是把生命能量和精神能量合二为一。
  是以锻体在念力的修炼过程中,是很重要的一环。
  而骆荔枝却是练岔了。
  她的念力量虽然庞大,威力也足够强猛,但控制力实在是过于差劲,以至于一战斗就要爆衣,那不是她想爆的,是她压不住。
  原本李瞬还以为这是她的什么特殊癖好或者什么修炼的必要之处呢,但接连见到骆荔枝连爆两次,他已经看明白了,这没别的,就是精密控制的能力过差。
  原因并不复杂,就是小时候没有锻体,或者身体的底子打差了,直接就上念力修炼法,等长大之后意识到不对劲,却已经退无可退,只能将错就错了。
  骆荔枝所散发出的那种无形而强烈的诱惑力,就是这种错误的明确体现。
  证据李瞬也已经亲眼看到了,没错,看的很清楚,连看了两次那种。
  骆荔枝的身材很好,这是说真的,在李瞬见过的女性之中,她也是数得上的出类拔萃,毕竟修炼念力是需要锻体的。
  可不论什么样的好身材,也不可能像她那样,任何地方都散发着极其明显的,引人犯罪的诱惑力。
  像安酥,她身材甚至好过骆荔枝,但正常和安酥接触,李瞬完全不会对她有什么感觉或想法。
  可骆荔枝就很怪,李瞬和她接触的时候,哪怕是正常的接触,都能够感觉到这女人浑身上下都散发着过分强烈的吸引力,甚至让他忍不住想入非非。
  这种吸引力强烈到他在雨中见到骆荔枝之后,身体居然不可自控地发生了不可言说的奇怪变化。
  当然,一个身无长物并束手就擒的美丽女性背对着他,且向身后展露她最美好最婀娜的一面,一个正常的男人如果没有一些本能的反应,只能说他不太对劲。
  可问题在于,李瞬是一个进入战斗之后就会抹去其他情绪的职业猎人,而且他彼时刚刚与董平川交手过,体内玄冥之力收敛了却没有完全收敛,他的情绪实际上还是受到一点玄冥影响的。
  这就非常不正常了。
  实际上,这是精神能量与生命能量糅合不充分,以至于骆荔枝无法将念力收放自如所导致的。
  这不是什么好征兆。
  昨晚临走前李瞬跟骆荔枝说的话并非危言耸听,骆荔枝的身体其实已经处在非常危险的地步。
  具体的原因还得深度接触她之后才能确定,但有一点已经很明确了,李瞬昨晚出手试探之后,发现骆荔枝的【神道】位置扭曲而淤塞,手指稍微一点,她就痛到毫无形象地乱号起来。
  神道是通往灵台的主要脉络,而骆荔枝的神道在念力与躯体强度不匹配,长年累月的压迫之下,已然产生了扭曲,这导致她越练越错。
  可即便错,也得硬着头皮练。
  没有修炼者不想自己的修行更进一步,骆荔枝也不能免俗,更遑论她如今加入亢金龙,要在卫戍部队里站稳脚跟,最好方法不是搬出家世,而是展现实力。
  她如今已经有禁位巅峰水准,很可能会尝试冲击君位。
  可要知道,君位与下位显著的区别之一,就是对力量的精密控制,李瞬在对上练凛夕、皇甫空明的时候,都使用了这种精密控制而扭转了局面。
  君位掌握精密控制,反过来说也一样,没法掌握精密,就不是一个合格的君位,甚至没有晋级君位的可能性。
  如此,她越是向君位冲击,现在这种错误的修炼法对她身体的创伤也就越深,甚至会由身入心,损伤到灵能修炼者视为根基的灵台,从而再也没有登临君位的机会,甚至境界大退。
  骆荔枝不傻,她肯定一直有在积极寻找能够纠正错误的方法,比如更优秀的锻体之法之类的,不过她也不可能大张旗鼓地去找,这很容易向外界暴露自身的弱点,她到现在都没能解决问题,说明她的效率并不高。
  这次偶然给她遇到一个在抓捕泯光教时,基本只使用身体就打爆了一切的白焰,她自然不会放过机会。
  而且骆荔枝的急切,很可能与昨天晚上李瞬给她的压力有关。
  在骆荔枝的视角,“鹰钩鼻”是能跟董平川甚至泯光平分秋色的不明强者,虽与泯光教敌对,却同样非常危险。
  而这个身份不明的人,却掌握了她修行的关窍之处——实际上就是掌握了她的弱点——并留下了“等联络”这样的话语,一副要利用乃至要挟她的样子。
  身为亢金龙宿将,卫戍部队高官,骆荔枝不会容忍自己受到胁迫,所以她更加迫切地想在“鹰钩鼻”联络她,提出条件之前,设法解决问题。
  其实李瞬对这女人没什么别的心思,只是遇到了就干脆顺势围绕着亢金龙布局而已。
  泯光教和亢金龙,因为上任宿将董平川而产生了深刻的纠缠,李瞬既然已经做好了要在长安跟泯光教好好做过一场的准备,从亢金龙入手显然是一个很不错的切入点。
  “还有一件事需要麻烦您...”
  李瞬本打算结束对话的时候,夏师寒柔柔的声音又响起来。
  “嗯?”
  “那个,理事会那边,今天会有人登门拜访您,届时需要您在场用印,正式与师寒缔结契约。”
  夏师寒柔声细语间,几分羞涩,几分忐忑:
  “以后,您就是我的主人了。”
  “咳!”
  李瞬一口刷牙水差点没呛到喉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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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阿瞬,变坏了
  对与夏师寒的主从契约,包括对曾经的【贤者】组织,如今的长安统括理事会,李瞬都有些兴趣,答应了夏师寒会在她下午上课之前回去。
  当然,不是带着练凛夕一起回去,置办房产最少也要一二日时间,李瞬打算先让安酥看顾练凛夕两日。
  这间小屋是李照安排的,安酥赶来时的目标很是明确,不出意外,她的住处离此间并不远。
  而且昨天晚上的事情,他也得有个说法,他打算找安酥再聊几句。
  不过等他下楼准备收拾着做点早饭的时候,却嗅到了香浓的味道从厨房传来,同时还伴着煎炸的声音。
  练凛夕已经在厨房里忙活起来了。
  李瞬望了一眼,也没打扰,坐到客厅打开电视看了起来。
  电视里正在播送与昨晚特殊气象有关的新闻,看到此处,李瞬想起,长安行会的分会长邀请他事后见上一面。
  昨夜的动静属实整得不小,而且还真如他所想,吹出了一些魑魅魍魉,比如泯光教那一伙人。
  不过还没等他多琢磨,厨房里传来练凛夕的声音:
  “是阿瞬起来了吗?阿瞬,冰箱门右边从下往上数第二层,帮我再多拿一个鸡蛋~”
  “好。”
  李瞬很喜欢这种烟火气,他二话不说,翻身打开冰箱,取了鸡蛋转到厨房里。
  厨下,练凛夕系着浅色围裙,为了方便做饭,把乌黑长发在脑后盘起,露出天鹅般白皙修长的脖颈,顿时令她的气质显得成熟不少,却仍旧不改往常的冷丽风姿。
  见李瞬进来,她俏皮地吐了吐舌头,叹气道:
  “本来算好四个就够的,可打出来总感觉芡不够浓,果然还是得再加一个呢…”
  难怪她没空自己出来拿,原来是她双手都戴着厚厚的手套,正在锅上开着火摊鸡蛋饼子呢。
  “鸡蛋饼?阿夕怎么知道我爱吃这个?”李瞬笑道。
  练凛夕会做这个倒也不意外,这种饼是曦城地区的风味早点,正反面各摊一个鸡蛋,与别处不同的是连饼皮也打鸡蛋进去做,做一个饼可能要耗费两三个蛋,因而口感很是醇厚。
  “爱吃就好呀。”练凛夕莞尔,催促道,“快,快帮我打进去,我来搅拌。”
  摊面饼的浆糊要是不多搅拌,很容易就会凝固起来影响口感,而多搅拌也会让其中的淀粉颗粒物减少,练凛夕一手端盆,一手拿搅拌勺,倒是熟练得很,李瞬也不二话,单手打了个蛋进去。
  接下来就是练凛夕的表演时间了,不过李瞬既然来了就不走了,退开两步,在厨下看着这么个大美人忙前忙后,比看电视享受多了。
  也不知道是被灶火热的还是被李瞬看的,练凛夕扭过身来,脸红扑扑的:
  “怎么一直在看?”
  “没。”李瞬正色道,“我学手艺来着,回去自己做,阿夕别回头啦,专心手上,不然会糊哦。”
  阿瞬,坏。
  练凛夕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却哪有什么威力,反倒是眼波动人,赏心悦目。
  不多时,两个热乎乎的卷饼就上了桌,两人坐下准备开饭,李瞬奇道:
  “安酥呢?”
  “安小姐很早就走了。”练凛夕倒了杯清水递给李瞬,道,“她留了电话,说让你之后有事联系她。”
  说罢,练凛夕担心道:
  “阿瞬,你姐姐那边...你没事吧?”
  涉及各家私事,练凛夕本来不打算多问,但一想到李瞬很可能因为自己的事情和家人闹僵,她对他的歉意就按捺不住。
  李瞬淡淡道:
  “也没什么,我跟她的理念有很大的分歧,既然谈不拢,那跟她划清界限,不相往来就是了,要是她还存着利用我的心思,那就很抱歉了。”
  见练凛夕仍有忧色,李瞬嘴一张,咬了一大口鸡蛋饼,发出了满足的赞叹:
  “真好吃,很正宗的曦城味道。”
  “是跟我家楼下开饼摊的阿姨学的,合你口味就好。”
  见李瞬已经转移话题,练凛夕也就不再多言。
  吃过早点,李瞬顺势提道:
  “阿夕,我想着你过两天就住到我现在的落脚处附近来,我那边已经做了不少布置,多少安全一些,也方便照顾你。”
  “哎?”
  “房子我已经在准备了,就这两天,你稍微收拾准备一下,我尽快过来接你。”
  见李瞬说得笃定,练凛夕没有推却,道:
  “阿瞬,让你费心了。”
  “不是吧练sir,咱们俩还说这些?”
  李瞬夸张地玩笑着,把练凛夕上下一打量,道:
  “你气色看着还不错,看来外伤是好转得很快。那,手伸出来。”
  说着,他难得露出一点促狭的笑意,把手摊开,又勾了勾手指,示意练凛夕放上来。
  练凛夕哪还能不知道这个坏家伙在把自己昨天给他的惊讶找回来呢,她努力想做出“咬牙切齿”、“恶狠狠”的模样,却终究忍不住自己先噗嗤笑了出来。
  一如春风拂面,冰雪消融,李瞬再次领略到了美好笑颜的力量。
  他轻轻牵起练凛夕乖乖放过来的小手,释出一点龙气,向练凛夕体内探去。
  感受着那股灼热气息的流动,练凛夕提出了自己的疑惑:
  “我的恢复力算是比较好的,往日里出任务受点什么伤,轻伤当天就能痊愈,哪怕伤势重些,也就是多费一两日,可现在都快一周了,灵能还是没怎么恢复。”
  李瞬皱着眉,他已经发现了症结所在,道:
  “其实还是生生咒和安酥那根钗子的问题,我原以为这两股力量在你体内已经完全对冲抵消掉了,但现在看来,其实还有微少的部分残余在你的灵海与神道。”
  “麻烦在于,这两股能量好像已经结合为一,凝炼成了一种特殊的东西。具体如何还要深度诊断才能清楚,可这不是好事。”
  “我打个比方,就像是一个灵能的肿瘤,这个肿瘤一直在吸收你修炼出的灵能,并且还在发展壮大,再加上你的灵海有点受损,种种原因,使得你几乎无法贮存灵能。”
  “不能任由这个肿瘤发展下去,要设法把那东西尽快摘掉才行。”
  李瞬收回龙气,沉声道:
  “生生咒我基本上有数了,但那根钗子上有什么名堂还不清楚,安酥...得找她。”
  ————————

第四十二章 下一站,白鹿院
  离开练凛夕的宅邸,嘱咐她万事小心,并不露痕迹地在附近设置了几个触发式的预警机关之后,李瞬独自返回半山公馆。
  时间还很早,不过早上八点出头,夏师寒这会儿应该已经在半山公馆的宅邸中打扫卫生了,她周四周五周六三天都是下午才有课,上午就会到李瞬这边进行女仆服务。
  虽然只要一个电话就可以喊她驾着小夜子来接,但李瞬并没有这么做,他换上白焰的假面,孤身在长安城中漫游。
  心宿区是苍龙星域最繁盛的宿区,与明京的开明区相比亦是不遑多让,楼宇鳞次栉比,天际的浮空车此起彼伏,而这里的行人比起地上神色匆匆,更多浮现一种舒适饱满的精神状态。
  一路行来,李瞬逐渐放下担心,幸好街上没有人回头来看他。
  他担心,是因为他身上穿的衣服很机掰怪。
  白色印花阔腿喇叭裤,黑色嘻哈肥仔套头衫,胸前印了一堆花里胡哨五颜六色的涂鸦,差个大金链子小手表什么的,李瞬就直接可以进行一个街头卖艺了。
  毕竟人靠衣装佛靠金装,哪怕是戴着白焰这张儒雅帅气的大叔面具,在李瞬不展现他猎人本色的前提下,他整个人的气质仍旧显得颇为不修边幅。
  众所周知,因为昨晚与安酥的摩擦,李瞬的衣物基本报废了,尤其是上衣,完全不能再穿,所以才会发生之后的那些事,而李瞬现在身上穿的衣服,据练凛夕说,是安酥大清早不知道从那里拿来的。
  她扔下电话号码和衣服就拍拍屁股走了,尴尬的是临行前才换上衣服的李瞬,和想笑又不好意思笑,憋了很久的练凛夕。
  真是佛了这女人了。
  不过好在,这里不是地上的任何一个城市,这里是长安,是人类与妖怪求同存异的天堂,路上什么八只脚的四只手的怪异都有,李瞬只不过是奇装异服而已,完全不出格的。
  他随手在街边的自贩机买了一瓶冰牛奶,掂了掂找出来的硬币,揣回兜里,向不远处的车站走去。
  长安虽然富裕,却也没有到人人都能配备上一辆最低配也价值50w通宝钱的浮空车的程度,更遑论一套殖装配件就要近百万通宝钱的猫车了。
  这里最泛用的公共交通,实际上还是纵横数十线路,站点数百,连通了整个城市的【天城空列】,这玩意和明京、离都的地铁性质差不多,只是长安没地可挖,使用了特殊的技术,使运行线路悬于空中而已。
  李瞬站在入站口,抬头仰望一班班纵横交错悬浮于天际的列车管道,仿佛看到了这座城市踊跃不断的动脉。
  他拥挤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随手买了一张换乘卡,刷卡入站。
  其实长安的街市、人潮、通勤,与地上没什么显著的差别。
  拎着公文包神色匆匆的中年白领,俯首帖耳一直在讲电话的胖老板,叼着面包一脸倦色的打盹青年,老神在在安坐着闭目养神的老人,拿着小镜子紧急补妆的成熟女性...
  唯一的区别在于,这里的住民有人类,也有妖怪和混血,车厢里不少人存在一些妖怪的体征,甚至有些完全就是妖怪的模样,但人类也不以为怪,甚至青少年的学生群体里,还能看到不少人类和妖怪的少年少女们热络地畅聊。
  李瞬现在已经逐渐开始熟悉这种四下充斥着妖气的氛围了,没办法,猎人的本能有时候也得给生活让道。
  据说自明历启元之初的神州,就是这般景象,只是随着时代与历史的演进,人类和妖怪却反而都变得更狭隘了。
  所谓的和平...吗?
  如果这座城市只限于眼前的这幅光景,李瞬觉得,倒也还不错。
  只是李瞬是一个善于思考的人,他也思考过一个问题,如果天下大同,河清海晏,那像他这样的猎人以后又该做什么呢?
  当然,现在思考这个问题太遥远了,和平这两个字在神州等同于痴人说梦,哪怕在长安,目前看来,也是岌岌可危。
  董平川和泯光可是还不知道藏在哪里,意欲何为呢。
  他挥去心中的感慨,扫了一眼车内贴着的线路地形图,得知这一条线路仅在南城,也就是苍龙星域和玄武星域循环,如果要前往北城的白虎、朱雀星域,得去专门的站点中转并接受审核。
  李瞬知道其中的原因,因为苍龙、玄武星域是神州到长安的移民初始准入区域,而白虎、朱雀星域,则是元妖界到长安的初始准入区域。
  长安虽然不像明京一般人妖泾渭分明地划分为东西明京,但一定程度的区分却也是存在的,这是因为元妖界和神州之间有着难以消融的深仇、隔阂,初到长安就放在一块,很容易发生治安事件。
  所以在南城和北城之间来往,需要一定的冷却期,具体的核准标准不同,一般在3-8个月之间。
  所谓的冷却期,也就是给新来到这座城市的人,一段被这座城市的价值观影响、同化的时间,等到他们的仇恨逐渐淡化,成为真正的“长安人”之后,经过危险度评估审核,即可自由来往于南城和北城之间。
  顺着这条空列4号线的线路一直往下,有一处距离半山公馆步行不到一公里的站点,李瞬只需要闭目养神个几十分钟分钟就能抵达。
  于是他戴上耳机,一手握着吊环,一手插着口袋,开始神游天外。
  “尊敬的乘客您好,青崖台,到了,青崖台,到了,到站的乘客请下车,下一站,白鹿院。”
  “下一站,白鹿院。”
  循环播放极具穿透力的车内广播,把李瞬从漫长的放空状态拉扯了回来。
  白鹿院?
  他这回认真把密密麻麻的线路图再看了一遍,果然,青崖台的下一站是白鹿院没错。
  难怪这趟车上年轻人那么多,这么看,应该都是白鹿院及其附属院校的学生。
  呼——
  李瞬深吸了一口气,心跳都不自觉的快了一两拍。
  到都到了,要去吗?
  ——————

第四十三章 心魔
  白鹿院。
  李瞬并不认识这个地方,直到今天,此刻,这个地名在他脑海里也不过是一个单纯的名字而已。
  但它已经在李瞬脑海里回荡了整整三年。
  因为他知道他的小妹李映就在那里,她在这所学院里学习、生活,健康快乐地过着属于她自己的人生。
  情报的来源,是那只被李瞬猎杀的,位列黑榜前二十的凶妖。
  这凶妖潜伏于长安之后只安分了一段时间就故态复萌,在长安范围内选定了复数财力殷实的目标,准备杀人夺财、鸠占鹊巢,提前做了不少踩点工作。
  当然,当李瞬的灭杀弹打入他的身体,玄冥刃斩下他的头颅的时候,这些罪恶的念头也就化为飞灰了。
  这些照片和信息统统落到了李瞬手上。
  他很随意地翻看着这些战利品,可当看到其中某一张照片的时候,他惊呆了。
  一个从豪华浮空车上下车的少女侧颜,身量纤弱,发絮染青,眼眸平静中透着隐约的倔强。
  就只看了这么一眼,李瞬就确定,她一定是小映。
  因为小映的眼睛是深青色的,是仿佛燃烧着某种火焰般的瞳色,那是世间独一无二的眼瞳。
  星火瞳。
  没错,李映李照这一双姊妹和半妖李瞬不同,她们是生来便身怀纯粹妖血,乃至引发返祖现象的纯血妖怪。
  她们天赋异禀,天生拥有那双永燃不熄的星火之瞳,那是来自血脉深处最本源的力量。
  从那一天起,李瞬的心魂都萦绕于那座天空中的城邦。
  他察觉了自己的本心,他想做自己,想做“李瞬”,而不是永远戴着那副名为冠冕实为枷锁的“日曜之冕”。
  入手了长安城发来的许可,吊唁父亲之后从曦城赶往明京,再从明京奔赴天空城长安,在不知道李照仍旧在世的情况下,李瞬的动力,原也就是想与世间唯一的亲人再见一面。
  他期待太久了。
  可真的到了长安,他却变得忐忑,变得迟疑。
  他本该发动所有的渠道打探白鹿院的情报,小妹的情报,竭尽全力地去靠近她,至少...去看她一眼。
  可他没有,他还是自顾自地做着自己的事情。
  理性、克制、冷静,大局、风波、危险,他给自己找各种各样的借口,拖延着时间。
  其实李瞬自己很清楚这是为什么。
  他有愧。
  一个问题长久以来一直盘踞在他的心头。
  他凭什么做这个哥哥?
  作为兄长,他应该给妹妹遮风挡雨,父亲不在,长兄即如父,父亲撑起的天,他也应该去撑起来。
  可他怯懦了,他畏惧了,他迷茫了,他被那未知的恐怖,被陡然而来的压力吓倒了,十五岁的李瞬,仓皇得像一只惊弓之鸟,只知道一路奔逃。
  是,这并不是他的错,那时候李瞬不过是个少年,纵然有一点力量,与父亲那可怖的敌人相比又能算什么?
  况且父亲又早已安排好了一切,能够确保家人的安全,他只要按照父亲说的做就好了,就算把妹妹强留在身边,他也做不到保护她的安全,不是吗?
  不是吗?
  李瞬觉得不是。
  因为他很清楚,他是真的退缩了。
  时至今日,多少年少时的记忆都被磨损到模糊不清,唯有阿姐临别前最后的拥抱,与小妹噙着泪不断远去的后车窗,李瞬永远都不会忘记,那是烙在他心底最深的伤疤。
  目送小妹被收容机构接走的那个清晨,年纪尚幼的她还不明白,为什么一切突然就变了,父亲突然去世,她又突然要与家人分离,纵然她再如何天资聪颖,也没法控制满心的困惑与悲伤。
  可她很坚强,她真的很坚强。
  李瞬还记得,明明都已经泫然欲泣的她,看到自己难看的面色,就死死的咬着嘴唇,咬到甚至都沁出血丝,也没当着他落下泪来。
  最后她还挥手,跟自己告别。
  可汽车发动了,她却趴在后车窗口看着自己,深青色的眼底,混杂着痛苦、眷恋与倔强。
  李瞬看到她那双攥得紧紧的小拳头。
  少年整个人的血液一瞬间冲上了大脑,这一刻他觉得自己已经疯了,他已经顾不及任何的后果了,他不顾一切地飞奔,用血肉之躯,去追逐那辆全力运转的钢铁造物。
  他竭尽所能,将父亲花费十数年心血训练出的身躯机能发挥到极致,他疯狂地想要追上那辆车,追上那个泪眼朦胧的女孩。
  可那辆车真的太快了。
  少年的两条腿都快跑断了,完全没有知觉了,却仍旧只能遥遥看着那面车窗远去,直到浑身血液如火烧,直到星火瞳也灼不完泪眼,直到视线被彻底模糊。
  他绝望地锤击着大地,大地却不会对他有任何回应。
  那一刻,李瞬认命了。
  放弃了,我追不上了,就这样吧。
  他回家了。
  当然,这时他还不知道他回家之后要面对什么。
  既然没有在小妹最伤心欲绝的时候挺身而出坚持到底,既然没有在小妹最撕心裂肺的时候顶天立地遮风挡雨,现在他有什么脸面,到她面前去认领那一句“哥”?又有什么脸面,突兀地去闯进她现在的生活?
  只凭她姓李?只凭他身上流着和她一样的血?
  退一万步讲,就算李瞬毫无愧疚,恬不知耻地过了心里那一关,可他又能给她的生活带去什么?
  阴谋?仇恨?抑或是再一次的悲伤绝望?
  什么都不能。
  因为除了这些,李瞬什么都没有。
  他的双手不会拥抱,只会拿起刀枪,充斥他生活的没有快乐喜悦,唯有无尽的杀戮与狩猎,回首望去,李瞬的人生中空无一物,没有感情,没有选择,没有退路甚至没有方向,只有空洞,越来越大的空洞。
  猎人的世界里没有温情,只有弱肉强食、朝不保夕,李瞬已经麻木了,他又要将这种麻木再带入小妹的世界么?
  李瞬做不到。
  而且除了愧,他还有怕。
  李瞬有时候对着镜子,甚至都认不出镜子里那个棱角越发冷硬眼神越发锐利的年轻人是他自己。
  那个懵懂的少年仿佛早就死了。
  而夜天之上李照森冷的青色瞳眸,到现在还让他彻骨冰寒。
  十年,对每一个人,都是十年。
  那么,李映呢?
  ————————

第四十四章 赠人玫瑰,手有余香
  在见过李照之后,李瞬就已经意识到了一件事。
  其实在他心中,阿姐和小妹早就因为过于长久的牵挂,逐渐剥离了真实的模样,变成了两个仅存于他幻想中的纯粹符号,他不可抑制不可避免地给她们加上了无数无比美好的期盼,以慰藉他千疮百孔的心灵。
  所以当残酷的现实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感受到的荒诞、反差和破碎,才会那样的强烈。
  没错,李瞬对李照的愤怒,其实根本不是对练凛夕遇刺或是幽罗被鲸吞的愤慨,他是被利用了没错,但直到陛见女帝之前,他的情绪仍旧在可控的范围内,他还在准备查探女帝的虚实,伺机实施报复。
  真正彻底挑起他怒火,让他近乎失去理智的,是“阿姐”这个符号幻灭之后,仿佛遭到背叛一般的荒谬,和一切心血都付诸东流的强烈空洞。
  其实现在想想,李照无非就是变了,这太正常了,在这样的世道里,怎么可能不独善其身,只不过她变成了李瞬不喜欢的样子而已。
  真要说起来,李瞬才是最面目全非的那个。
  他小时候连杀只鸡都不落忍,现在却早已满手血腥,杀人屠妖跟吃饭喝水一样随便。
  他小时候骗人一句神色就会非常不自然,现在却是弥天大谎张口就来,演戏早都成了家常便饭。
  他自己都数不清自己脸上究竟戴了多少个面具,究竟还有没有真实的自己。
  只因为李照是阿姐,她就要永远站在自己这一边吗?
  人各有路,不过是大家都姓李,都恰巧托生到一个家里罢了。
  所以,或许小映也早就变了,再不是当年那个小太阳般的小女孩了。
  这也很正常。
  只是,李瞬是自私的,他不想看到她改变,他不知道如果看到李映也像李照,连续经历两次幻灭,他到底会变成什么样子。
  如果这样,那么构建李瞬心灵的基石,就会完全彻底地崩坏掉了。
  “尊敬的乘客,列车已到站,白鹿院,到了,白鹿院,到了,到站的乘客请下车...”
  列车到站,车厢内七成都是学生,纷纷鱼贯而出。
  “哥!”
  李瞬猛然抬头。
  当然,没人在喊他,那是外面站台上不远处一个扎着双马尾的少女,正期盼地望着打开的车厢,努力地朝向这里招手,而李瞬身边站着的青年也喜悦地朝门外招手。
  两人的眉眼与轮廓多少有些相似,是一对兄妹无疑。
  但白鹿院是个吞吐人流的大站,下车的人实在太多,而且还有些违反先下后上规则,不规不矩的人在往车上挤,青年被堵在后面,迟迟不能下车。
  “滴,滴,滴,滴...”
  车门在响警报了,这意味着车门将在五秒后关闭,可青年还在人潮中挣扎,眼看着就下不了车了。
  远处的双马尾妹妹担忧着急地望着这里,青年努力地挤着,却毫无用处,只得叹了口气,掏出手机,准备给妹妹发一条“人太多了,待会儿我再坐回来”。
  可这时不知怎的,后方传来一股巨大的力量,拥挤的人潮亦是不知为何出现了空隙,青年心头振奋,借着这股大力,一下子就冲出了车厢。
  青年心头一乐,往边上一看,和他一起冲出来的还有一个穿着肥佬衫的帅大叔,他颇有种共患难的感觉,笑道:
  “真**挤,幸好出来了,不然还得耽搁一个来回!”
  “是啊。小兄弟,那是不是喊你呢?”
  “哈哈,是,我妹!”
  青年搭了句茬,笑着迎上欢喜的双马尾少女,逐渐走远。
  李瞬望着那两道背影远去,自嘲地笑了笑。
  心里千万个担忧与情怯,身体本能的反应却比思考更快吗?
  真是不像样啊,李瞬。
  行吧,既然来了,那就...既来之,则安之吧。
  他走到站台的窗口,俯瞰地面上那一片辽阔的建筑群。
  占地广阔到在空列车站的高度都一眼望不到尽头,建筑群的主基调是青白二色,莘莘学子如潮水般涌入又流出,一只巨大而神骏的白鹿雕像,屹立在最醒目的广场,踩踏着青云,几欲登天而走。
  这就是长安三大学院之一,也是当今最顶级的学府之一,白鹿院。
  李瞬鹰隼般的目光俯瞰着白鹿院的格局,青火隐隐跃动,将整个白鹿院的格局快速记忆在脑海之中,很快,他已经能够在脑海中勾勒出白鹿院的图景。
  整个学院依山傍水,轮廓布局恰似一只卧于山水之间的白鹿,显然是专门如此设计,在空列车站的高度普通人还不太看得出,如果再高一些,就真的能看到大地上卧着巨大白鹿的神奇景象了。
  可这也给李瞬的寻找增加了太多难度。
  说来也怪,李瞬到长安一共两天,两天都是在找人,还都是要从一个极大的范围内找出一个完全不知所在的人。
  和练凛夕之间好歹还有剑气可以共鸣,和李映之间却完全没有什么能联系的方式,尤其是他还不打算以本来面目去见她,只是想远远地看她一眼而已。
  李瞬一边从车站拾级而下,一边展开头脑风暴。
  今天是周五,一个正常的工作日,而现在接近早九点,正是大学课堂、机构、部门开始运转的时候。
  以小妹那样惊才绝艳的天赋,她肯定不会在普通的大学课堂里上课,甚至她可能早就连课都不需要上了,而是在白鹿院内部的研究所内潜心学术。
  白鹿院的研究所,基本集中在鸟瞰视角中的“鹿首”和“鹿角”两处区域。
  李瞬决定把这两片区域作为首要目标。
  其实还是太仓促了,李瞬甚至没有仔细地收集有关于白鹿院的情报,也没有详尽分析李映可能的所在,一切都只能靠猜。
  但他既然已经鬼使神差地到站下车,就不能再退回去了,这实在是个绝无仅有的机会,如果这次再退,李瞬都不知道自己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克服心魔。
  他抬头望了一眼那只踏青云欲登天的白鹿,匆匆踏入白鹿院的山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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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刑不刑你自己选
  李瞬秒切鹰钩鼻面具,而后轻易进入了白鹿院的山门。
  白鹿院面向全社会开放,并不设置门槛,任何想要参观学院的游人,只要是在学院的正常开放时间,都可以从任意入口堂而皇之的进入。
  在长安这样一座金钱支配一切的城市,一切都要往经济利益的方向转换,哪怕是象征知识最高殿堂的大学学府亦如是,大学城经济早都不是新鲜玩意。
  白鹿院这样一所面积超万亩,学生与教职人员总数超三万人的庞大学府,天然存在一个庞大的消费市场,又由于其开放自由的学风,以及多年来取得的先进技术成果,从长安、神州、元妖界...无数学子游人慕名而来。
  教育和旅游业的繁盛,使得各种利益集团以学院为中心,布局大型购物中心、饮食店等配套设施,学院内部亦开放了贩售各色游览地图、纪念品、印章等周边产品的商铺,并且隔三差五地就举办花样繁多的体验日、联动日等,打造白鹿院品牌形象。
  甚至可以说,白鹿院的繁荣,带动了整个心宿区,乃至苍龙星域的繁荣。
  而经过多年的发展壮大,白鹿院等长安各大学院所组成的学院联盟【天城联合】,实际上已经成为了支撑长安运转的巨大经济体之一,在统括理事会都占有席位。
  所以李瞬的进入没有引起任何的波澜,要知道就在这个时点,白鹿院里怎么也有几万人在游玩,他甚至看到人群里有好几个跟他穿搭差不多风格的肥佬。
  李瞬没有上过大学,确切地说,他最高只接受到中等教育。
  曦城在练凛夕没有入主之前,一直都比较混乱,不是一个能留住年轻人的地方,那里一共只有一所硕果仅存的中学,算是李瞬和李映的母校。
  执夜府的教育体制很简洁,任何人只要交的起学费,都可以以相当于人类七岁的智力水平入学,初等教育三年,中等教育五年,高等教育最少三年上不设限,对应小学、中学、大学。
  一套流程下来,毕业成为一个社会的螺丝钉,最快才十八岁,如果能力足够,还能跳级,具体怎么跳,根据教师和学校的综合判断来。
  不过这些年随着神州局势日渐纷乱和人妖之间愈发尖锐的对立关系,很多地方的学校要么毁于一旦,要么人去楼空地荒废,要么直接被更大更有力量的学校吞并,地方教育体制名存实亡。
  时至今日,北方也就只有明京等为数不多的城市还有完整的教育体制存在,至于南方,行会对教育这一块一直不算看重,只是维持着基本的体面。
  正因如此,以学术氛围浓郁的白鹿院为首,长安三大学院领衔的天城联合,才成为了神州众多学子向往的所在,也就逐渐形成了长安多年以来令地上众生趋之若鹜的另一个重要原因。
  花花绿绿,红红火火,眼前的一切对于李瞬来说,其实还是很新鲜的。
  感受着青砖白瓦的大学校园里洋溢着的扑面而来的青春气息,他难免有些感慨。
  如果没有背负日冕的秘密,他或许就会在一个像这样的地方,平静地读书研学,或许也可以像路上来往的青年男女们一样,找到自己的伴侣,度过一段美好的时光。
  他摇了摇头,在正门侧近的一间店铺门口掏了100块通宝钱,买了一张白鹿院的导览地图,一套白鹿院的文化衫,附赠一杯碳酸饮料。
  按通宝钱在长安的购买力,这都已经够他找个小饭馆炒一桌菜了,不算便宜。
  打开这张地图的第一时间,李瞬就知道不靠谱。
  地图和地图之间是有明显差别的,这手绘二次元风的游客地图,显然不是什么靠谱的高精度地图,而且对比李瞬在空列车站上方俯瞰所得,这张地图上居然缺失了多处。
  不过李瞬买地图的本意就不是真想从上面看出什么来,他要看的就是这些缺失。
  随便就想从数万人中找出李映,那当然是天方夜谭,但如果能够特定地点,难度就会减小很多
  据他所知,白鹿院事涉不少长安的机密事项,显然有些地方并不会见光,不光在地图上没有体现,还使用仿生学材料和灵术掩藏了形态,成为隐藏的暗区。
  实际上以空列车站的高度,还远不足以俯瞰整个白鹿院的格局,李瞬也是开启了集合穿透、锁定、鸟瞰、远视能力为一体的星火瞳,才能迅速将整所学院的结构了然于胸。
  不过有些暗区,甚至连星火瞳都看不穿。
  接下来他一连买了好几个版本、年份的白鹿院地图,多方对比下来,有两处地方被李瞬锁定。
  位于整头白鹿“鹿首”的部分,是白鹿院的核心,众多研究所、观测站、大型实验室的所在,而相对偏僻的“鹿角”部分,则是暗区集中的地方。
  李瞬相信,以李映的天赋,必然会接触到白鹿院的核心或是隐秘,所以打从一开始他就是奔着这些研究所和隐藏区域去的。
  至于怎么找?星火瞳还有一分多钟的使用时间血液才会开始沸腾,只要在一个视野比较好的地方,找一双青色如燃烧着火焰的特别眼睛就行了。
  有了目标,接下来就进入了李瞬熟悉的节奏。
  李瞬在校园中假装游客徘徊,寻找制高点,很快就被他找到一处距鹿首区域超过两公里的钟楼景点,对鹿首区域进行了一次扫视,耗费了一分钟的星火瞳时间,却没有任何收获。
  于是目标转到星火瞳看不透的鹿角区域。
  白鹿院在宣传上虽然是全校自由开放,但同时这里也搭载了足够先进的监控系统,无死角地覆盖了出入口要隘,并且进入部分区域需要使用专用识别装置才能打开坚固的门禁,比如鹿角区域后半部分的暗区。
  这就让李瞬原本打算的潜入计划全盘落空。
  主要是他来得太仓促,没有对暗区的警备措施做过详尽的了解,没有时间去试探监控盲区,也没有弄清楚进入暗区需要的装置、口令等机制,甚至连个假身份都没时间搞。
  而且说实话,其实李瞬并不是很擅长搞潜入,因为他本身没有那么强的匿踪能力,要是换了安酥那种能够直接藏身于风的存在,这些能算什么事?
  既如此,只能放弃潜入了。
  不过,不管是潜入、混入还是闯入,反正李瞬的目的是进入,只要进去看一看就行,方式倒是不拘的。
  既然动静小的用不了,那就还是按照惯例,把动静搞得大一点吧。
  李瞬哂笑一声,旋即动身趋近鹿角暗区的界线。
  白鹿院整体建在盘踞心宿区的青崖山脉上,从西至东地势从陡到平,鹿角部分所在的西北方向是整个学院地势最为陡峭之处,密林遍布,这里承担了部分学院仓储和资源回收功能,除了院方工作人员,平时罕有人至,不时有一些学院传说的怪谈故事。
  李瞬的步履很快,周边的环境随着他的深入而越发冷清,直至他接近青崖山脉的入山口。
  入口处用铁栅栏封死,上了很多把锁,且张贴了告示和警示牌,警告学生山林危险,不要进入此处。
  李瞬一边向栅栏口冲刺,一边打量着眼前的景象,他知道这后面就是暗区,却没有想翻过栅栏进入山脉的意思。
  因为他知道,栅栏后面的整座山都是假的。
  星火瞳虽然无法看透,但李瞬能判断,这是复杂的术法手段捏造出的产物,而如果尝试从栅栏后的入口进入,会被直接传动到某个异空间,从而迷失一段时间后被遣返。
  类似这样的陷阱,李瞬不是没有见过,他当然不会直接去踩。
  脚步骤停,掣出星青玉珀打制的长刀,李瞬眸中闪过冷电,玄冥黑水暴起,利刃一斩三段,虚空刹那间化为齑粉。
  【阎流·大梦刀】
  须臾之间,栅栏之后那深不见底的山脉内,传来轰然倒塌的巨响。
  原来在这灵术与迷彩交织的掩饰背后,竟有一扇厚重而坚固的大门。
  这扇门上有着多重加密与检验机制,还接通了强大的电流和灵能冲击,一旦核验失败,门会直接锁死,开启警报并冲击试图开门之人。
  然而什么特殊材质,什么检验机制,在大梦刀面前统统没有意义,只要是个死物,就算是天上星辰,大梦刀都能切开给你看。
  说时迟动时快,从李瞬冲刺到刀斩巨门,一共也就三五秒钟时间,刺耳的警报声尖锐地响起,李瞬毫无迟疑,迅速突入门内,
  大门之内的暗区之中,亦是一桩桩与外界一样的教学楼,唯一的区别校区里正常的楼栋,主色调是青白二色,这里则是纯粹的白房子。
  暗区受到冲击,警备部队顿时被唤醒,开始机动起来,主力部队荷枪实弹,首先在最珍贵的几个研究所附近展开最强阵型,并且开始呼叫外部支援,白鹿院内部可是有不止一个君位强者坐镇的,宵小角色那是有进无出。
  但很快,前线传来联络,闯入者身手凌厉,接连放倒十余人,但一通闯阵之后,居然只是进入了7号楼。
  7号楼?
  那不是拿以前废弃的瞭望塔改建的备品仓库么?
  倒也不是说没有贵重物品,可是你一个光天化日就敢闯暗区,连门都砍翻了的猛人,不来抢这里最新最高级的研究成果,搁这抢个备品仓库没必要吧?
  前线警备的困惑李瞬并不关心,他只是在迅速掌握了环境之后,登上了最高的那一座楼。
  把星火瞳最后剩下的三四十秒用完,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开始沸腾起来,燥热难当,李瞬又压榨了自己十多秒,才终于撑不住,关闭了星火瞳。
  没有。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
  果然,还是过于仓促了,什么情报都没有就莽上,这既不像猎人,也不像强者,早多少年前都不这么冒失了,怎么今天就一时脑子抽了呢?
  唉,关心则乱。
  李瞬摇了摇头,两处都没有,他暂时没了目标,既如此,必须赶紧撤退了。
  一帮警备还在鬼鬼祟祟地攀楼,但见李瞬纵身一跃,足底青芒闪烁,整个人如陨石般砸落地面,将地面直接轰出龟裂,震倒一片黑甲白褂,而后砸下一个浓郁的烟弹,瞬息间消失在了所有人的视线里。
  他从没想过在这里纠缠,暗区是白鹿院的机密所在,呆的越久越容易出事,他索性直接通过在外部预留的黄泉之水瞬移撤退。
  把留下一地狼藉甩在身后,李瞬寻了僻静安全处,摘下鹰钩鼻面具,从压缩包里取出之前在纪念品店铺里买的那套文化衫。
  白色文化衫上写着“我白鹿”,还印了一只白毛长角的鹿妖怪看板娘,再把同款头巾一扎,戴上平光眼镜,“白焰”顿时完美地融入了这个学校的氛围。
  若无其事地在学院园区又转了转,遥遥望了一眼动静似乎被压下来的西北方向,李瞬准备离开白鹿院。
  然而即将到校门口的林荫处时,李瞬不得不停住了脚步。
  他的去路上拦着一个奇怪的东西。
  描述得详细一点,它是一个毛茸茸的,长着水汪汪大眼睛,高到李瞬膝盖处的灰色球体生物。
  那个生物跳到李瞬面前,发出疑问的女声:
  “你是怎么切开那道门的?”
  “你在说什么?”李瞬疑惑道,“什么门?你又是什么东西?”
  “她是波普,不是东西。”
  波普,或者说波普背后的人解释了一下,语气笃定,说道:
  “装傻么?这招对我不管用,我可以确定你就是18分钟前闯入暗区的那个戴着鹰钩鼻面具的成年男性。”
  李瞬心中一凛,继续装傻:
  “你到底在说什么?你是白鹿院的吉祥物吗?我只是普通的游客而已。”
  “从八时五十五分你进入白鹿院开始,除了在钟楼和暗区7号楼短暂停留过不到两分钟,到十时十三分你对暗区发动进攻后消失为止,你始终没有停止过高频率的移动。”
  “证据是明确的,鹰钩鼻出现的时候,学院范围内都没有你的存在,而你一出现,鹰钩鼻就不存在于学院里了,还要我说更多吗?”
  “此前从未在数据库中见到你的资料,你是初次出现,却抱着强目的性在学院中进行类似侦察的行动,你的行为逻辑与常态模型严重不符,所以早在你进入白鹿院后二十分钟,你就已经被我锁定了。”
  灰色球体生物波普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李瞬,看着很可爱,但说出来的话却透着与可爱完全不搭边的危险:
  “你似乎无话可说了,那么现在,你有两个选择,跟着波普走,或者当场被捕,选吧。”
  ————————

第四十六章 小心咕噜灵波
  李瞬不喜欢别人让他做选择。
  授人以柄是他很讨厌的事情,然而今天偏偏发生了这样的意外。
  终究无法完全用理智权衡情感,至少李瞬自觉做不到。
  他虽然不觉得自己是个感情如何充沛的人,但要说冷血无情也是做不到的。
  一想到那个硬顶着倔强的泪眼,身体就不由自主地动作起来,硬着头皮闯进白鹿院,这不是什么好办法,他今天确实鲁莽了。
  但哪怕是莽,他今天所有的行动,也一丝不苟地按照自己的一身艺业与经验,做出了他能够做到的最合理的规划。
  而白鹿院的环境又是如此的得天独厚,万亩方圆,数万人流,什么监控也好,警备也好,终究无法彻底覆盖这样的环境。
  再加上他的身手和变幻莫测的假面,白鹿院一个学校,又不是什么军事基地,趟一个来回又有何难?
  可他万万没想到,白鹿院中居然会存在这么一个人,能在同时有数万人活动的巨大场景中单单留意他这样一个存在,并且通过什么“行为逻辑”、“常态模型”,竟然从他远还没开始动手的时候就盯上了他。
  还有眼前这个叫做波普的灰色球状毛绒生物,这不是他已知的任何一种妖怪,并且不存在任何妖气,非要说的话,和这几年风靡一时的奇幻动画里那种叫“史莱姆”的东西还有沾边。
  连李瞬都不认识的妖怪,很难想象这到底是一种什么生物。
  此人神神秘秘,身份耐人寻味。
  如果是院方的人,她应该第一时间就通知警备实施抓捕,如果不是院方的人,她又是如何调配到能够覆盖整个白鹿院的监视网络?
  她这看起来显然不是想把自己抓捕归案,反倒是另有所图谋。
  有点意思。
  李瞬笑了笑:
  “行,波普是吧,你带路吧。”
  “波~”
  波普发出奇怪的叫声,一蹦一跳地带着李瞬往鹿首区域行进,一人一怪登上了一座教学楼的天台。
  天台上视野很好,只是风很大,且空无一人。
  “藏头露尾,不太好吧?”李瞬环视四周,问道。
  “你的实力保守估计在禁位上段,我判断会对我造成强威胁,所以我不会和你直接面谈。”
  “你知道我的实力在禁位上段,那你应该也知道,如果你被我找到,游戏就结束了。”李瞬冷笑一声。
  “你找不到我的。”
  很难想象波普这个软绵绵毛茸茸水汪汪的球,居然同样也展现出一副冷笑的表情,倒和李瞬颇有几分肖似。
  “你是怎么做到在数量这么庞大的人群中特定我的?常态模型?行为逻辑?”
  “这并不难。”
  波普背后的人似乎并不着急,她甚至愿意先解释一些李瞬的问题。
  “白鹿院里人虽然多,但实际划分起来,只有四大类人——学生、教师、后勤和游客,每一类人都有各自的行为逻辑,虽然复杂,但均有规律可循,通过分门别类的梳理,可以从中提炼出规律的逻辑。
  “比如说最简单的,学生和教师会在规定的时间出现在规定的教学区域,进行规定的授课和学习,后勤则会在规定的时间在规定的区域进行劳作。”
  “游客的行为逻辑虽然最没有规律可言,但学院内部的各种导视导览、商业区域、活动互动等,都会对游客的逻辑产生潜意识规范,所以相比起另外三种,反倒更加方便引导和统合。”
  “我给每个类别都建立了可以量化的常态模型,但凡在常态模型之外的异常态,都会被我加入关注,当然这个异常量是可波动的,总体在一定范围内时,我的关注度不会增加。”
  “然而随着你的高频率移动,你的异常波动越来越大,已经完全偏离了常态范畴,于是我对你的关注就提到了比较高的程度,到了这种程度之后,我会对你的危险性做预判。”
  “不过根据我的预判,你虽然异常,危险性却并不高,所以就没有第一时间采取措施,而是持续观察,直到现在。”
  李瞬一挥手,打断道:
  “停,你在说原理,可我问的是手段,白鹿院内部的监控系统,光我发现的监控死角就有几十处,如果只用通常手段,你是不可能发现鹰钩鼻和我没有同时出现在学院中的。”
  李瞬觉得这人要么就是在诈自己,要么就是有一种比常规监控手段更加高明的手段,而后者的可能居多。
  他只是这么一问,其实没想着对方会回答,可对方真的一本正经地告诉了他。
  “波普。”女声淡淡道,“波普是一种合成生物,具备分裂性以及能量感应和传导的特化能力,她能够分裂出天量的波普微粒,成为我的眼和手,所以...整个学院都在我的监视范围中。”
  “合成生物?”
  李瞬还没从这个陌生的名词中反应过来,就震惊地看到,空气中有什么灰色微粒状的东西,正在凝聚成一张少女的面容。
  微粒凝聚出的少女面容看不出美丑,虽然面对着李瞬,她的眸光却并没有在看李瞬,而是仿佛在遥望天际虚空。
  波普看到这张脸,兴奋地“波”了好几声。
  “那是不是说,波普就像是蜂后,微粒则像是工蜂?”李瞬问道。
  “你这个比喻太浅显了,也不着调,嗯...你对技术的理解能力差不多就在这个水准,不能再往上叠加了。”她淡淡道。
  被鄙视了...
  虽然眼前的少女其实完全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只是在很明确地阐述事实,但那种在技术层面完全俯视李瞬的感觉,他已经感受到了。
  李瞬现在是明白了,他不是技艺不精,不是行动鲁莽,单纯是被彻底超出他认知的技术糊了一脸而已。
  哪怕他把情报打探得再周详,恐怕也没人会告诉他合成生物、波普微粒之类的东西,这必然是白鹿院的机密,要是外界知道有这种东西存在,早就炸了,这种技术要是普及开来,大部分的刺客基本上就可以下岗待业了。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李瞬这时候着实产生了一点对知识的敬畏,像个求知者一样发问。
  “你说。”
  “我虽然不懂那么些技术,但是你可是在操纵万亩范围的波普微粒,这么大的范围,你得有多少灵能才能支撑?而且不论是微粒还是波普本身,从头到尾我没感觉到一点灵能,难道你用的是电?”
  “当然是灵能,但,不是单纯的灵能,你或许不知道,经由古鲁式拟合法引导之后,灵能会以波的状态呈现。”
  “所以这是...”
  “没错,你可以叫它古鲁灵波。”少女认真道。
  ———————

第四十七章 万变一瞬,心自明空
  古鲁灵波...
  彳亍。
  李瞬大概明白自己为什么无法感知到操控波普微粒的灵能,进而被全程盯梢而不知情了。
  很简单,不认识嘛。
  灵能转换成了咕噜灵波态,而他没有对这种态的认知,所以感知场直接就把它忽略了。
  一代传奇,日曜之冕,败于咕噜灵波。
  李瞬叹了口气,问道:
  “行吧,你跟我说了这么多,你的目的呢,”
  “先前说过了,我想再看一看你斩出的那一刀。”
  李瞬眸光微动,只听少女淡淡道:
  “暗区的大门使用了多种还没有向外界公表的新材料,理论上,那扇门可以抗住重火力方阵配合禁位妖术集群十分钟以上的密集轰炸。”
  “如果只是以斩击这种能量转换效率低下的输出方式,按照常态模型,哪怕你具备君位实力也需要不间断地斩击一分钟,禁位水准的话...没可能打破,至少用物理手段不行。”
  “但你却只用一把刀,一道斩击,就把它处理掉了。”
  少女一直如湖面般平静的声音里透出一点好奇:
  “我已经通过波普微粒和现场的监控,得知大门被斩成了目测几乎一致的三段,而且切口过分平整,甚至在一些密度并不均匀的部分,也没有出现任何毛刺感。”
  少女看向李瞬:
  “你必然掌握着一种效率极高的能量转换方式,我想从这上面汲取一些灵感,因为使用排除法排除掉各种不符合的选项之后,我推测,那一刀与空间有关,我说的对吗?”
  大梦刀刀斩空间的本质,连很多修行刀术积年的大妖都看不破,居然顷刻之间就被这个神秘的少女分析出来了。
  她毫不在意地告诉了自己那么多外界未知的机密情报,恐怕就是来交换这个答案的。
  李瞬思忖片刻,道:
  “是,但我不能告诉你更多了。”
  “如果用你的生命安全来交换这个知识的详情,你觉得公平吗?”少女问道。
  “公平,甚至我还占了便宜,毕竟只是一种刀术而已,不能和命相比。”
  李瞬笑了笑,白焰那张帅大叔脸显得很温和。
  但他话里的锋芒却忽然一转,开始逼人:
  “但你搞错了一件事情,白鹿院还留不住我,还有...游戏结束了。”
  在灵海之内蠢动了许久的玄冥与龙气随着李瞬的动念,产生剧烈地碰撞,无法言表的复杂反应在他体内疯狂地嬗变,而后倾泻而出。
  下一刻,一股沛然无御的庞大能量,骤然导入李瞬掣出的长刀。
  一刀之下,整片天台的空间碎裂如镜,如同机械故障般的酸牙声音凭空响起,某种肉眼不可见的屏障被击碎,一名少女神色惊诧地从虚空之中摔了出来,跌坐在地。
  波普惊慌失措地发出“波~”的声音,迅速冲到少女身下垫住。
  呼吸之间,李瞬的刀已然架在了她的脖颈上。
  少女的发绳被刀气割断,白发披散,亦遮不住清秀的品貌轮廓,她的眼眸静而幽深,李瞬还特地留意了一下她的瞳孔。
  是黑色的。
  “你...”
  她并没有什么恐惧之色,仿佛脖子上流转着可怖灵能的长刀是假的一样,她反而显得有些困惑:
  “你是怎么发现的?”
  李瞬没有回答,她接近少女,并微调了一下刀的位置,少女和他仅仅只有两步的距离,在这个距离,他可以确保少女无法用任何手段从他手中逃脱。
  确保无虞之后,他说道:
  “两点。第一,波普微粒虽然是古鲁灵波态,但既然是灵能,就不是凭空而来,万亩之广,人力不可及,必然存在一个制造和转换灵能的装置,而纵观白鹿院,只有鹿首核心区才有制备这种装置的条件。”
  这是李瞬在俯瞰白鹿院全景的时候记下的,这毕竟是一所学校,大部分区域还是以教学楼和学生活动场景为主,不存在装设精密设备的各方面条件。
  “第二呢?”
  “第二么...你知道,言多必失,你的逻辑都用在技术上了,对人心,你似乎没怎么去了解。”
  “是什么意思?”
  “你虽然说波普微粒是你的手眼,但你用上了波普微粒和全套监控装置,都不能全程监控我,只能感应到我在或不在,说明波普微粒实际上并不能代替眼睛,而你刚才用微粒组成的人面,也没有注视感,所以我大胆点推测,你其实看不见我。”
  “所以,在我说出想看一看你那一刀的时候,你就已经做出‘我其实就在你附近’的推测,之后就是求证了。”
  少女居然接过话茬,分析起自己的失误来起来,她甚至露出一点笑意,这让她整张脸都变得明媚起来:
  “仔细观察,大胆假设,小心求证,这是科学研究的精神,你...挺不错的。”
  李瞬有点哭笑不得,小姑娘搞清楚没有,你还被我劫持着呢。
  “谈不上,我只是嗅到了味道,单纯的捕捉机会而已。”他摇头道。
  狩猎从来不是一帆风顺,猎人也会跌入陷阱,很多时候,猎人和猎物的转换只在一瞬间,李瞬一路摸爬滚打走到今天,对时机的嗅觉早就成了本能。
  他或许不懂技术,或许不明真相,但只要有微末的风吹起,形势与时机的变幻就在一刀一瞬之间。
  在万变中握住那唯一的一瞬,或许,这就是曾经的日曜之冕对儿子的期许。
  “那现在我们重新再谈谈吧,用什么交换你的命比较公平?”
  李瞬斜睨着少女:
  “在此之前,先告诉我你是谁。”
  “明空。”少女没有迟疑,说出了自己的名字,“白鹿院的学生。”
  她顿了顿,说道:
  “杀了我是最愚蠢的做法,我是一个很有价值的人,如果打算把我带离白鹿院,或者刑讯逼供,那么你会惹上无穷无尽的麻烦,你背后要是没有一个足够强硬的势力,我建议不要这么做。”
  李瞬不是很在意什么麻烦,他麻烦多了去了,明空想拿这个吓他还早了点。
  但他眼神忽然锐利起来:
  “你说你姓明?日月明?”
  “是,和你想的一致,三代执夜大君明冥的明。”
  少女明空这时终于勾起嘴角,露出一点前所未见的狡黠:
  “现在怕了吗?”
  ————————

第四十八章 一个真敢教,一个真敢学
  三代执夜大君,明冥。
  其在位时间长达四十余年,是执夜府历代大君之中任期最长,争议最大,也是迄今为止对神州全境影响最深的大君。
  这是一个极矛盾的存在,没有人能否认他的功绩,也没有人能无视他的过错。
  自明历55年,年富力强的明冥登临大君王座,在沿用前代大君路不染的方针,养精蓄锐数年后,他领衔枢密院总结了神州现存的诸多问题,从吏治到税法,从建设到研发,还有最为重要的,人妖混三大种群矛盾的平抑,颁下了名噪一时的大罪己诏。
  而后神州迎来了大刀阔斧的改革。
  整顿吏治,发展教育,大兴基建,推动工业…这一时期,明冥俨然是一位英明的人主,在他的强力推动下,执夜府对神州进行了一系列的变革。
  那是一段神州快速发展的岁月,政通人和,蒸蒸日上,各行各业都欣欣向荣,人类与妖怪之间的关系也前所未有的融洽,两族达成了各方面的深度合作,协力建设神州。
  深的不说,只说现在纵贯神州的水、陆、空线路,和神州绝大部分城市完备的基础建设,都是在那一时期成就的。
  那一二十年,或许是执夜府执掌正朔之后,神州生民们最幸福的年岁,可以说,明冥全方位地深化了执夜府的统治基础,收获了绝大部分神州生民的拥戴。
  可惜美好的华章戛然而止,明冥变了。
  前所未有的拥戴造就了执夜府前所未有的强大,从而彻底激发了明冥更深层次的权力欲望。
  他开始不满足,哪怕他是执夜大君,他也仍旧不满足。
  众所周知,为如今的执夜府划定框架的初代大君苏天赐,意料之外的是一个权力欲非常淡薄的人。
  他生性桀骜,与家族早早割裂,孤身杀入夜尽天明之战,凭借战功迅速崛起,而后通过血腥的内部清洗巩固权力从而上位,最终甚至颠覆了十二国时代沿用至执夜府时代的贵族议会制,创立大君制度,成为神州共主。
  按理来说,这样一个雄猜之主,应该远比曾经励精图治的明冥更有独裁暴君之相,然而他登临之后,并没有一味的扩大己身的权力,而是基于旧贵族议会的架构,创设了枢密院,广纳功臣与才具之人以辅政献策,并设立规制,大君的决策,亦需得到枢密院的多数认可才能通行。
  苏天赐以身为范,在位五年期间,竟没有发过一道未经过枢密院的决策,枢密院实际上某种程度上掌握了与君权相制的事权。
  而五年后,他便出乎所有人意料地禅位于二代大君路不染,而后远走海外,连南斗部队都不带,从此杳无音讯。
  后世学者认为,初代登临之时,在不存在任何阻力的情况下,没有选择称帝加冕,而是选择了“大君”这样一个意味远不如“帝”强烈的权力符号,虽然很可能是考虑到曾经以铁蹄践踏神州的夜国之主,其【夜帝】名号仍旧存在的负面影响,但另一方面,亦是苏大君权力欲淡薄的体现。
  初代远走之后,由二代大君——后世称为“贤王”的路不染——接任,他是苏天赐非常看重的人才,是一位平民出身,凭借智慧与格局崭露头角的国士。
  夜尽天明之战的后期,路不染总掌执夜府巨大军势的后勤调度,最终不负众望,顶住巨大的压力滴水不漏,熬死了夜国。
  战后他成为枢密第一任次席枢密,在总枢只是旧贵族中选出的一个吉祥物的情况下,实质上总掌枢密院,继而成为大君。
  路不染执政二十余年,从始至终都贯彻了初代创设的制度,从不逾越,他在位期间,执夜府休养生息,从战争的阴影和创伤中走出,是以他积劳成疾病逝之后,历史给了他公正的评价。
  然而对初代的制度,明冥只感觉到了掣肘,他逐渐不满足于大君与枢密院互相制衡的权力构架,他要攫取更大的权力,一人独断天下。
  他要称帝。
  为此,他玩弄权术,挑拨派系斗争,大肆监视、打压、铲除异己,更为离谱的是,为了与枢密院争夺权力,他暗中在各地制造种族矛盾,借以筛选出足够强力且忠诚的妖族加以培植,并以各种恐怖手段逼迫枢密院各派系退步。
  自明历80年之后,明冥对神州的高压统治愈演愈烈,手段已经到了无所不用其极的程度。
  强力的妖族势力正在以无法控制的规模膨胀、壮大,人类和混血种的境地岌岌可危,实际上完全颠覆了执夜府最初人妖共治的理念,神州乱象纷呈,火种已经深深埋下。
  也就是在这一时期,枢密院中无法忍受高压形势的部分执夜人干脆叛离执夜府另起炉灶。
  风暴山雨欲来,和平举步维艰,明冥埋下了炸药,却仍旧高踞王座,玩弄着他的把戏。
  当压力积累到了某个界限的时候,弦终于崩断了,这一崩,就是山崩地裂。
  自明历91年,明冥遇刺。
  明冥遇刺,可以说正式开启了神州的后执夜府时代,执夜府的倾颓,正是由此起始。
  那是一次非常成功的刺杀,明冥直接陷入濒死,神州首府明京遭到血洗,继而持续了长达数月的动乱。
  群龙无首之下,不仅是明京,整个神州都明冥的遇刺而陷入了旷日持久的人妖变乱之中,行会、五方佬为首的新兴势力趁势崛起,神州实质上进入了割据的时代。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最终,执夜府还是平息了这场灾难,但动乱之后,明冥威信全失,遭到清算,被剥夺了一切权力,软禁起来,此后又接连遭到多次羞辱般的刺杀,更是脸面扫地,彻底沦为一个老迈的可怜虫。
  自明历99年,曾经的无上之尊在明京城郊的一个破旧院落里病逝,死前无人问津,甚至死讯都是数年之后才公表。
  前半生是英睿人主,雄姿英发,继往开来,后半生成为暴虐昏君,翻手为云,唯我独尊,最终落得个身心皆病,孑然而逝,连个收尸吊唁的人都没有的下场。
  这就是李瞬所知道的,有关于三代大君明冥的历史。
  小时候的李瞬对这个人谈不上有什么观感,太遥远了,他遇刺的时候李瞬甚至还没出生,他死的时候李瞬也不过才4岁,年代差得太远,对少年的他来说,这就是一个古人,写历史书上那种。
  不过随着他接过日曜冠冕,踏上猎人之路,随着他对神州这个庞大的表里世界一点一点的认知,他才逐渐意识到明冥此人对神州究竟产生了多么深远的影响。
  尤其是从练野大君口中,他听闻了不少执夜府不为外人所知的隐秘,进而对明冥有了更加深刻的认识。
  明冥通过挑动种族矛盾,暗中筛选、扶植起来的妖怪,在势力日渐庞大之后,被妖族称之为【佬】,明冥失势后,这些【佬】们彻底脱离执夜府的控制,成为妖族巨擘,即如今在神州叱咤风云的【五方佬】。
  而明冥用来玩弄他权力游戏的那把刀,名叫【永夜机关】。
  这是一个迄今为止都深藏在水下的神秘特务机构,直接向明冥负责,在明京人妖变乱之后,永夜机关彻底销声匿迹,再也不曾现世。
  李瞬记得练野大君曾说过,机关并不是明冥一时兴起创建的机构,机关的底蕴之深远,实力之强悍远超想象,明冥给这个机构提供了很长的发展期,因而在现世之初就展现出惊人的力量。
  说实话,李瞬一度怀疑三尸神就是永夜机关,因为三尸神与执夜府上层有着联系,而且九丑也说过,三尸神不是这个秘密结社真正的名字。
  但他仔细推敲之后,还是基本排除了这种可能性。
  因为在比较高位的圈子里,永夜机关的存在并不是隐秘,不少人知道他们还在暗中活动,李瞬也知道一些。
  他们仍旧属于执夜府,并且这些年在神州确实也做了一些事情,只是并不受到枢密院重用而已。
  但机关只是一把刀,什么开发黑绳能量、死者复生这些,并不是他们的手笔。
  况且哪怕不考虑这些,其中也存在一个很大的矛盾。
  吐露“三尸神”这个名字的林月升,他虽然被李瞬很轻易地结果掉了,但他其实是一个造诣不俗的术师,而且能研究星象学,可以说相当不简单。
  关键是他是狐族,狐族是妖中大族,是五方佬势力的后备力量,林月升原本是很可能加入五方佬势力的。
  五方佬和永夜机关存在密不可分的联系,因此,就算永夜机关早已销声匿迹,林月升也必然知道其存在。
  如果三尸神就是永夜机关,那他死前根本不需要说“三尸神”这种闻所未闻的东西,直接说出机关的名字就好了。
  当然,就算永夜机关和三尸神没关系,那也毕竟是三代大君手下最强大的暴力机关,一样很危险。
  眼前的少女“明空”,自称是三代大君的后裔,这是一个很微妙的身份。
  要知道虽然反对明冥的声浪强悍,但也有支持他的力量,比如他亲手扶植起来的五方佬,比如永夜机关,执夜府内部,哪怕是枢密院之中的派系,也不完全是站在他的对立面。
  如果明冥压倒了所有的反对成功称帝,支持他的人,自然会获得更高的地位,更多的利益,他也自然会顺势改变初代以来的禅让制度,从此让神州变成一家一姓之神州,那么这个明空就会成为公主乃至下一任皇帝。
  确实有那么一些人是奔着这样的前景云集于明冥麾下的,直到明冥遇刺之前,他也确实几乎掌握了至高的权力。
  这个明空出现在长安白鹿院,还掌握着惊人的技术,这很蹊跷,说不定她至今还勾连着一些势力。
  再联想到练凛夕一只脚踏入的,即将开启的执夜大禅,这里面的干系就更复杂了。
  她说的没错,她倒还真是一个麻烦,如果动了她,很难想象究竟会炸出些什么人来。
  怕倒没什么可怕的,只是完全没必要。
  李瞬闪念之间,做出衡量,问道:
  “你是明冥的女儿?”
  “是。”明空点头。
  “你在白鹿院做什么?”
  “我说了,我是学生。”。
  “你掌握了这么多外界没有的新技术,你是学生?”
  “知识的海没有尽头。”明空平静的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感,“学习,研究,这是我的价值,也是归宿。”
  李瞬沉默片刻,以一种略带戏谑的口吻说道:
  “我不会杀你,不是因为怕,只是我不滥杀。不过你差点暴露我的行踪,让我遇险,我也不会听你两句话就随便就这么轻易地放过你。”
  “这样吧,我会在你身上放一点很难被发现的小东西,等我下次想好了条件,我会来找你要,至于那一刀...在你拿出让我动心的东西,或者把我再逼到角落之前,你就不要想了。”
  “很难被发现的小东西?”明空微微好奇道,“是什么新技术的产物么?”
  李瞬不答。
  “我得提醒你一下,我搞研发可是很厉害的,也很会破解呢,你要是放个简单的,我随手就能拆掉,到那时候你就没法要挟我了。”
  小姑娘非常实诚,还给李瞬分析形势,一副生怕李瞬拿出什么让她失望的东西的样子。
  李瞬挑起眉,笑了笑:
  “所以我说你的脑子都拿去搞技术了,没用来琢磨人心。你都见过我那一刀了,那你觉得我想动你,你藏在哪我攻不进去?我就是给你装个最普通的窃听器,你敢拆吗?你敢拆,我就敢再进来给你装。”
  明空提出质疑:
  “你的逻辑不对,难道我不能加强警备吗?不能藏到更隐秘的地方吗?”
  李瞬闻言,没有说话,只是发出无声的哂笑。
  “喔,你在暗示有多少人都拦不住你,且你一定能找到我,你很自信。”
  明空点了点头,认真请教道:
  “和你交流下来,我觉得你并不愚蠢,也就是说,你具备支撑你自信的实力,我的理解对么?”
  “孺子可教。”
  李瞬赞了一句,动了动刀:
  “那就把脖子伸过来吧。”
  ————————

第四十九章 神子·明空
  李瞬让明空背对着她,露出一节洁白到甚至有些苍白的脖颈。
  这位自称三代大君之女其实整体气色不算很好,身体异乎寻常的纤弱,一看就是平日里不怎么运动,也很少晒太阳。
  她体内有一些灵能,但大约也就是刚刚踏入修炼之途的始位程度,若不是她拥有一些李瞬完全摸不着头脑的技术,他拿刀架着她都是没必要的。
  明空依言照办,李瞬眼神微凝,抬手一挥,便将某物在她脖颈上不着痕迹地一扎,旋即退开两步。
  “嘶...有点疼,你是给我下了慢性毒药吗?还是安装了什么生命状态监测器,或者说...是特殊的灵术标记?对了,你掌握了空间系的能量转换方式...你难道用某种方式锁定了我的空间坐标?所以才那么肯定能找到我?”
  明空吃痛却不以为意,快速转过身打量李瞬,愈发地好奇起来。
  这小姑娘从头到尾一直是一副平静淡然,什么都没所谓的模样,连被李瞬发现行踪,她也就是惊讶了一瞬间,而后哪怕是被李瞬威胁,刀架在脖子上,她也毫不变色,仿佛一切与己无关,又或者她笃定李瞬不会真对她动手,一切尽在掌握。
  但是谈到技术,或者是她不了解的东西,她的神情就生动起来,苍白的面容也泛起光采。
  “想知道是什么?那就看你本事了。”
  李瞬留下一句,毫无留恋地转身,挥手道:
  “明空小姐,后会有期。”
  “哎,你等等,我觉得你也应该把名字告诉我。”少女微微蹙起眉,“我虽然被你胁迫,但我是认为你是一个可以对等交流的人,才把名字告诉你的。”
  “害,名字不过是个代号而已,你叫我鹰钩鼻就行了。”
  “鹰先生?但是你明明不是鹰钩鼻。”少女嘟哝着。
  李瞬大笑,脚下则分毫不停,一溜烟下了楼,随后迅速离开白鹿院。
  在天台上盯着男人远去的背影看了许久,直到视野里已经完全看不见了,明空才收回目光。
  “他在找什么呢?”明空自语道,“波普知道吗?”
  “波?”
  毛茸茸的波普眨巴着大眼睛,它并不会说话,智慧也很低,先前说话只是因为具备音波传输功能,就像明空的一个扩音器。
  “算了,这座城这么大,每个人想在这里找到什么东西,我也不例外,那多出这一个也不稀奇。”
  蹲在天台上沉默了很久,明空忽然皱起眉,把波普抱在怀里,心理上来说,这是一个偏防御的姿势。
  下一刻,虚空在她身畔缓缓打开一个人脸大小的孔洞,其中深邃难言,一道阴柔的男声从中传出:
  “【神子】大人,大贤者的传召昨日便已发下,您却迟迟未至,不知...”
  “我有实验。”明空打断道。
  “是,不过大贤者的意思是,您若有暇,还请尽快应召前往中垣。”
  男人的话并不如何强硬,却能明显听出对明空的要求,而明空也没能拒绝。
  “我知道了,你先走吧,我一会儿就会去。”
  目睹孔洞消失,明空眸光微黯,把唇咬到发白。
  很快,她也离开了天台。
  ——————
  直到坐上空列,李瞬才算是放下了警惕。
  虽然和明空的交流,已经让他基本摸透了这个小姑娘的心理和思维方式,但他还是不会把安全完全寄托在这种猜度之上,包括在刚才交流的时候,也始终在做随时暴起离场的准备。
  现在看来,自称三代大君之女的少女明空,就是一个纯纯的研究员、学者,和练野大君倒像是一个类型。
  练野大君好歹在入明京之后经历丰富,多少对政治、人心有所把握,但明空这小姑娘还年轻。
  所以他玩了个并不复杂的心理战术。
  他往明空脖颈上扎的,只是一根口器针,单纯的一根针,其中空无一物,而与此同时,他的另一只手还“隐秘”地向明空打了一个弹指,但其实他仍旧没有弹出什么东西,只是那个声音却掌握在若隐若现的程度。
  明空事后肯定会把自己的浑身上下都查一遍,她当然不会发现任何异常,于是她会有两种想法——要么我没发现,要么他在诈我。
  这时候李瞬的那一下“隐秘”弹指就起到作用了,明空感觉到了这个动作,就会下意识地把“诈”的可能降到最低,而去加强“扎脖子是弹指的障眼法”的印象,思维从而导向了“鹰钩鼻的确拿出了一种未知技术,只是我没发现”。
  他最后在明空面前表现出的强烈自信,无一不是在给明空上暗示“我有”、“我能”。
  这说穿了其实并不复杂,但配上李瞬的演技和对明空心态的把握,这一下基本上算是拿捏住了。
  往明空身上放长线倒不是他有什么计划,顺手而为罢了,不过他隐约有种直觉,这个神秘的少女对他后续在长安的布局,很可能会起到某些作用。
  李瞬忖度着明空的事情,换回了那身肥佬衫之后,回到半山公馆。
  按响门铃,片刻之后,就听到里面匆匆忙忙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门一下子打开,便看到夏师寒围着粉色围裙满脸喜意地鞠了一躬,栗子色的长发在正午的阳光中折射出令人安心的美好颜色。
  屋里飘来肉菜的香气,显然她刚才还在厨房忙活。
  “您回来了。”
  问候过之后,夏师寒起身正要将李瞬迎入,见到这身花里胡哨的肥佬装,那强烈的气质反差实在令她忍俊不禁,又不好意思放开了笑,俏脸憋得不行。
  “想笑就笑吧。”李瞬无奈地摊了摊手,恨恨道,“恶趣味的女人,早晚有天把她...”
  夏师寒对李瞬的后半句充耳未闻,笑得花枝乱颤。
  “今天都有些什么菜?”
  “按照您说的,我昨晚回宿舍之后配了一个家常小炒的菜单,今天的话,是小鸡炖蘑菇,您之前惦记的番茄炒蛋,番茄炒蛋,酸辣白菜,对了,我还买了点蟹,准备做个蟹黄炒年糕。”
  “很丰盛,点赞。”
  两人说笑着,夏师寒给李瞬取了衣物,他回屋换上之后,吃了一顿丰盛的午餐,补充了一下昨晚激斗消耗的体能,夏师寒则仍旧在厨下吃。
  十二点整,门铃响了起来。
  理事会的人到了。
  ————————

第五十章 小装一把
  “太微垣下,总务厅庶务使柳延,见过贵客。”
  理事会来人是一名树妖,相貌英俊,举止温文,不卑不亢,礼服一丝不苟,他跟天阶那位执事同族同姓,很难说没关系。
  不过与天阶的柳仪不同的是,这位使者只有头发的部分还保留了树人族的特征,其他部分则完全以人类的姿态出现。
  “白焰。”
  会客厅中,李瞬安坐椅上,身子微微斜靠,右腿搭上左腿,左手轻搭膝盖,右手则覆在左手上,整个人呈现一种放松却随时能够把控场域氛围的姿态。
  看着微微鞠躬的柳延,他眼神不带任何侵略性,却透出一种平静与有力,一种久居上位的气场油然而生。
  右手抬起虚按,让夏师寒引柳延入座,李瞬问道:
  “贵使与天阶那位柳仪执事,不知...?”
  “那正是家兄。”柳延露出几分无奈,笑道,“说来惭愧,柳氏素来治家严谨,他却天性不拘,不耐俗务,倒是喜欢迎送宾朋,上下呼喝,无奈之下,只能把他打发到天阶做个执事。”
  这哪是无奈抱怨,这是在展示肌肉,什么样的家族才用得上“治家”二字,而天阶连通地天,多有高门贵胄行走,其中利益勾连,的确不是什么“俗务”。
  随便“打发”个人就能去那个位置,显然柳氏在长安官僚体系中有着不小的能量。
  装杯是吧?
  李瞬微微一笑,颔首道:
  “惭愧,鄙人流连地上,鲜仰天音,今见柳氏公子,方知何为长安高门。令兄容姿瑰杰,风度翩翩,贵使温文儒雅,见之忘俗,如此人才,遍观京都贵胄,亦少有能出其右者。”
  如今的神州大地,一京一都并立,所谓京都,当然指的是明京和离都。
  李瞬嘴上在夸柳延,实际上是在暗示自己走南闯北,见识广博,关系网复杂,而这还远不是他的重点。
  重点在于,他说了一句长长的文言。
  文言也可以叫雅语,是一种古代人使用的文雅的、经过书面化加工的语言使用方式,同时在音韵音调方面也与当代使用的语言多有不同,它有着悠久的历史传承,甚至能追溯到比旧历十二国时期还要久远的古老时代。
  但问题是,现在是他妈的自明历120年,大几百年都过去了,谁还这么费劲巴拉地说话?
  是的,只有那帮传承久远自诩高贵的蛋疼贵族们。
  时至今日,人与人之间的交流变得越来越简单明快,文言因为各种不便,早就消失在绝大部分人的生活中了。
  然而在旧贵族群体的眼中,这种交流方式太过平民,凸显不出他们高贵的身份,于是迄今为止,文言还保留在旧贵族乃至一部分与贵族圈子相关的人群中使用。
  十二国时代的部分旧贵族在这个年代仍旧掌握着巨大的权力,他们认为贵族以外的存在使用文言,是对贵族身份的侮辱,是以干脆封锁了文言的学习渠道,不允许外传。
  换句话说,这年头还会说大段文言,或者时不时拽两句文的人,不是贵族也有贵族背景。
  比如柳延,随便几句,谈吐之间,无形之中就展露了身为旧贵族的优越感。
  李瞬毫不示弱,变本加厉地打回去,柳延还有点半文半白,他比柳延更纯,简直是在明示自己的“身份”高贵。
  李瞬当然不是什么贵族,他在曦城的小道场里生活了整整十五年,标准的平头百姓,人生中也从来没有接受过什么贵族教育,只接受过猎人教育。
  他会说文言,是因为十二日曜里一个叫【大宗师】的男人,这人是统合派的中坚力量,116年李瞬准备投死泯光的时候,交涉的就是他。
  统合派的人大都是贵族出身,是以他们才会觊觎执夜府那边旧贵族群体所掌握的权力,从而产生统合建立政体的思想。
  大宗师虽然是日曜猎人,但从来都很是以他的旧贵族后裔身份自傲,嘴里全是之乎者也的文言,根本不说人话,日常为人处事也是从来都端着,装得不行。
  李瞬当年为了达成目的,跟他有过多次交流,顺带着就多少学会了点。
  不过同样是旧贵族出身,甚至家系血统比大宗师那货更上位的【沉舟】就没这臭毛病,养生主跟他吐槽过,说沉舟虽然会说一些霸总式的羞耻台词,态度也高傲,但跟大宗师那样看不起人的高傲还是有区别的。
  话说回来,柳延闻言果然微微变色,意识到对方不是那种纯粹的暴发户,于是态度转而也产生了些微的变化。
  “白先生,想必一路奔波,旅途辛劳,若有什么不适应的地方,万望不要吝言,以贤者的名义,长安会全力满足您的需求。”
  “我会的。”李瞬点了点头。
  柳延打开随身的压缩包,取出一盒印泥来,放在桌上向李瞬的方向推了一段,解释道:
  “今日登门拜访,向白先生转达理事会问候的同时,也是要将夏小姐的契约正式移交予您。”
  契约?
  李瞬疑惑地挑眉,他只看到一盒印泥,柳延似乎也并没有拿出其他东西的意思。
  他的疑惑没有持续太久。
  “这份契约并不存在文书,仅仅需要您用印章蘸取一些印泥,在夏小姐身上指定处用印,此后她就会与您缔结最为牢固的契约关系,从此唯忠于您,永无叛离。”
  “哪怕是培养出她的人,也不能再命令她?”
  “自然是不能的。”柳延笑了笑,“她无法违背,不会更不愿意违背您的意志,您只需尝试一下便知。”
  “她们经过专门的训练,已然成为了不可多得的人才,不仅精通各种技能,能够打理好您生活上的一切事务,而且个中更是妙处无穷,我不便多言,您用印之后,自能体会。”
  怎么总觉得你在暗示一些不正经的东西啊?
  李瞬心下腹诽,不置可否。
  到这里其实事情已经办完了,柳延却没有离开的意思。
  他压低了一点声音,问道:
  “据说白先生昨天偶遇泯光教作乱,之后亢金龙的骆将军向您发出了邀请?”
  “嗯,有这事,我正在考虑。”
  闻言,柳延悄然递上了另一枚印信。
  李瞬瞥了一眼,上刻【天市行走】四个阳文。
  “长安分三垣二十八宿,格局一如众星拱北辰。”
  柳延把三垣和二十八宿分开念,而后着重在三垣上落下重音。
  “有人托我将此物转交予您,聊表心意。”
  ————————

第五十一章 让我康康!
  “这是何意?”
  李瞬没有接过那枚印信。
  “行走是三垣下设的一个特别的职务,也可以叫做【差遣】。它并不经过您所知的城市贡献度系统,无法积累城市贡献度,但它也无需像贡献度职务那样担负职责义务,甚至还有考评要求,正相反,身怀行走之差遣,能让您拥有便宜行事的权力。”
  柳延顿了顿,强调了一遍:
  “以三垣的名义,调动长安资源,于任何时地便宜行事的权力。”
  “有权力没义务?没有这样的好事吧,我需要付出什么?”李瞬也不遮掩,问得直截了当。
  “友谊,您和三垣的友谊,这是最重要的。”
  柳延摊开手,笑道:
  “当然了,如果除此之外,您愿意与三垣多一些来往,比如说一些对您来说微不足道的消息,或是能够让三垣借用您的资源,自然也是求之不得,所谓来而不往非礼也,如果您愿意,您大可不必担心三垣给您的回礼。”
  言下之意,就是和三垣优先的交易权,还有把自己也发展成三垣的资源。
  “这是强制性的么?”他皱眉道。
  “当然不是。三垣从来都是把具备权限的贵客当成地位对等的合作者,尤其您还拥有苍龙级权限。”
  柳延不着痕迹地拍了一手,补充道:
  “苍龙级权限,意味着您非富即贵,具备超人的实力、财力、资源、人脉等等,对于您这样的贵人,显然不能用老一套来应对,点点滴滴地去积累城市贡献度,只会让您觉得束手束脚,反而对长安产生不了归属感。”
  “噢~”李瞬拖长了一点声音,“看来宾至如归是你们的宗旨。”
  “是,不愧是白先生,您能理解我们是最好的。”柳延拍了一句。
  李瞬略一思忖,伸手接过【天市行走】印信,揣入怀中。
  他会答应夏师寒回返,自是猜到理事会来人的目的不简单。
  只不过是一份女仆的契约而已,虽说这缔结契约的方式有点奇怪,直接给夏师寒身上盖章,不禁让李瞬发生了一些不怎么妙的联想,但猫腻无非就是在印泥和夏师寒的身上,那么大可以在天阶时就交给李瞬嘛。
  统括理事会煞有介事地专门安排了这样一个“上门递交”的流程,没有别的目的才奇怪。
  无外乎是借机对有用苍龙级权限的富豪权贵进行一个初步的观察接触,做一些打探、筛选、拉拢或者干脆是再找点投资之类的事情。
  这个所谓的【天市行走】不就来了么?
  柳延背后的人直接开出了一个不在城市贡献度系统内的【天市行走】官位,这是什么概念?只是单纯发个官而已?
  如果只是这么想,那就把这些人想得太简单了。
  这实际上根本就是颠覆长安职官体系,乃至天空城计划核心理念的行为。
  长安的各种职位是要用城市贡献度置换的,李瞬在看到那套贡献度系统的时候,就已经透过现象看到了本质——这套东西,其实正是支撑起这座城市的骨架。
  从那个异常低的资产折贡献度的折算率他就看出来,这套城市贡献度系统的实质,其实并不是鼓励一味地砸钱,而是鼓励劳动创造价值。
  这是对积极参与城建行为的一种激励,想来在天空城初建的年代,它起到了很好的效果。
  然而现在,这套系统虽然没有被废弃,但却多了很多个口子,比如可以通过捐赠来增加贡献度,比如“权限狗”,再比如...直接绕开长安职官体系的,来自三垣特许的所谓【差遣】。
  对李瞬而言,这是一个让他判明、确定长安形势的明确信号。
  根据他事前从许妙韵那里入手的情报,长安的三垣和二十八宿——也就是【统括理事会】和【星域官房】——的矛盾,已经愈发呈现尖锐化的态势。
  双方从前还能对外保持基本一致,至少做好表面功夫,然而近几年连表面功夫都开始不到位,眼看着图穷匕见的时候就要不远。
  这个事情原本一直是停留在李瞬看过的纸面上,如今柳延的到来,让纸面上的争斗在他眼中立体了起来。
  长安这座天空之城看似和平稳定,实际上其中的不安定因素已经积累到相当的地步,显然颇有些人已经在蠢蠢欲动。
  李瞬甚至推测,7月那场泯光教引发的变乱,或许就和双方的矛盾脱不开干系。
  当然,长安人不会随便对外自曝其短,迄今为止,整体上双方的摩擦还算谨慎,只是既然乱象已生,又怎会因为一时的遮掩而停下,最终只会爆发得更厉害。
  这里面其实还有许多谜团,比如说贤者组织为何更名为统括理事会?统括理事会又是为何、如何与星域官房对立?还有柳延,这个人除了一开始提了一下理事会,后面口口声声的“三垣”、“我们”,这又意味着什么?
  但是无所谓,这正对李瞬的胃口。
  形势乱?越乱越好,他作为顶级猎人,最擅长的就是借势造势,乱中取利,如果跟统括理事会这个长安城名义上的主宰初步搭上线,之后发生任何事情,他都能有足够的能力营造出对自己有力的局面。
  其他的不说,目前已知年底【天理概装】就要下线投产,届时统括理事会将邀请神州各方势力前来长安观礼,现在他都已经在这里见到泯光了,可以想见,到时候长安会变成如何的是非之地。
  到年底也就两个月了,然而更糟糕的是,被林夜砂引到离都的人一旦在离都找不到线索,自然而然地会把视线放到其他地方,比如长安。
  这个时间甚至都用不了两个月,李瞬预计,练凛夕最长的安全时间也就是一个月,最多一个月之后,长安必然会出现四处窥探的眼睛。
  要一劳永逸地解决练凛夕的问题,需要等待一些契机,在契机出现之前,无论如何,要挡住所有的暗流。
  早逝的练野大君对他恩同再造,原以为再也无法报答的这份恩情,如今落到了练凛夕身上,更何况他心中对那缕清凛的春风已然有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悸动,该如何行动,自是不必多言。
  而一个人的力量永远是有极限的,哪怕是君位,也无法抵抗住大势的潮流,所以他要尽可能多的在长安城内交换、勾连,打造出足以应对汹涌暗潮的基盘。
  “事不宜迟,我们就先来交易一次吧。三垣需要什么?”
  “亢金龙的调查进度,最新动向,官房内部指令...所有你认为有价值的,都可以拿来。”柳延沉声道。
  “这太寒碜了,我可以给你们更多。”
  李瞬扬起嘴角,微微张开右手,流露出强大的掌控力,全场的气势仿佛都随着这只手的打开而汹涌起来。
  “我能引导骆荔枝的调查方向,让她按照我...们的想法去行动。”
  他咧嘴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却像一只择人欲噬的鲨鱼:
  “那么你们,哦不,三垣,可以给我什么?来,让我看看。”
  ———————

第五十二章 我已经在研究泯光的死法了
  柳延临走时留了一张名片。
  【中天社】
  纯黑色的硬质名片上,除了一串号码和一个烫金的名称再无他物。
  这就是三垣,或者说柳延背后的人给出的筹码。
  李瞬看到那个名字,甚至都不用把名片拿在手上,就知道那张名片用的纸,是将黑钻以特殊手法研磨提炼后制成的稀有特种纸。
  黑钻其实是一种矿物,它不仅外观精美,经过打磨之后可以成为奢侈品,且是已知所有矿物中灵能敏度最高的存在,在工业、灵能开发上具备多种用途,其价值受到一致认可,是以在这个纷乱的年代自然地成为了珍贵的等价物。
  拿当今最有价值的等价物来做任意分发的名片纸,可谓极尽奢华。
  能这么挥金如土,盖因中天社是一个以黑钻及各种稀有矿物、金属开采为主,产业遍布神州南北,生意甚至做到元妖界的庞然大物,它是执夜府的座上宾,行会深度合作的对象,而现在看来,中天社在长安也是颇具实力。
  确实,长安作为近三十年来成长最快的投资风口,怎么可能不吸引这样的庞大利益集团?
  也只有这样专司黑钻开采加工,又横跨各种产业的怪物级财阀,才能随随便便地用这种方式彰显自己的实力。
  柳延给出这张名片,意味着如果自己能够如约影响亢金龙的行动,就能调动中天社盘根错节的资源,那意味着难以计数的天量金钱,而在长安,恰好很少有钱办不了的事。
  这不可谓不诱人,然而李瞬却忽然警醒。
  “白焰”不过是刚刚来到长安,恰逢其会被亢金龙所邀请,柳延背后的人就愿意出这样高的价,来影响亢金龙的行动,意欲何为?
  等等。
  中天社...
  李瞬眼神一凝。
  他忽然想起116年为了票死泯光而和统合派交涉的时候,当时养生主牵头,带他去了一个沉舟举办的私人宴会。
  李瞬虽然不耐这种交际场合,但也知道做一些利益交换是必须的,而且他也想当面看看沉舟对泯光的态度。
  他还记得见到沉舟的时候,他身边围着一两个人,正在交谈,其中一个他认识,是行会离都总会的执行会长,统合派的工具人,另有一个他不认识的,是一个中年略显老相的白发男人,养生主的介绍是,中天社的实控人,统合派的大金主。
  那个人叫做...
  董中天。
  李瞬从记忆中挖出了这个名字,眸光已然变得锐利夺人。
  中天社这样大象无形的财阀,攫取着天量的金钱,却隐形于神州生民的社会认知之外,寻常人是完全没机会听到中天社这个名字的。
  即使他们日常使用的货币、首饰、电子元件、交通工具、洗漱用品乃至食物,都来自中天社的下属集团,但没有人会知道这些庞杂的集团其实有着相同的归属,早已构建了一个盘根错节的商业帝国。
  李瞬毕竟是十二日曜,神州很少有他完全不知道的事情,是以中天社的情况他是了解的。
  不过他本来就跟行会淡着,跟中天社更是没交集,这种财阀的核心内部成员又有着严格的保密机制,若没有那一次偶遇和后续的一些情报,连他都不会知道中天社的实控人姓甚名谁。
  董中天,董平川,这看来不是什么巧合。
  按年龄推算,两人很可能是父子关系,那么柳延的开价就合理了,董中天很可能是还没法把手伸进二十八宿将卫戍系统,所以才会迫切地想要通过“白焰”去影响亢金龙的行动。
  各种风浪、阴谋李瞬见的多了,结合昨晚的见闻,他几乎眨眨眼的时间就有了推测。
  董中天看来是急了,生怕他儿子走不掉,才会重点关注亢金龙的动向。
  董平川被泯光教洗脑变节,被理事会问罪囚禁,按理说从太微垣逃出来之后,应该迅速离开,可看泯光那脑残的态度,根本不像是要走的样子,董平川似乎也别有心思。
  为什么是亢金龙?
  亢金龙似乎有什么特殊之处,以至于发生了主将变节这种大事之后,居然没有立即重新整编或者干脆裁撤,而是从官房空降来一个骆荔枝。
  如果代入三垣二十八宿的矛盾,那么这或许就应该是星域官房不想完全落入理事会的节奏自断一臂,还打算挣扎一下。
  接下来的时间里,骆荔枝如果想解决亢金龙的内部问题,就必须要使其成为剿灭泯光教的急先锋,而且要把事情办得无可指摘,才能最大程度抹去这支卫戍部队的叛徒印象。
  亢金龙其实是有一些天然优势的,他们的人都是董平川的旧部,对董平川很了解,所以亢金龙是现下最有可能威胁到董平川的一支力量。
  这是李瞬的理解,只是一个想法,不一定对,但他觉得这逻辑不坏,可以顺着这个思路去布他自己的局。
  有意思的地方来了。
  董中天究竟知不知道,泯光上了他儿子的身?
  如果知道,李瞬可是亲眼见过董中天在沉舟身边曲意逢迎的模样,现在却放任儿子和核心派的首脑泯光纠缠不清?
  脑残啊脑残,你伤还没好,居然就敢去偷燕休的屁股么?
  说起来,拉拢蠢狐狸那会儿,你也插了他一刀吧?
  真有意思。
  不管是不是真有这回事,把证据坐实,联络沉舟一波,以他的脾气,不可能善罢甘休,再把林夜砂叫过来助拳,加上长安的卫戍部队,对了,安酥也未必不能用...
  到时候,你想怎么死?
  李瞬的眼神愈发凌厉,嘴角渐渐扬起一抹与儒雅面容完全迥异的冰冷弧度。
  哐!
  一声杯盘与玻璃碰撞的脆响,把李瞬从渐起的杀心中拉了回来。
  抬头一看,是夏师寒不慎把盛奶的杯子滑脱了手,柔美的玉容略失血色。
  她是受过严格训练的女仆,杯子脱手这种事正常是不可能存在的。
  “怎么了?”
  “您刚才的眼神,就像是真的能刺穿什么一样,有些...可怕。”夏师寒低声道。
  李瞬轻嗯了一声,不见任何情绪波动的眸光打量着夏师寒,从上到下。
  “脱吧。”他淡淡道,“全部,一件都别留。”
  “...诶?”
  “不是签契约么,我来盖章。”
  此刻的“白焰”不见任何一抹温和,他明明坐着,却仿佛居高临下,无情的眼神和淡漠的话语令少女心生颤抖。
  一种根植于生物本能的,对狩猎者的恐惧,不受控制地从她心底涌现出来。
  ————————

第五十三章 就拿这个考验干部?
  李瞬原本就没有信任过夏师寒这个突如其来的女仆,只是一直不知道她背后究竟藏着什么角色,虚与委蛇地应对着罢了。
  如果李瞬不知道中天社的实控人姓董,长安的局面对他来说还是相当扑朔迷离的。
  不了解对方的目的,就很难把控对方的“行为逻辑”。
  行为逻辑,明空这个用词挺方便的,李瞬直接扒来用了。
  三尸神为什么危险,“他”为什么恐怖,就是因为这些敌人在李瞬眼里至今都正体不明,未知从来都是最可怕的敌人。
  但李瞬的情报广度显然超出柳延和他背后之人的意料,仅在这个最初接触的时点,他就已经近乎洞悉了对方的意图,也看清了长安三垣二十八宿之间的勾斗。
  董氏父子的情况还有待挖掘,但夏师寒的事现在基本上已经清楚了,不出意外,她就是柳延背后的中天社以理事会的名义打过来的糖衣炮弹,或者说,一颗钉子。
  像她这样的钉子,在每个值得中天社拉拢的苍龙级权限者的身边应该都有一个。
  最好的办法当然是直接拔掉这根钉子,但李瞬既打算借中天社的势来布局,还在盘算怎么把泯光弄死,很长时间内都要和中天社保持关系,这个办法就不能用了。
  这相当于给中天社做一个姿态,钉子的存在,是双方“友谊”的体现,想要与中天社继续合作,就要继续用他们赠予的人。
  那么剩下的做法,要么继续虚与委蛇,糖衣吃掉,炮弹打回去,要么就直接将她完全掌控,从身到心。
  作为顶级猎人,李瞬显然更倾向于后者。
  窸窸窣窣的声音。
  夏师寒背对着李瞬,瑟缩着,缓缓地从围裙到女仆装一件件除去,直至光风霁月。
  她很白,比例匀称,曲线也柔美,给人一种温润的观感,仿佛一块闪着莹莹光采的羊脂白玉。
  她显然时常锻炼身体,作为人称【雨师】的前赛车手,良好的身体素质是很重要的,否则无法承受超高车速及妖怪殖装带来的压力。
  不过她轮廓隐现的肌体流线却完全不影响整体的婀娜与美丽,反而更凸显这具躯体年轻而健康的魅力。
  “过来。”
  面对如斯佳人美景,李瞬却没有任何的欣赏之色,更谈不上什么本能反应,他的目光里只有沉静的审视意味,就像是面对一只落入陷阱中的猎物。
  “...”
  夏师寒非常缓慢地转过身来,俏脸绯红,目光迷乱又惶惑,眼眶里已经噙满了泪花。
  她死死地抿着唇,强忍着不让泪落下来,正面面对李瞬,以手勉力遮掩着要处,小步走到他面前,仿佛迎接一场审判。
  夏师寒依言行事,非常听话,但这只是她的恐惧,只是因为她如果现在被李瞬放弃,就会被理事会,或者说中天社也放弃,届时她的生活将毁于一旦,她必须争取到李瞬的用印。
  然而李瞬要的不止是她的恐惧,他要的更多。
  所以这里要用上一点小小的方法。
  “羞耻么?”他淡淡道,“还是委屈?”
  夏师寒没有回答,只是无声地抽泣。
  “回答我。”男人的声音加上了几分压迫感。
  “是,...很羞耻。”
  “直接点说吧,不管是契约也好,什么也罢,我不信任你,你明白吗?”
  李瞬点了点桌上中天社的黑色名片,偏着头与夏师寒对视:
  “原本你跟我说,你会慢慢向我证明你的忠诚,你很乖巧,车开得很好,做的饭菜对我胃口,也讨人喜欢,说实话,我都开始有点信了,但你对我隐瞒了中天社的事情,我很失望。”
  “不是的,白——”
  “我不想听。”
  李瞬不给夏师寒解释的机会,抬手打断:
  “我想了想,与其日后相看两厌,趁现在还没用过印,你可以选择离开,穿回去,我放你走。”
  貌似不忍,实则是激将,话里留着扣。
  他当然很清楚夏师寒不过是一枚棋子,中天社的事她又能知道什么,故意冤枉一下,刺激她的情绪罢了。
  跟夏师寒虽然只相处了一日,但李瞬已经看清了她的性格。
  从年少轻狂到步入巅峰,再跌落低谷走上如今这一条路,生活的种种无奈波折,反而造就了她的外柔内刚,她柔软的外表下,藏着对未来的希冀,和一颗坚韧的心。
  如果能在绝境之中给她哪怕一点希望,她就会焕发出无限的力量与忠诚。
  “师寒不会离开。”
  果然,夏师寒的泪水止不住,却努力昂着头:
  “请您再给师寒一次机会,我会用任何方式,向您证明忠诚。”
  “任何方式?”李瞬蓦然挑眉,“那你的手还在做什么?”
  夏师寒浑身一颤。
  终于,她连最后一点象征性的抵抗都放下,两行清泪悄然滑落,将她的全部身心如物品般尽皆展曝在这个冷酷的男人眼中。
  楚楚可怜的少女颤颤巍巍地竭力支撑,宛如风雪中的一朵红梅。
  李瞬不为所动,摸出一把短匕抓在手中,问道:
  “你说的任何方式,包括性命吗?”
  夏师寒的瞳孔紧紧收缩。
  “证明给我看。”
  夏师寒的呼吸声变得急促而紊乱,甚至听得出明显的颤抖,显然,她极其挣扎。
  片刻之后,她闭上眼,挺起熊,向李瞬昭示心口的位置。
  锐物撕裂空气的声音传入她的耳中,她紧紧攥着拳,等待致命的一刀,脑海一片空白。
  ...
  “哎?!”
  夏师寒的心口没有等来冰冷的刀匕,而是传来一个令皮肤表面有些刺痛的触感。
  李瞬早把匕首换成了沾了赤红印泥的印信,那双雪泥之间骤然落入鸿爪,白皙之上,已然铭印着“白焰”二字的赤色印痕,视觉冲击力极强。
  随着印信的按下,这一刻,夏师寒羊脂白玉般的皮肤之下,竟然有道道浅蓝色的荧光在流淌,那些流光来自四肢百骸之间,全部统一地流向李瞬按下印信的位置。
  鲜红的印泥丝线般渗入皮肤,随着流光的聚入飞化成线,随后顺着流光的反方向,一道道逆行汇入夏师寒的四肢百骸。
  契约缔结,巨大的喜悦冲击着夏师寒的心灵,一时之间,将她的心从谷底推上绝巅。
  可李瞬的脸色却变得难看了起来。
  如果把印痕看作徽记,流光看作黑线...
  三尸神。
  ——————

第五十四章 鬼神
  直到李瞬按下那枚印信,夏师寒的心态和表现都没有出乎他的预料。
  略施手段,冷热兼施,欲扬先抑,再补上几句肯定之言,就能把夏师寒的忠心尽收于手中。
  他的攻心之术受过赤木老哥点拨,虽只是略作点拨,却也让他受益匪浅,对付精于此道的人或许力有不逮,可拿捏一下夏师寒这样的小姑娘还是不成问题的,这一点他很自信。
  若论对人心与乱局的洞见和把控,除了女帝李照之外,李瞬认为,当世或许无人再能与【赤木】颉颃。
  赤木是个传奇一样的人物,他的故事至今都被无数赌徒津津乐道。
  这个男人天生具备一种对人心的恐怖洞见,他从年轻时起就游历神州,磨砺己身,一步步走上强者之巅,这是神州历代众多强者的共同道路。
  只是他磨砺己身的方法和别人不太一样,别人的磨砺是在战场,他是在赌场。
  他谙熟一切玩法,精通一切规则,能预测对手的所有思考,动动手指就能颠覆对方的心态,凭借此等威能,他在各种赌场大赢特赢,大吃特吃,把赌场当提款机,然后就用输急了的庄家派出的打手乃至杀手来练手。
  生死之间,他对人心鬼蜮的洞彻更是发挥到淋漓尽致,往往不用出手,就能以乱武的手段挑动对手人人相疑,自相残杀,让对手自然而然地分崩离析以破解杀局。
  凭借妖孽般的洞察力,永远料敌机先的神技,还有面对任何赌局都可以面不改色地赌上己身性命的冷酷,他逐渐有了“鬼神”之异名。
  赌博是一门庞大的灰色产业,但凡能在这一行里插上一脚的,都是能量不俗的一方大鳄,对这伙人来说,杀个把人真不是什么难事。
  然而事情就是这么离谱,他们使尽了浑身解数,竟然拿赤木毫无办法。
  赌也赌不赢,抓也抓不到,打也打不过,更离谱的是,赤木在这个过程中变得越来越强,手下居然还不知不觉间团结起一批人来。
  自从赤木的传说不胫而走,里世界逐渐开始出现了为数众多的鬼神崇拜者,在赤木以手段稍加调配之下,逐步形成了一个名为“鬼神众”的,全盘由赌徒构成的团体。
  赤木原本还是孤狼一匹的时候就已经足够棘手了,现在多了一群嗜赌如命的牛鬼蛇神,更是人憎狗嫌。
  最后大鳄们手一摊,直接摆烂了,惹不起,总躲得起吧?
  大概在赤木晋级月曜猎人的时候,神州范围内所有的大型赌场、地下盘口异口同声地宣布,拒不接待赤木。
  这是赔名声的事情,赌场直接掀桌子表示不玩了,看似霸道,实际上根本就是举白旗。
  没错,神州赌博行业干脆向赤木投降了。
  就这样,不论是面对大佬的打压还是杀手的追杀,赤木始终风轻云淡,信手以对,又多年之后,他步入君位,晋位十二日曜,代号【赤木】,登临绝巅。
  鬼神一挥衣袖,从此在赌界销声匿迹,只留下一个万众景仰无可复制的璀璨传说。
  这是一个非常厉害的男人,如果做对手,他会非常可怖,但如果做朋友,他的可靠程度难以想象。
  李瞬与赤木合作过一次合约,两人也就是那个时候结下的交情,他从赤木身上学到了很多。
  只是这一次的情势变化之快,大大超出了李瞬的预想。
  “放开灵海,不要抵抗。”
  见到那如同三尸神上身般的景象,他脸色难看地命令着,毫不犹豫地一把扯过还没反应过来的夏师寒,伸出手指释放龙气,触到下腹,探向夏师寒的灵海。
  片刻之后,李瞬收回手指,神情晦明不定。
  一番探查之下,他得到了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他的担忧是多余的,契约缔结之后,他确实已经不用担心夏师寒的忠诚。
  但坏消息是,他的怀疑大概率成真了,三尸神与长安八成脱不开干系。
  当然某种程度上来说,这或许也能算是个好消息。
  两条消息归根结底,都要归结到一种叫做【灵阵铭印】的技术上。
  这种技术李瞬近期见过多次。
  他初入天空城的时候,左手手背上被绘制了一个赤色圆形印痕,据夏师寒说,这是用以转换长安与地上概念的灵阵,如果不印上去就不能进长安,虽然李瞬迄今为止也不知道这东西到底是不是真的有用。
  再有,就是三尸神成员身上那些狰狞的紫色兽首。
  李瞬并不精于灵阵一道,什么构架、绘制、运转他一概只知道皮毛,但他见多识广,知道【灵阵铭印】——也就是在人身上铭印阵图的技术——虽然在财阀旧贵族的部分圈子里受到欢迎,有些人喜欢这种不出力就能获得力量的技术,但其实玩的人挺少的,而且还在越来越少。
  因为真没啥用。
  灵阵铭印技术脱胎于应用更广泛的【灵阵铭刻】技术,即在器物、材料、自然环境中铭刻灵阵的技术。
  铭刻与铭印,一字之差,却是天壤之别。
  在器物、材料、自然环境中,人们大可以无所顾忌地使用高强度的手段以最大化灵阵的效果,可在人体上就不行。
  相较于土地、金属、矿物、特殊材料,纯粹的人体毕竟是脆弱的,它无法承受住高烈度的铭刻,而如果用灵阵铭刻技术又不进行高烈度的铭刻,灵阵就没法运转。
  于是铭印技术应运而生。
  低烈度的铭印,足以把灵阵完整的刻到人体上而不伤人,以后身上可以想带几个灵术就带几个,听起来特别美好。
  但其实这个技术挺鸡肋的。
  对于真正的强者来说,什么人体铭印都是小道,而那些财阀、旧贵族其实也不会缺人保护,再加上这种技术的操作要求很高,限制又颇多,可以说,在神州,这种技术并没有什么用武之地,就是个玩具。
  偏偏长安人硬是把它玩出了花来。
  夏师寒的体内,被以此种技术刻入了一套结构复杂的灵能阵图,李瞬刚才一番查探之后,已经了解夏师寒体内这个灵能阵图的运转模式。
  不得不说,这玩意属实很精妙。
  阵图阵图,既然叫做图,就不是一个点,一两道笔画能了事的,必须有一张结构完整严丝合缝的构图才能叫做阵图。
  夏师寒体内的这张阵图,若仔细划分,可以分成颈、心、腹三个块面,涵盖了夏师寒生命能量和灵能运转最重要的三个部分,三者各有完整架构,又严密地嵌为一体,一旦注入灵能,就能开始运转。
  这其实已经领先于李瞬曾经见过的绝大部分人体铭印阵图,是很精妙的构造了,但它的妙处还远不止于此。
  前文有述,这张阵图并不在夏师寒的体表,而是在体内。
  阵图是一张图,图自然是要有人画出来的,所有的灵能阵图都是阵师一笔一划地画出来,哪怕是长安引入了更先进的机械臂,也需要像给李瞬左手背上打赤色印痕那样,用工具去把它刻出来。
  问题来了,谁能透过体表,钻进夏师寒的体内绘画?
  神州还没有这么离谱的存在。
  夏师寒的阵图不是其他人画出来的,作者是她自己,而画笔,就是她的灵能修炼法。
  李瞬在用印时所看到的那些线条般流动的浅蓝色荧光,正是夏师寒的灵能,她以血肉经脉为基,以灵能修炼法的运行轨迹为线,用自己长达数年的灵能修行,给自己的体内画上了一张契约阵图。
  这并非李瞬凭空臆断,他方才花了半分钟,在夏师寒毫无反抗的情况下,迅速摸清了她灵能的性质和运转方式,才敢下这样的判断。
  一个非常明确的证据就是,夏师寒的灵能修炼法没有“气质”。
  众所周知,几乎任何修炼法都是存在其本身的气质的,一如玄冥的冷静死寂,龙气的暴躁激越,再比如斩春风剑气的凛然清冷...这种气质在某种程度上甚至会塑造人的性格,其存在的目的,就是为了更加明确地引导修炼者变强。
  因为任何修炼者都想要变强,所以“气质”是任何修炼法都必备的存在,除非修炼法的创始人,本意并不在通过修炼变强,才会有夏师寒修炼的这种修炼法出现。
  而夏师寒,作为中天社的棋子,一个纯粹的工具人,恰恰是没有变强这一需求,她需要的不是力量,是力量之外的东西。
  所以也就有了这张展现在李瞬面前的灵能阵图。
  在李瞬做出“用印”动作之前,完全看不出夏师寒体内存在这样的东西,这意味着阵图在“用印”之前处于待启动状态,只有经过这个步骤之后,才会正式运转起来,从而完成契约的缔结。
  换句话说,这个阵图是残缺的,它在等待某种将它补完的东西,李瞬那一枚“白焰”印章,就是补完它的最后一块拼图。
  这就是整张阵图的运转模式。
  可以说,这个阵图就是长安所谓“契约”的实质所在。
  那么,这张阵图究竟有什么用?补完这张阵图,为什么就能缔结契约?
  我们知道,灵能修炼者具备两个特殊的虚拟器官——【灵台】和【灵海】。
  灵台在心下,是生成灵能的源头,也主导灵能的运转,灵海则在脐下,用以储存灵能。
  虽说它们是仅存在于灵能修炼法中的虚拟器官,并不真实存在于身体内部,但这只是理论层面,现实中,只要进行灵能修炼,就能切实感受到灵台和灵海的存在。
  正常情况下,灵台和灵海都只存在一处,哪怕是李瞬这样身怀两种截然不同的修炼法的人也是如此。
  但夏师寒的体内,此刻竟存在两个灵台。
  没错,这以夏师寒的血肉为基,灵能为线所刻下的灵阵,其功能就是“塑造第二灵台”。
  第二灵台的位置,正是李瞬按下印章的位置,在夏师寒一双雪泥之间,“白焰”两个赤色的字样印痕赫然在目。
  阵图所造的第二灵台虽然不能代掌生成灵能的功能,却直接接管了原本属于第一灵台的调配、运转灵能的功能,而夏师寒体内的阵法一经开启,就会进入自循环,灵能的运转只受阵法逻辑的影响,不受夏师寒本人的控制。
  也就是说,从今往后,对“白焰”的印象会不受控制地往夏师寒脑袋里钻,一遍又一遍如烙印一般打在她的脑海里,浅层记忆、深层记忆、表意识、潜意识...乃至身体的本能,全都再也离不开“白焰”。
  甚至于哪怕日后夏师寒意外失忆,连自己都记不得了,也不会忘记“白焰”,只要提到“白焰”这个名字,身体就会下意识地产生反应。
  想透了这一点,李瞬彻底明白了“从契”究竟是什么意思。
  有这么离谱的前置条件,只要稍微配合一些训练、心理暗示,抑或是利用一下人的情感,那么忠诚这种世上最难得的品质,就会非常简单地被制造出来,然后从一点变成无限大。
  夏师寒先前对自己言听计从的原因,这么一看也不难解释,应该就是为了后续缔结契约所准备的自我催眠,大概在被他选中之后,夏师寒就开始这么做了。
  如此一来,夏师寒就已经是他的铁杆死忠,只要李瞬,或者说“白焰”这个身份还活着,她会全心全意奉献忠诚。
  如果“白焰”死了,夏师寒在主观上确认了这个消息,与她一体的阵图就会停止运转,届时,阵图的崩溃会把她由内到外一步步摧毁。
  有这种技术在,先前一些心理上的小手段倒是不需要了。
  搞清楚了这一切,李瞬只能感叹一声,牛逼。
  到底是什么样的鬼才开发了这种东西?什么样的鬼才才会想到去开发这种东西?
  真他妈变态啊。
  话说回来,洞悉这张阵图的原理之后,回头再看。
  铭印技术,三位一体,强制洗脑,灵能支配...
  这已经不是巧合能形容的了。
  李瞬分明看到这张阵图的里里外外都写着“三尸神”三个字。
  ————————
  还有。

第五十五章 李瞬,安酥,夏师寒
  夏师寒并不清楚李瞬在思考什么,她还处于寸缕未着的状态,整个人因为契约的缘故,又被李瞬一通乱戳乱冲,显得有些懵。
  但是,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匕首变成了印章,白焰大人,不,现在已经要改口叫主人,不知道主人他为什么会改变了心意,但是巨大的喜悦在这一刻仍然强烈地冲击着夏师寒的心灵。
  缔结契约之后,体感上并没有什么明显的不同,只是单纯觉得心脏跳得更快了。
  当然,这一点也有可能是因为过度的羞涩导致的。
  毕竟现在她和主人之间,保持着一个近似半搂抱的,相当暧昧的姿势,两人之间贴得非常近,她甚至可以嗅到主人身上的味道。
  那是昨天她刚刚买的,自己常用的洗剂的味道,但洗过的衣服穿在主人身上,明明熟悉的味道却让她有些陌生的悸动。
  夏师寒并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心正在一点点系在眼前的男人身上。
  李瞬从思索中抽出,看着夏师寒清澈无垢的眼神,他的神情有些复杂。
  不论如何,这个少女本身是无辜的,虽然她的存在与幕后意味着太多的东西,但她个人,一个二十许岁的花季少女,在这场博弈之中,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牺牲品罢了。
  绝对的忠诚...吗?
  李瞬松开手,叹了口气:
  “先把衣服穿好吧。”
  “是!”
  夏师寒都顾不上脸红了,她明确感觉到,主人的态度发生了不小的变化,明明先前冷酷得像是高高在上的神明,令她心惊胆战,但此刻,夏师寒认识的那个温柔儒雅的白焰却似乎回来了一点。
  她甚至没有避过李瞬去内间,直接当着李瞬的面一件件换好,而后靠近他,双膝跪地,恭谨地跪坐在他身侧。
  “契约已经缔结了,师寒,从此之后,你跟我就密不可分了,你明白了?”
  “我明白的。”夏师寒用力点了点头,“从最开始就明白的。”
  “其他的我就不多说了,时刻记得你刚才所说的话。”
  “是。”
  夏师寒眸光熠熠:
  “我会用任何方式,向您证明自己的忠诚。”
  “很好。”
  李瞬点头,问道:
  “那么,第一件事,我要知道你的人生经历,从你有记忆开始到现在的一切经历,事无巨细,想到什么都可以说。”
  “我知道了。”
  夏师寒自是无有不允。
  她斟酌着词句,将自己的前二十年的人生娓娓道来。
  “我是土生土长的长安人,父母都是第一代,就是95年前后迁居到长安的那拨人,据说那时候长安还很小,连主岛都还没建好,最初的居住地还设在南天门和北天门上。”
  “说来惭愧,那时候,我的家境还算富裕,父母都是事业有成的商人,他们也是为了开发长安才决定迁到这里的,托家境的福,我从小的生活一直过得很自在,想做什么都可以,他们从不对我加以限制。”
  “不过他们也很忙,新生的天空城有太多的机会,我印象里,他们承包了玄武星域两个宿区的商业地段,非常忙碌,经常在主岛上一忙就是一两个月。”
  夏师寒缓缓地叙述着小时候的事情,眼底流露几分怀念。
  她笑了笑,道:
  “小时候我还挺任性的,经常使小性子想方设法让父母赶回来陪我,有的时候他们是真的抽不开身,但能抽开身的时候,他们会不辞辛苦地在主岛和辅岛之间来回奔波。那时候没有空铁,没有跑道,浮空车的速度也不像现在这么快,往往来回一趟需要十几个小时。”
  “可到了十几岁的年纪,我还是到了叛逆期,那时候长安已经起了规模,成为了世间的乐土,大量的神州生民涌来,带来了很多长安从前没有的新理念和新玩意,我就是在那时候接触了赛车。”
  顿了顿,她继续道:
  “之后的事您知道的,我加入了一个叫做Emperor的车队,经常跟着车队到处飙车,只不过我胆子还没那么大,他们挑衅交通署之类的,我就很少参与,所以最后事发,判罚的时候,我算是运气好,几乎没受到什么惩戒。”
  “不过这也是有原因的,他们开始玩得越来越大的时期,正是我父母亲因病行将去世的日子,那段时间我几乎都在医院照料双亲,只是偶尔才会为了释放压力去参与车队的活动。”
  言及父母离世,夏师寒眼眶微红,但她很乖觉,很快收敛了情绪,道:
  “就是那段时间,我认识了骆长官。她是骆氏的三小姐,上面还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现在要么在官房担任要职,要么做起了很大的企业。”
  “骆氏在长安是个相当了不得的家族,当年我父母费尽心思才争取到两个宿区的部分商业地块,而那个时候骆氏手里至少捏着六七个宿区的全权建造权。”
  “骆氏居然有超过四分之一的长安开发权么...”李瞬啧了一声,“是个庞然大物啊。”
  神州很是有一些隐形财阀,如中天社那样的,还算是其中比较知名的,像骆氏这样的,就少有人听闻,看来他们是认为长安的前途值得押注,于是直接转移了大部分的资产。
  不过像这样的家族,在地上应该还是留有部分实力,毕竟狡兔也有三窟才对。
  李瞬加深了对骆氏的印象,示意夏师寒继续。
  “骆氏内部有着严格的继承权竞争制度,每一个家族子弟到了一定年龄都会被派出来历练,骆长官当时就在交通署做干员,和交通署追车的时候,我们时有照面。”
  “后来有一回,我自己出来吃饭,在常去的小店里偶遇了来探店的骆长官,这一来二去我们就面熟起来,算是认识了。”
  夏师寒柔声说着,神色微黯:
  “父母去世后,我本能地想寻找一个依托,于是把车队当成了家。那里最初确实是个氛围很好的地方,但是从杨氏的少爷,就是那位理事最宠爱的儿子加入之后,味道就逐渐变了,大家玩得越来越大,赛车也变成了一个以各种方式追求刺激的工具。”
  “我不喜欢那样,我只是单纯地想赛车,想让自己的速度变得更快,想一直体会那种团结在一起研究车技、改装车辆的快乐,单纯的刺激不是我的追求。”
  她轻叹了一声:
  “后来,杨氏家族犯事倒台了,具体出了什么事没人知道,我们也只是因为那位杨少爷被捕才知道有这一回事。不过贤者们本就一个个都身份神秘,很少有人知道缔造长安的贤者们究竟姓甚名谁。”
  “杨氏销声匿迹,这里面可能涉及了一些很复杂的事情,不过对长安黎民百姓没什么影响,这座城市从建设之初就设置了完备的规则,不会因为高层的一些变动,就让整体的运营瘫痪掉。”
  李瞬嗯了一声,抬手虚按,示意夏师寒先停下。
  这是一个值得留意的点。
  曾经的理事会成员,贤者之一的杨氏家族因故倒台了,夏师寒所属的车队得不到特权的庇护,成员被交通署一网成擒,就地解散。
  夏师寒今年22岁,生于自明历98年,她16岁学会开车,从加入车队到车队解散,整个过程有一年多的时间,那么算一下,这件事应该是115年前后发生的。
  这件事如果只当成一个孤立事件去看,意义不大,但若是放眼更高的层面,结合更多的历史事件去思考,就会有一些新发现。
  前文有述,从前并不提供不记名许可的长安,约于110年起逐渐打开了这个口子,此后又逐渐开放了重塑身份的服务,长安因此吸收了天量的资金,在多年的红利期过后,又一次焕发生机。
  尝到甜头的长安变本加厉,到116年前后,长安已经彻底超越西明京、北离荒和牧野,成为神州最佳的政治避难所、罪犯逃匿地与黑钱流向。
  从保守到彻底的开放,乃至沾染罪恶,这是长安城市运营策略的巨大变化,这么大的变化,必然是经由长安的最高决策机构——统括理事会的调整。
  那么杨氏的倒台就绝非孤立事件,115年那一年,或许还有其他的势力倒台也未可知,总之,长安的权力架构在115年发生了一次巨大的变化,因而导致了长安发展战略的重大调整。
  然而这还不是终点。
  如果再结合如今的形势去看呢?三垣二十八宿的斗争,究竟是因何而斗争?
  虽然情报量还是不足,但李瞬心中,已然隐约有了几个猜想。
  实在是有意思。
  小小一个夏师寒,身上居然能给他挖出这么多有价值的信息,也不知道中天社若是知道这回事,会不会悔得肠子都青了。
  李瞬微微扬起嘴角,看着夏师寒的神情都缓和了不少。
  夏师寒敏锐地感觉到了李瞬心情的变化,她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略有些疑惑地昂首,不巧见到李瞬嘴角那一抹笑意。
  她心一颤,鬼使神差地将身体微微前伏,两人之间本来距离就很近,这一下,她的鬓发蹭到了李瞬的腿。
  她蹭了蹭。
  李瞬还沉浸在思索之中,目光没有聚焦,下意识地就抬手按在她螓首上摩挲了几下,像应付一只乖觉的小狗。
  这一下,夏师寒整张脸都红的像只苹果,好像随时都有蒸汽要喷出来。
  “呃...”
  李瞬一怔,旋即回过神来。
  “主人,您...”夏师寒的声音低如蚊蚋,“您原来是喜欢这样玩么?”
  李瞬竟然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手感确实还挺好的。
  “咳,好了,你继续说。”
  他轻咳了一声,揭过这回事。
  夏师寒拍了拍自己发烫的脸颊,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出如此大胆的举动,简直鬼迷心窍。
  她迅速把思路找了回来,说道:
  “被交通署放出来之后,我一度迷茫无助,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能做什么。父母亲重病时,家财都用作医疗,可终究没有医好,他们去世之后,我为了排遣心情,又把仅剩的一些遗产也都耗费在了车上,回头一看,自己连谋生都成问题。”
  “好在这时候骆长官找到了我,她特地去调看了我的履历,很了解我的情况,她给我推荐了一支职业赛车队,让我去试训看看。”
  夏师寒感慨道:
  “虽然只是一个电话,但在那样窘迫的境地,那个电话对我不啻于是一种救赎,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后来我就加入了骆长官推荐的Red Suns车队,成为了职业车手,在D联盟,啊,就是长安的职业赛事联盟,也渐渐获得了一些荣誉,再后来...”
  说到这里,夏师寒的神色略显不自然,李瞬注意到,她的手下意识地落在了右小腿侧。
  “你受伤了吧?”他问道。
  夏师寒微微点头,诧异道:
  “是,您看出来了?”
  李瞬回忆着先前夏师寒身体的情况,说道:
  “虽然你腿上完全没有伤痕,但右腿的行动略微有些不协调,尤其是在你过度紧张的时候,不协调感会变得明显,至少在我眼里。”
  作为顶级外科医和大师级武者,李瞬对人体状态的认知和把握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刚才他就已经看出,夏师寒的下肢受过很严重的创伤,尤其是右腿,不出意外是截过肢。
  “那一次小夜子的殖装出了严重的问题,她的妖力暴走,完全不听指挥,车队已经准备好了击毙措施,让我跳车,我却始终没舍得小夜子,挣扎了很久还是没跳,结果就丢了一条腿。”
  下肢受创的痛苦所留下的阴影,至今仍然潜藏在夏师寒的身体里,想起那段回忆,她至今还会产生幻痛。
  “理事会就是在这个时候出手救治了你,对么?”
  “嗯。”
  夏师寒点头,低声道:
  “那些人找到我,让我选,是做一辈子的残废,或者在他们拿出最尖端的医疗手段治好我之后,与他们签订契约,从此为他们做事。”
  “那些人是谁?”李瞬追问。
  “我不知道,那些人非常隐秘,我只偶然听到过,他们自称...【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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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我居住的城市被评为神州最烂城市
  “我不知道,那些人非常隐秘,我只偶然听到过,他们自称...【公司】。”
  夏师寒的心神全部牵在李瞬身上,所以当她说出【公司】的时候,她注意到男人始终平稳的气息不知为何出现了一两息的停顿。
  但主人既然没说,她自然也不会去问,依旧继续道:
  “说是选,其实又哪里有的选,就算不能做职业车手,总也比一辈子残废在床上来得强,何况我还付不起那么昂贵的护理费用,我没犹豫,很快就答应了。”
  “公司的人掌握着先进的医疗技术,断肢再生也不在话下,只一个月,我就与正常人无异了,很快,出院之后,我就被带去了一处位置未知的封闭基地,开始了为期两年的培养。”
  夏师寒扳着纤长的手指,一项项盘点:
  “公司聘请了顶级的教师高强度地教授我们课程,从文化知识到贵族礼仪,从财务分析到风险管控,从擒拿格斗到基础医疗知识,课程的内容非常驳杂,甚至他们还传授了一门灵能修炼法,要求在培养结束之前,至少修炼到超位。”
  “课业的强度极高,考核的强度也很高,两周一次,中间不定时加试,题目随机,三次不合格者即被淘汰。那个基地里最开始连我一共有三十三个姐妹,有人类,有妖怪,也有混血,可到了培养期结束的两年之后,只剩下了十个人。”
  抿了抿唇,她陷入了回忆。
  “我们偶有闲暇,也曾交流过,发现大家的经历都很类似,或者在某个领域做到了一些事情,或者具备一些过人的天赋,都因为某些经历,变得无依无靠,彷徨无助,最终被公司找上门,继而来到此处。”
  “公司一开始并没有告诉我们目的,只是说认真学,前途无量,其实他们不说,大家也渐渐地猜了出来,这就是要把大家培养成上位者的禁脔。这种事情经常在坊间流传,大家多少都听过长安富豪蓄养私宠的传闻,只是听的时候都当成是捕风捉影,落到自己身上的时候才觉得实在可怕。”
  “但既然都到了这里,就都是受过公司的恩惠的,没资格后悔,当然,也是因为后悔想逃跑的人,每一个下场都很惨就是了。”
  夏师寒咽了口口水,心有余悸道:
  “公司的卫兵实力并不强,但他们会使用一种特殊的枪弹,哪怕是天赋妖躯、超位水准的纯血妖怪,在那种枪弹之下也毫无抵抗之力,更可怕的是,那种子弹打穿了人,还会长出抓钩,反拉的时候会撕扯着血肉把人拖回来,那种情景,光是看着都和酷刑没什么区别。”
  “捉人的时候,公司要求我们所有人都去看,大家都知道,那是公司在警告,既然在我们身上投入了资源,就要看到回报,否则悬在身后的就是屠刀。”
  “那些被淘汰的姐妹再也没有出现过,这比直接告诉我们她们都死了的压力还大,每当想到未知的未来,压力就越来越大,以至于很多姐妹都扛不住,有些甚至直接把自己逼疯了!”
  她惭愧地看了李瞬一眼,声音有些喑哑:
  “我也差一点就坚持不住了,可我怕死,真的很怕,一闭眼就怕,小夜子暴走的时候,我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离死亡那么近,我不想被不明不白地淘汰,不明不白地死,所以我拼命地学、练、忍,咬着牙捱过了那两年,直到结束培养期,进入待选阶段。”
  “公司把我们剩下的人集合在一起就离开了,基地人去楼空,等到有人来接收我们的时候,我才知道公司只是代为训练我们,实际上拥有我们的是理事会。”
  “对我们这些合格通过培养程序的‘优等生’,理事会给予了奖励,我们每个人都有三次拒绝被挑选的机会。”
  “很多人觉得这只是脱裤子放屁,可或许是还对未来还抱有一些希冀吧,我真的拒绝了三次,到您来长安的时候,我已经退无可退,只能听天由命了,幸好,遇到了您。”
  幸好遇到我么。
  遇到我,或许会比你之前所有的经历更不幸也说不定。
  李瞬心底自嘲。
  就像现在,这些回忆对夏师寒来说显然很折磨,如果不是他开口要听,她大概一辈子都不会想着去翻找这些回忆。
  看着她有些差的脸色,李瞬一时有点感慨,干脆像刚才那样,伸出手揉了揉她的头。
  “还好么?”
  只这一分暖意,夏师寒栗色刘海下的无垢明眸就霎时间透亮了起来。
  她用力点了点头,认真道:
  “师寒没关系的,您想听这些事情,一定是因为这些能够对您起到作用,您不用照顾我的感受,让我就这样继续就好。”
  李瞬微微颔首。
  夏师寒给了他太多意外收获。
  他最开始的打算,不过是想验证一下灵阵铭印技术的效果,通过把握她进行长段叙述时的身心状态,再结合之后的一些问题,看一看夏师寒还会不会有演技的可能。
  这里面有一个心理上的技巧,人在陈述的过程中,时间越长,就越会保持一个相对稳定的生理、心理状态,而在编造、演戏的时候没法维持这种状态,如果能够观察并把握这种状态,就能很简单地鉴谎。
  当然,他也想顺带着了解一些关于她接受的训练,如何掌握的灵能修炼法,或者干脆是中天社的事情,但他并不抱什么期望,毕竟只是一枚棋子而已,她知道的东西肯定既少又没价值,还可能存在误导信息。
  没想到夏师寒不过二十二岁,花一样的年华,经历之起伏却已经超过了许多人的一生。
  从父慈母爱的富家千金到父母双亡一贫如洗,从差点蹲了班房的叛逆飞车党到功成名就的职业车手雨师,却又在事业巅峰重伤跌落到谷底,不得不与来历不明的公司交易,经历魔鬼般的训练,转而成为一名服务上位者的女仆...
  这一路磕磕绊绊,最后来到了李瞬身边落脚。
  李瞬何许人也,他身边显然不是什么好待的地方,可以想见,夏师寒未来的人生大约还要继续波折,前所未有的惊涛骇浪。
  但她既然一直在努力地在活着,设法去面对惨淡的人生,相信未来也会继续如此。
  话说回来,夏师寒这过于跌宕起伏的经历,恰巧涵盖了长安从建成到发展壮大的这二十多年,她的人生,或许就是这光怪陆离二十年的缩影,是以李瞬意外地从中读到了很多情报贩子难以获知的事件和角度。
  笼罩长安的浓厚迷雾,在夏师寒的帮助下,正一点点揭开,这座高居云上的天城,很快就将要在李瞬面前展露她的真容。
  “我并不是什么好人。”他淡淡道,“如果你抱着遇到我是一种幸运的想法,那你错了,你很可能会变得更不幸。”
  夏师寒摇头,凝视着他:
  “今天那位柳延先生,实际上是带着两手准备来的,一手是您刚才使用的印泥,另一手则是一份正常的契约文件。正常的契约文件,是一份时间为三年的常规契约,三年之后,我就会被理事会收回,而另一种就是把我的所有权转赠给您,理事会从此放弃对我的控制权。”
  “像柳延先生这样的人,既是传话的使者,也是评估者,根据对您的评估,他会做出给予哪一种契约的判断,万幸,他认为您是需要拉拢的对象,把我赠送给了您。”
  她叹道:
  “我运气不太好,之前三次挑选我的,都是元妖界来的大妖怪,那边来的人,就没有不仇视人类的,只是看那样的凶戾气息,我就知道像我这样的人类,在那些人手里甚至连活着都是奢望。所以,虽然不知道主人您是什么样的人,可无论如何,至少比被随时可能被虐杀来得好。”
  “而且柳延先生最后给了您那盒印泥,这意味着我已经不属于理事会,日后不会被理事会收回,再去经历那种完全未知的待选过程了,要是回去之后,又再被那样的大妖怪挑选...”
  夏师寒的话没有说尽,看向李瞬的清澈眼眸里惴惴不安,水波盈盈。
  李瞬清楚,这实际上也是一种话术,夏师寒在努力地凸显他与其他苍龙级权限挑选者的不同,不着痕迹的给他戴上高帽,而她这么做,倒不是想操控李瞬,她单纯只是想活下去而已。
  这世道,不是每个人都能轻松地活下去,对有些人来说,活着是一件需要使出浑身解数的事情。
  夏师寒的话说完了,厅中陷入了沉默。
  许久之后,李瞬问道:
  “你对我吐露的这些,已经涉及理事会的机密了吧,理事会会允许吗?”
  “是,理事会对我们说什么没有任何限制,柳执事还特意叮嘱过我们,不要把受过公司训练的事情当做秘密。”
  夏师寒摇头道:
  “您是师寒的契主,师寒是您的契从,您想知道的任何事,师寒都会如实相告。”
  也对,这些东西的确没什么可保密的,对待值得结交的苍龙级权限者,反而让他们知道理事会,或者说中天社连训练个女仆都那么用心,可想而知办别的事情会多尽力,这也是一种拉拢的手段。
  “中天社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此前从未听过,也从未接触过。”夏师寒摇了摇头。
  这是一句真话。
  “我知道了。”
  李瞬挥了挥手,吩咐道:
  “师寒,你说了这么久,该渴了,去喝点水,再给我倒杯牛奶,去吧。”
  夏师寒点头应是,柔柔起身。
  许是跪坐的太久,双腿有些发麻,她脚步一跌,差点就要跌进李瞬怀里,这时李瞬抬起一掌,将她从正面托住。
  “久坐过后,要起慢一点。”他淡淡道。
  “是!抱歉!”
  感受着那只烫人的大手,夏师寒满脸绯红,像头受惊的小鹿般一溜烟退去。
  空无一人的厅堂之中,李瞬的眸光沉凝。
  他面上沉静地听着夏师寒的叙述,心中却已是翻江倒海。
  本来他还在琢磨,夏师寒说的“公司”,到底是不是他理解的那个【公司】,结果听到杀生石子弹和特制的长管铳都出来了,彻底实锤。
  是了,夏师寒她们这些女孩子,说起来是通过交易的方式聚敛在一起,但是既然用灵阵铭印技术去半洗脑、强制支配,实际上还是变相的成为了奴隶,只不过变得高级了一点。
  暌违十年,公司还是在干它的老本行。
  这样一来,公司的种种神秘之处就都说得通了。
  难怪公司的人仿佛自成体系,携带着前所未见的特殊技术凭空出现在神州,行动隐秘手段狠辣,而且说消失就消失,连他后来以日曜猎人的渠道都无法寻踪。
  原来这支恶事做尽臭名昭著的捕奴队,竟是来源于天上,来自于长安统括理事会,它是理事会的一个工具。
  很好。
  他寒声一笑。
  不是冤家不聚头,没想到十年之后,那个仓皇无助的少年一头闯进了公司的老巢。
  理事会认为比起用女仆的绝对忠诚去表现他们合作的诚意,公司那点小事没什么可保密的。
  的确,对任何位高权重的上位者来说,这些东西都是司空见惯的,不过就是一两个调校得不错的奴仆而已,神州的人口生意早已成风,有着体系化的市场,谁还没蓄养过一些玩具呢?
  可对李瞬来说,不一样。
  公司让初出茅庐的他差点命丧黄泉,人口贩卖的罪恶行径,更是无可容赦,这一笔账,他一定会找回来。
  更重要的是,通过夏师寒,他看透了公司及其背后统括理事会、中天社与三尸神之间存在的隐秘联系,这让他确定了在之后的局势中站位的立场。
  长安长安,这座城名为长治久安,实则含污纳垢,遍处藏奸,一窝蛇鼠沆瀣一气,着实臭不可闻。
  很好。
  真是太好了。
  那就再给你们一点时间把脖子洗干净,等我拿公司开刀祭了旗,一个一个放手来杀!
  ——————————

第五十七章 众里寻她千百度(1/5)
  李瞬杀心已起,只是他很清楚,来到长安时日尚短,现在远不是暴起发难的时机,他还需要等待,蛰伏,编制细密的罗网,以爆发最强的能量。
  静则匿于九渊,动则炽于九天,这一静一动,对猎人的重要性并驾齐驱。
  确保了夏师寒的忠诚,李瞬也就不必在家中扮演白焰的性格,一些事情对她可以不用隐藏,这样一来,他的行动多少会少一些掣肘。
  “主人,骆长官联系我了。”
  夏师寒快步端着冰牛奶走上前,把手机转交给李瞬,李瞬便翻阅了一下。
  两个女孩子刚交换过的联系方式,最上面是久别重逢之后的一番热情寒暄,交流了一阵,就姐姐妹妹地称呼起来,骆荔枝是个明朗不拘的性子,聊天的氛围很热络。
  不过夏师寒在自己面前,倒是从来都只称骆荔枝为“骆长官”,谨慎非常。
  「雨师」:荔枝姐,白焰大人说愿意与您见面,考虑到您身具公职,公务忙碌,时间地点由您定就可以。
  「理智姐」:那太好了!
  (心花怒放的表情)
  「理智姐」:晚八点,心宿区老街,漱石咖啡馆,如何?
  「雨师」:我去问一下。
  “还想回去赛车吗?”李瞬注意到夏师寒的昵称仍旧是雨师。
  夏师寒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哪怕生活再波折跌宕,她对速度与激丶情的爱好仍旧一如既往,所以才会在摸到小夜子的时候,下意识进入了竞赛状态,连车手时期的绰号,到现在也保留下来。
  但如今于情于理,她都应该一心一意为主人服务,不该心有杂念才是。
  李瞬没给她迟疑太久的时间,笑道:
  “之后找个时间,带我去赛车场看看吧,我没玩过,也想体验体验。”
  “您是说真的吗!?”小女仆整个人都亢奋起来。
  “真的,我也是个年轻人嘛。”
  顶着张三十岁的大叔脸,说起这话还是有点违和的,不过夏师寒显然顾不上这一茬,她属实开心坏了,脸上的感情完全收不住。
  这时候才能突破她那层久经训练的外表和屡经波折的经历,看到一个花样年华的青春少女。
  「雨师」:白焰大人说会准时赴约,届时请独身前来。
  李瞬随手替夏师寒回了一句。
  “对了。”李瞬忽然问了句,“这个女孩子,你有没有印象。”
  他从怀中取出一张照片。
  照片上的少女只露出侧颜,给人一种清丽美好的感觉,但因为拍摄的角度和匆忙程度的关系,照片清晰度不够,除了依稀可见的那双透着倔强神色的神异青瞳,少女的具体容貌并不能看清楚。
  夏师寒努力地回忆了一下,摇了摇头。
  “也可能是我在学院读书的时间还短,认识的人还不够多。”她歉意道。
  “也是。”李瞬也没抱太大期望,顺口问道,“你是什么专业来着?”
  “经济学部的经营专业,不过我今年才大二,还没开始专业学习,要到明年的这个时候才会转入自己的学部。”
  李瞬没上过大学,不太清楚白鹿院的学制,又问了几句才搞明白。
  白鹿院内部细分为多个学部,但在学士部分的四年学制里,前两年都是不分专业,统一学习各门类基础知识,为以后的专业学习做准备的,夏师寒刚刚大二,还没有转入自己的学部,上的课都是公共课。
  “据说白鹿院是神州人才荟萃之地,其中有什么风云人物么?”
  他不好直接把李映宣之于口,就从侧面打探一下,锥处囊中,其末立见,以妹妹的天资,只要不是故意藏拙,怎么也能在白鹿院有所作为吧?
  夏师寒略作思考,就报出好几个名字,讲述了一些事迹,要么是在学生时期就创造可观成果的青年才俊,要么就是取得各种成就著作等身的学界大佬,可惜李瞬感兴趣的并不是这些。
  “不过...其实真正要说风云人物,我觉得那些人都不如明空学姐。”
  “哦?”李瞬听到了一个耳熟的名字。
  “就算放在那些人里,明空学姐也是鹤立鸡群。”
  夏师寒解释道:
  “她是学院目前唯一横跨理学、工学、灵能三大学部的奇才,三大学部的掌上明珠,在多种复合领域都有自己的研究成果,理事会甚至采纳了她的多项研究成果用于长安城建。”
  “据说她一直在试图整合三大学部关于灵能技术开发的核心理论,形成崭新的学术体系,以达成旷古绝今的成就。关键是,她还很年轻,和我一样大,不,或许比我还小一点。”
  “有一件关于她的轶事,因为她的姓氏比较少见,不少人认为她是执夜府第三代大君明冥的女儿,那不就是公主吗?所以私底下都把她叫做【帝姬】或者【白鹿姬】。不过不能当着她本人这么喊,她不喜欢这外号,听到了会很生气的。”
  李瞬回忆起那个操控波普粒子把他从人海中揪出来的,理智严密却不通人心的“白鹿姬”。
  能让日冕输给咕噜灵波,的确是个了不得的角色。
  “你好像对她并不陌生?”李瞬敏锐地听出了这种感觉。
  “是,因为她的选修课和我的公开课有部分重合,像周二的体育课,周三的组织与形势课,都会见到她,有时候还能说上两句话。”
  这里又涉及了白鹿院的学制问题。
  为了激发学生的学习兴趣,培养复合型人才,白鹿院给每个专业设置的必修课很少,选修课则特别多,所以经常会出现不同学部,不同年级的学生坐在同一堂课里听讲的情况,一个经济学博士和一个工科学士坐在同一堂外语课里听讲,那都是很正常的事情。
  “我还以为这样的人都不用上课了。”李瞬奇道,“这种天才还上什么其他课,专心搞研究不就行了吗?”
  “学院规矩如此,而且据说这也是院长亲自要求的,好像是院长的办学理念之类的。”
  李瞬微微颔首,没再多问,一副并不在意明空的样子,又往下听了一长串,却始终没有听到李映的名字,甚至连一点相关的线索都没有,李瞬心中颇为失望。
  他再度回忆从那只已经凉透了的凶妖手里得到的踩点记录。
  「女,约二十岁,乌发青眼,瘦弱,实力低微」
  「白鹿院学生,貌节俭,实则家境富裕,平时住校,每周往返角宿区一次面见父母,当晚留宿,次日返校」
  「每月有不明豪车接送,以隐蔽路线出入三垣核心区,时间不固定,至多三日后返校,随车有禁位上段护卫数名」
  「怀疑为高官或财阀子弟,暂列为第四目标」
  果然,不管看几次,白鹿院都是唯一明确的,也是触手能及的线索。
  白鹿院...
  他摩挲着手里那张中天社的黑钻名片,陷入深思。
  ————————
  补前面打赏加更的来了兄弟们!

第五十八章 我怀疑你在开车,但我没有证据(2/5)
  晚七时五十分,心宿区,老街。
  老街为在心宿区的西片,原名叫心西横街,不过到今天早都已经没人喊这个名字,都叫起了老街。
  老街名副其实,这是整个心宿区最古早的一条街道,它大约建成于苍龙星域城建的最早期,因为年代久远,整体设计和风格还是与90年代地上的风貌趋同,高楼大厦很少,平面商铺林立,初见颇觉朴素。
  与如今的长安街区相比,老街最大的不同点,就是给内燃汽车留了很宽敞的跑道。
  浮空车大部取代了汽车之后,这些跑道就基本不具备行车功能了,是以老街的整体较之浮空车普及之后新造的街区来得宽广不少,如今运营方找准了定位,干脆转为了复古的步行者天堂,倒也成了心宿区的一处地标。
  不过这里毕竟不是最中心的商业区,靠近晚八点的时候,街面上的行人已经少了很多。
  李瞬在街道上不紧不慢地踱步。
  这条街倒是让他难得地感觉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有些亲切,曦城的风格基本上就是这副样子,青砖白瓦的平房,沥青浇灌的步道,他少年时如此,到现在也没有太大的改变。
  其实也不单是曦城,神州的局势混沌,用于民生的技术开发和工程建设基本都停滞,干仗还来不及,指望有什么全新的建设不太现实。
  稍微花了一些时间,李瞬在一处有些偏僻的街角找到了骆荔枝指定的漱石咖啡馆。
  一层楼的小门面,门前竖起一排格子状的黑白栅栏,栅栏边绘着黑猫和咖啡杯的灯立柱不过半人高,抬头便能看见白笔横抹出花体的“漱石”二字,双开门上挂着风铃,想来推拉的时候,会响起叮铃悦耳的铃声。
  他推门而入。
  “叮铃叮铃~”
  店内是老式咖啡厅常见的暖褐色,没有拉高的吊顶制造出的距离感,精心调配的射灯打着昏黄的柔光,使空间显得温馨而惬意。
  沙发、茶几、木椅、树桩凳摆布随意却不凌乱,简约的瓶玩、小机械、多肉盆景在店角点缀,唱机里低响的爵士乐慵懒舒缓,角落墙面上壁挂的老式铜制自鸣钟嚓嚓作响,一切自有一种悠闲的格调。
  大概是过了点,店里已经没什么客人了,是以吧台上也不见人,后厨倒是还能听到一些煮咖啡的声响,李瞬没在意,嗅了嗅店里咖啡与牛奶混合,带着一些甜味的香气,只觉身心都舒畅了几分。
  骆荔枝到得很早,正捧着一份杂志,百无聊赖地翻看着。
  毕竟是精通念力的禁位巅峰大高手,还身怀特殊的妖怪血脉,她的五感非常敏锐,不用眼睛看就知道是李瞬进门了。
  “白小哥,这边这边。”骆荔枝笑吟吟向李瞬招手。
  这位主理卫戍部队亢金龙的飒爽女将,今天不似那日一身制服,而是换上一身瑰丽的酒红连衣裙私服,将柔媚丰盈的身段勾勒得淋漓尽致,又与她量感轻盈的惹眼荔枝色长发相衬,光彩明艳,窈窕动人,顾盼之间,十足的大美人风范。
  荔枝小姐的私服,够顶!
  李瞬代表广大男同胞在心中默默点赞。
  真要论起颜值,骆荔枝实属是李瞬认识的女人里数一数二的,甚至与月中天仙一般的练凛夕相比,也是不遑多让。
  要知道当年的练野大君可是一位令人见之忘俗的超级大帅比,颜值之能打不是一般的离谱,继承他血脉的练凛夕更是青出于蓝,尤其当她掣出斩春风的时刻,说是钟天地之神秀都不为过。
  有如此对比在前,骆荔枝却丝毫不落下风,除了本身颜值够顶之外,同为卫戍一方的女将,她与练凛夕一样的英姿不凡,而且比起练凛夕,她天然有一种成熟而柔媚的美人气场。
  这是一种花季少女所不能具备的,由眼界、经验和阅历酝酿出的,熟透了的香醇与甘美。
  总之,大姐姐真是太棒了。
  不过这种时候,李瞬先前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他脑海中果然下意识地就跳出了令他印象过度深刻的微妙画面。
  星火瞳下动人的莹白,以及昨夜大雨之中那摄人心魄的后廓...
  草。
  李瞬赶紧打消一些奇怪的浮想联翩,不着痕迹地摸了摸鼻子掩饰尴尬,快步到骆荔枝对面坐下。
  “骆长官,晚上好。”
  这会儿扮演着白焰,李瞬表现得客气。
  白焰在人前的人设现在基本已经定好了,一个儒雅随和、急公好义、温和可亲、绅士风度的资深武道家,小有资产和能量。
  当然对中天社和理事会那帮人,还得有另一幅“老谋深算”、“深不可测”之类的面孔。
  整体上,和李瞬本人的形象拉开了很大的差距。
  李瞬少年入行,在波诡云谲的里世界变色龙一般地摸爬滚打了十年,又扮演了十年的日冕以及其他各种角色,演技这一块早就拿捏得死死的,很快就能根据人设,塑造起一个全新的形象。
  “晚上好呀。”
  骆荔枝上下打量着李瞬,笑意盈盈,吐气如兰:
  “嗯...总感觉今天白小哥变得更厉害了。”
  李瞬暗道不好,这女人还有种奇怪的本事,总能把一些明明很正常的话,说得令人浮想联翩,偏偏还不是她有意如此,举手投足间非常自然,至少他看不出任何做作。
  蚌住,蚌住,李瞬,不要误会,她只是字面意思而已,这不就说明紧身衣战术起效了么?
  没错,李瞬今晚来,其实就是准备上骆荔枝,或者说亢金龙的车,所以特地穿了身略有紧身效果的运动装束凸显身材,再用龙气稍微支棱一下,显得龙行虎步,把他资深武道家的人设贯彻到底,以起到更强的“勾引”效果。
  “过奖了,可能是刚刚锻炼过,肌肉还有点鼓胀。”李瞬笑着摆手。
  骆荔枝眼中顿时闪过异彩,笑问道:
  “喝点什么?这里的蓝山,摩卡和玛奇朵都还不错。”
  李瞬不怎么懂咖啡,笑道:
  “回去还想早点休息,喝了咖啡就睡不着了,来杯冰牛奶就好。”
  “这样啊。”
  骆荔枝点头表示理解,对吧台唤道:
  “酥酥姐,快出来点单了,一杯摩卡,一杯冰牛奶~”
  ?
  李瞬有种不太妙的预感。
  “来了来了,催什么,摩卡,冰牛奶是吧?啧,怎么还有人在咖啡店点纯奶的?”
  渐近的慵懒女声自身后传来,李瞬却是连一丁点脚步声都听不见,简直像是一只猫。
  不,那就是一只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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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两个女人,一台戏
  安酥踱着步子,袅袅婷婷地走到长桌边上,没好气道:
  “催什么催,什么客人要你这么着紧,眼看着都快冲好一杯了,就被你打断了。”
  这猫女今晚一改她素日里的运动风,化身咖啡馆老板娘,鸭舌帽不戴了,粉色马尾也不似往常那么高高束起,说来也怪,不过头发扎得松散了些,便没来由凸出一种奇妙的知性与安闲,和她搏杀之间的凌厉多变反差鲜明。
  半身叠花边黑围裙裹住丰盈的后廓,洁净的白衬衫随意解了两个扣,领口扯开,展露洁白修长的脖颈与惊人的线条。
  素面朝天不施粉黛,形容慵懒气质悠闲,安酥虽不似骆荔枝明艳照人,举手投足之间却自然一段美好天成。
  什么叫春花秋月各擅胜场,眼前这就是了。
  只是李瞬这下可没心情欣赏风景了,他属实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碰到安酥。
  要不是确定骆荔枝不可能知道白焰面具下的人是谁,他甚至都要怀疑这是个什么局了。
  不过仔细想想,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安酥的来意是配合他行动,帝党在长安肯定也早有布局,他一开始都被安排在心宿区了,她在心宿区弄个据点也很正常,至于为什么据点是个咖啡馆嘛,这大概就是安酥的私货了。
  骆荔枝笑着做介绍:
  “介绍一下,这是漱石的老板娘,我的老朋友,安酥,这是我最近认识的新朋友,白焰。”
  骆荔枝两头一搭,“白焰”与安酥互相点头示意:
  “你好。”
  “你好哦。”
  安酥摆了摆手,揶揄道:
  “荔枝,你向来不往这里带男人的,怎么,这是...?”
  她挤眉弄眼起来,骆荔枝却也不怯,反调笑道:
  “我要真是见男人,就不到你这来了,我是知道的,男人见了酥酥姐,眼珠子都要掉出来的,眼里怎么还会有我?”
  有一说一确实,荔枝虽好,但是不够大,要论夺人眼球,她还真略逊一筹。
  安酥是什么人,哪能示弱,她瞥了李瞬一眼,眼里全是笑意:
  “你要这么说,我可就要抱打不平了,看和吃毕竟是两回事,男人么,哪个不喜欢媚的,尤其是媚在里头的,对吧?小荔枝,你可别妄自菲薄啊。”
  这话怎么听怎么让人浮想联翩,骆荔枝终究比不得安酥的脸皮,这一下把她闹了个红脸,嗔道:
  “快点点单了!别让白小哥看笑话。”
  “彳亍。小哥来咖啡馆喝冰牛奶,倒是少见,不再点些什么甜品吗?”
  李瞬平日里哪见过这种两个御姐唇枪舌剑掰扯男人的场面,看得是眼花缭乱,这时候才想起来还有自己的事儿呢。
  “我看平柜里有慕斯蛋糕,给骆长官上一份吧。”
  “喔~看荔枝没点,怜香惜玉是吧,很好,我免费再多送你一块她最爱吃的红宝石,加油啊,点牛奶的小兄弟,看好你!”
  刷刷往小本本上记了几笔,很自然地拍了下李瞬的肩膀,安酥偷笑着避过骆荔枝的嗔怪钻进后厨。
  “不好意思,酥酥姐一向都是这么没遮没拦的,不过她没恶意的,白小哥你别介意。”骆荔枝明眸闪烁,替安酥道歉。
  “怎么会?”李瞬笑道,“只会觉得你们感情很好啊,一看就知道是老朋友了。”
  骆荔枝抿唇一笑,意态欣然。
  李瞬神色不变,和骆荔枝又客套了几句,心中则飞快地做着权衡。
  安酥对他起了疑心。
  刚才安酥拍他肩膀的动作可谓顺其自然,不见一点烟火气,但那分明是一种隐秘的试探。
  力的作用是相互的,安酥拍打李瞬,或者干脆是拿什么东西触碰李瞬,反震会自然地产生,这个反震是如此的微小,常人根本不会注意,但对于顶级刺客+体术达人+君位强者的安酥来说,这已经足够她判断李瞬的躯体强度和实力范围。
  李瞬已经可以想象一副场景——安酥在咖啡店内招待,不着痕迹地用某物或者手碰到客人,在对方掉以轻心之际,她已然摸清了一切,下一刻即用玉钗完成刺杀。
  是以他在权衡,是否要寻机跟安酥摊牌白焰的身份。
  李瞬目前在长安一共拥有三个马甲——日冕、鹰钩鼻和白焰。
  其中日冕的身份自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暴露的,这是压箱底的马甲,如非必要,绝不轻易动用。
  鹰钩鼻就好很多,既然被泯光大喇喇地认成了日冕传人,那他干脆就接下这个设定好了。
  早上硬闯白鹿院虽然是他少有的鲁莽举动,但并不颠覆鹰钩鼻的人设,甚至还有一些辅助作用,十二日曜的传人,嚣张一点很合理。
  有了这样的铺垫,后续很多需要动手或者暗中行动的事情,比如势在必行的一头创死【公司】,比如从外部渠道驾驭骆荔枝和亢金龙,都可以用这个暗地里的身份来展开。
  这个身份唯一麻烦的一点就在于那位【白鹿姬】明空,明空通过波普微粒和大数据分析的手段,发现了鹰钩鼻和白焰是同一人。
  不过好消息是,明空并没有看出“白焰”也是人皮面具。
  而且明空现在被他“挟制”,且有求于他,以她被刀架脖子上还帮挟持者分析形势的冷静理智,不会轻易做出揭破这层面具的举动,她知道更好的选择是拿这个来交换点什么。
  至于白焰,这是李瞬在长安明面上的身份,但这层身份其实恰巧是最不重要的。
  因为但凡是能拨弄长安局面的人物,谁都知道这他妈是个假身份,世上哪有什么白焰,面具下面必然是一个在神州有名堂的人。
  安酥跟骆荔枝搭上线,很难说是巧合,大概率是帝党在长安骆氏落的子,那么现在一个不明身份的人出现在骆荔枝身边,安酥定然怀疑其目的,有心试探。
  这么看,骆荔枝选择在这里见面,也是心思缜密。
  她哪怕再渴求合适的锻体之法,却同时也是亢金龙主将,骆氏次女,不会无脑到随便往卫戍部队里拉人,她必然要试探对方的真实身份和意图。
  至于如何试探?借助一名君位的力量,无疑是最佳的选择。
  李瞬心中暗叹。
  这些女人...没一个好糊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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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你微信道歉的样子好像个渣男
  热络地扯了一通有的没的,骆荔枝看着像是要进入正题了。
  “白小哥初到长安,有什么不适应的地方吗?”她问得颇为关切。
  “倒没有,只是这里太先进了。”
  李瞬感慨道:
  “我自诩走南闯北见多识广,可来到长安之后,总觉得自己的见识太少,天空之城,果真名不虚传。”
  这倒不是演技,纯纯的真情实感,长安和神州之间已然有了技术代差,且这里正在孵化一些完全未知的黑科技。
  “的确,这里是一座先进的城市,一个美好的地方,只是...唉。”
  骆荔枝赞同着,神色却逐渐郑重起来:
  “其实今天仓促约见,主要还是想跟白小哥你认认真真地道一声歉。”
  “这从何说起?”
  “你贵客之身,初到长安,本该好好游玩,却受到那样的冲撞和威胁,此事长安卫戍于情于理都难辞其咎,我作为亢金龙的主将,心中更是怎么也过意不去,这股歉意实在是不吐不快。”
  骆荔枝拍了拍胸脯,一副胸中块垒难抒的模样。
  这姐们戏不错啊。
  李瞬心中好笑,面上不显,儒雅的脸上露出恳切神色:
  “骆长官,万万不可!要是没有骆长官你及时的驰援,我恐怕已经凶多吉少了,理当是我感谢你,而不是你道歉啊!”
  骆荔枝非常惭愧:
  “是我该感谢你才对,我们反应得太慢,来得太晚了,要不是你挺身而出,泯光教的人很可能就四散奔逃,届时就真的棘手了,可见我们卫戍系统,也不乏尸位素餐之人。”
  李瞬赞道:
  “即便如此,有骆长官这样的主将在,我觉得,亢金龙未来一定会越来越好,长安也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骆荔枝下意识就要脱口而出“那就借你吉言”,但这话说出来还招揽个屁,直接把天聊死了,她赶忙把话压了回去,只是抿唇一笑。
  李瞬也是温声笑着,心念却电转起来。
  一番演技互飙,便足见骆荔枝绝不是什么好糊弄的易与之辈。
  同为戍守一方的女将,她看着却远没有练凛夕那样执剑却邪,耿介不阿的凛然,反倒显得有些“怂”。
  董平川暴起劫持,她毫无反抗地被五花大绑带走;“鹰钩鼻”的刀架在脖子上,果着身子受到那样的屈辱,她却也非常老实,问什么说什么,只求保命。
  再加上她无法掌握亢金龙的疲软表现,这很容易让人误解,以为骆荔枝是什么纸上谈兵的千金小姐,纯粹来镀金的空降兵。
  然而她假意顺从被俘,实则是为了打探董平川与泯光的去向与目的而孤身涉险,为后续的行动打基础,她当时念力蓄势待发,显然是随时准备好了暴起。
  对“鹰钩鼻”言听计从,含羞忍辱,却滴水不漏地将身份、立场、目的清楚昭示,示敌以弱的同时,让对手亦是投鼠忌器,既保全性命,也最大限度地尝试着了解对方的情报。
  这不是怂,而是一种难能可贵的柔韧。
  要是换成练凛夕,她八成是绝不受辱,宁折不弯,与敌人拼到身陨也在所不惜。
  坚贞不屈固然是高洁的品性,忍辱负重亦是难能可贵的品质。
  能忍辱之人,一定心思缜密,意志坚定,眼界开阔,这种人不一定如何强硬,如何霸道,但心底一定藏着常人难以比拟的大勇大毅,因此,他们能做到千变万化,又万变不离其宗。
  至于亢金龙,那本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解决的问题,因为这个而看浅骆荔枝是不合适的,她愿意在这个时期接手亢金龙这个烂摊子,反而是她勇气的体现。
  话说回来,现在的局面其实有点僵硬。
  骆荔枝既然急切地约见“白焰”,意图其实就与李瞬的猜测基本一致,是想藉此摆脱鹰钩鼻可能存在的制约。
  可看似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骆荔枝想让他加入亢金龙,李瞬也想加入亢金龙,但真正到了要谈的时候,事情就不是那么简单了。
  骆荔枝想试探李瞬的心性、意图,鉴别他的实力和危险性,最好还能尝试驾驭之。
  李瞬则是要以一个合作者而非下属的高姿态进入亢金龙,赢得地位上的主动,从而更轻松地影响亢金龙之后的行动。
  说白了,都想拿捏一下对方,却又不能表现出来。
  如此形势之下,安酥便成了一颗重要又关键的砝码。
  特地选在漱石咖啡馆,说明骆荔枝信任安酥的判断,安酥的反馈对骆荔枝的影响很大。
  可以说,安酥倒向哪里,天平就倾斜向哪里。
  所以李瞬才在权衡摊牌与否。
  前文已述,白焰其实是李瞬目前最不重要的身份。
  揭下面具,白焰就是苍星,就是李瞬本尊。
  苍星是什么人?
  白英渡之战中表现最亮眼的行会新星,不二狐的第一日曜近卫官,目前唯一明确知道四代之女练凛夕下落的存在。
  这意味着危险会纷至沓来,却同样意味着他的能力够强,且手上有着很多吸引人的筹码。
  在适当的时机,他完全可以摘下白焰的假面,让觉得“白焰”分量不够的人,掂量掂量自己手里的筹码,掂量掂量涉足五代大君之争的风险,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够不够承受不二狐和行会给到的压力。
  当然,现阶段李瞬还是很需要这张面具的,他的计划中,至少到练凛夕伤势痊愈之前,白焰明面上都还得是白焰。
  总而言之,虽然摊牌的对象和时机都很需要斟酌,但这是一张可以打的牌。
  白焰的身份如果压住,或许能给帝党来一下意料之外的背刺,但短时间内李瞬与帝党没有实质性冲突,这牌握手里的意义不大。
  而如果真的与帝党发生冲突,李瞬很可能直接启用日冕,最次也是鹰钩鼻,白焰的排位太靠后了。
  反倒是摊牌这层身份之后,他有很大把握,安酥会立竿见影地倒向他,帮他完成打入亢金龙的计划。
  虽然骆荔枝和安酥是朋友,帝党和长安骆氏可能存在盟友关系,但她们的立场终究不同,以李瞬对李照的认知,如果有机会把子落得更深,她绝不会犹豫。
  安酥是李照意志的践行者,只要李瞬承诺与她交易她需要的情报,她和李瞬的立场就能达成一致。
  再来,经过昨晚练凛夕的调和,安酥愿赌服输,背负上保护李瞬的责任,两人某种程度上也算是队友,并且安酥有求于他,她还要他去完成李照交代的任务,两人有合作基础。
  最后,还有公司的事情。
  李瞬很快就有了决断。
  骆荔枝刚才被李瞬一手抢断,一时语塞,她酝酿了一下,重整旗鼓,准备继续发起试探。
  然而还没等她开口,李瞬先挠了挠头,歉意笑道:
  “骆长官,不好意思,我上个洗手间。”
  尿遁大法硬生生把骆荔枝堵了回去。
  “...请便。”
  安酥见李瞬进了盥洗室,就打算过去和骆荔枝说点什么,这时,后腰忽然感到两下振动。
  那是她这趟来长安新置办的手机,号码她只给过两个人。
  示意骆荔枝稍等,她看了一眼消息。
  「瞬」:在?
  「此号码是空号」:?
  「瞬」:上菜速度怎么这么慢?你不专业
  「此号码是空号」:?!
  「瞬」:不会等我厕所上完出来都喝不到吧?搞快点
  安酥气得差点没把手机捏爆了。
  白焰居然是李瞬?
  是了,荔枝先前说了,白焰此人昨天刚到长安就撞上泯光教暴乱,算一算李瞬也该是近几日到的,时间能对上。
  「瞬」:帝党和骆氏什么关系?
  「此号码是空号」:不该你事。
  「瞬」:我准备进亢金龙,帮我说服骆,有你的好处
  「此号码是空号」:...你要泡她?
  「瞬」:神经病
  「瞬」:不帮也别搞事,你不是爱摸鱼么,摸
  安酥眉头一抽。
  看到这个摸字,她鬼使神差地回想起昨晚的事情来。
  对李瞬这个拿枪指着阿照的小鬼,她原本是一点好感都没有。
  可在他身上看到公司留下的梅花伤痕的时候,她的心不知怎的一下子就颤动起来,无数旧时的回忆涌上心头。
  安酥还是一只孱弱的流浪幼猫的时候,大概也就相当于人类十五六岁的年月,被那个公司的人追捕过,她拼尽全力逃脱,肋下却还是遗留下那道伤痕,迄今为止都未曾根除。
  一种同命相怜的奇妙感觉油然而生,于是她忽然就有点上心这家伙的事情,想打听一下,甚至想着是不是关心一下。
  可惜这家伙把好心当成驴肝肺,完全无视她的好意,满心只有怀疑和抵触。
  能理解。
  毕竟之前发生了那么多事情,他防备她,怀疑她另有目的,这都很正常。
  既然口说无凭,就干脆直接把伤痕给他看,证明至少在这件事上她没别的心思。
  没想到他都已经认出了公司的梅花狙和杀生石子弹,却还是要质疑。
  是,她是君位不假,是经历过重塑躯体不假,但她身上确实还留有曾经的伤痕。
  这是因为她掌握着一种特殊的秘术,可以使她在禁位和君位之间完美切换。
  没错,这不是什么敛息法,就是单纯的切换。
  通常来说灵能层级有进无退,只听过用超位阶能力突破位阶的,但少有听说用什么能力去倒退位阶的,这毫无意义。
  但安酥是个特例。
  她其实已然是君位了,可是她忠于李照,对组建势力没有兴趣,完全没有分割李照权力,在帝党内部与之分庭抗礼的想法。
  禁位实力尚能用敛息法隐藏,而君位伟力堂皇而磅礴,单凭敛息法是藏不住的,安酥又经常在外活动,若不设法,时日一长,难免瞒不住登临之事,届时按照君位的潜规则,必然会被逼上梁山。
  于是为了能够继续跟随李照,她选择修炼了这门秘术,使世间认为女侍是一个掌握超位阶能力,能打出君位出力的禁位刺客。
  只是,凡是类似的秘术,就没有不需要付出代价的。
  比如龙歃血,疯狂透支躯体活性、抽血、损害心脏,以至于李瞬第一次用的时候,几乎把自己抽成了人干,公司捕奴队给他造成的伤害都没五分钟龙歃血来得大。
  安酥付出的代价,就是躯体强度甚至不如最垃圾的君位重塑之身,并且在切回禁位时,躯体状态也打回登临前的水准,包括那些未曾褪去的伤痕,全都会打回原形。
  这对她来说是一个巨大的弱点。
  因为早年不计后果的打拼,她的躯体早已伤痕累累,若非登临君位,她估计都活不过四十岁——猫妖的四十岁差不多相当于人类二十四岁左右。
  底子已经漏光了,九命都救不了。
  而禁位和君位之间的切换,大概需要两分钟的时间,若是在这期间让人抓住了时机,以大压力穷追不舍,她就会立时陷入危险的境地。
  是以她不会把这秘术的底子吐露给任何人。
  不忿李瞬的质疑,却又碍于个中原因没法解释的安酥,再和他一番针尖对麦芒,更是气不过,恼火无奈之下,她心一横,居然直接让他上手去摸。
  无所谓,不过是个小鬼头罢了,摸就摸了,有什么的?比起这个,被冤枉才是最不爽的。
  她是这么想的。
  只是...
  那主动开放禁区的强烈羞耻感和男人粗粝大手带来的鲜明触感,却并没有她想象得那么容易淡然处之。
  比如昨晚,她话都没和李瞬再多说就逃也似的匆匆离去。
  比如昨晚,她很久都没睡着。
  “嗡嗡”震动又响起。
  「瞬」:我妹的事,你要谈,等这里结束我奉陪
  「瞬」:公司的事,昨天是我误会你了,这是我的问题
  「瞬」:对了,我刚好找到一点公司的线索,如果你感兴趣,之后可以谈
  往长安权力架构内部落子,入手天理概装设计图,甚至还有昨晚的道歉和未知的线索。
  安酥看着李瞬一件件把帝党的利益和她的诉求都点出来了,每一个都是她想要的。
  可她偏偏莫名其妙的不太想回应。
  「瞬」:不说话当你默许了
  安酥沉默了片刻,没回消息,而是一拍脑袋,作恍然状,喊道:
  “喂!白小哥!忘记跟你说了,厕所的冲水器坏掉了,小心——”
  可惜,盥洗室里已经传来水流飙射的声音。
  ——————————————

第六十一章 姐姐教你个乖
  “噗。”
  安酥打量着头发被打湿,褪去上身潮湿衣物,脸色不怎么好看的李瞬忍俊不禁。
  “你笑屁。”李瞬冷哼一声,“出些什么馊主意都,这才一天一夜,我都湿两回了,还冲水器,就不能找个别的借口?”
  “噗嗤。”安酥更乐了。
  “衣服呢,搞快点。”
  “噗哈哈哈!哎,你怎么还急了?行,不笑了,赶紧换上吧。”
  见李瞬太阳穴直跳青筋暴起,安酥刹了刹车,眉眼间的笑意却一点遮不住,从柜子里摸出一件嘻哈肥佬套头衫递过去:
  “中意吗?”
  李瞬懒得跟这趣味恶劣品味奇怪的女人多废话,套上衣服。
  他不过是借着到洗手间的功夫跟安酥通气,怎么可能被水滋一身,这是他听到安酥喊话的瞬间拧开龙头,而后果断掰弯了水管造出来的。
  饶是再如何武技达人,困在小小的盥洗室里也是决然躲不过漫天飞雨的。
  是以被飙射的水流整得极为狼狈的李瞬,此刻到了漱石咖啡馆的后间,等着安酥给他找干毛巾和换洗衣服,骆荔枝则在店内等待。
  两人因此有了独处的正当理由。
  “时间不多,赶紧说正事。”
  李瞬皱眉道:
  “有什么事情发消息对一对,待会儿随机应变打下配合就是了,非要当面讲,这样很容易让骆荔枝怀疑我们的关系。”
  “什么关系?”安酥好奇道。
  “什么关系...”
  被这么一问,李瞬忽然有点答不上来,他和安酥是什么关系来着?
  “答不出,那就是没有关系,那你怕什么。”
  “你别偷换概念,我是说,你我事先认识,提前通气,这一层不能被骆荔枝知道。”
  “喔,原来还算认识的,我还以为连陌生人都不算。”
  见安酥一直顾左右而言他,李瞬眉头一挑:
  “能开的条件都开给你了,知足常乐,你再要多,就没得谈了。”
  哪怕不走骆荔枝的路子,李瞬也一样能进亢金龙,而且得官更正。
  很简单,走贡献值系统就是了。
  和三垣一样,隶属于二十八宿的骆荔枝说起来也是无法绕过贡献值系统的,城市贡献系统是长安的根本,它必须是一道不可逾越的底线,至少在明面上。
  当然,实际操作上,和统括理事会能给出的【行走】一样,星域官房也有能绕过去的办法,比如【顾问】或者【幕僚官】之类。
  官房允许一定位置的主官发放限定数量的,受雇于主官个人而非长安本身的职位,一切薪酬待遇均都由主官派发,累积城市贡献度的效率减半。
  这种职位的性质和行会的日曜近卫官有些相似,日曜近卫官虽然深度参与十二日曜的事务,实质上是在参与行会建设,但他们并不属于行会内部人员,而是由十二日曜自行雇佣。
  如果不走骆荔枝的路子,那就使用备选方案,出让些资产,找南城城投的朱明转成城市贡献度,再拿城市贡献值兑换职位也是可以的,只是后续会麻烦一些。
  通过贡献值系统兑换的职位不受任何机构主官的人事限制,只要通过相应的考核就能上岗。
  李瞬算过,转手目前一半资产并通过超位中段水准的战斗测试和基本素质测试,在亢金龙就能混个下辖200人的校尉,这基本属于位置最高的实权下级军官了。
  如果再加点钱,运作一下,虚职都尉都不是不行,这就已经步入中级军官行列了,正常情况下熬上两年,适应系统之后就能入手实职。
  当然,这是因为卫戍部队从来不是肥差,刀头舔血的差事,领的又都是配给的死工资,还受到很严格的监督,对个人而言,创造效益的能力甚至不如一些中小企业,愿意兑换的人很少。
  在统括理事会和星域官房互相钳制的大环境下,部队成了扯皮的重心,以至于军费里的猫腻很少,也没什么油水可捞,能搞钱的关键位置基本都被卡着,所以剩下的位置,哪怕是实权职位,兑换也相对容易。
  其实从下向上走并不是差选择,相反,对想要在长安城掌握一些力量和话语权,以未雨绸缪的李瞬来说,在这个过程中聚敛人心、打出威名,来的更为扎实。
  可问题在于,他没有那么多时间。
  如果他有一两年时间,他自是可以兑换一个校尉慢慢发展,权限者兑换职位,叙功的时候有额外加成,花上一年,他甚至可以连续跳级,在长安拉扯一支初具规模的力量,同样可以自下而上地对亢金龙造成影响。
  可惜李瞬现在连两个月都没有,所以他才会优先选择走上层路线。
  只是如果安酥要继续狮子大开口,他就没必要继续谈了。
  他能给出的条件,到此就已经是底线,再往下就不是交易,而是妥协的范畴了。
  李瞬从不妥协,从前学不会,今后也不会学,他要是会妥协,116年泯光不会那么轻易就逃过合议会的裁判。
  所以他一向有两种方案,就像合议会裁判不了泯光,他就自己上一样,骆荔枝这里失败,他就退而求其次,亦非不可。
  房间里的气氛明显产生了变化。
  先前李瞬嘴上嫌弃归嫌弃,抱怨归抱怨,那些话却只是单纯的吐槽,并不含有什么情绪。
  但此刻安酥分明看到他眼底冷色深沉,那张看着很温和的假面已经遮挡不住。
  “嘁。”
  她嗤笑了一声:
  “说你有被害妄想,你还不信,我有说过要再提什么吗?”
  李瞬一怔。
  好像倒也没有,只是他一贯不惮于以最大的恶意揣测人,安酥又不是什么他信任的人,上来就把她往坏处想,那是很顺其自然的事情。
  “你给的已经足够多,甚至已经超过我的预期了。我不反对,待会儿我会帮你说服荔枝,不仅如此,我还能让她对你求贤似渴,这样你想做什么就更方便了,可以吧?”
  安酥一边说着,一边从衣柜一步步向李瞬所坐的床榻走近。
  “这样当然更好。”李瞬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点头,旋即疑惑道,“那你还把我叫过来干嘛?”
  他有点迷。
  既然都谈拢了,那还要冒被骆荔枝察觉的风险,意义何在?
  “怎么说呢...单纯有点不爽而已。”
  安酥的神色看不出喜怒,她站在离李瞬两步远的地方,以一个俯视的角度平静地看着他。
  明明并没有释放任何威慑,却不知为何,给李瞬一种微妙的压力。
  少顷,她露出一种似笑非笑,耐人寻味的表情:
  “姐姐今天教你个乖。有些话如果不当面讲,不如不要讲,明白吗?”
  ————————————
  病去如抽丝,昨天还是昏沉了一天,这个月的两天假就这么交待了,看看日历,害,我觉得我又告别全勤了。

第六十二章 异常,正常
  安酥把话点出来,李瞬才意识到,她要的是他当面道歉。
  要么就干脆别开这个口倒还好些,随手发条消息,实在显得有点敷衍了事。
  就事论事,因为昨晚的误会,李瞬确实对安酥抱有歉意。
  昨晚安酥在看到李瞬身上的梅花伤痕之后,情绪和反应都有些异样,乃至对李瞬流露出一些关切,而李瞬受先入观影响,认为安酥是试图打感情牌,遂以尖锐的态度应对。
  安酥撩起肋下显露伤痕,反倒被李瞬误以为找到破绽,认定伤痕为假,更加是横眉冷对,于是为了证明清白,安酥竟然直接让他以近乎冒犯的方式触摸以自证。
  李瞬怎么也想不到,安酥的梅花伤痕居然是真的,要知道一旦登临君位,必然重塑身躯,这是无可动摇的铁则。
  事实上安酥也确实重塑了躯体,只是因为秘术的缘故,她重塑后的躯体强度远不如君位,仅是比禁位强得有限的程度而已,而且还有一些诸如敏感过度之类的副作用。
  李瞬并不知道安酥身体的秘密,而且这女人给李瞬的印象,一直是一个除了李照之外一切都无所谓的优秀工具人。
  她是李照意志的投射,说难听点,女帝忠犬,李照既然是个无所不用其极的人,那么安酥也肯定是这样。
  先入为主之下,他忽略了对方或许是带有善意抑或是其他的想法,直接当狼打,认定安酥必有阴谋。
  然而随着事态的发展,当李瞬验明伤疤真伪的时候,他已经清楚这是一个误会了。
  安酥毋庸置疑是公司捕奴行径的受害者,她的反常,或许是因为看到那抹伤疤之后勾起了某些回忆生出共情,否则作为以控制情绪为素养的职业刺客,安酥岂会跟他赌气自证,乃至到不顾清白的地步。
  他想起她见到梅花伤痕之后的第一句话,是“很痛吧”。
  李瞬不喜欢安酥,和这女人的初见就是她差点杀了练凛夕的场面,哪怕是练凛夕昨晚已经春风化雨地化解了这一桩,先入观的影响还是很大。
  但一码归一码,作为一个多少还有几分道德底线的人,平心而论,李瞬也很讨厌被冤枉。
  所以他发消息并不是敷衍了事,只是骆荔枝当前,他首先要解决的是加入亢金龙的问题,为了速度说服安酥,他把能列的都列上去了。
  没想到提了一嘴道歉,反倒弄巧成拙了。
  说起来,这也不是第一回了,类似的事李瞬以前还真做过。
  今年年初,他给【影女】许妙韵留下一张条子,然后拍拍屁股就直接失联。
  其实当时要是什么也不说,倒也罢了,李瞬则觉得多少得照顾一下许妙韵的感受,才留的那张条子,结果可把她给气坏了,大概比直接消失还要生气。
  后续因三尸神之事,不得不通过许妙韵联系林夜砂的时候,那家伙的怨气大到简直恨不能从话筒里透出来。
  那回是李瞬少见的被阴阳怪气地刺半天,也没法回怼的尴尬时刻,最后好说歹说,还一番花费,才算是让她消了点气。
  嗐。
  看来回头在离都见了面,也不能完全当成无事发生。
  打定主意,李瞬收敛心神,站起身来,没有犹豫,竟是抬手揭下假面,露出真容。
  “抱歉,是我的判断过于轻率,造成了误会。”
  棱角冷锐的猎人直视着安酥深赤的眼眸,让她看到自己无躲闪的目光,说道:
  “发消息只是事急从权,并非有心敷衍。”
  安酥闻言,略一沉吟,诧异道:
  “你居然是会服软的吗?我还以为你是那种一直浑身是刺,死硬死硬的家伙。”
  这句没在阴阳怪气,安酥眼中的李瞬,一直是个桀骜不驯的坏脾气小鬼,她都做好了跟李瞬怼起来的准备了,没想到李瞬认的很是干脆,出乎她的意料。
  “做错事就认,知道错就改,人之常情而已。”李瞬淡淡道。
  “人之常情...这个世道里,会这么做的人才是异常,更多的人,会为自己找无数的借口,乃至将那些美好的、正确的染上污名。”
  安酥也注意到自己明显有些发散了,嗤笑一声,道:
  “不过也是,你虽然是个小鬼,却是愿意为了个练凛夕就敢搅进天大干系里的胆大妄为鬼,本来就不太正常。”
  “看来你也逃不掉先入为主。”李瞬哂笑道。
  “这怎么算先入为主,我见到你的时候,基本不是互怼就是动手,我还能对你有别的印象不成。”
  安酥嘴上这么抱怨,却忽然觉得有点乐,她摇了摇头,不再多言:
  “行了,你在这等个几分钟,我去和荔枝说几句你再过来,说话算话,先前答应你的,让她求贤若渴。”
  一阵淡淡香风拂过,安酥已然去了前厅,李瞬坐在榻上,覆上假面,心中微动。
  他还以为安酥会用这个再拿捏拿捏他,至不济也稍微刺他几句,他也做好了心理准备。
  可不曾想,她就这么轻描淡写地揭过了这件事。
  莫名地高高拿起,却又忽然地轻轻放下,一时间,李瞬亦摸不透她的心思了。
  左右琢磨不出结果,他也不在意了,反正不是坏事,有了安酥的助攻,亢金龙这一步就十拿九稳了。
  约莫三分钟之后,李瞬透过窗看到安酥背对着骆荔枝给他打手势。
  他快步回到前厅,看着一见到他就两眼放光的骆荔枝,摊了摊手,神情无奈。
  骆荔枝看到他那身花里胡哨的套头衫,白了安酥一眼,却也没忍得住笑,啐道:
  “也忒不像了。”
  “谁让我接了这个店呢。”
  骆荔枝见李瞬不解,笑着解释了几句,原来这间店面以前是个肥佬衫专卖店,三年前经营不善,店主跑路,地皮连带着仓库都被安酥收了,库房里至今还堆了几百件。
  李瞬的注意点却已经不在衣服上了。
  骆荔枝无意间吐露了安酥初到长安的时间点。
  三年前,也就是117年,帝党居然这么早就在长安布局了?
  要知道,118年年初就发生了【舞圭】魏天满等人领衔的明京秘密兵变,那个时候正是帝党内部不稳定的时点。
  若是看不清楚帝党的本质,会觉得女帝得陇望蜀,连明京的脚跟都还没站稳就好高骛远,早晚有覆亡之险。
  但如果像李瞬一样,知道了帝党实际上是执夜府专门用来整合明京乃至北方地下世界,并营造执夜府虚弱假象的一大内部派系,魏天满的动作也全都在李照的掌控之中...
  “嗡——”
  骆荔枝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连带着李瞬的思路和三人的谈话一并打断。
  李瞬看到,她明艳的面容上倏然间便浮现一抹诧异与凝重。
  “我是骆荔枝,什么情况?”
  “【夜神】出手了,目标是环岛商事!”
  咖啡馆外,刺耳的警笛声骤然响彻天际。
  ————————

第六十三章 神都计划
  警笛扯碎了夜晚寂静的面纱。
  透过落地窗,李瞬已经看到街面上行色匆匆不时回望的路人在尖锐的笛声下四散。
  “我是骆荔枝,什么情况?”
  为了保证今晚的谈话氛围,骆荔枝事先关掉了自己的私人电话,仅留了一部最重要的公务电话,这个电话只有两个号码能打通,其一是星域官房办公厅,其二就是...亢金龙本部。
  “【夜神】出手了,目标是环岛商事!”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冷静而急促的女性声音,这是她的第一机要秘书唐歌。
  唐歌又说了几句情况,骆荔枝下意识地抬眼看向李瞬和安酥,却也没有要回避的意思,问道:
  “现在有几方参与了?”
  “斗木獬、尾火虎,还有破军营,我们要动还是要守?”
  “动。我在心宿区老街,漱石咖啡馆。”
  “三分钟,游龙第二团会到你那边。”
  神色凝重地挂断电话,骆荔枝纤长的玉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弹动。
  少顷,她开口,歉意道:
  “抱歉,原本还想多聊会儿的,突发紧急公务,我却是不能再多留了。”
  “无妨,自然是公务要紧。”李瞬表示理解。
  他刚才为避嫌特地没仔细听,却也难免听到什么角木蛟、尾火虎之类的,份属二十八宿将的其他卫戍部队,估计是长安出了大事。
  骆荔枝微微叹了口气,说道:
  “白小哥,不瞒你说,亢金龙虽然为诸卫戍部队之首,风光无限,其中却亦是问题众多。今天邀你一谈,实是因为我欲设立全新的核心团队,见过你昨天的表现之后,多番考量,觉得你正是我所需要的人才。不知你是否愿意加入亢金龙,卫戍长安黎民?”
  听过安酥故意迎合骆荔枝给出的情报之后,本就对李瞬很感兴趣的骆荔枝更是积极,但依着她的习惯,原本还想再多试探下的,此时却是来了紧急任务,她索性也不试了,趁热打铁来个图穷匕见,以免生变。
  李瞬也是叹了口气,感慨道:
  “劳骆长官费心了。其实我这人没什么大本事,也只有一身武艺拿得出手,卫戍一方,保境安民,我常怀有此念,可惜地上时局混乱,我空怀热血,却找不到合适的归属,时间一长心思就淡了。”
  “骆长官你实力高强,性格和善,又礼贤下士,我自是感念在心,只是我还有些忐忑,对亢金龙我也没什么了解,多少需要一些时间...”
  骆荔枝既然把姿态摆低开了口,李瞬自然乐见其成,不过他还是不会那么轻易地松口,贯彻热血武道家人设的同时,也表露出合理的迟疑。
  “好说好说,这原是我唐突了,我们才见过一面,就这样仓促邀约,确实需要考虑的时间。”
  骆荔枝忙道:
  “不如这样吧,白小哥,之后你挑个时间来本部参观一下吧,我向你介绍一下亢金龙的各个方面,也省得你再费心去了解。哦对了,还有待遇方面,这个我只一句话,只要你来,一切都好谈,你可以随时联系我。”
  “好,我会的。”
  李瞬和骆荔枝相视而笑,可谓宾主尽欢。
  交换了一下联系方式,骆荔枝便准备起身,到街上去等待亢金龙的接应。
  但这时,一直没怎么开口的安酥忽然笑说道:
  “依我看,既然郎有情妾有意,荔枝,你不如带着白小哥去办事就是了。”
  骆荔枝听她说什么郎啊妾的,本来要啐她胡闹,听完却是心下一动。
  “你都说了只要他来一切都好谈这种话了,这就算是半个自己人了不是么?而且了解你们亢金龙,光去本部闲逛有什么用,哪比得上亲身出一趟任务,身临其境的亲眼所见?”
  安酥显然很了解骆荔枝,又补了一句:
  “左右是抓什么人这种事对吧?那人手总归越多越好,你也说过了,白小哥实力超群,万一他就能帮上一把呢?”
  她的建议来得突然,却是句句戳在骆荔枝心坎上。
  没有什么比一次合作更能促进了解,借此也能在向白焰表现重视的同时,展现亢金龙的实力,而且可以再看看白焰的实力究竟到了什么水准,之前对泯光教的时候,他可是还游刃有余。
  至于部队机密外泄之类的,她倒是不甚在意,既然要拉人,就要表现最大诚意,况且【夜神】作案并不是什么机密任务,真正有些不方便说的,到时候点一句唐歌,她一向缜密,自有分寸。
  骆荔枝只思索了片刻,便看向李瞬,目露期待,邀请道:
  “酥酥姐的提议正合我心,白小哥,不知你意下如何?”
  说着,她又补了一句:
  “也不必你亲自出手,你时刻跟我在一起,在指挥核心坐镇即可,没人能威胁到你的安全。”
  李瞬心下迟疑。
  倒不是担心安危什么的,长安城里现在满打满算不超过十个君位,个人实力方面能真正给他造成威胁的人很少,也就是像亢金龙这样的部队针对他出动装备精良的三百人团、五百人团,他才会正眼看一看。
  主要是他摸不透安酥的意思。
  骆荔枝的紧急公务是临时的,是以安酥的建议也不是事先和李瞬套好的,这是个临场发挥。
  他瞥了眼安酥,这女人却很自然地笑了笑,仿佛她就是随口提了句建议似的。
  总感觉这里面有什么问题,安酥特地节外生枝,有点不正常。
  可骆荔枝已经开口相求,展现出了足够的低姿态,他已经推辞了一次,这会儿再拒绝就有点过了。
  其实先前火候拿捏得正好,只是安酥这轻轻一点,把他给套进去了。
  “恭敬不如从命。”李瞬应了下来。
  他话音落下不久,外面天空中传来引擎轰鸣的巨响,两人起身和安酥道了别,走出店门,等待浮游车落地。
  安酥噙着一抹笑意目送骆李二人上车远去,从怀中取出一只似蜗牛般的通话器,稍做校准调整之后接通。
  “我找到李瞬背景的突破口了。李瞬身怀南斗制具,疑似与南斗或苏氏有关,正好【夜神】从枢密院眼皮子底下溜进了长安,我已经把他引过去了,他和南斗的关系,今晚就能得到验证。”
  这蜗牛并非用于实时通话,而是一个留言器。
  约莫一刻钟后,隐于风中的安酥挂在胸口的蜗牛震动起来。
  她按下蜗牛壳的正中,贴到耳边,当中传来李照冷清的声音。
  “【神都计划】即将进入关键期,不论他是否与南斗有关,仍旧保持原计划不变,引他去查【神子】,你不用特意做什么,顺水推舟就好。”
  “永夜机关的情报显示,统括理事会【九执】之中,藏着一个泰山会的谁,暂时还不清楚是【东皇】还是【北王】,不过无所谓,反正他们都要死,我的洛阳不需要泰山,等长安乱起来之后,看你的了。”
  ———————————

第六十四章 长安就是神州,神州就是长安
  李瞬与骆荔枝登上匆匆而来的浮游车,很快汇入天际浩浩荡荡的车队。
  亢金龙对小半个心宿区的空域都实行了交通管制,空中星罗棋布的全是卫戍用浮游车,一眼扫过去至少有两三百辆,阵仗铺的极大。
  骆李两人所在的这一辆被拱卫于中心,是宿将专用的座驾,前后只两排,最多只能容纳四人,盖因这辆车并不是用来载客的,其功能大都在指挥和火力上。
  原本的副驾位置上不能坐人,搭载了全套的定位系统和通讯装置,能够实时监测游龙机动兵团所有浮游车的动向,并随时联络任意车辆,靠近主驾驶位触手可及之处,有红黄蓝绿四色的按钮,似是某些武器或模块的启动装置。
  主驾驶上坐着的是一名戴黑框眼镜的干练女性,黑发黑眸,形容素朴,气质平静,李瞬注意到她在自己上车的时候,隐蔽而迅速地打量了一眼。
  经过骆荔枝的提前介绍,李瞬知道这是她的第一机要秘书唐歌,是她从星域官房带出来的心腹,是她核心团队的柱石,深得她的信任,不出意外,会是他未来关系密切的同僚。
  “这是我的秘书,唐歌。”骆荔枝介绍道,“这位是刚到长安的武道家,白焰。白焰先生实力超群,我认为他足够成为我核心团队的核心成员,便向他发出了邀约,恰逢此事,就权当是来参观见学。”
  “白先生你好,以后请多指教。”
  唐歌颔首,微微一笑:
  “我们这位骆长官向来心大,竟让你仓促之间就进到了这场面来,实在是过于唐突了,你多包涵。”
  李瞬笑着摇头,又寒暄一两句,唐歌言简意赅地讲述案情。
  “夜神,男性,年龄未知,相貌未知,系神州大盗,其作案范围之广,涉案金额之大,追缉牵连之深,近年来无人能出其右。”
  “夜神约一年前初次于离都近郊的【北离荒】作案,此后逐渐频繁在神州南境出没,后辗转至北境,又犯下数起大案,从无失手。其所窃之物,均为珍贵宝石、灵能矿物,最奇怪的是,入手之后数日内,他竟然会将宝石原物奉还。”
  “根据情报显示,此人系飞行能力者,灵能层级至少为禁位上段,精通体术,擅长匿踪、伪装与脱逃之法,飞行速度极快,不逊于普通浮游车,从不与人正面搏斗,抓捕难度极高。”
  “环岛商事和深蓝集团这一阶段正在进行商业竞争,双方均于今夜布置了同等规格的奢侈品展览,将多年珍藏的珍贵珠宝悉数展出。展览声势浩大,官房预测夜神很可能会提前混入长安,于今晚出手,在不清楚夜神目标的情况下,双方展览会场所在的尾、斗两部均做好了准备。”
  “没想到夜神要的是环岛商事展出的那颗‘芒种’。”
  骆荔枝啧了一声:
  “单论价值,深蓝集团那颗‘深井黑钻’才更高昂,他在尾宿区出手,斗木獬那里做的准备就白费了,他们是不甘心,才一路从玄武星域追到苍龙星域来吧。”
  唐歌作为负责提供数据的秘书,没有给出判断性的回答,继续道:
  “十分钟前,夜神已经逃离尾宿区,正往心宿区方向逃窜,尾火虎的拦截措施被他反制,现在正在急起直追。”
  “结合形势,我已经按照第二套预案,将游龙机动兵团两部四百人布设网状阵型,全副装备捕捉器,后续的兵力也在调集中,务求一击建功,让夜神逃不出心宿区。”
  骆荔枝看向李瞬,问道:
  “白小哥,你久在神州,对夜神相关的情报有了解吗?”
  “未曾听闻。”
  李瞬是真没听过这一号角色,甚至不知道这人是哪里冒出来的。
  夜神出道的时间跟他正好错开了,他今年基本完全淡出日冕身份,只偶尔用苍星身份做些小合约,连最大的情报渠道许妙韵那里都断掉了,遑论其他。
  而且虽然飞行能力者稀奇,说破大天,也不过就是个小偷,神州的治安每况愈下,这种人太多了,没什么可稀奇的,长安却不知为何如此严阵以待。
  沉吟片刻,骆荔枝又问道:“尾火虎追击,尚属于正常卫戍,斗木獬...董氏的手一贯很长,又心怀不甘,也能理解,可破军营...他们怎么擅离三垣?理事会有发公文吗?”
  “没有,他们来得很突然,据消息称,尾火虎似乎就是因为破军营的到来使防线出现了漏洞,才放跑了夜神。我刚才请示了官房,官房只批示了一条‘不要与破军营发生明火冲突’。”
  骆荔枝神色凝重,微微叹了口气:
  “官房为谋大局,近来采取收缩政策,对理事会多有让步,也不知道究竟要对三垣那帮人忍到几时。”
  她又琢磨了片刻,未得要领,抬眼瞥见李瞬在一旁听得似乎有些不明所以,便笑了笑,解释道:
  “你刚到长安,很多事情还不了解,这里的制度虽远不如执夜府那样冗杂,但随着城市发展,也到了比较复杂的地步。不过只要进入系统,自会逐渐了解,择日不如撞日,你来都来了,今天我不妨和你多说一些,也省了你再去打探的功夫。”
  “既是骆长官美意,我洗耳恭听。”
  “长安名义上的最高决策机构是【统括理事会】,你拥有的权限就是理事会派发的,这个你应该知道。”
  李瞬点头。
  “统括理事会在长安的中心划出了一块单独的自留地,名为三垣,三垣之中,中垣紫微是理事会所在,其他两垣,太微驻扎部队和部分政务机构,天市则多是与财税商事有关的机构。”
  “理事会议席有九,合称为【九执】,其中握有投票权的席位有7个,人均身份神秘,正体不明,只以七曜星名为代号,分别称太阳、太阴、荧惑、辰星、岁星、太白、镇星。”
  “除此之外,另有两个没有投票权的席位,执罗睺、计都两星名,被称为‘隐曜’,与之相对的前7席即是‘显曜’。”
  “因为九位理事的身份都未明,决策从来都是集体决议,几乎不单独接见外人,星名之事,对外也并不公表,只是理事会内部的代称,在小范围内通传而已,所以通常我们也都只将理事会看做一个整体。”
  “我们?”李瞬明知故问,“是...星域官房么?”
  “对。”
  骆荔枝颔首道:
  “长安主岛划四大星域,下有二十八宿区,星域官房总揽四大星域,负责对所有宿区一应事务的具体管理。起初只是单纯的管理机构,但随着理事会近年来决策上的变化,官房的拥趸开始增加,逐渐地掌握了与理事会分庭抗礼的权力。”
  “属于官房的二十八宿将和理事会的三垣御者之间,长期存在着摩擦,近年来摩擦尤为明显,是以理事会和官房联署了文件,规定不论是宿将还是御者,无故不能超出辖区执行任务,除非有双方批准的公文。”
  骆荔枝话里话外,都在表示官房后来居上,实大于名,颇有几分展示实力的意味。
  李瞬又不会去加入三垣,此时心念一动,顺杆就爬上去了:
  “所以协防夜神并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不能被破军营借着搜查夜神的名义在苍龙星域肆无忌惮。”
  “当然,夜神也是要抓的,此人霍乱长安,抓到就是功绩,且环岛商事和深蓝集团都开出了高额的犒赏,拿下此人,年底就可以给弟兄们发一笔了。”
  骆荔枝笑了笑,又感叹道:
  “有人的地方就有勾心斗角,这实属无奈,万幸双方多少还算理智,知道合则两利分则两害,矛盾虽然滋生,却也在努力控制,没有让局面恶化。”
  看骆荔枝还心存侥幸,李瞬心中不禁冷哂。
  她说话间多少对长安人有点美化,什么“决策上的变化”,什么“逐渐掌握了权力”,说得轻描淡写。
  实际上据李瞬的情报,“决策上的变化”导致长安在110年开始派发权限,开始摆烂,这个过程不断发展,以至于【九执】的席位都发生了更迭,到116年之后,长安直接被新上任的理事会决策层玩成了全神州最烂的罪恶都市。
  星域官房作为现管,其核心层以第一代、第二代长安人为基础,这些人的利益都和长安息息相关,哪能看得下去理事会这么糟践,可不得“掌握权力”,把宿将的枪杆子抓手里,干脆跟理事会分庭抗礼。
  而理事会也不是吃干饭的,搞出一拨三垣御者跟星域官房打擂台,扳回了劣势,且通过某些手段,甚至让官房都有点捉襟见肘,不得不采取收缩政策,以图谋大计。
  控制?这不火并才有鬼。
  长安现在斗而不破的摩擦状态,只是因为某些未知的原因在维系着罢了,一旦契机到了,那必然是天雷动地火的爆发。
  不过估计骆荔枝也不是故意的,一个土生土长的长安人,对这座城市抱有一些幻想还是很正常的。
  这座城市从建成到现在从没起过战火,和平了太久,像骆荔枝这样的本土体系精英,对斗争和倾轧还没什么概念,还以为一切都在控制之中。
  李瞬就不一样了,行会跟执夜府斗了那么多年,他什么没见过,被屠的城,被灭的镇,随时的大规模械斗,乃至局部战争,他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
  且远的不说,就只行会内部,也是派系三分,不说泯光和沉舟暗地里交锋了多少回,李瞬自己都对核心派动过手。
  话再说回来,不听骆荔枝的情报还好,这么一听下来,李瞬对长安的高层架构有了了解,登时就发现里面太多的不对劲。
  他最初以为,统括理事会成员的身份守秘,外界不知也就罢了,至少星域官房这样的长安内部机构,理事会的对头,总该知道吧?但骆荔枝这个亢金龙主将、骆氏次女,居然跟他说什么“正体不明”?
  骆荔枝又没必要帮理事会隐瞒其身份,她这么说,估计是真的不知道。
  那【九执】到底是个什么东西,长安作为一个存世近三十年的独立势力,创下这么大的基业,其最高决策层居然是九个神秘人?
  这些理事一个个藏头露尾,分明是身份有问题,不方便在长安抛头露面,乃至不方便在神州抛头露面也说不定。
  比如九执里面那个【荧惑】。
  这最好是什么巧合,否则...这长安乐子就大了。
  一个邪教头子+人口贩子+顶级罪犯,竟是九执中的一席,长安的决策层...
  乍一想挺离谱的,但还真不是没有可能。
  神州知道泯光器名的人估计连一手之数都没有,甚至可能只有泯光本人和李瞬,也就是说,他完全可以大喇喇地领此名号出现在理事会里,玩一手灯下黑,几乎不会有人对他产生什么联想。
  而这种存在暴露可能的刺激玩法,还正对那个脑残的意。
  要是按照这个思路走下去,很可能所谓的理事会【九执】,大部分,甚至全部都不是长安人,而是来自神州或者元妖界,目前掌握着庞大能量的权力者和财阀代言人,而统括理事会,实际上是一个多方利益的怪物复合体。
  就是这么一群身份有问题的人把持着长安的走向和权力,难怪代表长安本土官僚的星域官房坐不住了。
  等等。
  先前在咖啡馆里被警笛打断的思路忽然接上了,李瞬想到了安酥,想到了帝党早早开始的布局。
  官房的背后,是否有帝党的力量存在?
  而如果把泯光视作十二日曜而不是泯光教牧首、超级罪犯,那么是否能把理事会视作行会力量的某种投射?
  如果是这样,那世间哪有什么长安,长安就是神州,神州就是长安,这所谓的人间天堂,不过是神州乱局的缩影,饕餮们厮杀角逐的又一角斗场。
  心潮起伏的李瞬将眸中跃动的惮色掩起,冷锐的目光扫入昏暝的夜空,一道颀长的矫捷身影正掠空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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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好歹爷孙一场
  夜神已经进入了亢金龙的可侦察范围,先头部队的信息不断汇总到指挥中心。
  此刻,属于将领的蓬勃英气已经完全代替了骆荔枝在咖啡馆中的妩媚婉转,她拿起对讲机,果断地下达命令:
  “游龙第二团,接触目标后,依预案阵型展开初动抓捕。”
  定位屏幕上原本大半静滞的光点,霎时间全部动起来,浮游车的引擎吞吐着空气和燃料,咆哮着释放出巨大的动力,掀起呼啸的夜风,须臾之间,便将夜神的去路围了个水泄不通。
  首当其冲的先头部队百辆车,不约而同地自车身上下伸出两只机械手。
  游龙机动兵团的每一辆浮游车上都有三人,一人驾驶,两人操具,配合严整,此时自驾驶舱中探出的机械手里,赫然架着一把狙击枪,自底盘之下探出的,则是某种喷管。
  百余个枪口与喷口对准夜神来向,蓄势待发。
  骆荔枝并不罢休,继续道:
  “游龙第三团,开始投放附灵孢子场,随时准备掩护抓捕。”
  她环视空域,将战场局势配合点阵图看在心中,平静道:
  “现有已就位的地面部队,开始按二号预案布设荧光矩阵,锁定敌逃窜踪迹;即将就位的地面部队,就位后立刻装架高射炮组,等待发射指令。”
  “仍未抵达预定地点的地面部队,改变既定目的地,至宿区边界布防,警惕包括其他卫戍部队在内的全部过境武装,一经发现随时警示。”
  随着命令一一下达,位于后方空域的浮游车纷纷打开后厢,放出大片的白色孢子状物体,大小如苹果,如同蒲公英般迎风飘散,很快将整片空域都铺设到水泼不进的地步。
  这是一种灵能亲和材料,吸附能力极强,且只吸附活体,只要接近活体灵能使用者二十米范围,即会自动吸附在活体身上,给活体增重,以普通手段很难去除,顷刻之间就会把措手不及的敌人标记,并阻碍其行动。
  地面上的响应同样迅速,星星点点的荧光射线此起彼伏,天际霎时间便遍布一片青荧之色,这种荧光只要锁定敌人超过一分钟,就可以在敌人身上残留十分钟内无法消散的光污染。
  配合孢子,敌人根本无所遁形。
  地面高射炮组的架设在天上虽看不分明,但隐约也能听到冰冷而整齐的机械声响,那是数以十计的射炮,众炮攒射之下,别说是肉体凡胎,连飞艇都会被顷刻间轰成齑粉。
  当然在宿区范围内炮击还是出格了点,实际上摆出来是威慑大于实用的。
  亢金龙的精锐着实训练有素,比起李瞬见过的任何正规部队都有过之而无不及,他微微颔首,赞道:
  “骆长官指挥有素,调度分明,有大将之风。”
  骆荔枝摆了摆手,笑道:
  “行军布阵我不擅长,在天上抓个把人,多少还算有些经验。”
  “长官在交通总署的时候,实绩常年排在全署前三,那时候手底下才一两个队,三五十人。”唐歌推了推眼镜,补充了一句。
  制空权的重要性对任何军事力量来说都毋庸置疑。在神州,拥有独门飞艇技术的执夜府往往能够在战场上占据不小的优势,行会或者其他势力必须通过各种方式击落或夺取飞艇以抢占制空权。
  在长安,由于浮游车替代了内燃机车成为长安的主流载具,长安对制空权的需求尤甚,交通总署一跃成为实权部门,拥有一支官房直属的精锐空骑部队和专属的空中战略研究室。
  飞行能力者虽然难缠,但在长安,会飞的东西不少,飞行能力者远不比在神州稀奇,总署长期以各种飞行器、浮游车为假想敌,研究出了全套的针对方式。
  骆荔枝曾经就在总署任职,对付这些高来高去的家伙很有一手,曾经她手上还调配不出多少人手的时候,业绩就已经在总署前列,现在一整支亢金龙归她调配,她大手笔直接摆出一副陆空全包围,荧光定位+孢子吸附+狙击瞄准+捕获网络的天罗地网。
  李瞬没有飞行能力,但目睹如此场面,他也心下忖度,哪怕他能飞,如无必要,也不会直撄其锋,最好还是设法绕开这重重罗网。
  只是这样一来,亢金龙亦可以相机而动,正所谓前狼后虎,左右为难。
  这明显不是只为了抓某一个人摆下的阵仗,骆荔枝作为总览全局的指挥官,眼中的目标远不止于眼前,尾随夜神而来的尾火虎、斗木獬两部,以及最麻烦的破军营才是她严阵以待的原因。
  然而事情的发展迅速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夜神到场。
  李瞬的视野里,一道颀长而矫捷的身影,正潇洒地凌空虚渡于万里长空。
  以夜之神明为名的男人一身惹眼的银色斗篷,沐浴在月光下,生出一种毫不加以遮掩的熠熠光辉,仿佛他根本不是一个小偷,而是一个即将展开华丽表演的艺术家。
  他面上戴着半脸的银质假面,看不清面容,但见他飞行姿态极其悠然,环顾睥睨,似将天空当成自家的游乐场一般信步,明明面前就是数百浮游车阵和数之不尽的亢金龙布设下的天罗地网,但他仿佛浑然未觉,一头扎入。
  “夜神,我部现命你自行降落并缴械投降,若三次警告未果,亢金龙将对你发起射击,重复一遍...”
  密密麻麻的红点锁在夜神身上,将他的银衣染成赤海。
  “你是说,要狙我?”
  夜神飞掠速度不变,轻描淡写地开口。
  他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奇怪的是,明明他并没有声嘶力竭地发声,那优哉游哉的声音却似乎传进了在场所有人的耳中。
  “若警告未果,亢金龙将对你发起射击,再重复一遍...”
  与此同时,内部频道传来一声刺耳的信号。
  重复三遍,那是个幌子,谁信谁是傻子,信号发来就开始动手,而且不是动狙,动的是网。
  先头部队百辆浮游车底盘下的喷射器全力运转,其中喷出的并不是想象中的网绳,而是一种粘稠且带有韧劲的丝线状物,类比一下,有点像蜘蛛丝,但比之坚韧太多。
  百余道丝线飞射而出,目标却不是夜神,而是他身边的空间,只见这无数粘稠丝线按照浮游车的点位和规律,以强弱不同的力道、速度,竟凭空层层叠叠地缝合起来,一时间居然缝出三层!
  最多三秒,夜神就将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然而夜神的去势不改,手一抬,掌中氤氲出一股神秘的紫色灵能,那抹妖异夺魄的紫色跃动在他掌中,形态如火炽燃,周围却感觉不到任何温度。
  轰!
  没有声音,任何人耳中都听不到任何声音,但是在场所有目睹这“紫火”爆炸的人,都顿感心头重重一锤,这无声的爆裂给人的压迫感和威吓,完全不亚于一场轰轰烈烈的爆炸。
  下一刻,所有先头的浮游车不约而同地开始转向,驾驶员一个个如同魔怔一般扭头便走,且将车速拉到最大,在空域中无头苍蝇般横冲直撞起来。
  原本缝合构架完整的白色天网,在即将笼罩于夜神身上的时刻,一下子被乱冲乱撞的浮游车自行扯烂,露出豁大的口子,再不能对夜神造成任何威胁。
  “心灵能量!”
  骆荔枝脸色骤变,随即一口银牙紧咬:
  “怎么回事?为什么没有任何情报表明夜神是心灵能力者?!”
  这简直是颠覆性的失策。
  骆荔枝作为念力修炼者,在身心合一的大道上砥砺前行,因而在心灵能力方面造诣颇深,她对心灵能力者实在是很熟悉。
  所以她深知这种人修炼到精深处,实在是战场上的超级毒瘤。
  如果早知道夜神是心灵能力者,那她根本不会大张旗鼓地摆下大阵仗,那等于是白送,心灵能力者压根就无惧群战。
  杂兵在他面前就等于不存在,一个心灵脉冲就直接全部倒地,心灵力量弱于他的人,只要意志稍有不坚,就无法抵挡他三两下的攻击,更有甚者,还能短暂控制敌人为己用。
  任何集群战斗之中,心灵能力者/心灵秘术师群体都是仅次于飞行载具/道具/能力者的重要剪除对象,比妖术师集团和重武器方阵的优先级还高。
  而且难题在于,如果夜神只是个术师那还好说,肉体孱弱是逃不开的弱点,可纵观夜神此人,其隐于衣下的体魄虽不显,却隐约体现出力量的流线,再加上先前的情报说明他精通体术,这显然是个强力的战士。
  飞行+心灵双能力者,还是个近战高手,脚底抹油的水准顶级,且保不齐还有各种绝活,这家伙属实有点逆天,难怪一年之内就能在神州闯下大盗的声名。
  唐歌的脸色也很不好看,要么是夜神自己藏得深,要么就是情报部门出了不小的问题,导致出现了如此堪称溃败的局面。
  亢金龙目前使用的预案并没有将心灵能力这个因素考虑进去,是以并没有给士兵配备心灵抗性道具/装备,而不论是浮游车、炮组、荧光阵列还是孢子,它们终究需要人来操作,夜神但凡再点几团刚才那样紫焰,就能废了他们绝大多数人。
  若是此人的“紫火”是只能使用几次的杀手锏还好说,可看夜神那好整以暇的模样就知道,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他很明显的游刃有余。
  果不其然,随便扭扭飞过了残破的天网,夜神高高飞到空域正中,身姿有如当空皓月,抬手便要捏出紫火。
  在这个位置,紫火的目标即将辐射到战场后半区的所有浮游车,包括指挥中心。
  夜神突破天网的时间说来话长,实际上不过才经过了几秒钟,骆荔枝还没来得及思考对策,正在懊悔与急切之中。
  正这时,她身后忽然传来一声轻笑:
  “啧,看来我今晚是没法袖手旁观了。”
  骆荔枝闻言,顿时如饮甘霖,回身惊喜地看着白焰。
  是了,对付心灵系,最好的方法就是动用机动性足够高,战力足够强的尖兵执行斩首,而不是集群上去送。
  之所以没有第一时间想起亢金龙的高级战力,是因为骆荔枝还没抓实,这帮人大都处于阳奉阴违的状态,而其中最强的副将陈羽烁和王简,更是因为昨天被董平川伪装成的太微使者偷袭,目前还在昏迷之中。
  因为事前没有打算让白焰参战,一时间居然把这家伙给忘了,要知道他可是连泯光教的精神污染都无所畏惧的武道家,心灵抗性高的要死,异星拿着泯光之种都没能对他造成太多影响。
  自己虽然居中指挥调度不能轻动,但在小唐可以接管部分指挥的情况下,自己通过念力从旁辅助是没问题的,这就是二打一的局面了!
  “白小哥!”
  骆荔枝明艳的眼眸简直闪闪发光:
  “感激不尽!我已经迫不及待了,快让我见识见识你的厉害吧!”
  李瞬扯了扯嘴角,这女人又开始一本正经地说骚话了。
  他也不以为意,抖擞肩膀,笑了笑,道:
  “既是骆长官有托,那我白焰...总不能辜负了佳人的期许。”
  他嘴角忽而浮现一抹与儒雅温和面容迥异的冷锐弧度,凌厉迫人。
  那是无论什么面具都掩饰不住的猎人本质。
  骆荔枝看得呆了呆。
  “回神!”
  李瞬身如游龙,跃入长空,没有任何犹豫地向夜神的正对向发起凌空冲刺,仿佛看不见前方一片虚空,没有任何借力之处的境况。
  骆荔枝被李瞬一喝,俏脸微红,可时间急迫,她顾不上回味,只得将那抹异样的悸动暂时压到心底。
  “念·开!”
  骆荔枝一声断喝,顷刻之间,衣衫迸裂,炽烈的粉色念力光芒笼罩周身,整个人半漂浮在空中。
  她的战术素养很高,完全能够理解李瞬的意思。
  完全解放念力的骆荔枝,但凡是目所能及之处,全部是她念力的掌控范围,李瞬一脚踩入虚空,脚下原本完全无从借力,可这一脚却是踩得实实的,竟是骆荔枝以念力形成能量体,在空中为李瞬硬生生打开一条通路!
  李瞬笑了笑,心道念力果然霸道无匹,这样一来,他变相也成了飞行能力者,有了空中作战的能力。
  夜风凛冽,李瞬昂首望向空域之中那团妖异紫色,发出无声的哂笑。
  那就来会会你吧,夜神。
  哦不,是苏少君,我的好大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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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秘术·驭龙
  与夜神照面的第一眼,李瞬就认出了来者何人。
  原本还略有些不确定,可越看他的飞行姿态,李瞬就越是笃定,这货分明就是在明京被他好好安排了一手的初代大君后裔、当代苏氏少君、南斗太子爷·苏星流。
  苏星流在幽罗据点的泯光教弥撒上假扮当时还没抵达明京的司铎暗星,来了一手李代桃僵,准备趁机偷窃泯光教布局于明京的这一枚泯光之种,通过种种手段事先把幽罗前首领罗渊忽悠得一愣一愣的,信以为真,可谓大获成功。
  可惜,就在他行动的当夜,李瞬好巧不巧地与尹南同时混入会场,打算搅局的李瞬在发现苏星流亦是混入其中的内鬼之后,干脆利落地玩了一手祸水东引,疯狂给苏星流拉了一波仇恨。
  他引来天罪司兵力覆灭旧幽罗和泯光教在明京的有生力量,而后追上苏星流,一番缠斗之后拿下,在搜身时,通过一双靴子察觉此人与南斗有关,进而在审讯中一步步确认了他的身份。
  在神州,任何时候与南斗部队发生冲突都不是什么好选择,光李瞬知道的南斗异能就有延命、回生、解死和读心,苏星流如果被灭口,南斗上天下地也必然把他挖出来。
  李瞬判断当场做掉苏星流会给他带来太多麻烦,遂设局让苏星流误解他身份,以为他是泯光高级战力,随后像个隐形人一样从乱局中抽身退出。
  后续为了让执夜府动起来清查三尸神,李瞬通过神宫遥,将“紫色兽首人袭击苏星流”的信息传递到枢密院,进而引起执夜府内部的清查,不过这些和苏星流本人没有直接关系,略过不提。
  这位苏少君颇有些特立独行,放着好好的太子爷不当,居然喜欢玩当内鬼做小偷这一套,自称怪盗,还自号什么“夜神”,说实话,李瞬没有太搞懂他的脑回路。
  不过此人显然是一个不可小觑的对手。
  先不说苏星流的武技最多只比自己略逊一筹,也不说他作为飞行能力者,掌握着如何强势的制空权,只单说那种如火焰一般的炽燃着的绚紫色心灵能量体,就让李瞬觉得棘手。
  因为在常识上,心灵能量通常是无形无状的,既不可视,也无实质,仅存在于精神层面。
  猎人【坐标】是一名大爹级别的秘术师,精通心灵系秘术,能把心灵链路从链接距离十米不到的鸡肋扩展为链接距离数百米之远的变态术法,又能超远程赋能,其心灵能量之强悍,李瞬此前少见。
  ——这里所说的“心灵能量”,其实就是经过灵能修炼法提炼之后的精神能量,份属于灵能的一种,只是因为性质特殊而单独区分。
  可就连坐标这样的人物,也做不到把心灵能量以实体的方式具现化。
  不是坐标不厉害,单纯是常识上办不到这种事情而已。
  像坐标这样的修炼者,不会去专一修炼心灵系秘术,而是通过兼修各种秘术,从中寻找出凝炼成器的路径,心灵系虽强,对他们来说却只是工具,如果抱死在心灵系上,那可能一辈子都没法掌握器,更别说什么登临君位了。
  而正因如此,骆荔枝掌握的“念力”才显得尤为厉害。
  追求心体合一,将生命能量和精神能量淬炼于一体,成就一种独具一格的灵能,既作用于精神,又作用于物质,威力强大又变化莫测,让对手根本无从防备。
  只是因为念力的修炼门槛和难度实在有些高,才逐渐丢了传承。
  可李瞬看得分明,苏星流是以一团爆裂的“紫火”,释放出了范围庞大的心灵冲击,那火焰有如实质。
  他本来还在猜想那是不是也是某种念力,但骆荔枝的惊声直接打消了他的猜测,骆荔枝对心灵能量何等熟悉,这一声明确了苏星流所使用的,就是纯粹的具现化心灵能量无误。
  这就非常不得了了。
  要知道,李瞬认知中唯一能将纯粹心灵能量具现化的人,昨天他才刚见过一面。
  没错,泯光。
  【荧惑】正是纯粹以心灵能量凝炼出的器,拥有独一无二的精神污染之力,祸乱天下之能,泯光教在南方的庞大势力,就是建立于其上。
  具现化的心灵能量,是在君位之中都排名前列的泯光赖以横行神州的根基,足见其棘手程度。
  当然,南斗部队和泯光教那是八竿子都打不上一块的,不存在什么牵扯,苏星流这种能力,估计就是出自苏氏或是南斗的独特力量。
  初代大君早就成了传说,历史对他的一切都语焉不详,没人知道他究竟拥有着怎样的力量,而南斗部队亦是神秘莫测,李瞬虽然多少知道一些他们的心灵系很强,但毕竟只是从练野大君口中转述,他自己并没有亲身领教过。
  是以李瞬判断,在不动用龙歃血秘术登临君位的情况下,自己与苏星流的综合实力,很可能只相差仿佛。
  明京那次交手,苏星流被他迅速拿下,倒不是因为实力不够,而是李瞬的登龙秘术居然能够一跃上高天,乃至短时间内获得比苏星流更快的加速度,这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以至于连用出真本事的机会都没有就被擅长抓机会速杀的李瞬安排。
  毕竟在神州,飞行能力者屈指可数,能够克制飞行能力的能力也是少之又少,苏星流大约是养成了惯性,反正只要飞到天上就能逃之夭夭,心生大意,这才被李瞬抓到了机会。
  这一次就不一样了,苏星流不可能不知道长安的对空能力和技术超越神州,他既然大张旗鼓地在长安行窃,必然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无论对方拿出什么对空手段,他都有应对之法。
  作为南斗太子爷,苏星流能入手的情报,调配的力量绝对是超量级的,更遑论目前看来他本人是心灵飞行双系能力者+近战高手,具备极强的执行力,在提前布局的情况下,他像上次一样露出破绽的可能性很小。
  相差仿佛...
  有点意思。
  李瞬发出无声的哂笑,眸中骤燃星火。
  下一刻,潜藏于体内的浩浩龙气与幽幽玄冥同时鸣动起来。
  青与黑,火与水,激越与死寂,星辰与深渊,完全迥异的两股同样强大的灵能,在李瞬的灵海之中发生天雷地火般的激烈对撞。
  须臾之间,嬗变发生。
  一种纯色,或者干脆说是无形无色般的纯粹而庞然的能量,自猎人的灵海中苏生。
  随着猎人在夜天的疾驱,无穷的风与浩然的气,自内而外又由外入内,奔涌萦绕于四肢百骸。
  从来凌厉冷锐的猎人,此刻却不见任何迫人锋芒,凌空虚渡,踏念飞凌,宛如一尊乘风而来的天人。
  龙歃血?
  不。
  不是龙歃血,而是李瞬在明京历战之后,掌握的一种对龙气、玄冥两种力量的高级运用方式。
  其虽然源自于龙歃血,实质却与之完全不同。
  这种能力最初源自于对练凛夕和皇甫空明两位少见的超位阶强者的观照。
  以往的李瞬,只有两种作战模式,以日冕的身份迎战君位敌人或禁位高段的高手团队时,他会使用龙歃血突破至君位,而使用苍星身份时,他只做一些禁位就能轻松处理的小合约。
  这导致他很少能以对等的实力,与禁位巅峰的超位阶能力者交手。
  这个层次,实际上是对器打磨最深的一个层次。
  君位的战斗,因为有了行宫,用到器的部分不算多,而且李瞬很少跟人缠斗,通常都是调查了完整的情报之后追求速杀,这使得他对器的认知一直不够深刻。
  而李瞬至今都没有器,这使得他虽然精熟地掌握着各种战斗技能,但于“器”之一道,他还是个纯纯的新手。
  直到与练凛夕这样禁位巅峰的大高手多番交手、往来,接触了灵器中数一数二的【斩春风】,潜移默化中不断增长李瞬对“器”的认知,与皇甫空明蕴含庞大震妖能的【昆吾】投枪对拼,更进一步地启发了他。
  于是便有了面对昆吾赤浪排空,李瞬将龙歃血之威能压入青玉长刀,以大梦刀手法,斩出的那斩落星辰的一刀。
  这一刀与他曾经斩出的任何一刀都不同,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
  因为【阎流刀术】其实是玄冥之力的配套刀术,用龙气是打不出效果的,李瞬此前从未想过,能够以其他方式驱动阎流。
  彼时处于不能突破至君位的战场,对方却出现了少见的超位阶能力者,情势将他逼迫到了一个难以处理的地步。
  好在李瞬长年的积累和潜移默化的认知在那一刻完成了蜕变,循着惊人的战斗本能,李瞬启动龙歃血,一刀斩落星辰,同时也将全新力量的钥匙握在了手中。
  在以禁位巅峰实力对战过近乎超位阶的皇甫空明,能力诡异不能以位阶限定的魇魔·九丑,又以君位实力一人独战林夜砂、安酥、黎泊远、钟楼四君之后,李瞬逐渐感受到了久违的进境。
  最终,在与使用黑绳地狱降阶试图弑君的槲寄生的一战之中,在那仿佛无穷无尽的尸山血海之间,李瞬体会着位阶的浮沉,灵能的潮起潮落,将龙气与玄冥的性能发挥到极致,以一敌千,将那一种全新的力量彻底掌握。
  龙歃血的目的是爆炸,无上限无止境的爆炸,这秘术的核心原理就是几何倍数地放大龙气与玄冥的互斥,最终突破一切甚至是君位的桎梏而登临。
  然而李瞬所掌握的这种全新秘术,其核心在于“控制”。
  控制玄冥,控制龙气,驾驭这沛然无御的力量,将原本可以肆无忌惮突破一切的爆炸能量不断地对冲、互斥、压缩,最终...旧的嬗变,新的苏生。
  一种彻底剥离了一切灵能气质的纯净能量,诞生于李瞬的灵海。
  这种能量没有龙气的激越暴躁,也没有玄冥的冰冷死寂,其上不存在任何独特的气质,属于龙气和玄冥的一切特征,都在天雷地火的激烈对撞中消磨,唯余纯粹。
  纯粹的庞大,纯粹的强大,纯粹的...沛然无御。
  这种状态,已可称为君位之下的最强。
  此刻,李瞬的心既不如何激动,也不如何冷静,他没有进入任何的“战斗状态”,反倒是很松弛,像是能掌握一切变化,却又不被任何情绪所轻易地支配。
  天地间的一切,都是那么的清晰,那么的干净,没有一丝杂色。
  “龙歃血的变式...”
  李瞬微微扬起嘴角,笑意中不见凌厉,倒有几分畅快。
  “那就叫做【驭龙】好了。”
  骆荔枝的配合天衣无缝,李瞬的爆发无可阻挡,瞬息之间,那矫捷如龙的身影已然越过重重阻隔,追及高高在上的夜神。
  自下而上,迎着苏星流的身形,一拳起势,轰然如龙之升,李瞬将这具千锤百炼的躯体所蕴含的力量与驭龙秘术生出的纯粹能量发挥得淋漓尽致,夜神苏星流完全没有料到对方的拳力如此之猛烈,他无法承受这一拳的强力,整个人被打得飞退十数步。
  李瞬收回拳,站在骆荔枝凝练出的粉色念力能量体上,一边体会着体内澎湃的新能量,一边与面具遮脸只露出双眼的苏星流短暂对峙。
  他虽然一击得手,却没有特别明显的击伤感,大约是苏星流有些卸力的技巧,还可能身怀一些装备,将升龙一拳的力道卸掉了不少。
  当然,这可是李瞬全力而出的一拳,哪怕是卸力,苏星流也得吃点挂落,果然,他的面具已经染上几分红意,这显然是吐了一口血。
  “你是谁?”苏星流诧异中流露几分忌惮,“亢金龙部队应该是以骆荔枝、王简、陈羽烁为首,好像没有你这号角色。”
  “我?”
  李瞬笑了笑,说道:
  “我是一个...执行正义的爷爷。”
  苏星流一怔。
  “好大孙,你怎么好的不学,来骗来偷,爷爷我啊,可是看不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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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专业刮痧苏师傅
  “焯!是你?”
  苏星流怔了怔,旋即反应过来,恼怒道:
  “泯光教的孙子,上回的账还没跟你算呢!”
  哪怕隔着那银色面具,李瞬也能看得清他脸上肌肉的抽搐。
  上回李瞬不仅把他挟持,当了他半天便宜爷爷,又黑吃黑昧下了那颗承载荧惑碎片的宝石,最后还不由分说地给了他一记狠的,直接给他打晕过去。
  近期能把他当猴一样这么耍的也就这么一号人了,他当然印象深刻,而且苏星流似乎至今还以为李瞬是某个泯光教的高级战力。
  李瞬敢这么开口,心中自是有谋算,要继续让他误会下去,他嗤笑道:
  “你说的上回,是好大孙认大爷的上回么?”
  “我呸,你个卑鄙无耻的下流东西,你生儿子没**!”
  想不到这身份地位神州独一档的太子爷,开口居然跟市井无赖泼妇骂街有的一比。
  李瞬心中好笑,戏谑道:
  “那可不成,我还等着好乖孙给我尽孝呢,这回又准备给我老人家孝敬些什么好东西?明京的牢饭好吃吧,这次是又想吃长安的了?”
  李瞬拉仇恨的手法相当到位,三两句话就给苏星流气了个七窍生烟,当场就要炸毛。
  不过下一刻,但见这位苏氏少君眼眸中闪过神异的紫芒,呼吸之间,竟是立刻平复了情绪。
  “泯光教跟亢金龙搅和在一起…好嘛,这长安果真也烂透了。”
  他那极俊的丹凤眼中流露出几分讽色,疏淡与冷漠的气质随即从那紫眸的睥睨中现出。
  “动起真格来,凭你也想挡住我?”他挑眉看向李瞬。
  有点东西。
  李瞬不禁微微颔首。
  这家伙平复情绪的速度超出了他的预料。
  按照上次接触下来,在不受到生命威胁的情况下,苏星流应该是个自尊心极强,嚣张桀骜,容易受激的人才是,他可是南斗太子爷,横着走路可太正常了,所以李瞬一上来才尝试刺激他,试图让他露出点破绽。
  但这人制怒养气的功夫出乎意料的到位,并不在心态上给机会。
  “看来乖孙对上回的家法不是很服气啊。”李瞬可惜地啧了啧嘴,道,“那还等什么,手底下见真章吧?”
  话音落,李瞬一脚踏入虚空,骆荔枝恰到好处地给他脚下垫上了念力能量体,他整个人便如同离弦之箭般飙射而出,这一踏之威,半天的云层都为之撕裂,呼吸之间,便迫至苏星流近前。
  “正愁没机会收拾你呢,就送上门来…”
  苏星流眼神一冷,并不飞远拉开大距离,而是身形微错,闪开李瞬铁钳似的手抓,一手以近身绞缠的手法与迫近身前的李瞬缠斗,另一手掌心紫火骤现,而后高频率地跃动起来,一副几欲爆炸的模样。
  霎时间,如重锤落鼓的阵阵闷响登时落在能见到火焰的所有人心头。
  这一下,两人交战的下方空域中,大多数毫无反抗之力的士兵都忍不住手捂心口,根本没法抵挡,乃至指挥车上驾驶席的唐歌脸色也有些难看,好在骆荔枝以念力抵挡,指挥车才没有受到太大影响。
  可出乎苏星流意料的是,李瞬苍鹰般的扑杀而至的身形却不知为何分毫不为所动,高强度的心灵脉冲,在他眼里竟似无物一般。
  “没有劲儿啊!你搁这刮痧呢?”
  脉冲一波接一波,李瞬却恍若没事人一般对苏星流全力攻杀,拳脚不受任何影响,甚至还有功夫语出讥嘲。
  21岁的李瞬之所以敢对老牌君位强者泯光动手,他所倚仗的其中之一,自然是他事前潜入泯光教进行的周密调查,藉此他发现了泯光的弱点,非常有针对性地碎掉了泯光的灵器,使他战力大损。
  但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非常关键的隐性原因,那就是玄冥之力对心灵能量有非常强的抵抗力,乃至存在一定的克制关系。
  这种克制就像是水能灭火,风能吹沙,在创造灵能修炼法的时候就存在着,没什么道理可讲,一如练凛夕的灵能与灵器对三尸神的克制一般。
  是以等闲的心灵攻击对李瞬几乎没作用,甚至泯光那个层次的君位大高手,其攻势的威能也会极大削弱,落到别人身上是十二成的出力,落到驱使玄冥的李瞬身上,能打个对折就不错了。
  而且以李瞬意志之坚,幻术洗脑等心灵系最擅使用的能力也多半很难对他奏效,他以泯光为对手,天然的优势实在是太大了。
  如果没有这种克制关系的存在,李瞬就算找到了泯光的弱点,也不会选择正面硬撼泯光,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肯定会继续采取更多的方式去给自己的战力加码,削弱对方的战力。
  如此一来,就不会有116年那场惊世骇俗的牧野决战了。
  事实上,哪怕李瞬事前已经探清了泯光的底,让他战力大损,还使用属性克制的玄冥之力,双刃阎流等等底牌尽出,最后仍然落得两败俱伤的结局,可见泯光之强,实属深不可测。
  苏星流虽然也能具现心灵能量,但他的实力显然不能与泯光相比,这种禁位程度的心灵脉冲,李瞬除了觉得太阳穴跳得快了些,几乎没什么感觉。
  即便是贴脸释放,也只不过是泯光一次心灵呼啸余波的强度,对李瞬属实是刮痧了。
  苏星流额角微微见汗,他为了近身使用紫火心灵能量,仓促单手应付李瞬,可李瞬岂是能够随便应付的对手?数合之间,苏星流就稳稳落入下风,身形破绽百出,随时都有被攻陷的危险。
  心灵脉冲距离越近就越是威力强大,故意放对手近身缠斗,而后迅速引燃【蔷薇心火】,这是苏星流屡试不爽的手段,可李瞬莫名其妙的免疫让他反倒弄巧成拙,形势急转直下。
  形势紧迫,苏星流没有迟疑,霎时间掌中紫火被他握拳直接捏爆,这一爆之势,直接将下方亢金龙的防线冲碎,浮游车阵有如无头苍蝇乱窜。
  苏星流身形一折,直直迎上李瞬,爆炸的紫火中骤然溅射出无数丝线般的流光,如龙蛇般缠于他周身,他速度骤然变快一截,双拳贯风,对李瞬寸步不让。
  两人霎时间爆发激斗,烈度远胜先前,骆荔枝的念力能量体都快跟不上两人激斗中的步法变化了。
  “给!爷!死!”
  苏星流飞临高天,身缠紫色流光,厉声爆喝,威势铺天盖地般压向李瞬,远远望去恍如一尊战神,双掌之威令人不敢直视。
  “白焰,躲啊!”
  骆荔枝很是紧张,作为激斗中的第三人,肩负着辅助李瞬空战的重任,她简直如履薄冰,生怕给李瞬漏了一块能量体导致他跌落天空战败。
  苏星流这含怒一击威势雄大,哪怕李瞬能抗住,念力能量体却是扛不住的,正常来说,闪避之后设法反击才是最好的选择,是以她都已经预判好了李瞬闪避苏星流这招的落点,提前设置好了能量体。
  然而李瞬一点闪避的意思都没有,他干脆动也不动,立在空中,完全一副要硬碰硬接下这一掌的模样,看得骆荔枝简直心跳过速。
  千钧一发之际,苏星流莫名其妙地刹住了车,这一掌竟是没拍下来。
  “啧。”
  他恼恨地啧了一声,退开数米,两人又陷入了对峙状态。
  “给爷死?”李瞬哂笑道。
  “切,孙子你别狂。”
  “谁想逃谁才是孙子。”
  苏星流神色一滞,旋即怒道:
  “逃?再来大战三百回合!”
  “可以啊,我反正无所谓,也别三百,三十回合之后你骨灰都凉了吧?”
  远处的天际已星星点点地亮起多方卫戍部队的旗号。
  苏星流咬牙切齿,面色再不复之前的悠然洒脱。
  ——————————

第六十八章 大枪,孤城,无双刃
  飞行能力通常意味着无限的机动性和主动性。
  理论上确实是这样,然而在实战中,因为有各种元素的掺入,战斗的形势会自然而然地变得复杂起来。
  苏星流现在就陷入了一种尴尬的境地。
  他当然不是要跟李瞬打,打个屁,再打后面人追上来他真得去长安监狱里吃牢饭。
  但问题是,眼前这个笑得很欠扁的眯眯眼实在是太讨厌了。
  这个人的判断力和反应力全都不亚于自己,但凡自己有所动作,都会被捕捉动向,进而缠斗上来。
  他用的全都不是为了击杀的格斗技,纯粹是为了缠斗,可自己却是没那么多时间的,亢金龙虽然一时半刻被废掉,但如果不在后方的卫戍部队追击赶到之前遁身于长安城中,他大概率凶多吉少。
  在这里就要出手了吗?
  苏星流在犹豫,李瞬则在守株待兔。
  获得了骆荔枝的配合,论小范围内的机动性,李瞬已经完全不下于他,李瞬非常自信,只要苏星流不会瞬移,就不可能随便过他这一关。
  现在的李瞬就像是一只蹲在蛛网中心的蜘蛛,随时可以捕猎这张蛛网上的任何一个猎物。
  苏星流已经被黏上这张蛛网了,他若是再逃不掉,很快就会被后面蜂拥而上的其他猎手们吃干抹净。
  刚才那一击,就是苏星流意识到自己的困境后所做的垂死挣扎,他要的就是李瞬的闪避,只要李瞬受迫闪避,他立刻就有了脱逃的机会。
  可惜这招糊弄糊弄骆荔枝这样的还行,李瞬何等身经百战,哪能被糊弄过去,根本不闪不避,这样一来,苏星流反而不愿意和他纠缠了,那样会浪费更多的时间。
  绝境之下,苏星流接下来会怎么做呢?
  此人闯出大盗【夜神】之名,似乎并没有借助南斗的力量,不然也不会在明京被李瞬那样安排,又在此间被逼迫到如此窘迫的地步。
  是什么让他如此纡尊降贵,也要隐姓埋名行偷盗之事?
  南斗的分量实在是太重了,苏星流搅入长安乱局,李瞬不得不斟酌他的动机,而且在其没有真的和自己完全敌对之前,还不能真杀了他。
  所以应对苏星流,李瞬给出了自己的答案,逼迫。
  他非常期待这位隐姓埋名目的不明的南斗太子爷在不断的受迫之下,拿点干货出来,供他参考判断。
  少顷,苏星流做出了决断。
  “孙贼。”
  他冷笑一声:
  “你知道吗,非要让爷动真格,就是你的取死之道。”
  话音一落,李瞬霎时间感觉到一股森寒锋锐的气机凭空浮现。
  这气机之森寒,竟似分毫不亚于玄冥,这气机之锋锐,亦似分毫不亚于龙气。
  下一刻,但见苏星流一手掌紫火,另一只手朝向虚空虚握,右臂抖擞间,竟是自异空间之中,抓出一柄长柄大枪来。
  好一柄通体漆黑的森冷大枪,弧长如月,轮廓如钩,就那么平平静静地摆放在那里,便恣肆地吞吐着夜的幽冷与月的清寒。
  大枪入手,苏星流的气质骤然为之一变,强烈的共鸣使他浑身澎湃着磅礴的南斗之气,而他双眸之中,迸发一股难以抑制的桀骜与孤冷。
  如此姿态,李瞬脑海里唯浮现四个字——背水一战。
  恍惚之间,李瞬竟是不知怎的,依稀看到了那漆黑大枪与苏星流斗气共鸣所幻化的虚像。
  一座...城池。
  无比恢弘高崛的,难以言表的城池。
  城楼上遍布妖焰与星火,天量的君位妖术将那城池铸造得固若金汤,无边无际的妖兵妖将自城门中城楼上天空中如潮水般踊跃,妖威盖世,铺天盖地挟山吞海,仿佛要将这世间的一切都淹没。
  大枪鸣动,李瞬回神。
  原来曾手执漆黑大枪的人,曾独力面对过那样一座仿佛末日要塞般难攻不落的恐怖城池吗?
  是...初代吗?
  他只觉得浑身一阵颤栗。
  “【夜神】,难得啊,你今天居然这么亢奋。”
  苏星流微微疑惑,旋即笑道:
  “正好,便借你神威,取彼项上头颅。”
  他抬手以紫焰轻抚枪尖,大枪与南斗之气的鸣动更甚,须臾之间,那一抹紫火竟不知如何附上大枪,成了最亮眼的枪缨。
  这时候谁还能不知道苏星流已经打算放手一搏,全力以赴击伤或是直接击杀李瞬来突破他的盯防。
  “掩护我!”
  李瞬厉喝,身形仍旧分毫不动。
  而他的双手却与苏星流一致,亦是向后虚握,仿佛要从虚空之中抓出什么东西一般。
  下方的骆荔枝知道杀死战斗的机会或许就在这一两刻了,她不再顾忌指挥中心,整个人悬浮而起,迅速凌于半空,禁位巅峰的庞大念力化作一道道粉色螺旋,自下而上向苏星流扑杀。
  苏星流的目标是直取李瞬,对骆荔枝的进攻完全不以为意,他长枪抖擞成一条黑线,人化一道流星,紫缨到处,所向披靡,顷刻之间便将念力螺旋破尽,竟是完全无法抵挡。
  骆荔枝岂能甘心,眼见苏星流就要迫至李瞬身前,她银牙紧要,强忍着躯体强烈的不适,自周身灼灼的念力光焰中,烧出一条色泽妖异的黯红色长绳。
  “胭脂绕。”
  骆荔枝一字一顿,吐出她的器名。
  呼啸之间,全身的念力都被她注入胭脂绕之中,骆荔枝举手一投,那灵蛇般的黯红色长绳飞速与漆黑大枪交击,而后居然没有被破开,而是真如蛇一般缠绕上去。
  骆荔枝全力催发念力,甚至具现出器,这是她平时根本不会做的,因为修炼出了岔子,解放全力的时候,躯体会出现难以忍受的酸痒与脱力感,背心神道处更是疼痛到有如当心穿过。
  此刻她整个人虚不受力,虽然借着一点念力还能勉强悬浮在空中,但整个人摇摇欲坠
  念力的效果是惊人拔群的,那背水一战所向披靡的漆黑大枪,去势竟真的为之一滞。
  可惜,也就仅止于此了。
  胭脂绕缠斗了一二个刹那,失去主人的后力,终于敌不过苏星流源源不断的南斗之力,再也困缚不住那漆黑夜神大枪。
  枪如月,势如龙!
  锵!
  倏然之间,漆黑大枪的去势突兀被夺。
  劲风呼啸,兵刃交错,然而骆荔枝感觉背后有任何杀机或煞气,仅仅是那么轻描淡写的一架。
  “这就是你的底牌了吗?”
  骆荔枝喜悦又难以置信地听到背后的男人低语。
  李瞬抬眼看向目光惊愕难掩的苏星流,声音平静:
  “那...也给你看看我的吧。”
  猎人抬手格开夜神大枪,双掌虚握,恍若无物,空气中却分明能听到劲风撕响。
  那是无形无色,完全由纯粹灵能凝炼而成的...双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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条请假
  人已经没了,咕一天兄弟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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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每位师父都各有长短
  李瞬分明作挥动双持武器的姿态,空气中分明听到劲风撕响,夜神大枪也分明交架而颤抖,一切无不证明着他手中真实存在着两柄武器。
  可苏星流却什么也看不见,甚至无法凭借感知场掌握这两柄武器的存在和规格,感应之中,它们仿佛与对方融为一体。
  双刃一折,李瞬将漆黑大枪的去势错开。
  灵能缠结如线,滚滚如潮,双刀交错之间,行云流水的追击便自然而然地流转起来,饶是那柄漆黑大枪锋锐无匹,也迟迟不能突破这一双虚无之刃。
  明明是一种全新的力量,李瞬的操控却得心应手,没有丝毫滞涩感。
  驭龙术,这是李瞬找到的路。
  很早以前他就有过思考,为什么父亲明知他血脉传承了龙气,却仍旧要他修炼玄冥修炼法。
  要知道,玄冥修炼法固然强悍,千变万化,搭配阎流刀术,更是神鬼莫测,父亲李曜凭此闯下传奇猎人日冕的赫赫威名。
  但随着李瞬实力的增长,他愈发意识到,龙气,亦是一种强大程度丝毫不亚于玄冥,且自成体系的力量。
  龙气的修炼方式,根植于李瞬的血脉之中,会随着年龄和实力的增长而逐步解锁。
  这就是【血脉传承】,一种妖怪所独有的能力。
  任何妖怪都有能力把己身的经验通过血脉传承给后代,当然,后代能否觉醒,能否掌握,这要看妖怪己身的素质、后代的素质和血脉的浓度等等,但仅是这样就已经足够神异,至少人类是做不到这一点的。
  可修炼从来不是什么一加一等于二的事情,不是说两种力量都很强,那么都修炼,就会变得更强。
  恰恰相反,灵能修炼一道,本就贵精不贵多,一多便驳杂,乃至发生根本性的冲突。
  就连武技都存在这种现象,更遑论作为根本的修炼法,何须有两种之多?
  少年李瞬并不懂这些,也从来没想过这些,因为有父亲在,父亲教的当然就是对的,他只要按父亲所言去修炼就好。
  青年李瞬没时间想这些,他背负着沉重的责任,时刻面对着生命危在旦夕的风险,连生存都是问题的时候,自然是什么好用就用什么。
  为了在不暴露日冕身份的情况下也有自保之力,李瞬自然而然地就使用起龙气,并不断地加强修炼,直至如今完全不亚于玄冥的程度。
  等到李瞬有时间仔细琢磨的时候,等到李瞬意识到同时持有两种强大修炼法并非什么好事的时候,已经太晚了,玄冥和龙气都已经被他修炼到精深处,想要停下脚步都不行。
  李瞬甚至怀疑这或许就是自己至今都没有器的根本原因。
  把玄冥教给自己,会不会是父亲搞错了?又或者是自己领悟错了父亲的意思,不应该去修炼龙气?
  李瞬一度有过怀疑,有过迷茫,但仔细推敲之后,还是打消了这些想法。
  父亲李曜必然是对他的修炼道路有所规划的,自己也走上了父亲规划的道路没错。
  很简单,龙歃血。
  缺失龙气和玄冥任何一角,龙歃血秘术都无法施展,龙歃血秘术必须由两种性质迥异且同样霸道的力量来催动才能成。
  李瞬甚至隐约猜想,龙歃血是只适用于玄冥和龙气的,为这两种力量专门创造的术。
  而龙歃血是父亲临终前教给自己的最后一点东西。
  既如此,那么父亲必然是料想到了自己会同时把龙气和玄冥修炼到同等境地,也必然对自己的未来有所构想。
  可惜父亲没有更多的时间,传授给自己更多的东西了,他的真意也再难知晓。
  李瞬的道路,还需要他自己来寻找。
  在夜天之间,李照说他迟迟无法登临的原因,是因为龙气的力量太过霸道,需要找一份辅助的修炼法中和龙气的性质,才有机会一窥君位门径。
  将龙气开发到极致,这或许就是李照变强的方式,她并不知道玄冥,所以会这样点他。
  但这不是李瞬的路。
  李瞬确信,哪怕他把龙气开发到极致,不解决玄冥的问题,也无法登临君位,反之亦然,因为龙气和玄冥根本不能互为辅助,它们都是早已根植于李瞬灵台的根本。
  不过那句话里的“中和”二字,对他确实有所启发。
  此时他已经面对皇甫空明斩出了流星一刀,初尝控制龙歃血的滋味,得此启发之后,他又接连历战,对“器”的认知不断深入,最终,在黑绳地狱一战之后,他彻底开发出了驭龙秘术。
  这是一条前所未有的道路,一条真正属于李瞬的道路。
  经由驭龙秘术提炼出的这种纯净灵能,其剥离了龙气和玄冥的一切气质,却又最大程度地保留二者的特质,凭此灵能,李瞬可以使用玄冥系与龙气系的所有技法,感觉上,这就像是二者的融合一般。
  但实际上,这种纯净灵能,更像是建立在龙气与玄冥二者的基础上再发展的全新能量。
  这种灵能有待开发的地方还很多,不过有一点已经很明确,驭龙的淬炼,使得二者的优长之处统统结合起来。
  有了这一点认知,身经百战的李瞬就已经有很多法子可以用。
  比如他手中无形无色的双刃。
  这其实并不是器,只是以这种纯净灵能凝炼出的,具有相当强度的能量体,性质和骆荔枝的念力有些类似。
  然而这放在以前是根本做不到的。
  龙气过于暴烈,完全无法约束其凝炼为能量体,呈现出的形态从来只有一种,像是燃烧的火焰。
  玄冥是水系能量,倒是可以凝结为水刃,但水刃只在水分充足的环境中有着一定的强度,其余状况下完全无法承受阎流,也无法抵御对手的斩击,充其量只是一种备选手段。
  所以李瞬一直心心念念一把好武器,作为他施展双刃的媒介。
  而现在,这种手段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龙气的暴烈恰好被玄冥的阴寒化解,玄冥的柔软又恰好被龙气的激烈所改变,驭龙术所创造的这种全新灵能,能够塑造出强度足够使用,且无形无色令人防不胜防的武器。
  其实只要提前预备好,塑造一把武器还是很快的,先前要骆荔枝掩护,只是因为第一次不太熟练而已。
  李瞬这一边在对他的驭龙秘术而言烈度刚刚好的战斗中,如鱼得水地磨炼着新掌握的技能,那一边却是难住了苏星流。
  无形无色,这大概就是对方的器了,看也看不见,果然跟这个人一样邪门。
  不知道对方武器的长短、形制,在近身搏杀之中着实致命。
  尽管如此,他仍不甘示弱,虽然什么也看不见,但是凭借着武者的直觉,凭借夜神大枪传来的反馈脑补,亦是有模有样地展开还击,拦扎点戳,一把漆黑大枪杀气如龙,凶威赫赫,连取李瞬咽喉。
  夜神大枪是一件传奇的武器,苏星流自拥有之后,从来都很信任它。
  然而他的心还是逐渐沉了下去。
  锋芒毕露的漆黑大枪陷入了泥沼,不论是格挡还是追击,李瞬双刃上传来的沛然力道,不知为何总是比他强劲一分。
  一分又一分,劣势不断累积,优势不断堆叠,转瞬之间,两人连对十余招,手持夜神大枪的苏星流那背水一战的无前去势,竟是被生生遏住。
  这不是夜神大枪有问题,是他苏星流有问题。
  “…你的灵压为什么涨了?这是什么能力?”
  眼见招架愈发勉强,苏星流目露忌惮之色。
  他已经察觉到了李瞬为何到这种地步仍能强压于他。
  先前空手时,苏星流分明感到两人的灵能强度相差无几,都在禁位巅峰,可这家伙抽出那两把看不见的武器之后,灵能强度居然涨了,这就是他逐渐劣势的原因。
  怎么可能?难道这人专门修炼了一门提升禁位灵压的能力?
  这有什么屁用吗?
  对面那张面具下的脸色难看,李瞬却是眯起眼笑而不语。
  苏星流当然不可能猜到驭龙秘术是怎么一回事。
  脱胎于龙歃血的此种秘术,并没有突破境界的神力,它的主要作用,其实只是提炼出那种剥离一切气质的纯净灵能。
  但它还有一个小小的附带作用——使用驭龙之后,灵能强度会提拔升到禁位所能达至的极限。
  龙歃血那指数级的爆炸迸张,甚至可以令李瞬突破君位门槛的桎梏,即便是反其道而行之的对其进行压缩、控制,使其对冲、互斥、淬炼,其产生的能量,仍旧足以让李瞬直接把灵压拉到禁位这一位阶的极限。
  这里的极限,并不是常说的“禁位巅峰”。
  禁位巅峰,只是意味着在禁位层次之中到达了极高的地步,但距离极限,还是有一些距离的。
  这个距离,很少有人会去跨越。
  下位修炼者对灵能修炼法存在一个误区,认为修炼是一个水到渠成的事情,只要持续不断地积累,就可以突破位阶,没有突破只是因为量的积累还没到形成质变程度。
  如果只放眼始、超、禁这三个位阶,这话也不算错,只要勤耕不辍,单靠水磨工夫,也能一路修炼到禁位,乃至禁位巅峰。
  但正如苏星流所想的,单纯的灵能修炼其实没什么用。
  灵能修炼的本质并非灵能强度、量级的积累,而是在于通过提炼本心,凝炼出可以干涉物质世界规则的“器”,再通过对这种干涉的感悟,探索进入更高层次的方法。
  以君位为例,君位修炼者实质上已经突破了单纯的种族界限,成为与下位生命形态迥异的存在,其能掌握的力量如渊如海,与下位有着几何倍数的差距,那根本不是单纯靠积累就能达到的。
  所以必须要掌握器,器是钥匙,只有握住这把钥匙,才能打开君位的门,反之则没有可能。
  李瞬本人就是个很鲜明的例子。
  他早已通过苦修积累,将龙气与玄冥都修炼到了禁位巅峰,然而他本人却迟迟不能突破君位,甚至连门路都没摸到。
  哪怕是通过龙歃血秘术强行登临君位,他也只是具备了君位出力,而没有掌握君位碾压一切下位的必杀技“行宫”,并不是一个完整君位。
  一切都是因为他至今都没有“器”,在修炼一途上甚至与初入禁位之人无异,走路都没学会,又怎么能跑起来?
  再比如说练凛夕,为什么连林夜砂都为她可惜,甚至一度不愿意使用生生咒?
  那是因为练凛夕对器的打磨已至极精深的地步,甚至初步掌握了以一己之意干涉规则的方法,只要再多给她一些时间,她登临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这样的实力如果轻易就废掉,那实在是暴殄天物。
  总之,一旦掌握了“器”,常规的修炼就已经对登临君位无益,更多的是要在器上花功夫,至于灵能,只要够用就行。
  这是禁位高段修行者的普遍认知。
  但这是修炼层面的事情,要说战斗,那多出的这点灵能强度,哪怕是禁位巅峰到禁位极限的那么“一点点”,那可太有用了。
  在器、体、技、术、物,种种因素的复合之下,除非君位,否则战力的界限其实非常模糊,战斗之中,牵一发而动全身,哪怕加入一点微小的提升,强弱胜负会立即调转。
  苏星流身具飞行/心灵双系能力,灵能层级已经到达禁位巅峰,又是近战高手,现在还掣出一柄疑似传承自初代的漆黑大枪,这是毫无疑问的君位以下第一梯队高手,无论从各个方面来看都绝不逊色于李瞬。
  李瞬在刚刚接战时,就做出了两人相差仿佛的判断,他必须为这场战斗引入一些提升,才能在不暴露全部实力的情况下,压制乃至击败对手。
  驭龙术的附带作用,就是这一点微小的提升。
  当然了,之所以在这种场合施展驭龙秘术,主要还是为了隐藏龙气与玄冥,同时实验一下新技能,拿苏星流练练手。
  “不是,你有病吧,你都禁位巅峰了,在禁位爆气还有个屁用啊?你倒是给我超位阶啊?!”
  苏星流实在是憋屈坏了,刚刚装了个杯就被强行打断,你要是直接掏出超位阶大伊万来一发狠的也就算了,以这种方式被打断,反倒让苏星流的挫败感更强了。
  “真可怜,瞧把我好大孙给憋的。”
  李瞬嗤笑道:
  “超位阶我不会,不过每个人都各有所长,很正常,我只会这一点点,够收拾你就行了。”
  “那你不装会死吗?”
  “说不定呢。”
  “我***!”
  苏星流痛骂一声,下一刻再也支撑不住,反手被李瞬一刀击坠,两人如流星堕天,飞速自天际坠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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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我是金刚腿,你是铁头功
  说来话长,但自李瞬掣出双刀到苏星流被击落,不过也就是一二十秒的时间。
  兔起鹘落之间,苏星流就跌落高天,李瞬则双持无影刃压上,不给他腾挪身位的机会。
  李瞬虽不会飞,但以他对身体的掌控力,即便是坠落,在空中变向亦如等闲,苏星流还试图组织几次反攻,但他在坠李瞬却是在压,主动权完全在李瞬手里。
  呼啸风中传来苏星流怒喝:
  “孙贼,我想明白了,你不是泯光教的人!泯光教不可能有你这种人!”
  “哪种人?”
  苏星流不答,斥道:
  “你老实交代,你是什么人,谁派你来的?”
  “你好像搞错了一件事,现在被人追着揍的不是我,是你。我看是你应该老实交代,你是什么人,谁派你来的。”
  李瞬双刃一压,冷笑道:
  “大枪是军制武器,民间罕见,你才不是什么大盗夜神,你怕是个兵。”
  他心知肚明这家伙是南斗太子爷,但这时候并不点出来,只是擦擦边撩拨一下苏星流自以为天衣无缝的身份。
  夜神大枪通体漆黑,目测长度超过三米,材质奇异,形制凶戾,枪尖锋锐无匹,十步之内杀人如吃饭饮水,等闲人见之色畏,这种武器通常是专门由军械锻造机构打制,不会流入民间。
  枪为百兵王,诸器遇枪立败,一支精锐的枪兵是神州有建制的部队都会组建的力量,而且往往是不下于重武器部队的精锐之一。
  李瞬之所以用双刃而不是以单刀迎战苏星流,就是因为兵刃之间的克制实在太过,单刀想近苏星流的身乃至压制他,除非苏星流不会用枪,否则只存在理论可能。
  他掣出夜神大枪的时候,李瞬就已经不得不使用双刀术了。
  说起来,千年公麾下的皇甫空明也是个枪术高手,不过一来对方专精的是投枪,二来他的弱点在脚下大地之中,李瞬很清楚这一点,做出了完美的针对,才使得皇甫空明一手好枪术毫无用武之地就被李瞬以单刀速杀。
  苏星流就不同了,李瞬虽说此时还在压制他,但若非身陷重围又有身后追兵,李瞬和他当面锣对面鼓地做过一场,那还很难说是谁赢谁输。
  这么一看,这家伙还是很麻烦的,他还是第一个能让李瞬使用双刀术的禁位对手。
  此言一出,苏星流果然眼神一变。
  “行了,爷不跟你耍了。”
  他索性扔了那脸上的银色面具,露出那张俊朗到不像话的脸庞,丹凤眼中紫芒爆绽,整个人骤然变向,手中漆黑大枪一拿,那紫色的枪缨仿佛要被抖散一般扑杀而来。
  类似的攻势苏星流已经发动了多次,这一枪不出意外再度被李瞬挡掉,然而这些却不尽相同,枪刃交错之间,一股庞大的心灵能量霎时间爆散开去。
  “射击。”
  苏星流嗓中发出低沉的呼吼,声音仿佛有魔性一般席卷大地。
  通!通!通!通!通!
  这一刻,亢金龙地面部队炮组逾百门高射炮同时朝向李瞬与苏星流所在的空域齐齐发来!
  两人下坠的速度太快,以至于此刻不知不觉进入了苏星流心灵秘术的实控范围,苏星流找到机会,立刻紫火爆绽发动心灵控制,控制了亢金龙地面部队集体开火。
  眼见无数炮弹攒射而来,苏星流脱身在即,李瞬却是神色不变,眼底星火闪逝,无人可见他嘴角微微的上扬。
  轰轰轰!
  炮弹转瞬即至,当场在空域中炸开,李瞬毫无留恋地踩着爆风一路扶摇而上,没花什么功夫就飘回到指挥车上。
  双脚稳稳落在车顶,整理了一下被风吹乱的头发,李瞬对还有点惊疑不定的唐歌歉意道:
  “吓到你了吗?不好意思。”
  唐歌赶紧摇了摇头,简直跟看怪物似的看着眼前这个波澜不惊声色不动的男人。
  也就是一两分钟时间,这家伙都已经天上地下打了一个来回,他又不会飞,一点失误都是性命攸关,现在看起来居然像个没事人似的,着实有点离谱。
  很快,骆荔枝也落回浮游车上,还没等她过问李瞬的情况,李瞬抢白道:
  “抱歉,失手被他逃掉了。”
  “这不能怪你,没料到他是心灵能力者,是我考虑不周了。”骆荔枝叹了口气,“夜神的逃遁能力极强,被他抓到这么好的机会,跑掉了也不奇怪,我猜他刚才被你击飞,也是他逃跑计划的一环。”
  “我就说我的出力明明没到那个地步,夜神居然就被打飞了,原来是在诈败,看来他在交战的时候就已经构思好逃脱路线了。”
  李瞬遗憾地说着,又道:
  “不过他逃脱之前,我让他吃了点挂落,现在他应该不便全力飞行才对。”
  骆荔枝微微颔首,随即接通通讯:
  “各宿区地面部队注意,夜神正在逃窜,请各部加强搜查力量,全方位地毯式铺开,一旦发现可疑人等,立刻向本部指挥中心发出讯号。我重复一遍,...”
  看着骆荔枝下达命令,李瞬的眸光逐渐幽深。
  他其实并没有伤到苏星流,两人直到最后一刻都是势均力敌,顶多李瞬压过他一头,但只这一头,还不足以把苏星流伤到无法飞行的地步。
  苏星流但凡是个聪明人,就不会再大张旗鼓地奔逃,他逃脱之后,必然会找个地方猫起来等风头过去,再设法离开长安之类。
  引导骆荔枝加强布防,是为了把苏星流隐藏的位置再压缩得小一点,之后找起来方便。
  方才交战时,李瞬已经数次用星火瞳注视过苏星流,二十四小时之内,李瞬只要与苏星流间隔不超过三公里,就可以直接感应到其位置。
  没错,李瞬准备找苏星流谈谈。
  此人与李瞬的第一次接触,就是在泯光教的明京据点。
  如果没有李瞬搅局,那一晚泯光之种就会顺利落入苏星流手中,届时泯光教在明京扎根的大计,同样会遭到重挫。
  对这位南斗太子爷的目的,他先前就隐隐有所猜测,这一场接战下来,他更是多了几分把握。
  若苏星流的目的真如李瞬所想,那么敌人的敌人,完全可以处成朋友,处不成朋友,谈笔交易也无妨。
  “滴滴滴,滴滴滴。”
  车内突兀地响起刺耳的警报声,三人的目光转到电子屏幕,只见屏幕上开始出现一个个红色光点,逐渐连成大片。
  这代表着有不属于亢金龙的部队,即将侵入这片空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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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重铸长安荣光,我辈义不容辞
  区区夜神不过是疥癣之疾,对亢金龙和骆荔枝来说,今夜的麻烦远不止于此。
  尾火虎、斗木獬和三垣破军营的军势即将压境,骆荔枝揉了揉太阳穴,振作起精神,迅速命令亢金龙重整旗鼓,重列阵型。
  远方天际,乌压压而泾渭分明的三拨空中部队,正肆无忌惮地向前推进。
  骆荔枝神色微凛,按下车头一个刺目红色的按钮,车头顿时打出灼眼的红光,很快,整个浮游车队都闪起了龙形灼眼红光。
  这是亢金龙的最高级警告讯号,下一次就不是发讯,而是开火了。
  似乎是见到亢金龙护卫宿区的决心坚定,三拨黑影没有再表露出试图硬闯的意思。
  外部通信讯号请求接入。
  “官房明令卫戍部队不得擅离驻地,御者更是不得离开三垣范围,今天的事情必然有蹊跷,一旦不能善了,做好开火准备,后果我来承担。”骆荔枝沉声道。
  “了解。”
  唐歌是骆荔枝命令的坚定执行者,她推了推黑框眼镜,接过了警戒按钮的控制权。
  只要她的手指再按一次这个按钮,亢金龙目前的全部署将会同时发动攻击。
  骆荔枝示意唐歌接通通讯,屏幕上分栏出现了三张不同的面孔。
  视频通话技术,在神州虽然也存在,但线路架设上存在技术问题,又缺乏统筹,所以仅在小范围小圈子里流通。
  而在长安,技术问题和统筹问题都得到了解决,只要使用专门的设备,就可以在一定距离内达成一方乃至多方同时视频通话,这项技术目前亟待攻克的难点是轻量化——也就是往移动通讯设备上搭载——的问题。
  “骆将军,叨扰了。”
  先开口的是最左边,这是一个方面阔耳的束发男子,看面相有四十岁左右,此人神色整肃,颇具威严,单看表情,不像身怀敌意的样子。
  李瞬看到他胸前佩戴着虎首火焰形徽记,这一看就知道是卫戍部队尾火虎的人。
  “贺将军,久违。”骆荔枝微微颔首行礼。
  唐歌知道李瞬并不清楚情况,便对他低声解释:
  “尾火虎宿将贺显道,出身监兵贺氏,性格稳重沉毅,尽忠职守,他对我们或许没有敌意。”
  “骆将军。”
  再开口的则是右边一名年纪轻一些的披发男子,肤色苍白,形容略显阴鹜,李瞬似从他眉眼间捕捉到几分急促神色,但是否错觉,一时也不好确定。
  对这人,骆荔枝就明显没有对待贺显道的好脸色,面色一板,道:
  “董将军明知长安律例,却仍旧一意孤行,不知意欲何为?”
  一旁唐歌低声道:
  “斗木獬宿将董泽,出自执明董氏。董氏素来行事霸道乖张,近年来势力扩张很快,手经常伸得很长,像这样过界捞人的事情,不是一次做了,夜神的事情他们既然过了手,就不会放过这个功劳,大概率是来抢人的。”
  李瞬点了点头,问道:
  “不知骆长官所在的骆氏是四象星官中的哪一方?”
  “陵光,陵光骆氏。”
  “原来如此。”李瞬颔首。
  星域官房,是由四象星官,即孟章、监兵、陵光、执明组成,一切决议均出自四象星官的合议,每一个星官位都由一个庞大的家系主掌,这些家系家族盘踞长安三十年,早已成为根植长安的本土势力,其中盘根错节,深浅难测。
  执明董氏。
  这个董氏和中天社的董氏父子,是否一致?
  李瞬的疑惑很快被解答。
  只听董泽冷笑道:
  “我斗木獬布置天罗地网,动用人手不知几何,骆将军的意思是,让我就这样把人放跑了?董氏从不丢这种人。”
  “董氏如何我管不着,官房自有规矩,不再赘言,至于夜神,现在我亢金龙防区范围,方才已被我部击坠,目前正在阖区大索,就不劳贵部费心了。”
  “阖区大索?亢金龙那点人手哪够编织足够密度的布控?让我斗木獬进驻,协理搜查,否则若夜神走脱,你玩忽职守的罪名逃不掉。”
  “协理?”
  骆荔枝嗤笑道:
  “7月份你们董氏刚捅出的娄子就已经忘了,贺将军还当前,你就好了伤疤忘了疼?”
  “你...”董泽面色一沉,被骆荔枝噎得竟不知如何驳斥,只得冷声道,“骆将军,很好,你很好。”
  这话一出李瞬就明白了。
  7月份的娄子,指的是7月亢金龙前宿将董平川在尾宿区的一次行动中变节,造成了巨大的损失。
  尾宿区是卫戍部队尾火虎的本部,防区核心所在,可以想见当时董平川率领的亢金龙就是捞过界了,当时主将/苦主贺显道肯定也在,骆荔枝把贺显道拉出来,董泽只能无话可说。
  那么也就是说,执明董氏就是中天社董氏。
  李瞬的眼底掠过一抹暗色。
  “好了,两位,自家事回去再争,没的让外人看了笑话。”
  贺显道结束了两人的争执,开口道:
  “还不知破军营是哪位将军当面?”
  “叁。”
  屏幕中栏显出一个戴着,或者干脆说是脸上焊着一副纯白色面具的男人,面具右下角烫金的【叁】字显示其身份。
  “破军营接到九执手令,今晚之内追回【芒种】,各位宿将若要阻拦,后果自负。”
  叁言简意赅,声音无感情如机械,短短几句便给人一种毛骨悚然的强烈感触。
  骆荔枝盯着叁,肃声道:
  “一个个全都不把长安的规矩放在眼里吗?”
  叁并不答话,董泽却是义正辞严:
  “规矩?长安的规矩就是打击罪恶,伸张正义,这是最大的规矩。如今事态紧急,自当打破门户之见,通力合作,有什么可推辞的?”
  他话锋忽然一转:
  “不对,如此惊天大案,盗贼当着我们三部人的面肆无忌惮地逃窜,偏偏被你亢金龙击坠,亢金龙刚刚改组,有这么强的实力?”
  “骆荔枝,你一口一个规矩,不会是包藏祸心,意图包庇贼盗吧?我先前就在怀疑,夜神的偷盗和逃离为什么那么顺利,现在看来,说不准是有内鬼。”
  “噗。”
  还没等气得胸膛起伏的骆荔枝驳回去,李瞬实在没忍住,笑出了声。
  打击罪恶伸张正义?长安这么脏臭的地方,还他妈的出蝙蝠侠了是吧?
  看来苏星流这家伙不止偷了一颗宝石,还偷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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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道德绑架岂是如此不便之物?
  董泽站在道德制高点上步步紧逼,骆荔枝则死咬着规矩不肯让步,局面一时间僵持不下。
  这时,面覆纯白假面的破军营主将“叁”忽然再度开口,让僵持的局面急转直下:
  “九执手令在上,破军营没有时间在此耽搁,亢金龙宿将,利害我已陈述,若你仍旧不肯开放防区,破军营将即刻发动进攻,强行突破你部防线。”
  这话一出,三名宿将皆悚然。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骆荔枝肃声道。
  “我只知道,挡破军营者死。”叁淡漠道,“言尽于此。”
  “等一下!等一下,事情不至于此。”
  贺显道打了个圆场,对叁道:
  “叁将军,事关重大,我们需要商议一下,三分钟,三分钟后,一定给你一个答复。”
  “两分钟。”
  叁略一停顿,暂时切断了通讯,频道中只剩下三名宿将。
  贺显道叹了口气,道:
  “抓捕夜神,追回芒种宝石,本就是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破军营又持有九执手令,就算官司打到理事会,打到官房,也是他占理。”
  “骆将军,你既无官房文书,其实拦不住也是情有可原,放他们过去,事后倒不会有人苛责,可若要强阻,一旦启衅,后果...”
  “规矩就是规矩。”
  事涉原则问题,一向处事柔软的骆荔枝始终不松口,坚持道:
  “贺将军,7月的祸事殷鉴在前,正是因为放任董平川行动,尾宿区才遭到重大损失,而现在来的可不是宿将,那是三垣御者,这帮人根本就肆无忌惮!”
  贺显道一时语塞,董泽却疾声追逼道:
  “骆荔枝,事急从权你不懂吗?你别说那些有的没的,破军营现在摆明了车马,就是要立刻进你防区,你要阻止,说得容易,你怎么阻止?”
  “他拿着九执的手令,你要是有官房的文书,你大可以拦,可你没有,那一旦双方交火,引发大战,这责任谁来担?你?你担得起?”
  “你可要想好了,亢金龙才出过事,若是再惹出乱子,你们的编制绝难保住,届时数千将士沦为平民,你对得起他们么,你这样还能称为主将么?”
  他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又道:
  “听我一句劝,骆将军,若是因你拦阻,夜神逃走事小,垣宿启衅,那才是天大的祸事。为今之计,要么你直接开放防区,要么我们商量下,拿出一个让叁满意的章程,否则没法平息此事。”
  贺显道也微微颔首,表示同意。
  霎时间,巨大的压力全部压在了骆荔枝的肩头。
  骆荔枝紧紧咬着后槽牙,一张柔媚的面容上写满了凝重。
  突如其来的破军营,态度竟是如此强硬,不管不顾,有恃无恐,上来就直接摆出宣战态势,这让骆荔枝根本来不及应对。
  她当然不会问出“为什么你们不跟我站一边”这种蠢问题,且不说这里不是他们的防区,四象星官之间又本就有所矛盾,单看破军营这汹汹的来势,他们也不会出来触霉头,息事宁人就完事了。
  这些人是靠不住的。
  骆荔枝的余光不自觉地瞥向唐歌指下那枚刺目的红按钮。
  的确,她做了开火的准备,但这毕竟是孤注一掷下的最后手段,如果有别的办法,她不会考虑开火,何况官房也有传讯,“不得与破军营发生明火冲突”。
  贺显道和董泽说的也没错,对方手持九执手令,自己却没有官房文书,哪怕自己不先开火只被动防御,等事情平息,清算的时候,反倒是亢金龙会受责。
  可...破军营凭什么?
  要知道,三垣二十八宿的矛盾激化,乃至长安内战,很可能就从这里开始!
  他们疯了?他们就不怕?
  骆荔枝搞不懂,她也已经来不及思考这些,现在迫在眉睫的问题只有一个。
  ——让,还是不让?
  不让,只要按下那按钮,亢金龙就会全军出击,御敌于外。
  然而一旦这么做,今夜一场大战无可避免,进而将引发一连串不可预知的后果。
  长安苦心维系的和平局面很可能顷刻之间就被打破,而她,会成为罪人。
  这干系实在太大了。
  可是骆荔枝迟迟都吐不出那么一个“让”字。
  她并非墨守成规,事实上她很柔软,很多时候,如果能够漂亮地解决问题,她并不介意换一种走法。
  可她知道,规矩的存在是有其意义的。
  长安四大星域二十八宿区,大致是分属于四象星官背后的四族管理,哪一个宿区由哪一族掌管,均由官房做出严格的划分。
  为何如此?因为执掌一域所意味的不仅是权力,更是对这一域生民的自由与和平,安全与生命的责任。
  7月份尾宿区发生的事情还历历在目,跨区执法“抓捕泯光教”的【星帅】董平川纵兵在尾宿区大肆拷掠,当日死伤平民超过三百人,尾宿区中心区近乎全毁,财物损失更是不计其数,宿区秩序毁于一旦,时至今日都还在缓慢的恢复中。
  这就是纵外兵入防区的后果。
  兵入民中,正如狼入羊群,一旦放开防区,亢金龙辖下宿区必会遭受一轮兵灾,而三垣御者比起尚且算是自己人的宿将,只会更加肆无忌惮。
  有一个“抓捕夜神”的由头,还有九执手令开路,难以想象他们会在宿区内如何施为。
  如果放他们进入防区,那他们搜查拷掠的时候,又怎么再阻止?若是再度重蹈尾宿区的覆辙,那骆荔枝岂能有脸再做什么主将?
  怎么办?
  一分一秒飞快过去,已经没有多少给骆荔枝犹豫的时间了。
  终于,她低声问道:
  “...怎么个章程?”
  董泽扬起眉,说道:
  “很简单,此案由我斗木獬协理,让我的兵进去配合你们,尽快抓捕夜神,拿回宝石。”
  骆荔枝眉头猛皱,一句“你趁火打劫”就要脱口而出。
  “你先别急着反驳我。”董泽摇了摇头,道,“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你放心,斗木獬的军纪向来严明,我约束的了,绝不会重蹈覆辙,你要是不放心,我可以立军令状。”
  军令状是军中最严厉的契约,一旦开口立状就必须完成,如果不能完成军令状,立状者就要依照军法治罪,死罪。
  见他连军令状都敢立,骆荔枝的反应稍微缓和了些,董泽趁热打铁道:
  “你如果不放心,大可以连贺将军的兵一起放进去,我们三家制衡,就更不会出问题了。你想想,我们毕竟是自己人,我们进去,总好过三垣御者那帮货色进去横冲直撞吧?”
  两害相权取其轻,与其放三垣那些不知根底的人,不如放两部卫戍部队进去,这样就算是秋后算账也好算。
  “嗯,如果需要尾火虎,我也会严令兵卒,并监督斗木獬部。”
  贺显道闻言表态,但他旋即疑惑道:
  “可董将军,你要如何取信于叁?”
  “我亦可立军令状,押上性命,不怕他不信。”
  董泽的脸色越发苍白,他压低了声音:
  “破军营无非是要抓到夜神,追回芒种宝石,立状之后,明早之前抓到人交给他们就行了,我们三家布下天罗地网,难不成连个瓮中之鳖都捉不到?”
  见骆荔枝还有犹疑,董泽最后加了把火:
  “军令状由我来立,若果真完不成,届时我自领军法,责任不会延伸到你们,这样还要犹豫吗?”
  骆荔枝的拳攥了又松,松了又攥,终究没有再说出什么话来,她心知,这已经是没办法的办法了。
  两分钟匆匆过去,叁的通讯准时接通。
  贺显道作为代表,沉声说道:
  “叁将军,关于追缉夜神一事,我们有了一个方案。”
  叁没说话,贺显道便继续道:
  “宿卫与垣御,本不可互通,这是多年的成规,贸然违规,轻易启衅,哪怕贵部持有九执手令,事后也难免见责于官房。”
  “与其到时候让理事会难做,不如采用我等的方案,让斗木獬和尾火虎作为第三方进入亢金龙宿区,执行抓捕夜神的任务,我们预计,将在明早五时前抓获夜神,将芒种交予贵部,绝不耽误贵部完成手令的时间。”
  “明早五时之前,卫戍部队斗木獬必定擒获夜神夺回芒种,斗木獬主将董泽,愿立军令状,请破军营叁将军见证。”
  董泽适时发出严肃的宣言,骆荔枝则沉默无言。
  叁那边听完,片刻无声之后,微微颔首,说道:
  “既然敢立军令状,那...”
  “且慢。”
  沉定的男人声音忽然打断了破军营主将的话。
  唐歌惊讶地看着李瞬,骆荔枝也蓦然回身。
  “白焰,你——”
  “我去争取点时间,后面就看你了。”
  细若蚊蝇的声音悄悄钻入骆荔枝耳中,李瞬朗声笑道:
  “军令状?这不巧了,我也愿立军令状。”
  “你是什么东西,敢在这里乱放厥词?”董泽阴沉道,“方才我就听到你偷笑,放肆无状,不似正道,几位将军说话,也是你能插口的?”
  李瞬闻言更乐了:
  “确实,我不过是个无名小卒,不如董将军那么伟光正,就是不知...所谓高处不胜寒哪,董将军您在道德高地上站那么高,冷不冷?”
  一句差点没把董泽噎住,李瞬又道:
  “话说回来,董将军立的军令状也太宽松了,有七八个小时,别说斗木獬,猪都能抓到夜神了,军令状岂是如此便利之物?还是由在下来给您演示一下,什么才叫做立军令状。”
  他转头看向叁,笑道:
  “叁将军,一小时内,卫戍部队亢金龙必定夺回芒种宝石,亢金龙主将幕僚官白焰,愿立军令状。”
  一小时?!
  董泽跟贺显道差点没把眼珠子瞪出来,骆荔枝也惊讶得樱唇微张,显然难以置信。
  一小时够干什么?开车兜一圈心宿区都够呛!
  可李瞬轻描淡写地摊了摊手:
  “本来夜神就是我们亢金龙的囊中之物,只是这情报我还没来及跟我们骆长官透露,各位就杀到了。”
  “大家也别那么大惊小怪的,其实很简单,夜神就是我打落的,而打落他的时候,我刚巧用了一点独门手段把他打伤顺便标记了,他现在无法移动,必然在心宿区范围内,不需要什么大范围布控搜查,我只要在心宿区逛那么一圈,就能找到他。”
  “如何,我这份军令状比董将军您那份像样多了吧?”他不冷不热的嘲道。
  “你...”董泽被气得话都说不利索了。
  骆荔枝心中的惊喜简直要从春水般的双眸里溢出来,她现在只觉得吸收白焰简直是她这辈子做得最正确的一件事。
  李瞬嘴角微扬。
  他一直冷眼旁观,此时已经把握了破局的关键。
  ——时间。
  破军营无非就是仗着手持九执手令,打算“便宜行事”,手令是发自理事会九执的最高指令,优先级极高。
  但骆荔枝并非无法应对,她只需要从官房弄来一份要求破军营贯彻规定,不得轻动的文书,破军营就必须回返,否则一旦启衅,责任就在破军营那边。
  只是,申请文书,哪怕是藉由陵光骆氏的渠道去申请,一来一回,也是需要时间的。
  破军营的发难太过突然,这令毫无准备的骆荔枝措手不及,她根本没想到破军营完全不顾大局地说打就要打,仓促之间,她被逼迫到极端两难的境地,进退皆大不利。
  绝境之下,她不得不同意董泽提出的折中方案,一个没办法的办法。
  但这样一来,看似解决了问题,骆荔枝却扎扎实实地掉进了眼前这伙人布下的局里而不自知。
  李瞬之所以洞若观火,是因为他事先就知道一件隐秘——中天社和执明星官,背后是同一个董家。
  执明为四象星官之一,是手握数支卫戍部队的官房支柱,中天社则是潜藏在理事会九执背后的庞然大物,换句话说,尾火虎不好说,但此时此刻的斗木獬和破军营,虽然分属不同阵营,实际上却是同样的立场。
  获知了这一前提,李瞬就看得分明了,破军营哪里是真的要打,他们分明就是一个给斗木獬制造谈判空间的施压者。
  他们的分寸把握得极好,制造足够分量的恐惧,却绝不把人逼到彻底绝望,以此掩饰其真正的目的,攫取其想要的东西——让斗木獬名正言顺地进亢金龙宿区。
  这两拨人根本是在打着配合圈踢骆荔枝。
  若今晚李瞬没有插手此事,斗木獬现在大约已经大摇大摆地进入亢金龙防区大搜特搜了。
  然而李瞬并不想让董氏这个与三尸神有着不清不楚勾连的家族,事情办的那么顺遂。
  “那么,破军营是否愿意见证我这份军令状?还是说,贵部其实并非是要找回芒种,只是以此为借口,意图挑起垣宿大战?我想三垣御者应该不会是如此居心叵测之辈吧?”
  猎人顶着一张温和儒雅的假面看向叁,声音亦是温和而干净,但话里的锋芒却愈见凌厉迫人。
  ————————

第七十三章 一句话,让骆荔枝...
  破军营最终不得不选择见证李瞬所立的军令状,被李瞬硬生生从牙缝里抠出一个小时的时间。
  他选择了一个非常妙的时机,卡在了破军营和斗木獬做完了整套戏,都以为事情解决,就要放下警惕的那一刻,提出了一个让他们无法拒绝的建议。
  对于长安的局中人,譬如骆荔枝来说,因为垣宿之间的矛盾由来已久,她下意识就会排除破军营和斗木獬唱双簧的可能性。
  在不清楚中天社、理事会和执明董氏联系的情况下,她自然没可能意识到,对方真正的目的,就是要让斗木獬部进入亢金龙的防区,由董氏来亲自搜查夜神。
  基于这样的目的,破军营和斗木獬一个白脸一个红脸,任骆荔枝如何应对,他们总有一种方式让她妥协。
  当然,破军营实际上亦是色厉内荏,不敢轻易启衅,大棒举起的时候吓人,真正落下来反而没有足够的威慑力了,所以利用这种威慑力施压,令骆荔枝自行妥协,就成了最好的办法。
  于是也就有了先前董泽立军令状的那一幕。
  可惜,李瞬这个局外人已经将董氏的居心看得清楚,虽然尚不清楚董氏的目的,但他不会让戏照着董氏的剧本走下去。
  他一开口,就直接把破军营架到火上烤。
  先前叁亲口说,奉九执手令,明早之前必须夺回芒种宝石,九执手令优先级极高,这是他们肆无忌惮的底气。
  那好,你不就是要宝石吗,亢金龙像斗木獬那样,限定时间内把宝石给你不就行了。
  斗木獬能立军令状,亢金龙也能,而且所需时间只会比斗木獬更短,不要六小时,不要五小时,只要一小时,这不比隔壁一整晚那玩意有诚意多了?
  垣宿之间不可轻动,这是规矩,能不触犯尽量就不要触犯,相信破军营也是有数的,你们这么冲动,只是因为执行手令心切,没关系,亢金龙可以原谅你,而且一小时内就替你追回来。
  退一万步讲,亢金龙只要一小时,要是一小时没完成军令状,那今晚还能剩下很多时间给你们搜查。
  反正是要找宝石,斗木獬是找,亢金龙也是找,让亢金龙找,还免了你们进犯防区的罪名,消弭一场纷争。
  再者说,你破军营既然能接受长达一整晚的军令状,为什么不能接受仅一小时的军令状?
  一整晚和一小时,瞎子都选得出,还是说,必须只有斗木獬能找,亢金龙不行?
  那...就要怀疑一下你们的目的了。
  李瞬话里的潜台词很明确。
  亢金龙已经做出了足够的妥协,破军营若是还不肯接受,就是明摆着故意挑事了,非要开战的话,在场这么多人见证,你破军营就算拿着九执手令,事后也没理可讲。
  董泽不是喜欢玩绑架么?现在李瞬就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原封不动地打回去。
  于是难题来到了破军营和斗木獬这一边。
  最终,李瞬为骆荔枝争取到了宝贵的一个小时,有这个时间,她可以通过骆氏的关系网,请来官房文书也好,找人居中调停也罢总之,多出一大口喘息的时间。
  四方切断了通话,只是乌压压的空中部队仍旧在空域对峙。
  骆荔枝迅速部署防区内部给李瞬开道,并安排一辆速度最快的浮游车。
  “一小时真的够了吗?”她送李瞬上车,担忧地看着他道,“要支援的话,随时联系我,在咱们自己防区内,一切都好配合。”
  “骆长官不必担心我这边,你那边才是重头戏,事发仓促,能抠下一小时已经是极限了,也不知够不够你调请支援。”李瞬摆手道。
  “我会全力以赴。”
  骆荔枝坚定说着,咬了咬唇,歉意道:
  “让你看到亢金龙狼狈的一面了,还突然要你一下子担起如此大的责任,白小哥,我...”
  李瞬摇了摇头,笑着打断道:
  “骆长官,你是个好主官,我敬佩你。”
  “诶?”
  “你不是那种死守规矩的教条之人,之所以会跟破军营抵抗到这种程度,是怕兵灾波及宿区民众,我说的对吗?”
  李瞬问了句,说道:
  “长安还是和平之地,这种事要是放在神州,灭门屠城都是有的,我见过那种场面,不管束的兵,不知有多可怕,所以我佩服你。”
  骆荔枝确实是这个想法,但她脸皮不厚,被李瞬直接点出来,心里一暖,却多少有些脸红。
  她泛红着脸,忙摆手道:
  “可我最终还是妥协了,要不是你争取到了一点时间,真不知道后面会怎么样,董氏素来作风霸道,斗木獬的人我其实也不放心,哪怕有尾火虎作为制衡...”
  “那不是你的问题,你已经在有限的局面下做到你的极限了。”
  李瞬摇了摇头,止住了这个话题,转而道:
  “骆长官只看到了此事的坏处,却把好处忘了。若亢金龙没遇到此难,又岂有你我立足之时?”
  骆荔枝闻言,下意识要开口追问,但她随即眉头微蹙,心中已有了思量。
  李瞬感叹道:
  “骆长官对我相邀倾谈,可谓礼贤下士,我是武道修者,原先就有卫戍一方之心,其实已经是愿意加入亢金龙,先前犹豫,只是因为多少听过一些情况。”
  “据说亢金龙前任主将是曾经闻名遐迩的战将,威名赫赫,他虽下马,余威却犹在,如今换了新官,麾下不服者必定甚众,骆长官你自己都已经立足艰难,更别提我了。”
  骆荔枝明白李瞬的意思。
  白焰虽有实力,却是一介无功无名之人,骤然进入亢金龙,成为主将亲信,必遭猜忌排斥,连带着骆荔枝自己的威望也会受损。
  按白焰之前在咖啡馆的说法,他在地上就是因为不喜欢勾心斗角,才明明怀着一腔热血,却一直没有加入什么势力。
  要是进了亢金龙也是这副样子,那他是不愿意的,所以他之前在犹豫。
  不过有了这一件事就不一样了。
  亢金龙危急关头,主将骆荔枝顶住了压力,幕僚官白焰则解决了问题,此事之后,凭借这份实绩,两人至少在亢金龙算是立住脚了。
  “需要任何支援,一定要及时联络。”她凝视着李瞬的眼睛,沉声道。
  “安心。”
  李瞬坐上车,摆了摆手,笑道:
  “啧,就是可惜了那杯牛奶,还没喝着两口。骆长官,等此间事了,再请我一回吧?”
  飙飞的浮游车在夜空中扯出长长的光弧,骆荔枝目送李瞬离去,心神一时间有些恍惚。
  “长官,长官?”
  “咳咳,怎么了?”
  骆荔枝回过神来,见身旁的机要秘书唐歌有点复杂地看着她,不自觉咳嗽了两声。
  唐歌推了推镜框,遮住了话筒:
  “没事,办公厅电话我已经打通了,你...要不整理下心情再接?”
  一句话把骆荔枝闹了个大红脸。
  ———————

第七十四章 大变活人
  心宿区,某幢大楼顶部。
  “在此处等待,一小时内,我会回来。”
  “是。”
  李瞬令驾驶员原地待机,径自下了浮游车,往东向纵身跃去。
  他先前故意放走苏星流,临行前看得分明,那家伙是往东边飞的没错。
  只要有一个大致的方向,李瞬就能一步步捕捉到他的位置。
  从苏星流坠落到李瞬开始追击,期间虽然发生了垣宿间激烈的博弈,时间上却不过也就是几分钟而已,并没耽搁什么。
  而李瞬追击时可以全力全开,苏星流为了匿踪,却不可能大张旗鼓地把速度拉满。
  此消彼长之下,追击完全不是问题。
  双眼闭阖再睁开,霎时间,瞳中星火炽燃。
  神异的深青色瞳眸视野之中,暂时还看不到苏星流的存在,却能见到丝丝缕缕缠绕着的青色焰痕,在唯有星火瞳可以得见的视觉空间中勾勒、蔓延。
  万千阻隔都化为虚无,平视却如俯瞰,雁过亦见其痕,这实在是天生适合狩猎者的能力。
  李瞬毫无顾忌地驱动全力奔驰,经过彻底锻炼的躯体配合勃发的龙气,迸发出迅猛的速度,在楼宇间呼吸起落,很快,他就悄无声息地奔出十数公里。
  李瞬争取到的这一小时对于亢金龙来说,可谓极其关键,直接纾解了亢金龙面临的当头大难,之后凭借陵光骆氏在官房的影响力,把破军营顶回去只是时间问题。
  但若要说他可以因此就轻松摸鱼,高枕无忧,那显然是不可能的。
  现在绝不是松懈的时候。
  难道破军营和斗木獬,也就是董氏的人不清楚他在拖延时间?
  他们很清楚,可他们最终还是同意了。
  当然,很大程度上是碍于李瞬找到的突破口,可换个角度看,却也昭示着对方的底气。
  李瞬有些怀疑骆荔枝是否能在时限内解决问题。
  这倒不是质疑骆荔枝的能力,只是董氏既然给出机会,就必然动用后手,如无意外,他们一定会在官房那里设法拖延时间。
  可以想象,在星域官房的层面上,骆氏和董氏会展开拉锯战。
  如此一来,时限结束之前官方文书能否到场,就成了未知数。
  若能,那也就罢了,若不能,李瞬能否夺回芒种就成了至关重要的因素,要知道董氏是被迫吃了这个哑巴亏,时限到后,斗木獬会第一时间入侵防区,骆荔枝届时连阻拦的理由都没有。
  所以归根结底,还是要拿到芒种宝石来堵住破军营的嘴,才能稳稳地化解这一场风波。
  至于怎么拿到芒种宝石,这倒成了纷乱的局面中最简单的事情了,反正按照苏星流这家伙的怪癖,偷了宝石几天之后都会还回去,现在不过是要他提前还出而已,完全可以交易嘛。
  苏星流不会同意?那又有什么关系,苏星流又打不过他,打到同意就完事了。
  此事一了,李瞬必然完全博得骆荔枝的信任,这样就彻底完成了打进亢金龙的步骤,为后续与泯光及围绕练凛夕而来的诸势力博弈打实了基础。
  插手此事,也可以顺便搅合掉董氏的图谋,而且或许有机会,还能看到他们和三尸神究竟有着怎样的联系。
  李瞬之所以会这样推测,是因为董氏的种种行动中透露出的那种迫切,实在是不同寻常。
  虽然破军营强调芒种宝石,但再珍贵的宝石,它也只是商品,一件有价值,但价值完全由人界定的东西,它绝不值得如此的大动干戈。
  只一颗宝石,就使长安面临最严重可能是直接引发内战的恶劣后果,值当吗?
  当然不值当,这不过是一个借口罢了。
  李瞬猜测,苏星流偷到的东西,十有八、九不仅是那颗芒种宝石,还有其他东西,一件董氏非常在意的东西。
  这件东西是如此重要,以至于长期隐藏己身的董氏,甚至不惜同时动用其在官房和理事会的能量,冒着暴露其正体的风险,也要驱动破军营和斗木獬,以长安安危相挟,确保追回这件东西。
  李瞬猜不到那到底是什么东西,不过他很快就能知道答案。
  他已经快要找到苏星流了。
  关闭星火瞳冲刺一段,再开启以确认路线,将使用时间最大化,顺着那火焰一般的烧灼痕迹,李瞬疾步穿梭于心宿区的街巷之中。
  而越是往东,火烧痕就越是清晰,这意味着苏星流的距离与他越来越近。
  随着脚步的越发加快,李瞬的视野中已经不止是火烧痕,而是开始出现浓烈的火焰星点,这些青色的火星不再向远处延伸开去,而是逐渐萦绕于一点。
  在星火瞳剩余使用时间仅剩20秒时,李瞬一把攥住栏杆,脚下急刹,在一幢高楼的天台上停住身形。
  环岛商事心宿区分部大厦楼顶。
  这就是苏星流最后停留的位置,不出意外,应该是他的安全屋。
  巧合的是,李瞬昨天晚上正是选择了这个位置作为寻找练凛夕的制高点,算是故地重游。
  奇怪...苏星流刚从尾宿区的环岛商事偷出了芒种,他的安全屋怎么会设在敌人的地盘?
  李瞬心中骤起疑惑,可星火瞳的印记又分明无虚,而且由于印记的存在,他能够隐约感觉到,苏星流就在他周身三公里范围之内。
  多想无益,看了就知道。
  李瞬敛起气息,潜入环岛商事内部,循着痕迹悄然来到15层。
  按照之前搜集到的情报,这一层是高管的办公区。
  凭借玄冥对水元素的感知,李瞬没费什么功夫就掌握了15层的人员分布。
  此间没有任何工作人员,晚上十点多,按道理商城也应该是人去楼空,但这一层里仍旧分布着十余名超位打手,而最深处的那间办公室附近,还藏着两个禁位水准的好手。
  那里正是星火萦绕之处,苏星流的终点。
  可闭店时间的商城,为什么需要这么多人手专门在这一层警备?
  更奇怪的是,那两个禁位并不是清醒状态,而是全都昏倒在地,神志不省,看状态,没有任何外伤,手却不约而同地按着头部大穴,像是遭到了强力的心灵冲击。
  这明显是苏星流的手笔。
  李瞬心头疑惑愈甚,他把握了守卫的动线之后便迅速绕开,悄无声息地直抵最深处的房间,推开大门。
  房间内空无一人。
  ————————

第七十五章 罪都·死海墟城
  这是一间正常的办公室。
  一套暗色的高档会客沙发,占据一整面墙的红木书柜,百叶窗合得严严实实,各类文件齐整地摆放在办公桌上,另有一面墙上,挂着一幅色彩生动的油画,似是某处庄园风景。
  星火的焰痕到此戛然而止,然而房间里连苏星流的影子都没见到。
  李瞬并未动容,他将房间的整体结构略作端详,然后径自打开书柜,将三层书柜中第二层内的所有书都取出。
  只见书柜底部,露出一只漆黑云纹的手柄。
  这是暗室的机括开关。
  没错,房间内还有一处暗室存在。
  通过星火瞳的透视能力,李瞬先前就发现了这间暗室的存在,并且确认到苏星流同样也不在暗室内部,他就像大变活人的戏法一般消失在了房间之中。
  但吊诡的是,对星火印记的感应显示,苏星流仍在他周身半径三公里范围之内。
  李瞬心中已然有了一些猜想。
  他扳动手柄,久经锻炼的听力使他轻易地捕捉到油画墙背后发出机括声响。
  这种纯靠机括而非由灵能驱动的机关,只要经验足够,就能单凭听觉就分辨出是否有设置攻击机关,作为一名老猎人,李瞬恰好精于此道。
  判断出这只是一扇单纯的暗门之后,李瞬便没有动作,目睹着那面油画墙上,画面缓缓凹陷。
  暗门应声打开,李瞬步入。
  暗室内部与外部空间的大小基本一致,约三十平,只是暗室内的景象与外边迥异,里面空空荡荡,与充实的外部空间对比鲜明。
  不过这并不是重点,重点在于,李瞬一眼就看到这间空荡的暗室里,排布着一种他很熟悉的东西。
  妖元。
  所谓的妖元,其形态是一个微微散发着白光,约半个成年男性手掌大小,轮廓无规则的软体。
  这是一种非常奇妙的事物,仅存在于纯血妖怪体内,人类和混血妖怪都没有,并且只有在杀死该妖怪后才能剥离。
  妖元并不参与妖怪体内妖力的生成和运转,甚至不参与妖怪的任何生命活动,其作用和功能至今还是一个谜团。
  因其性质的特殊性,在神州,它通常被看做作为纯血妖怪的证明,是区分妖怪和其他物种的一个标志物。
  除此之外,妖元在神州没有被开发出其他用途,然而在长安,李瞬亲眼得见,这种事物被长安人开发出了一种神妙的用途——用于稳固空间系灵能结阵的稳定器。
  其实这种用途并非不能想象,因为妖元的性质极其稳定,其上散发着微量却性质清晰的能量,几乎不受任何外界环境影响,用一般的方法很难摧毁它,保存手段得当的话,甚至可以近乎永久地维持下去。
  只是神州在技术层面上还不到位,正如前文所述,神州与长安在某些领域已然出现了技术代差。
  此刻暗室内的四面墙上,有三面墙各镶嵌有七枚妖元,排布顺序与规律不一,分别散发着浅淡的红、绿、蓝三原色光。
  三道光线没有散射成束,而是齐齐汇聚于第四面黑色墙面上,三原色合为一点白色光斑,而白色光斑处有一凹槽,看上去应该还能镶嵌些什么。
  这21枚妖元之下的墙体上,镂刻着多达数十条深浅不一的阵纹,在整间暗室中不断延伸,最终结构成纷繁的网状。
  这种结构,李瞬在天阶见过。
  没错,这是一座空间系灵能结阵,也就是一处空间通道的入口。
  “果然。”李瞬喃喃道。
  结合在长安的见闻和一路追踪苏星流所见的吊诡情形,李瞬已经有所推测,而在亲眼见到这间暗室的全貌,而非只通过星火瞳的透视视野囫囵吞枣之后,李瞬证实了自己的猜想。
  这里不是什么苏星流的安全屋,而是环岛商事私自搭建的空间通道。
  苏星流利用这条通道,抵达了另一处地方,那个地方或许仍然在长安之内,又或许在某处异空间,但在直线上和他的距离差并没有超过三公里。
  也只有这样,才能解释先前的异状。
  至于星火瞳为何无法再捕捉到苏星流的动向,或许是与空间的隔绝有所关联。
  利用空间通道,瞬间就能够将一个人从一地传至相隔甚远的另一地,在灵能被发现乃至开发到一定程度之前,空间传送这种技术仅存在于人类的想象之中。
  但在灵能相关的学术、技术高速发展的如今,这种技术已然得到了实现,甚至不仅是长安,神州也有一些大势力秘密搭建了属于己方的空间通道。
  当然,因为没有掌握以妖元制备稳定器的神妙技术,神州搭建的空间通道大都非常不稳定,如果没有掌握空间系能力,或是对空间规则有一定程度的认知,很少有人会轻易使用。
  这是空间传送技术迟迟无法在神州普及的原因之一,除此之外,神州的纷乱局势,天量的成本耗费...总之,原因很复杂。
  然而这些在长安都不成问题,不论是资金、技术还是统筹,长安,至少曾经的长安都能做到最好。
  按照李瞬事前了解到的情报,长安早在多年以前就在城市内部搭建了多条稳定的空间通道,而其最高杰作还属横贯地天的【天阶】。
  长安有两个迄今为止都无人知晓的秘密,一个是长安究竟是如何悬于高天,另一个,就是天阶究竟是由何人设计的。
  那大到惊人的占地面积、天文数字般繁复的结阵和来历神秘的反应装置,构成了其一次可以传送超过千人的巨大规模,这直接打通了地天之间的概念距离,让长安在保持独立的同时,也有了活水的来源。
  在长安,现有的空间通道全都是公开的,其中有几条甚至是开放民用的,而私设空间通道是不被允许的严重违法行为。
  但凡与空间传送相关的装置,其一应架设,均需要在获得长安交通总署颁发的牌照之后,由总署派出的专门人员负责设置、安装、登记造册等等。
  想要获得牌照,则需要经过严苛的审核,迄今为止,总署公开发出的牌照还没超过十块,能够包揽下的无不是在长安拥有着庞大能量的家族和财阀。
  而且总署每年都会对现有的空间通道进行随机抽检核查,一旦发现违规建造之类的问题,出动特别机动队,清剿一切涉事资产,拘捕、刑讯涉事人员都是家常便饭。
  一手管控浮空车运行,一手抓空间传送许可,两手抓两手都硬,这就是交通总署在长安属于强力职权部门的原因。
  话说回来,李瞬意识到这里是一座空间通道之后,就知道这里面的水浅不了。
  因为环岛商事所搭建的这座空间通道,规格很小。
  李瞬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看这并不繁复的阵纹就能想见,这通道一次能通过的人数少得可怜。
  这就说明,此处通道绝非持牌者所建造的公开通道,它的存在明显是违反长安律法的。
  规格越大,引发的空间波动就越强烈,被总署侦测到的几率就越高,所以如果要私设空间通道,就一定是往小了做。
  而若是想要设立一处稳定的空间通道,经过特殊技术处理之后制作成稳定器的妖元是必不可缺的,这种特殊的技术、稀缺的资源,长安必然是严格管制的。
  也就是说,要么,搭建这通道的势力掌握着制备稳定器的技术,要么,就是这股势力在长安手眼通天。
  环岛商事主营大型商城,李瞬之前在他们家采购的时候了解了一下,这家企业在长安二十八宿区的每一个宿区都开有连锁,摊子铺得很大。
  如果长安的每一处环岛商事都有这么一座空间通道,那该需要动用多少资源和能量,岂是区区一家连锁商城能负担得起的?
  联想到破军营和斗木獬的行动,李瞬心中多少有了些许猜想。
  他从压缩包中取出一块拳头大小的黑钻。
  这并不是用来交易的黑钻币,黑钻币不过两个指甲盖大小,拳头大小的黑钻,只会是未经打磨铸造的黑钻原矿。
  黑钻本身是一种富含能量的灵能矿物,完全可以用来作为驱动这座灵能结阵的能量源。
  李瞬将球形黑钻嵌入白光所点的凹槽。
  感受到有物体填充,阵图开始自行勾连,接着将黑钻之中蕴含的纯净灵能提取出来,沿着阵图迅速充斥整片暗室,顷刻之间,暗室被彻底点亮。
  李瞬微微眯起眼,只见嵌入黑钻的那面墙上,缓缓生出一道幽邃的漆黑裂缝,其中一片深暗,伸手不见五指。
  李瞬对空间系能力的认知不浅,他能够感受到,空间入口那强烈而极不稳定的空间波动在经过妖元阵列的调和之后,很快就逐渐稳定下来。
  尽管在天阶已经见过,但这种快速稳定的现象依然令他啧啧称奇,甚至在琢磨是否能利用一下。
  见通道入口稳定下来,李瞬没有犹豫,一步踏入。
  和几乎没有感觉就抵达目的地的天阶【地天结阵】不同,李瞬在经过这座通道时,短暂地眼前一黑。
  不过也就是一两秒钟,视野便恢复了光亮。
  通道的另一端在一处高台之上,李瞬看了一眼脚下遍布的阵纹,确定了这一点。
  温度远低于长安的寒风吹拂在他身上,使他整个人下意识打了个激灵,微微抬起头望了一眼。
  ...
  这一眼,让李瞬的呼吸为之一停。
  眼中所见,令猎人哪怕见多识广,亦无法抑制内心非同一般的震撼。
  那是一座城池。
  一座无比萧索的城池,或者说...废墟。
  李瞬眼中几乎看不到什么完整的建筑,任凭怎么看,都是一片断壁残垣。
  这些残败的建筑,曾经或许有过辉煌,但如今都只是些颓损的黑色基座,高低不一,幢幢孤孑如鬼影。
  天幕晦暗,废墟般的建筑群盘踞于海一般望不到边沿的枯槁荒野上,冷如兽,阴如宫,数座桥梁将之牢牢嵌死,有如蜘蛛盘踞。
  而那些建筑的残垣断壁之内,竟似有人在其中,点亮着暗红色、幽绿色、深蓝色有如鬼火般的光芒,像是灯光,却更恍如一只只漆黑夜幕中阴冷骇人的眼。
  放眼望去,只觉得入目一片如阴曹地府般的幽寂与森然。
  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可李瞬却不知为何,觉得这座城的轮廓颇有些眼熟,好像他刚才见过没多久似的。
  猛然之间,他想起了在苏星流掣出夜神大枪与其斗气共鸣之际,他依稀看到的幻象。
  那座遍覆君位妖术,涌出无尽妖兵,难攻不落的末日要塞。
  像,很像,不论是漆黑的底色还是幽冷的气息,都像极了曾手执夜神大枪的人独力面对过的那座恐怖城池。
  唯一不同的是,眼前的废墟实在太过颓败了。
  那是什么地方?为什么通道的另一端会是这里?
  上一秒钟,他还在三垣四象二十八宿格局的天空之城,这一秒,他眼前却展现出一个仿佛被废弃的世界。
  一时间,李瞬心头有太多的问题。
  他顾不及星火瞳还剩余不到二十秒的时间,开启星火瞳全力张望。
  他看到了如同自己脚下高台一般的巨柱,围绕着废墟高高耸立在这片荒野之上,共有十二条柱。
  他看到了连结荒野与废墟的桥有八座,桥上偶有人来往,桥头有黑色袍服的守卫徘徊。
  还有,他看到那道青色的烧痕,一路往漆黑的废墟中蔓延。
  苏星流的踪迹于此再度出现,看烧痕的清晰程度,两人的直线距离已经不超过一公里,且对方似乎放缓了脚步。
  星火瞳的目力穿透道道枯朽的残垣,不断地试图追及,而苏星流的脚步越发放缓,最后停住。
  可当李瞬还想继续深入时,却讶异地发现,目力居然无法穿透苏星流所在的建筑之中。
  要知道,李瞬凭星火瞳的神异纵横十年,对上各路强大的敌手都少有失灵,他确定,世上只有一些少见的特殊材质或是术法,才能阻隔它的穿透视野。
  无独有偶,星火瞳的失利最近也发生过。
  李瞬想起了早先闯白鹿院时,星火瞳被阻隔在鹿角暗区大门之外的事情。
  浑身血似火烧,星火瞳已不能再强用,他也不勉强,他深吸一口气,从巨柱上一跃而下,安然落地,十多米的高度对他来说并不能构成什么阻碍。
  踱着步子缓行至桥前,有一左一右两名黑袍守卫将他拦下。
  这两人都以敛息法收敛着己身的灵能拨动,李瞬无法第一时间探查其实力,但可以肯定的是绝对不弱。
  “路引或凭证。”
  黑袍下,看不见形容的守卫发出如蛇吐信般的嘶声。
  李瞬身上并没有这种东西,但他并不露怯,眼神一动,从怀中取出一物。
  一枚印信。
  纯黑色基底,上以朱红阳文刻有【天市行走】四字。
  这是理事会使者柳延转交给他的东西。
  所谓行走,是三垣下设的一个特别职务,也可以叫做“差遣”,身怀此印信,即可拥有以三垣的名义,于长安的任何时地便宜行事、调动资源的权力。
  如果李瞬心中的猜测不错,那么这枚印信,应该也能在这个神秘之地通行。
  当然,他也已经做好了话不投机就直接动手的准备,这地方再诡异,两个守卡人他还没看在眼里。
  不过下一刻,李瞬就放下了这种心思。
  只见两个黑袍守卫对他微微俯首,齐声问候:
  “见过行走大人。”
  “嗯。”
  “不知是行走大人当面,还望恕罪。”左边的黑袍声如蛇信,恭谨道,“您是要巡行天市,还是另有要务?若需巡视,我等随时待命。”
  “有点私事。”李瞬淡淡道。
  “那小人等便不打扰了,您请。”
  左边的黑袍让开去路,右边一直没说话的黑袍,此时递上一件漆黑的连帽袍服,和一盏亮着淡淡白光的骨灯。
  “今晚可不算安稳,你们注意着。”李瞬仿佛随口叮嘱了一句。
  “您放心,越大的树,根就越深。”
  那黑袍低笑道:
  “长安再怎么乱,也乱不到这【死海墟城】来,除非天塌了。”
  ———————

第七十六章 如骡马者
  死海墟城。
  名字确实与这地方给人的印象相符。
  但这里究竟是哪?某处不知名的异空间?
  应该不是,异空间都是一些水深火热无法生存的险恶地方,这里一点看不出那样的迹象。
  而且按黑袍人话里透露的信息,此间跟长安明显脱不开关系。
  尽管心中疑窦丛生,李瞬却不动声色,披上黑袍戴起兜帽,将整个人都遮掩起来,提起那盏放着惨白色微光的骨灯,走上长桥,步入城中。
  不用问都知道,这座死海墟城的水很深,但李瞬目前的第一要务还是迅速找到苏星流。
  进入墟城之后,果然一如李瞬通过星火瞳所见,内中没有任何一座完整的建筑,这座城市像是被巨大的暴力摧残过,越是往里走,苍凉与破碎的感触就越发地涌上心头。
  不过城市的通路倒是宽阔,横竖纵横无尽,远望去仿佛一道迷宫,黑曜石般的地面可见风霜历遍、岁月镂刻的痕迹,依稀可以窥见这城市废弃前是如何的恢弘。
  李瞬留意到,墟城之中人并不多,那至少足以同时并行七八辆车的路面上行人屈指可数,而且行人们通常有着自己的目的地,不会在主路上停留太久。
  与他一样,行人统统以兜帽大袍遮掩正体,兜袍的颜色则只有黑白二色,更给此处增添了几分阴森气氛。
  在与一个白袍人擦身而过的时候,李瞬微微皱起眉头。
  他嗅到了妖气。
  虽然对方敛藏得很好,但李瞬是什么人,任何妖怪都没可能在他眼皮子底下隐介藏形。
  他放缓脚步,仔细感知,发现不论是黑袍还是白袍,其下都有妖怪,但有所不同的是,白袍下的妖怪,其妖气之中,隐约能嗅到一些神州妖怪少见的凶煞之气。
  这是元妖界来客没错了。
  李瞬前些天才在杜大风那里感受过这股子凶煞味道,现在还是记忆犹新。
  这么看来,黑袍和白袍所区分的,是神州和元妖界的来客?
  神州和元妖界之间目前存在概念上的隔绝,根本不是通常手段能抵达的,这世上就只有一处地方,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把元妖界的存在偷渡到神州。
  当然是通过长安。
  这就更说明了此间与长安密不可分的关联。
  李瞬转入一处巷道。
  先前站在巨柱上开启星火瞳时,时间仅剩下十几秒,是以他只能抓紧时间先锁定苏星流,对于这座巨大的墟城,他还只是囫囵吞枣看了个大概,未能看全,只知道这座城市的地面之下还另有乾坤,至于究竟如何,就来不及看了。
  好在苏星流没往那么深的地方去,他的终点就在这巷道尽头的暗红色霓虹之中。
  巷道入口之处,又见有十数名黑袍守卫驻守,其中一两个身高还算正常人,但其他却是远高过常人,形容又粗壮,看着简直像一座山,给人很强的压迫感。
  见李瞬走近,其中一名正常身高的黑袍瞥到了惨白骨灯,忙迎上前来,恭谨地鞠了一躬,笑迎道:
  “行走大人光临【骡马市】,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这名黑袍的袍子领袖边角都绣着金丝,以此凸显身份的不同,明显不是个平常守卫,至少也是个小队长之类的。
  李瞬倒是不意外对方看出了自己【天市行走】的身份,一路行来,他所见到的行人虽然都是披袍提灯,但他们的灯都不是骨质而是铁质,其中也不发惨白的光,而是暗红、幽绿、深蓝三色光均有。
  也就是说,天市行走的灯是特制的。
  “小人周卓,蒙右垣上使提拔,现掌着几队鬼械,负责骡马市周边巡逻卫戍。”
  右垣和下垣是一个意思,都是指的天市垣。
  上使大概指的是和太微使者、紫微使者并列的天市使者。
  至于鬼械,只见周卓挥了挥手,他身后那排高得不似常人的黑袍守卫都半跪于地,向李瞬行大礼。
  这就是鬼械。
  李瞬听着那些人关节活动时的机械声响,轻描淡写地嗯了一声。
  “市楼的报子也是瞎了心了,自家行走大人要来,却也不通知一声,若早知您要光临,这边定然准备齐全,不至于寒酸至此。”黑袍懊恼道。
  “不必繁琐,我来办点私事而已。”李瞬不咸不淡地应着。
  黑袍人周卓闻言,谄媚道:
  “近来市中进了大批未经调校的新货,只怕骡马吵闹,搅了大人雅兴,不如由小人为大人开道如何?”
  “嗯。”
  李瞬微微颔首,周卓便指派了另一个身高正常的部属继续守门,自己率着四个山一般的鬼械巨汉在前面给李瞬开路。
  进入骡马市后,李瞬才发现先前在巨柱上看到的那些如同鬼眼般的暗红色光芒,居然是一个个灵能结界散发的光采。
  这些结界均有遮蔽视野的功效,将废墟建筑的残垣断壁纰漏之处全都勾连起来,使外人看不出其中的究竟。
  骡马市虽然设立在一片废墟之中,但现在看来废墟不过是一层表象,精致搭建的结界之下别有洞天。
  若想看看这内中洞天,需要一些特殊的手段。
  没错,用灯。
  李瞬正见到不远处,一名过路的白袍人正抬起手中提着的红色光灯靠近结界,仿佛要照见什么一般,而后那人便驻足原地,仿佛在打量什么东西似的,露出一双贪婪瘆人的眼睛。
  “行走出巡,速速退避!那边那个妖怪听不懂人话是吗?鬼械!”
  周卓卖力地吆喝着,四个庞然鬼械僵硬机械地伸出泛着银光的巨臂驱赶路人。
  见那白袍人脚下跟扎了根似的动也不动,周卓恼声喝骂,好赖把那人斥退。
  他骂骂咧咧地回过头,转而又是那副谄媚模样:
  “大人,这妖怪虽蠢,眼光却还不错,他们家新进的骡马,颇有些好种子,您不妨一看,若被您看中,店家怕是要喜不自胜,双手奉上。”
  李瞬没说话,提着惨白骨灯走近一片暗红的结界。
  白光映出他眼底无人得见的森然。
  这所谓的死海墟城,处处透着诡异的气氛,他早该想到这里是什么地方了。
  什么骡马市,这根本就是人市。
  那白灯之下,照出的是装盛着一个个生人活妖的带血囚笼!
  ——————

第七十七章 给我玩阴滴是吧?
  灯火照去,尽是囚笼。
  有男有女,多为青少,人类妖怪,种族齐全。
  囚笼里并没有奄奄一息的半死之囚,这里看不到任何残忍的东西,笼子里摆的无不是肢体完整、颜色鲜明、种族特征明显,甚至连头发丝水润光泽没有一点枯槁的“上等品”。
  因为遍体鳞伤的奴隶卖相太差,卖不出价钱。
  李瞬眼前就卧着一只猫。
  女性,有着近于人类的外表,却没有敛去猫耳和猫尾这部分的妖躯,混血的特征非常鲜明。
  她的相貌精致,尤其是眼睛非常好看,是一种瑰丽的玫瑰红色,猫尾光华润泽,其上的纹路如蝶翼,非常少见。
  猫妖是与人类非常亲善的一族,也是融入人类社会最彻底的妖怪族群之一,他们性格温和无害,且不论是纯血混血都有着不凡的美丽,只要不是抵触任何妖怪的死硬派,就不会对猫妖有什么敌意。
  也是因此,猫妖,尤其是血统不凡的猫妖,成为了人口贩子眼中的香饽饽。
  这样美丽的一只猫,本该像明京行会的接待员安可那样,在合适的岗位绽放着自己的光芒,得到众人的喜爱与尊敬,尽情地释放自己的天性。
  或许曾经的她就是这样没错。
  但囚笼里那双玫瑰色的美丽眼瞳早已黯淡无光,除了灰暗,什么也看不见。
  这些被摆在货架上的奴隶无不如此。
  他们可以神态自若地在一座座方寸之间的囚笼之中生活,他们对外界的视线视若无睹,任凭来客将他们的身体状况一览无余。
  可这些人生来便是如此么?
  不是的,曾几何时,他们没有囚笼,直到人口贩子将他们掳掠、控制、训练,将他们从鲜活的人变成麻木的兽,变成“骡马”。
  将鲜活的人变成麻木的兽,那是一个极度痛苦、无比漫长的过程,不论是肉体还是精神,都会受到无休无止的毁灭和摧残。
  有多少活生生的人能熬到这一步?更多的在被摆上货架之前就已经淘汰了,或是去了更低一层的市场,沦为彻底的牲畜,或是不堪忍受直接死亡。
  而最可怕的是,被摆在货架上的奴隶们,远远没有迎来他们的终点。
  被买走之后,死亡才是一种奢求。
  李瞬森冷的眼眸,底色愈发幽深。
  长安掩藏在繁荣下的罪恶,终于在他面前展露出冰山一角。
  类似这样的黑市,他曾经拔掉过很多个,可没有用,不论他杀多少人贩子,放多少奴隶,不久之后这样的事情又会重演,新的受害者取之不尽,新的加害者乐此不疲。
  最后疲倦的倒成了李瞬,他终究无法把所有的精力都耗费于此。
  他也逐渐明白了,只有利益是唯一的诉求,只要链条上还能产生庞大的利益,链条的运动就永远不会停止。
  长安毕竟是一个商业的、金钱的城市,连黑市都明显要比神州专业太多了,独立的空间,强大的武装,严格的隐秘,专门的机构,还有这庞大到要用一座城来容纳的规模...
  一眼望去,整条街市上那密密麻麻的暗红色,令他几欲作呕。
  暗红色的结界是人市,那幽绿色和深蓝色又是什么?
  李瞬不动声色地收回提灯,甚至连呼吸的节奏都没有改变。
  “大人有看上的吗?依小人看,那只蝶猫品相就相当不错啊,妖血很浓。若是不行,前面还有几家,有鲤女、雪女之类的,再是不济,小人还知道好几处隐秘之所...”
  见李瞬不答话只是走,周卓紧走两步凑上去,笑道:
  “大人您别嫌我啰嗦,我等世受右垣重恩,咱们自家的行走大人远道而来,总不好让您空手而归,您千万别跟小人客气,小人虽位卑,在这骡马市上说话却还算管用的。”
  “行了。”
  李瞬冷声道:
  “有什么屁,等我办完事再放,若误了我的事...”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哪怕这周卓隶属于天市垣,哪怕天市行走在这里权限不小,这跑前跑后的谄媚也实在过了些,必是有事相求。
  “小人不敢,大人息怒啊!”
  这周卓也是个擅长观风辨色的,见李瞬应了他,当即不再纠缠,转头呵斥道:
  “鬼械,好好开路,谁敢挡着行走大人,绝不饶恕!”
  有了周卓这个领路人,一路便畅通无阻,路遇多批守卫都没有受阻,很快,李瞬的脚步停下。
  “回入口处候着。”李瞬淡淡道,“我办完事,会去寻你。”
  “是。”
  周卓很有眼色地应了,带着鬼械迅速离开,消失在李瞬的视线里。
  李瞬再三兜两转之后,收了灯火,走进一处无色的结界。
  这是骡马市为数不多的落脚点,占据骡马市墟城中的幽静一角,上下三层,不时有人进出。
  大堂里坐着一只小骷髅,手边摆了一串钥匙,背后则拉了张横幅,上书:住店五钻,钥匙自取,有房则进,无房则等,斗殴滋事,照价赔偿。
  小骷髅空洞的眼眶一直盯着他,他往小骷髅手里的骨碗中投了两枚黑钻,也没取钥匙,径直往上走,许是因为收到了钱,小骷髅收回了视线。
  来到三楼,走廊倒数第二间,李瞬敲门。
  “先生,客房服务。”
  里面没人应。
  “苏先生,客房服务。”
  里面还是没动静。
  李瞬取出惨白提灯,淡淡道:
  “我现在只要打个响指,管你是什么东斗西斗,都会被他们乱刃分尸,明白?”
  少顷,房门打开,李瞬随手弹出三只可以反制监听设备和灵术的【扰虫】,关上房门。
  脸色不怎么好看的南斗太子爷倚在沙发上,一双丹凤眼阴沉地盯着李瞬,盘翘起二郎腿,啐道:
  “阴魂不散是吧?”
  “高抬贵手故意放你一马而已,不然你以为你真逃得掉吗?”李瞬不屑道。
  “你大爷的,你不装会死吗?”
  苏星流恼了句,忽然叹了口气,摊手道:
  “行吧,既然你都猜到爷的身份了,说吧,你到底是什么人,想干什么?难道是倾慕爷的绝代风华一路痴心追随...哦我明白了,你是爷的脑残粉是吧!”
  “yue了,论恶心人你还是有一手。”
  李瞬竖起大拇指,也施施然坐下。
  两人相对。
  “不论你想说什么,至少得让我知道你是谁,否则没得谈。”
  这一刻,苏星流那股子玩世不恭的惫懒姿态褪去,神色变得认真起来。
  “这是个秘密,得用另一个秘密来换。”李瞬淡淡道。
  “我的身份还不够吗?”
  “那是我已经知道的事情,你拿我知道的来和我做交易?”李瞬讥嘲道。
  “秘密我有,我多的是。”苏星流忽然一笑,神秘道,“但有些事情,我敢说,你敢听吗?”
  “装你马呢,你尽管说,这个世界上还没有我不敢听的秘密,倒是我有些秘密,只怕你是不敢听的。”李瞬根本不吃这一套。
  “切。”
  苏星流嗤笑一声,眼神微动,说道:
  “练凛夕在长安,而且我能找到她。”
  就这一秒,李瞬杀心骤起。
  ————————

第七十八章 铁骨铮铮苏大爷
  “练凛夕在长安,而且我能找到她。”
  苏星流这话不啻于一声惊雷。
  这一秒,李瞬杀心骤起。
  只这瞬息之间的动念,李瞬甚至连气机都没变,苏星流却已然敏锐地捕捉到了。
  “你想杀我?奇怪,你这家伙,你明知道我的身份,之前跟我交手都拿捏着分寸,这会儿听到练家女儿的名字,居然就动了杀心?”
  他英俊的面庞上浮起一抹玩味又疑惑的笑意:
  “不至于此吧,我的分量无论如何都该比她重才对,她老子已经不在了,我爷爷可还没死呢。”
  李瞬没有回答,挑起眉:
  “你是妖怪?天赋是读心术?”
  猎人静匿九地,需要控制情绪的时候,李瞬敛气的功夫是相当不错的,哪怕骤起杀心,他也很好地掩饰着。
  然而他没感觉到哪怕一丝灵能波动,心思就被苏星流看破,联想到南斗部队的殊异能力,也就是说,苏星流只凭看的,居然就能洞察他的心思。
  这不是人类能具备的能力,只会是妖怪生来的禀赋,就像李瞬生来就能使用龙气和星火瞳这些特殊的力量一样。
  具备这种变态的能力,苏星流至少是血脉浓度很高的混血,甚至是纯血都有可能。
  历史和档案里关于初代的太多事情都模糊不清,甚至很少有人知道初代究竟是人类还是妖怪,苏星流的种族,当然无从判断。
  “怕了?”苏星流嗤笑道,“是不是开始后悔之前在我面前说话都没斟酌过了?”
  李瞬冷笑:“那你再读读,我现在在想什么?”
  “你更想杀我了。”苏星流皱着眉。
  “确实有两把刷子。”
  李瞬掌中不知何时已经翻出一柄匕首,目露凶光:
  “我猜你动用那大枪,是有副作用的吧,否则你不会压那么久才动。我看你现在状态似乎并不怎么好,我现在状态却好极了...”
  苏星流瞳孔一缩。
  “那你选吧,要么做我的刀下鬼,要么说出你究竟是如何知道练凛夕在长安,又如何能找到她。”
  “这真不行,这是个天大的秘密,你真得掂量掂量,要是我告诉了你,你以后就真没回头路可走了。”苏星流连用几个“真”字,连连摇头。
  这里面或许真的有天大的干系。
  但李瞬不在意。
  “可以,那你现在就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李瞬点了点头,一手匕首,一手惨白骨灯,冷声道:
  “明年的今天我要是有空,会给你烧纸的。”
  禁位巅峰的灵压充斥着整个空间,惨白骨灯可以调遣周卓与他手下的所有鬼械,在苏星流状态变差的情况下,墟城鬼械部队加上李瞬,足以把苏星流永远留在这里。
  猎人的眼眸里不见任何情感。
  尽管他忌惮苏星流的身份,且对苏星流身怀的情报和他的目的很感兴趣,但相比起练凛夕的安危,这些都是小事情。
  以练凛夕目前的状态,一旦被敌人发现行踪,必然陷入绝境,长安太大,势力错综复杂,而李瞬的网还远未编织好,为此,他必须把一切不稳定因素全部抹杀在襁褓之中。
  至于事后南斗部队的报复?
  来就是了,我接着。
  戴上这顶冠冕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心生恐惧的资格。
  哪怕初代大君还活着又如何?
  这条命如果不是练野大君相救,多年之前就已经魂飞魄散,无非就是再还回去而已。
  既如此,在还回去之前,就更要把该做的事,做了。
  李瞬早已决定不惜代价也要保护练凛夕,此刻动了念,心中顿时横生一股桀骜之意,一如在明京秘密据点施救练凛夕,决定要人与实力两全时一样。
  这一番鱼龙变化,倒把苏星流看得瞠目结舌。
  他是身负顶级心灵系能力的,而且天赋读心之术,对人的气机、心理变化可谓是洞见入微,他亲眼看着眼前这个家伙放下了心中所有的忌惮和防备,凭空生出一股白虹贯日般的傲意与决然。
  这尼玛就离谱。
  自家事自家知,他现在的状态确实不够好。
  说不够好都有点抬举自己,大概有巅峰状态的七成就很不错了,老爷子给的夜神大枪是至少要到君位才能熟练掌握的变态武器,禁位巅峰也就是能拿出来挥几下。
  只是,哪怕只挥几下,位阶不够,仍旧给他造成了很大的消耗。
  这种状态下却被一个似敌非友的家伙找上门来,他其实已经成了别人刀砧板上的鱼肉。
  这个男人的实力比他苏星流更强,这是在交手时候就确认过的事情,看样子,那一场激斗下来对方根本没有什么损耗。
  这人的回气能力可谓恐怖,而追踪能力更是强到变态,他都躲到死海墟城这敌人腹地来,按说短时间内敌人根本不会想到这里,应该绝对是安全的,这都被对方用未知的手段追上。
  最离谱的是,这家伙居然有在死海墟城调兵遣将的高权限。
  苏星流知道很多关于这座废墟的情报,他甚至比李瞬更清楚那盏惨白骨灯的意义和用途。
  现在两人能坐下来对谈,很大程度上是建立在对方清楚他的身份,知道杀了他的代价太大,又想从他口中得到一些情报,且不知道他是否有什么遁走的底牌,这重重基础之上的。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如此形势之下,苏星流根本没法确定,李瞬会不会骤起杀心把他做掉。
  虽然理智上看这绝对不是什么好选择,但难保对方上头。
  所以他从见到李瞬的第一时间起,就一直在有意无意地给自己加码,从而提升自己的生态概率。
  所谓不知者无畏,反之,知道的越多就越敬畏,就越无法放下心中的畏惧,深谙人心的苏星流很清楚这一点,他有意无意地透出有分量的情报,就是为了加深李瞬心中的忌惮。
  可这家伙...明明是个步步为营的心机狗,怎么突然就变莽了?
  这还怎么玩?
  见李瞬步步进逼,苏星流果断认怂:
  “停停!”
  “嗯?”李瞬挑眉。
  “说,我说还不行吗,你着急动手干嘛?”
  “我着急得很,限你二十字以内说明情况。”
  “二十字?你大爷的,你怎么不去吃屎!”
  苏星流人都晕了,但见李瞬的气机愈发择人欲噬,他缩了缩脖子,疾声道:
  “我们都持有同一件可以相互感应的东西!”
  ———————

第七十九章 王见王
  苏星流光速认怂,十七个字就把事情讲明白了。
  “不错嘛,苏少君,所以说,人果然还是得压榨一下才能榨出点潜力来。”
  李瞬笑说着,盯着苏星流:
  “那是什么东西,给我看看。”
  苏星流忿忿不已,却也没多言,老老实实地从怀中取出一件东西来。
  一片流转着云纹的玄色护心镜。
  这护心镜的材质非常眼熟,李瞬一眼就看出,与练凛夕的剑鞘极为相似。
  是【泰岳石】没错。
  霎时间,练野大君留下的影像又仿佛在他脑海中重现。
  ‘这柄剑鞘由泰岳石碎片所制。泰岳石材质特异,十分珍贵,执夜府目前仅存四块碎片。执夜府未产生新任大君时,以此为凭,可前往明京参与执夜大禅,竞夺大君之位。’
  ‘如今我即将远行,临行前,我将这些碎片制成四件不同的器物流出,其中这剑鞘,就是为你所铸。’
  练野大君在精研星象学的同时,亦精通医术、锻造等各门类学问,可谓百科全书式的大学者。
  他亲手为女儿量身打制了利剑·斩春风之后,还用泰岳石碎片制作了斩春风的剑鞘以及其他三件器物。
  看来这片护心镜就是另外三件器物之一了。
  “练凛夕也持有一件类似的东西,只要我和她同在一定范围内,就能大致感知她的位置所在。”苏星流解释道。
  李瞬心中一动,抬眼看着他,露出微微的疑惑之色。
  李瞬给的反应恰到好处,让苏星流很满意,他咳嗽一声,起了个高调:
  “想知道这是什么?行,我可以拿这个来和你交易,但是我先说好,这是个天大的秘密,其中的干系你到底担不担得起,都与我无关,要是因为这件事死了,也不要做孤魂野鬼来缠上我。”
  李瞬闻言,敛起了那副疑惑的神情,哂笑道:
  “不就是执夜大禅那档子事么?”
  “??”
  “你抠抠搜搜地搁这搞了半天,原来就拿出块泰岳石碎片,啧,失望。”李瞬鄙夷道。
  “???”
  苏星流眼珠子差点没瞪出来:
  “焯!你到底是谁,你连这都知道?你到底是从哪知道这回事的?”
  “我刚才没说吗?这是个秘密,你得拿点有分量的东西出来换,就你那仨瓜两枣的还是算了吧。”
  李瞬啧了啧嘴,挖苦道:
  “我说苏大少,苏少君,你行不行啊,好歹也是神州天字第一号二世祖,怎么一开口说出来的都是些狗屁倒灶的旧闻,丢不丢人你?”
  谈判争的就是主动权,李瞬有压倒性的实力优势在手,要是还被苏星流抢去了主动权,那他也别玩了。
  虽然他对执夜大禅的所知其实也就是练野大君那一两句话罢了,可以说苏星流给他透露任何风声都很有价值,但这完全不妨碍他打压苏星流情报的价值,以榨出更多有用的东西。
  “没可能啊,执夜大禅是那帮老乌龟搞起来的,只在很小的圈子里流传,世上知情者拢共就那么点,连枢密院里有的人都不知道这回事,你凭什么知道?难道你手上也有泰岳石?”
  李瞬这话可是把苏星流膈应坏了,他刚准备拿回点主动权,却冷不防连老底都一下子被人揭了,这种装杯不成反被*的感觉实在是太差了。
  李瞬才不回答他,道:
  “算了,指望你自己有点难,还是我问你答吧。剩下的泰岳石在谁手上?”
  “...我只知道女帝手上肯定有一块,最后一块不好说,你要是没有的话,不出意外,要么在明京,要么就在长安。”
  苏星流沉吟片刻,感叹道:
  “幸好泰岳石有两块落在我们这帮大君后裔的手上,否则这一次的执夜大禅,怕是要出大乱子。”
  “大乱子?”
  “今次的执夜大禅,不是仅限历代大君后裔与泰岳石持有者参与么。你想啊,苏氏是我,二代路氏没有后人,四代是练凛夕,三代嘛...据说现在就在这长安城里。这就已经有三个人了,如果再加上四块泰岳石,最多不得有七个人?这得聚拢来多少野心家?还能得了?”
  李瞬闻言,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已是翻江倒海。
  苏星流的话直接推翻了他先前的一大推测。
  他一直以为,练凛夕是因为获得了执夜大禅的入场券,具备了成为下一任大君的可能性,又径直前往明京,一副要竞夺大君的姿态,藏在执夜府暗中的某些人害怕被清算,才动用三尸神、千年公等多方力量辣手追杀。
  李瞬甚至认为这帮人很可能就是当年引诱练野大君,长期隐藏在执夜府暗幕之中的【泰山会】,三尸神或许就是泰山会的打手。
  但现在按苏星流的话,这张入场券打从一开始就在练凛夕身上,她本就在此次执夜大禅的人选范畴之内。
  苏星流既然知道,那么其他相关者肯定也知道,但他们先前一直没打算动练凛夕,可当练凛夕搅乱极乐盛宴,夺得泰岳石剑鞘之后,对方开始不计代价地出手。
  这就说明,重要的东西根本不是执夜大禅的入场资格,而是那块泰岳石本身。
  泰岳石剑鞘出现的地方,是千年公在烟城主持的极乐盛宴,极乐盛宴本质是个妖怪种群中大佬吸纳后进的小圈子,同时也是个拍卖会,其中的拍品都是外部卖家匿名提供的。
  换句话说,这其实是一场交易。
  有人打算在极乐盛宴上把泰岳石剑鞘卖出去。
  但这场交易最终被练凛夕搅黄了,泰岳石落在了练凛夕的手里,那个本该得到泰岳石的人竹篮打水一场空。
  这才是练凛夕被一路追杀的真正原因。
  “为什么泰岳石持有者可以与大君后裔并列,泰岳石上有什么秘密?”他看向苏星流。
  对外人而言的隐秘,对这一位太子爷来说,却什么也不是,他绝对知道个中的秘辛。
  苏星流凤目为之一深,直与李瞬对视:
  “就用这个,换你的身份,够了吗?”
  “可以。”
  “那你先。”
  李瞬微微颔首,揭下假面。
  ——————

第八十章 执夜府真他妈的该死
  摘下儒雅随和的成熟男性伪装,李瞬展露出他原本幽深的眉目与冷锐凌厉的面部轮廓。
  那双深渊般幽邃沉静的无波眼眸,目力之强竟有如实质,那是一种独属于狩猎者与支配者的强大。
  苏星流下意识地心中一凛,但他掩藏在轻浮外表的天生傲意,驱动着他亦毫不示弱地有如对抗般迎上李瞬的视线。
  “原来你是苍星,啧,我早该猜到的。”
  苏星流直视着李瞬:
  “难怪你一听到我说练凛夕在长安就对我动了杀心,你们玩的好一手瞒天过海啊,不二狐把那么多人的眼睛都骗到离都去了,结果你们全来了长安,这至少能躲一两个月吧?”
  “该你了。”李瞬不答,极具压迫感的视线逼视苏星流。
  苏星流的回答,或许能解开一个一直萦绕在李瞬心头的困惑。
  像泰岳石碎片这么重要的东西,练野大君为什么要其制造成四件器物,还通过各种渠道流入神州?
  “行。”苏星流点头道,“其实你这个问题问到我,算是真的问对人了。”
  “嗯?”
  “因为所谓的泰岳石,其实就是初代大君,也就是我家老爷子亲手造出来的。”他指了指自己。
  察觉到李瞬闪逝的讶色,苏星流问道:
  “你知道执夜府为什么是正朔,执夜大君为什么是神州共主吗?”
  “因为除灭夜国,拨乱反正,一统神州?”
  “不对。”
  “因为执夜府的议会制被初代废除,大君制一直沿袭至今?”
  “也不对。”
  “别卖关子了,搞快点。”李瞬不耐道。
  “其实很简单,因为执夜府建立了全新的法统。”
  苏星流也不恼,解释道:
  “旧十二国的法统,无非就是君臣父子,嫡庶宗法那一套,执夜府的法统则不是以血脉,而是纯粹以理念维系。”
  “人、妖、混血三种群平等共存。”李瞬喃喃道。
  苏星流点头道:
  “对,就是这个。执夜府是那个时代中唯一一股始终贯彻这种理念的力量,凭此,才在混乱艰难的十二国时期统合起了最广大的有生力量,抵御夜国兵锋,最终打赢夜尽天明之战,一统神州。”
  “后来老爷子在清理了一切反对力量之后,改变了贵族议会制度,创立大君制,坐上了那张至高的位置。”
  “为宣示他继承法统的合理性,他用一种未知的素材,混合可塑性极强的稀有素材【玉珀】,创造了一种被后世叫做泰岳石的坚固材料,然后拿它造了一个东西,以此作为执夜大君承继法统正朔之信物。”
  他顿了顿,挑起眉,道:
  “一个...玺。所以,你懂了吗?”
  李瞬微微颔首。
  大君玺绶,这就是泰岳石的秘密。
  可他旋即又疑惑道:
  “名分、法统,确实,这很重要,可再如何,这枚玉玺也只是一个象征物而已,初代能造,后世如果出现了威望还在初代之上的大君,难道就不能再造一个取而代之么?”
  “当然不行。”苏星流摇头道,“那东西可不仅是法统的象征,还是南斗部队的兵符。老爷子定下规矩,执夜大君持此玺绶,便可节制南斗,凡南斗部队麾下,一律不可违逆,否则视作逆罪,人人得而诛之。”
  李瞬恍然。
  初代大君如此雄才大略之主,不可能想不到他远遁海外之后南斗部队会尾大不掉的问题,作为基业的开创者,他不可能坐视执夜府二世而亡,必然早就给后人留下制约的手段。
  大君持玺绶便可号令南斗,初代定下的成规,在南斗部队之中不啻于天条,所以哪怕南斗确实已经膨胀到尾大不掉,可后来的二代、三代乃至四代练野大君,均有过调动南斗部队为执夜府征战的记录,甚至与南斗有一定程度的合作。
  这枚玺绶既是法统的象征,又是兵权的钥匙,难怪重要到这种程度。
  “大君玺绶系法统与兵权于一身,成为至高权力的象征,若无玺绶而登临,便是得位不正的伪君,执夜府内部所有的势力都有拒绝效忠的权力,而且无法节制南斗部队,纸老虎罢了。”
  “那,这么重要的东西...怎么就成了碎片?”
  李瞬问出这个问题的下一秒,心中就隐约有了答案。
  要打碎大君玺绶,除了那一场巨大的变乱之外,再无机会。
  苏星流眨了眨眼,道:
  “你是不是想到了?没错,自明历91年,明冥大君遇刺,永夜机关血洗明京,就在那场变乱惨剧之中,玺绶不知怎么碎掉了,再也无法恢复如初。”
  “变乱之后,神州局势陷入混沌,明冥大君威严尽丧,事实上被架空,枢密院逐渐代大君掌权,泰山会那帮老乌龟们着急的要死,可他们想尽办法都没能修复玺绶,没有玺绶,谁也没法名正言顺地坐稳那张位置,大君之位基本等于长期空悬。”
  “直到他们找到了练野大君。”李瞬若有所思,喃喃道。
  “对呀,说起来,咱们这位四代大君着实是一位奇人。”
  苏星流感叹道:
  “我就跟你透个底,老爷子做出那块玉玺之后,以他的实力都捏不碎,你想象下它该有多硬。而且这东西的原材料可谓绝无仅有,碎了就是碎了,没法找补,可那位练大君居然硬是把它修复了,你说离谱不?”
  “还行吧,毕竟练野大君学究天人,是不世出的奇才。”
  “也是,老爷子毕竟不怎么懂炼器,可能他是吹牛逼的。”
  苏星流窃笑一声,道:
  “据说练野大君设计了一套秘仪,叫做【封禅】,完成这套封禅秘仪之后,就可以将玺绶修复还原。所以你知道选拔下任大君的仪式,为什么要叫【执夜大禅】了?”
  李瞬深深吸了口气。
  他顾不上再问,偏转过身,只觉心中涌现一阵阵强烈的震撼。
  是的,苏星流的话说到这里,李瞬已经彻底想通了练野大君为何要将泰岳石碎片制成器物流出。
  这是...反抗。
  李瞬知道,练野大君的登临,实际上是受到泰山会控制的,他本人是个很纯粹的学者,既没有强大的实力,又没有高明的政治眼光和手腕,论及人心鬼蜮,根本没法跟泰山会那些老奸巨猾的神秘成员相比。
  所以,练野大君的后半生几乎都活在深沉的负罪感之中。
  与练野大君接触的那段时间,李瞬一直都能够感受到他的负罪感。
  倒不是说他助纣为虐,做了什么罪恶的事情,会产生负罪感,恰恰是因为他...什么都没做。
  练野大君之所以愿意登临那至高的王座,就是为了能够拯救更多的人,可在泰山会的蒙蔽、掣肘、利用、拨弄之下,他心力交瘁,却始终一事无成,留下“庸主”之名,为后人笑。
  对于练野大君这样心怀强烈悲悯的人来说,无所作为,不啻于是最大的恶,他既犯下这最大的恶,遂深受良心的谴责。
  好在,在生涯的最后,他彻底看清了泰山会的真面目,他终于明白了被泰山会操纵的执夜府,并不会带给神州生民以希望,只会让这个世界上的惨剧重复又重复。
  于是他用属于自己的方式,做出了最后的反抗。
  他解体了那枚玉玺,然后慨然走上那条不归之路。
  这是一个既没有力量也没有手腕的人,所发出的最强之音。
  ‘阿夕,爸爸其实希望你永远也别看到这段影像,但如果宿命纠缠,你终究得到了,就好好守住它,然后做出符合你本心的决定。勇猛精进,志愿无倦,我会一直守望着你,等你...斩尽春风。’
  那饱含悲悯与怜爱的嗓音犹在耳畔,李瞬几乎忍不住要落下泪来。
  “苏星流。”他的声音一个一个从牙齿里迸出来。
  “啊?”
  “你们执夜府...真该死啊。”
  不想方才还谈笑风生的苏星流闻言,竟是沉默了下来。
  少顷,他开口道:
  “你说的没错,执夜府,真他妈的该死。”
  苏星流眼中毫不掩饰痛恨与愤怒,真情实感竟更甚于李瞬。
  这倒让他有点摸不着头脑了。
  ——————
  加量送上,晚上继续~

第八十一章 把这座城市烧成灰
  “执夜府,真他妈的该死。”
  苏星流毫无掩饰地表露他对执夜府的厌恶与愤怒,李瞬能够感受到他那强烈无法作伪的情感。
  作为南斗部队的太子,下任大君的最有力竞争者,天生的贵胄人上人,为什么会对执夜府产生如此的排斥?
  见李瞬疑惑的目光看过来,苏星流并不解释,迅速敛起神情,仿佛什么也没发生。
  李瞬也不去纠结,通过苏星流得到泰岳石的关键情报已是意外收获,使他解开了心头的一些疑问,接下来,还得把眼前的事情处理掉。
  “做个交易。”他淡淡道,“把芒种给我,换你一条命。”
  苏星流玩味地盯着李瞬,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
  “苍星,让我猜猜,你现在是以假身份加入了亢金龙对吧?所以刚才才会帮着宿将骆荔枝拦截我,也就是说,为了立功,你需要追回这颗宝石回去交差。”
  “我知道宝石不是你的最终目标,你绝对入手了更重要的东西,要想拿捏我,我杀了你拿宝石也是一样的。”李瞬面无表情地笑了笑。
  “咳。”苏星流尴尬地咳嗽了一声,“最好不要吧,我很重要的,别冲动,冲动是魔鬼。”
  “看你表现了。”
  “行,这宝石对我已经没用了,本来过几天我也打算还回去的,给你无妨。”
  苏星流很爽快,说着就从袖中甩出一物,李瞬接过一看,是一枚闪烁着橘色光泽的璀璨宝石,内中色泽仿佛能吸引人心,光芒氤氲,神异非常。
  嗯?
  李瞬下意识地蹙了蹙眉。
  他从宝石上捕捉到了一抹类似泯光之种的精神波动痕迹。
  苏星流敏锐地捕捉到了李瞬的神情,奇道:
  “你居然认识?”
  “这是泯光教的东西。”李瞬道。
  “有点东西,我都把植在里面的【突触】清理干净了,你还看得出来。”
  他若有所思道:
  “是了,说起来,你小子第一次出手破坏我的计划,就是在明京的泯光教据点里。”
  苏星流沉吟片刻,似乎做了什么决定。
  “苍星,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么?”他问道。
  “死海墟城?”
  “不,这里是长安。”苏星流淡淡道。
  “长安...”
  李瞬皱起眉,沉吟片刻之后,脱口道:
  “难道是地底?”
  “没错。长安主岛之下两千米,藏着长安最大的黑市,内部称为天市,而外人皆称之为【长安鬼市】。”
  “地表与地底之间,被一层性质特殊的材料所阻隔,任何透视、洞察类能力都无法看透那种材料,就像是视线被吸收掉了一样。”
  李瞬先前就在怀疑这座死海墟城的位置所在,毕竟环岛商事内部那处空间通道的规模太小,不可能把人传送到太远的地方去。
  如果此间就藏在长安脚下,那就能解释苏星流的身形明明消失不见,星火瞳印记的感应却并未远离的异状了。
  至于星火痕迹突兀截断,也是因为特殊的材料隔绝了地表上下的联系,才使其失效。
  “此间囊括了奴隶、人畜、禁药、猛毒、违禁武器等非法交易,包罗万象,只要你想得到的这里应有尽有,各类偷渡者、违禁品、罪犯通过此渠道,源源不断地流入长安又输入神州,将这座城市逐渐腐蚀,也让神州的乱象变本加厉。长安,名为长治久安,实际却已经成了霍乱神州的害虫。”
  “哪有什么长安,长安就是神州,神州就是长安。”李瞬冷冷道。
  不消苏星流说,自发现中天社董氏和理事会、星域官房那剪不断的关联之后,李瞬就已经看透了这一点。
  长安焉能真的脱离地上而独存?或许曾经它做到了,但只要它还与地上有联系,就无法避免来自地上的侵蚀与渗透。
  如今的长安,早就成了地上各方势力攫取利益,角逐博弈的角斗场。
  “你路子很野啊。”苏星流诧异地看了李瞬一眼。
  “一般吧。”
  “就像你说的那样,长安本土势力的地位不断被地上势力挤占,时至今日,已经有了鸠占鹊巢之相。”
  苏星流的神情愈见淡漠:
  “现今统括理事会【九执】之中,既有执夜府的人,又有行会的人,还有元妖界的人,这些被替换的席位,都是长安本土势力在被地上势力侵入的过程中做出的妥协。地上的势力通过统括理事会的权限,肆无忌惮地辐射着长安,吞吐着庞大的利益。”
  他顿了顿,看向李瞬,问道:
  “他们争权夺利,鲸吞蚕食,相互侵夺,却始终保持着斗而不破的状态,这使得长安这些年仍旧保持着高速发展,你知道为什么?”
  “当然因为利益,长安的高速发展能带来足以打动所有人的利益,只要这利益一天不断绝,长安就有其存在的价值,现存的秩序足够好用,就用不着斗到鱼死网破来重建秩序。”李瞬淡淡道。
  “是啊,财帛动人心,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可世上岂有永远不停的增长,持续不断的高速?长安就算再如何先进、美好,哪怕它真的像它画的饼一样,是人间天堂,发展的速度也终究有限。”
  “事实上,长安的发展增速在十几年前就已经有了显著的下降。而发展变慢,就意味着攫取的利益变少,这如何能满足那些饕餮的胃口?”
  苏星流露出讥诮的神情:
  “于是在一系列的推动之下,这座长安鬼市应运而生,它的存在可谓效果拔群,很快就让长安再次伟大。”
  李瞬明白苏星流的意思了。
  这座建立在死海墟城之中的鬼市,是斗而未破的长安本土势力和地上入侵势力用于利益交换的缓冲地带。
  为了刺激长安的经济增速,双方将违法犯罪灭绝人性的暴利行业整合之后引入长安,利用长安相对独立又沟通神州与元妖界的地理优势,在长安打通了一条涵盖统括理事会、执夜府、行会乃至元妖界的巨大利益链。
  这些人根本不在意长安的未来,眼中也没有长安的生民,我死之后哪管洪水滔天,他们肆无忌惮地在这里切蛋糕,分金银,丝毫不关心这座城市已经逐渐走到了悬崖的边缘。
  李瞬冷笑一声。
  肉食者的吃相从来难看得很,这也属于传统艺能了。
  “你猜得没错,我真正的目标确实不是那颗宝石,我偷到的,是长安地下舆图。”
  苏星流眯起那双不嬉皮笑脸时便泛着冷光的丹凤眼。
  “我打算毁了这里。”
  他笑道:
  “怎么样,要一起吗?”
  ————————

第八十二章 《贵 族》
  李瞬身披黑袍,手提惨白骨灯,快步在骡马市的街道上行进,心中琢磨着苏星流最后说的话,一路匆匆也无人敢拦阻。
  据苏星流所言,死海墟城共有十二处入口,正与李瞬先前抵达时所见的十二巨柱对应,这些空间通道隐秘地分布于长安地表各地,只有受到邀请的特定人选才会被引入其中。
  据说在环岛商事相关的建筑物内有多处通道,可环岛商事遍布长安,位置难以特定,其他的通道入口更是只有知情者口耳相传,隐秘异常。
  而且死海墟城内部的结构亦是纵横交错,错综复杂,即便是内部人员,也只知道自己所在区块的大致地形,更多的还是不为人知。
  这是苏星流所盗出的【地下舆图】的价值所在。
  李瞬毕竟时间紧迫,是以苏星流没有透露太多,李瞬也没有贸然答应什么,但两人交换了一些情报之后,最终约定了再碰面的时间。
  苏星流此人,可谓谜团缠身。
  不论是他对执夜府的莫名痛恨,刻意隐姓埋名的行为,偷盗宝石又归还的奇异举动,与泯光教之间的未明龃龉,还是意图摧毁死海墟城/长安鬼市的惊人目的,都令李瞬捉摸不透。
  而且苏星流年纪不大,处世却是滑不留手又滴水不漏,其难缠程度,让李瞬都觉得棘手。
  主要是这人不怎么要脸。
  初代大君的亲孙子,次任大君的候选人,系南斗兵权于一身,执夜府恨不得把他供起来当爹,如此身份,可谓天生贵胄,论起尊贵程度,世上少有人能比肩,然而这家伙身上分毫不见贵族的尊贵仪态,反倒像个市井无赖。
  看看隔壁神宫遥,张口闭口都是我神宫家族如何如何,一心都是家门荣耀,贵族荣光,虽然脾气又臭嘴又硬,但人家的姿态仪容拿捏的稳稳的,也不说别的,走出去至少突出一个贵气不凡。
  苏星流呢,这家伙连纨绔都算不上,整一个街头泼皮,张口你大爷闭口孙贼,粗鲁不文,而且属狗脸的说变就变,嚣张的时候跳的要死,怂起来则一点身段架子都没有,嬉皮笑脸恨不得直接趴到地上,只要放他一马,叫爷爷都无所谓。
  很难想象初代大君英明一世,就教育出了这么个惫懒玩意儿。
  但他掣出夜神大枪如鹰击长空时的孤傲与桀骜,还有念叨着“我打算毁了这里”时候,丹凤眼中闪烁的冷光,同样给李瞬留下了极深刻的印象。
  那倒是依稀能咂摸出几分初代后裔的味道来。
  除此之外,与苏星流的一番唇枪舌剑,李瞬的确达成了目的,却始终没有占到太多便宜。
  要知道对于苏星流来说,不到最后一刻,他都不能断定李瞬不会动手杀他,形势上,苏星流是完全落在下风的。
  可谈判的走向却并没有按照李瞬的既定路线走。
  在这场谈判中,李瞬得到了不少有价值的情报不假,苏星流得到的却并不比他更少。
  苏星流一口咬死一定要知道李瞬的身份,随后看碟下菜,非常精彩地化解了李瞬的杀意,甚至还找到了一个潜在的合作伙伴。
  李瞬虽然没应下什么,但答应再见面,实际上心里已经是有所倾向了。
  他很清楚,苏星流如果是对手,那么他将会是一个巨大的麻烦。
  不过,如果他是朋友,那么该头疼的就是与他们为敌的人了。
  隐于幕后觊觎着泰岳石,想要练凛夕性命的人手眼通天,既能勾连多方势力,又有三尸神这等杀生利器,轻而易举地就让练凛夕陷入了举世皆敌的绝望境地。
  如若没有李瞬横插一脚,练凛夕可谓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大约会死在前往明京的路上。
  而即便有了李瞬全力以赴的援手,辗转到了长安,他们仍旧势单力孤,想要反击,只靠李瞬一人终归力有未逮,他很清楚这一点,所以才会花功夫经营与亢金龙、骆荔枝的关系,与帝党、安酥暂时达成统一战线,同时又与理事会、中天社等虚与委蛇。
  可以说,一张网正逐渐在李瞬的主导下编织起来。
  只不过这是一场与时间的赛跑,谁快,谁就能赢。
  如此局面之下,如果能与背靠南斗的苏星流达成合作,哪怕苏星流自身因为未知的原因,并不愿意暴露其身份,也不愿借力南斗,但他的身份其实是“懂得都懂”,那个大概率藏身于执夜府内部的幕后黑手多少会投鼠忌器,这就已经是一股不小的助力。
  更别说苏星流身怀着无数执夜府内部堪称绝密的情报,这能帮李瞬排掉太多的雷。
  而对苏星流而言,与李瞬、练凛夕合作也不是没有好处。
  想要在不动用南斗势力的情况下独力摧毁这盘根错节的死海墟城,不啻于天方夜谭,这时候要是来两个禁位巅峰的强援就不一样了。
  再者,哪怕是放眼未来的执夜大禅,两名手持泰岳石的大君候选人联手,也能自成一番格局。
  再加上“苍星”这个身份目前是不二狐的日曜近卫官,还能让苏星流拥有可以与日曜猎人勾连的机会。
  总之,双方若是合作,有百利而无一害。
  苏星流的聪明之处就在于,他在言语之间,有意无意地向李瞬暗示了这种前景。
  他似乎很擅长这么做,在明京,他也是用类似的方法,以构架与对手互惠共赢的条件为前提,增加自身的砝码,来给自己争取生路。
  李瞬相信自己的眼睛,苏星流对执夜府的厌恶与痛恨如果有假,那他干脆别混什么猎人,早点回家卖红薯算了。
  这个人某种程度上来说很真实,只不过如何将心底的真情实感在何种时机展现出来,却是经过精心选择的。
  这是一门学问,苏星流很精通这门学问。
  当然,李瞬也不是吃素的。
  苏星流要是敢涮他,他就算硬顶着被南斗部队报复,也能先把他弄死。
  玩心眼子他或许略逊一些,玩拳头就是另一回事了。
  李瞬疾步走出骡马市。
  黑袍人周卓正在入口处毕恭毕敬地等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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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 找通天代,包团灭那种
  所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哪怕李瞬是权限不小的天市行走,但毕竟不是周卓真正的上司【天市使者】,这个掌管骡马市鬼械部队的地头蛇对李瞬的态度也过于热切了,若非有所图谋,那就是有事相求。
  “大人,您来了。”见到那盏骨灯,周卓匆忙迎上。
  李瞬斜睨了他一眼,黑袍下传出一声冷哼。
  离开之前,李瞬和苏星流交流了关于天市行走的情报。
  【行走】的差遣,是由理事会所设,紫微、太微、天市三垣均可发放,不受贡献度系统,也就是长安职官系统的限制,不过名额均有严格掌控,每年能流出去的最多只在一掌之数,目前全长安的行走总数也只数十人。
  行走说起来可以便宜行事,以三垣名义调动长安资源,但在长安地表,其权限其实不算很高,一来不能调兵,而来不能调钱,长安本身的职官体系之中,比它权力更大的很多。
  如果只在长安出示那枚【天市行走】印信,难保有不买账的,但在这地面之下死海墟城的鬼市里,行走的权限就非常高了。
  原因很简单,地表之上尚有遵循长安职官体系的星域官房制约,地下这隐秘的死海墟城则完全是统括理事会的天下。
  被秘密引入地底的客人均经过筛选,每次进入,只能选择红色、绿色、蓝色骨灯中的一种,以进入骡马市、山市、蜃市三处市场中的一处,且可以购买之物也有分级,以火焰的明度区分,等级会根据消费数额不断增长,有一套繁复的晋升系统。
  拥有行走权限则不受此限,从最开始就拥有无限制采买的权力,还可以在需要时调遣死海墟城中部分的鬼械守备部队,甚至在特定的时期可以代替三垣对整个鬼市进行一定的监督,相当于三垣御者把部分工作外包出来,也就是所谓的“巡行”。
  这里面具体还有什么勾当,苏星流也不是特别清楚,反正总而言之,行走的权限,在死海墟城才能发挥到最大。
  李瞬估计柳延没有将鬼市的情况告诉自己,却先给了自己天市行走的权限,大约是为了先期考察,如果合格,后续就将鬼市的事情当成更大的甜头来拉拢他。
  只是他不会料到,李瞬会在机缘巧合之下,这么快就接触到死海墟城就是了。
  知道了死海墟城的根底,李瞬演起来就更有底气了。
  “说吧。”他摆出一副不善的腔调。
  “是,大人明鉴,小人确有一事相求。”
  周卓谄媚地行礼,弯着腰道:
  “这事说起来,也是为了完成上使交代的任务。小人前些天接到消息,说是近日里,市中不知打哪来了一只肥羊,其人出手豪阔,小人等探听到,他打算吃下下一批运抵的近半数骡马。”
  “这事涉超过十万黑钻,已经是大宗买卖,大宗的买家向来都有专门的登记备案,个人卖家很少有如此大手笔的,我们不免怀疑,他胃口太大,是否是来招摇撞骗的。”
  “可一番试探之下,他为了证明,当场拿出了五万黑钻的现钱,当着不少人的面存了长安银行的三十天定期,这钱进了银行,是不到三十日就取不出来的,假不了。”
  李瞬黑袍下的目光微动,想起临行前苏星流说,“我已经开始有所布局,如果能成,鬼市伤筋动骨也是有可能的”。
  这事大概率与他脱不了干系。
  财帛动人心,才放下没多久的饵,这就已经有人咬钩了。
  顺带一提,李瞬已经与苏星流确认过了时间,在练凛夕之后进入长安的神秘男人就是他没错,这让他算是放下了一些心。
  “钱是真的又如何,这人根底可曾查过?”李瞬冷声训斥道,“此人不明来路,没有登记报备,这钱也敢收?若是走漏了风声,你担当的起?”
  “大人教训的是,小人等确实也没能摸透那人的底,是以一直在犹疑,但见他拿出现钱之后,弟兄们就都动了心思。您知道,上使每年都会颁下需盈利的指标,眼见年关将近,咱们离完成指标却还差了些,所以都想做成这笔生意。”
  周卓说着,叹了口气:
  “可您知道,这鬼市不是咱们一家说了算,人虽是我们先接到的,也严格地保了密,消息却不知怎么还是走漏了出去,现在几边都盯上了这笔钱,尤其是泯光教派那伙人,嘴脸特别难看。”
  “真要论起来,咱们充其量是个渠道,真正供货还是他们那边,从前没争端,是因为份额如何都有上面规划,现在这肥羊不在既定的规划之内,泯光教就有理由觊觎了。”
  “那帮人多少都是疯的,他们本就不满于咱们平日里对每笔交易的抽头,积怨已久,这次或许是借题发挥,两边几乎要火并起来,若是真的动起手,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这事与我何干?”李瞬冷笑一声,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你往上报就是了。”
  “大人说笑了,总也不过十来万黑钻的交易,怎好劳动上使,平白得一顿训斥。”
  周卓摆手道:
  “而且泯光教势大猖獗,又多有需要倚重之处,报到上面,说不好就会顾全大局,干脆把这笔交易让给泯光教,到时候我们既得罪了泯光教,又完不成指标,两头不是人。”
  这话说得骇人,十几万黑钻在这帮人眼里不过区区而已,要知道,八千黑钻都够买林夜砂出手了,可以想见这些人平日里经手的都是多么庞大的利益。
  “既如此,找我又有何用?”李瞬不耐烦道,“我还能帮你们灭了泯光教不成?”
  “大人息怒,大人息怒。求大人相助,是因为后来经过反复交涉之后,得了一个办法,以一场赌斗结束此事。”
  “赌斗?”
  “是,公平赌斗,十天之后的晚上九点,设下斗技擂台分出胜负输赢,赌注就是此次交易。”
  周卓沉声道:“泯光教终归只是觊觎这笔交易的其中一方,实际上另外几家也都不愿意这笔进项就这么被泯光教独吞,遂与我们联手,推动了这件事情。”
  “有这么个约定在前,泯光教暂时无法再行乖张举动,毕竟死海墟城尚须靠我等右垣麾下经营,他们也是投鼠忌器的。”
  “不过这就又有了一麻烦,我等人微言轻,又终日拘在这地底墟城之内,与鬼械为伍,接触不到如何的高手,远不比泯光教在神州的势大,他们肯定能派出些厉害角色来,咱们在仓促之间,却很难找到值得信重托付的存在。”周卓叹了口气。
  “那我就可以了?”李瞬奇道。
  “这是自然。”
  周卓笑得愈发谄媚,点头哈腰:“您是行走,还是咱们右垣自家的行走,若非受右垣信重,岂会随意派发此差遣?若无人脉、才能、实力,又怎能得右垣的信重?”
  这一通分析还是有理有据的,只是他不会想到,李瞬的屁股根本就没打算跟与三尸神不清不楚的三垣坐在一起,不过虚与委蛇而已。
  “还望行走大人能为小人等引荐两名禁位强手,您若能玉成此事,事成之后小人当奉上此次交易总额的半成作为孝敬,您请来的帮手,小人亦另有酬谢,即便事不成,也不会让您白辛苦一场。”
  李瞬心中飞快地权衡着。
  不出意外,这是苏星流设下的拱火计谋,以大笔订单引发管理鬼市的诸势力争斗,以泯光教的贪婪和疯狂,如果没有高层介入,确实有可能引发一场乱战,事实上事态一度也发展到几乎火并的程度。
  不过鬼市也不是没有高人,听周卓的意思,似乎有人在其中迅速串联了诸多势力,以大势迫泯光教接受赌斗协定,暂时压住了争端。
  要知道,这件事也就是三两天前发生,而周卓他们压根就没想着上报,为了完成年底的指标,他们必须设法吞下这笔钱,在没有三垣统筹的情况下还能迅速串联多方势力与在奴隶交易中存在压倒性优势的泯光教对抗,这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苏星流大概还不知道鬼市诸势力目前已经设法把此事大事化小了,当然,或许他知道,或者说这样的发展也在他的预料之中。
  可以想象,苏星流作为一个心思缜密的心灵系能力+大盗,接下来大概率会以己身为撬点,在诸多势力之间鼓动风云,围绕着这笔钱,通过各种手段,最终掀起一场乱战,以重创死海墟城的秩序。
  这是他最可能用来毁掉这座城的办法,也是最适合他的方法。
  但这不是李瞬的方法。
  “可以,我会带人来,但是半成你打发叫花子?两个人,两成,十天之后我来时,要见到钱。”
  “这...”
  这笔交易若成,两成那是至少2w黑钻,这已经是可以发起日曜级合约的金额,对于个人来说,可谓是天文数字,周卓不由得迟疑。
  “废什么话,拿你的钱,我当然包赢,输了我一分不要,或者你再犹豫,就另请高明。”李瞬不耐烦地拂袖欲走。
  周卓一咬牙,拦在李瞬面前,道
  “好!两成就两成,万望行走大人相助!”
  虽然心在滴血,但周卓最终同意了这场交易。
  今年上半年生意还不错,但7月份尾宿区出了一档子事之后,泯光教在长安的势力不得不大幅收缩,致使链条断了一段时间,连累着整个骡马市都一蹶不振,原本能够正常完成的指标现在还差一大块。
  泯光教肯定也有任务,7月的事情让他们大受影响,所以才凶相毕露,乃至差点为了这笔钱火并起来。
  周卓这批鬼械部队由于上面限制,刻意让他们平时就很少跟地上接触,专注于在骡马市交易,维护秩序等,是以他们的人面并不广,在不上报的情况下,仓促之间很难找到什么高手。
  这赌斗一事原也不是周卓提出的,他怎么会自曝其短?也是被大势裹挟罢了,泯光教在人口贩卖这一块话语权最大,他要是不跟其他家抱团统一意见,岂不是坐视泯光教吃肉?只得硬着头皮上。
  上使对鬼市的事情基本上是放手不管,每年的巡行也都是外包给行走,但每年颁布的指标必须完成,若达不到或者出了什么差错,砍头都是轻的,周卓的前两任都已经成了鬼械的机油。
  这一劫他是不渡也得渡。
  原本最坏的打算是拿一笔钱出来,找些野路子寻几个黑市打手之类的。
  钱其实不是问题,上使每年都会留下全年指标总额的一成用作来年的运营用度,只要今年的指标完成,这笔钱上可以做的花样不少,肉疼归肉疼,到底不伤筋动骨。
  只不过野路子找来的人鱼龙混杂,很难说真的拿命出来拼个胜负,不可靠。
  是以见到李瞬,他跟见了救星一般,他知道这些行走受到三垣重视,人脉不是他们能比的,要价高一点,还更显他的把握。
  “好说。”
  见钱眼开,李瞬的态度一下子好了起来,道:
  “好好准备着,到了时间,我自会过来。”
  说罢,不等周卓再多言,快步离开骡马市。
  沿着桥原路返回,把黑袍和骨灯都交还给了桥头的守卫,李瞬原路返回。
  他的脚程够快,处理这些事情也没花太多时间,来去拢共才花了不到四十分钟,回来的时候,环岛商事那两个禁位还在昏迷不醒。
  李瞬抹除了此间外人入侵的一切痕迹之后离开,一路奔赴至心宿区内湖上空。
  确定四下无人,他随手从压缩包中取出一堆爆炸物。
  轰!
  巨大的轰鸣炸得水花飞散,李瞬抓了点火苗随手给身上的衣服烫了两个洞,伪造一下“力战”夜神的痕迹。
  几秒钟之后,怀中的通讯器剧烈地嗡鸣起来。
  “喂。”李瞬戴上耳机。
  “白焰?你没事吧?我听到——”
  “有一个坏消息...”
  李瞬肃声说着,只听见骆荔枝那边呼吸声都为之一停。
  “...和一个好消息,想听哪个?”他接着道。
  “什么时候,还有心思开玩笑。”骆荔枝立时会意,嗔怪又喜悦的声音抑制不住地传过来。
  “骆长官可别忘了答应我的事,我可是要牛奶喝到饱的。”
  李瞬轻笑一声,朝远处亮起灯的亢金龙浮游车招了招手。
  ————————

第八十四章 二号驯狐师妙妙
  离都。
  离者,明也,万物相见,意指南方。
  与执夜府所执掌的北神州万方之都明京遥遥相对,经由猎人行会【南部开拓计划】而开发出的南神州繁盛之域,自由之土,即为离都。
  这座城原本也只叫离城,不过行会多年前就已经是事实上的南方主宰,有着与执夜府分庭抗礼的地位,作为行会的大本营,将“城”改叫“都”也就无可指摘了。
  这是一座崇尚自由的城市,一座...猎人之城。
  常驻近百万人口,有三成以上都是猎人,其余则基本都是与行会相关联的行业,可以说,这座城市就是在【猎人行会总会】这一庞大机构的基础上建立起来的,衣食住行各行各业,全都脱不开与猎人这一职业的联系。
  就像行会有个明京分部一样,执夜府在离都也开了府,毕竟名义上还是神州正朔,行会也没说要正式举起反旗推翻执夜府,大家互相给面子。
  只是,也就是给点面子而已了。
  明京行会精锐寥寥,大半年都招不到一个中级猎人,连前任会长都是天命内卫,内部更是被渗透成了筛子,可谓孱弱。
  而比起喜欢弯弯绕绕的执夜府来说,行会的老哥们就比较直接了。
  但凡是漂过离都的猎人都知道,位于离都十道中【第二大道】的离都执夜府门楼,那是全离都最好的道具实验场地,每天都有不同的大佬变着法地把自己的花式研究成果扔进去养蛊,比如炸弹、毒物、陷阱等等。
  剂量控制得都不错,恶心人那是实打实的,以至于历任离都执夜府首席每天进门的时候思考最多的一件事,是先伸左脚还是先伸右脚。
  选择不同,这一天的体验可能完全不同。
  离都执夜府多次向行会总会提出申饬,总会每次都非常义正辞严地答应,一定做好内部管理,抓到犯人必然严惩不贷。
  可是话又说回来,离都是一座崇尚自由的城市,猎人是自由的,做炸弹也是自由的,只要不伤害民众,不杀人放火,谁也不能限制别人追求自由的权力,对吧?
  执夜府?执夜府都是官老爷,哪有什么民不民众的,说笑了。
  轰!!
  日曜猎人不二狐小姐皱起眉头,纠结着人偶般精致的五官,一脸没好气地拍掉从执夜府门楼里吹出来的灰尘。
  身边依旧是在明京时的那位稳重老成,身着笔挺燕尾服的管理人在候着。
  见状,管理人非常贴心地使用了一个小型风系灵术,将灰尘阻隔在外。
  “吵死了。”林夜砂嘟囔着,不满道,“到底要炸到什么时候?”
  “是这样的,阁下,昨晚【大匠】阁下那边试制了一种新配方,成品一出,他们【炼金工房】的近卫官就迫不及待地过来清场,说是要包下这里三天,今天才是第一天呢。”管理人认真地解释道。
  “啊...好烦!我最喜欢的甜品店怎么偏偏就开在执夜府这个破门楼对面?”
  眼见马路对面那家装潢风格温馨柔软不失雅致,关键甜品味道深合她心的甜品店大门上高挂着“暂停营业”的吊牌,林夜砂气得眼角直抽抽。
  砂砂太委屈了,难得回趟离都,想吃个甜品,怎么就这么难?
  “阁下,是否要我联系餐饮行业协会,抽调该店的甜品师为您服务?”
  “算了算了,劳民伤财的,不在店里吃也没什么气氛,走吧。”
  林夜砂摆了摆手,坐回车上,对管理人道:
  “送我到第三大道东127号,今天就不用你了,有什么我会联系你的。”
  “阁下,此事却是恕难从命,合议会的指示,是让我等在您外出之时随时候在您身旁为您服务...”
  “怕什么,怕我再把蔺染那只花毛鸡拖出来揍一顿?”林夜砂皱了皱鼻子。
  管理人也不敢多回话,只好陪着笑。
  这不二狐阁下不仅在明京闹了好大一场,还带回一个超级烫手山芋,而且一回来就找到【红鸩】阁下,不由分说地就动手。
  虽说终究是在离都,在好几位日曜猎人都到场的情况下,这一架没真打起来,但合议会商议之后,还是安排了管理人盯着不二狐的动态。
  当然,人家日曜猎人真要干点什么,区区管理人自是拦不住的,左右就是让她看到自己的存在,想起合议会,不要轻举妄动而已。
  “主要您身边也没个人使唤,猎首大人也是一片好意。”
  “行吧,那你就候着吧。”
  林夜砂叹了口气,懒得纠结了。
  这时候要是有个近卫官在边上,小手一招,就能名正言顺地把合议会的安排推掉了。
  她不由得想起远在万里之外的李瞬来。
  李瞬...也不知道那家伙究竟怎么样了,好些天了,也不见有什么消息过来。
  三兜两转,车停在了第三大道东127号门前,这是一间格调清新的定制礼服店,当然,管理人知道,店铺之下实则别有洞天。
  里世界最神秘的情报商“影女”,其位于离都的事务所就在这里。
  林夜砂自下了车,进店之后,轻车熟路地推开试衣间第三个隔间的落地镜,而后乘一部秘密电梯抵达地下二层。
  “叮。”
  电梯打开,红木牌匾上【小情报屋】的手刻跃入眼帘,这书法清新娟秀,刀工灵气十足,无不透着深厚的造诣。
  不过林夜砂不懂这些,也不在意,这都是她司空见惯的景儿。
  她现在更在意的是小鼻子里嗅到的甜香味。
  “我闻到什么了?好妙妙,有好吃的点心可不能躲着我。”林夜砂笑着推门而入。
  里间是约莫五六十平的事务所,空间不大,落脚的地方不多,色泽古朴的书架上堆满了卷宗,办公长桌上密而不乱地摆着四五台电脑和各色文件,长桌背后是一块贴满各式标记的大白板,挂壁摆钟正啪嗒啪嗒地自鸣。
  房间右手边简单铺开一套素色布艺沙发,一张黄梨木茶几,都是用来招待客人的。
  一身幽玄黑色的影女许妙韵就这么袅袅婷婷地坐在沙发上,将咖啡和冰镇的牛奶混兑。
  修长的侧刘海垂落至锁骨,柔美的黑发剪到后颈,末梢却挑染着灼眼勾人的明红,她眉宇间透着一股干练又疏淡的气质,神态却悠闲,眸光静而定,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见林夜砂进来,她神色不变,嘴角微弯:
  “砂砂来了?”
  “来了来了。”
  林夜砂一点不客气,坐到许妙韵身边,瞥到桌上摆着很眼熟的包装盒,惊喜道:
  “这不是...”
  “我提前买好了。”许妙韵轻笑道,“第二大道上三十多家店面都收了炼金工房的钱,要闭店三天,他们家也在其中,我怕你今天没得吃,先买好了,尝尝?”
  说着,她拈起一个半熟芝士送到林夜砂嘴边,靛青眸子斜斜撩起,眉梢微扬,檀口微张:
  “昂——”
  林夜砂听话地张开小嘴,露出洁白的贝齿,叼住那块半熟芝士,三两口下了肚,感受着唇齿之间浓郁的芝士醇香,眯起眼发出满足的感叹。
  “唔~~”
  许妙韵轻柔地把手放到林夜砂的后脑勺,顺着她橘色的长发缓缓抚摸。
  这是林夜砂一个不为人知的点,被这样揉摸,浑身都会感到如同冬日午后晒太阳般的温暖和舒爽。
  林夜砂吃了好几块甜点,轻轻捂着嘴唇,洋娃娃似的双颊泛起浅浅的红晕,整个人逐渐舒缓下来,慵懒地软倒在沙发上。
  她在离都的朋友不多,许妙韵算一个,说起来也认识了有四五年了。
  “怎么知道我今天要来?”林夜砂舒服得眼睛都没睁,“我可是临时起意呢。”
  “你不临时起意,我也得去找你了。”
  许妙韵没有回答,笑道:
  “在明京掺和那么大的事,还把人带回来,知不知道这几天多少人到我这买你的情报?”
  “安啦。”林夜砂无所谓地摆了摆手,“拿咱们准备好的预案卖出去就是了,我还等着分账呢。”
  许妙韵白了她一眼,拉了个长音:
  “那你就是甩手掌柜咯?”
  “妙妙最好了。”
  林夜砂也不管,反手直接把许妙韵一抱,头只管埋在许妙韵心口。
  林夜砂在许妙韵这里设置了一份假情报,或者说,过期的情报。
  要知道114年的林夜砂和现在的林夜砂是截然不同的存在,而这种改变迄今为止还鲜有人知。
  如果有人在许妙韵这里买林夜砂的情报,他就会得到一份114年的“冥狐”,而不是如今“不二狐”的情报,情报很详尽,也不是假的,只是如果照那个对付林夜砂,大概会死很惨。
  顺带一提,两人还商量着五五分账来着。
  “没人买你的个人情报呢,人家要的都是‘不二狐把练凛夕藏在了哪里’之类的,这些天,已经有人把离都翻了一个底掉了。”
  林夜砂叹了口气:
  “啧,你说练凛夕到底掺和进了什么事情,怎么搞得连一个帮手都找不到,满世界都是追杀她的人?”
  “执夜府现在最重要的是什么事情?”许妙韵不答反问。
  “灭掉行会吗?”林夜砂皱着眉,“你是说,她是个叛徒?可那小姑娘看着不像是个会叛变的,她挺死心眼的,而且她就算叛变,分量也没重到那个程度才对。”
  “你再想想。有件事情拖了好些年,枢密院一直没做?”
  但凡能登临君位的,就没有蠢人,只是林夜砂的心思大都放在修炼上了,本人确实没有什么政治头脑,琢磨了半天也没琢磨出所以然来。
  “笨。”许妙韵纤长的食指点了点林夜砂的眉心,“十二日曜要是缺一个,合议会是不是得赶紧找补了?”
  林夜砂恍然:“你是说,执夜大君?”
  许妙韵微微颔首。
  “确实,四代大君都死了六年了...”
  林夜砂喃喃说着,忽然仿佛联想到了什么似的,脸色骤变。
  “你想到了?”许妙韵噙着一抹笑意。
  林夜砂的脸色不是很好看。
  她的记忆仿佛又回到了114年那个被疯魔的日冕所支配的雨夜。
  日冕的疯狂是因为连野大君之死,这件事,她恰好是知情者。
  “...连野跟练凛夕什么关系?”
  “父女。”
  许妙韵轻描淡写地吐出这个字眼,霎时间拨开了林夜砂眼前所有的迷雾。
  久不出手的日冕接下练凛夕的合约,还在练凛夕遇袭濒死时展开不计后果的报复,这一刻,林夜砂终于明白了明京动乱的根由。
  “有人不想她上位,还有的人甚至根本不想任何人上位,所以才...”
  许妙韵点了点头:“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吧。”
  她把兑好的拿铁推了一杯到林夜砂面前,笑道:
  “你和他倒是在明京打了一手好配合,看不出来,砂砂,你现在很会了呀。”
  林夜砂坐起来喝了一口,闻言差点没呛死:
  “咳咳,别说了,什么配合,我才不会呢,我那都是被威胁的好不好!”
  “还有人能威胁咱们家不二狐大人的吗?”
  “有的有的,日冕实在是太坏了,都是他的错。”
  林夜砂才不会说其实收了钱,那岂不是显得自己已经跟日冕关系好到可以做交易了,那她堂堂不二狐面子往哪搁?
  许妙韵噗嗤一笑,也不点破。
  她眨了眨眼,忽然道:
  “所以,练凛夕去哪了?”
  “离都哇,我藏得可好了。”林夜砂冷不防被突然袭击,有些心虚地挺了挺胸。
  “嗯嗯,对,可...你脸上藏不住事呀。”
  许妙韵笑得比狐狸更像狐狸。
  林夜砂摸了摸双颊,恼道:
  “有这么明显么?”
  “也不是诈你,在和不在,差别还是很大的。哪怕你考虑得已经很周详了,在离都设置了多个假据点,甚至去找红鸩打架闹事以引人注目,也还不够。若非我这几天帮你抹掉了不少首尾,你估计已经要穿帮了。”
  许妙韵手指点着下颔,说道:
  “如果我猜的不错,练凛夕是不是已经被你送去长安了?”
  林夜砂的神色沉了下来。
  尽可能长时间地误导练凛夕的行踪,是她和李瞬的约定,她不想打破这个约定。
  不仅是因为日曜猎人的自尊,也不仅是因为练凛夕的性格有些合她的心,还有,李瞬...
  她人生中第一个近卫官,第一个叫她大姐头的小弟,也是第一个她亲口与之交换过真名的男人。
  不知为何,她对这个男人总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奇妙亲切感。
  就像是...已经认识了很久一样。
  总之,她不想把这事办砸了。
  “你别误会,因为日冕跟我说过,他会去长安,而且长安也确实是个很合适的地方,我就随便猜了一下。只是,既然我能猜到,其他人也难免。”许妙韵解释道。
  “那妙妙,我该怎么办,你教教,算我求你辣!”林夜砂咬着嘴唇,可怜巴巴的注视着许妙韵。
  “自家姐妹,说什么求不求的。”
  这位始终掌握着谈话主动权的里界影女摇了摇头,嘴角微弯:
  “【天理概装】落地在即,你回去之后就跟合议会打申请,让他们派你去长安观礼,然后大张旗鼓地做去长安的准备,玩一手灯下黑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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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k还多出四百字,懒得再补一百了,直接送给大伙了嗷。

第八十五章 你们数学老师生病了,这节课上体育
  9月25日,长安心宿区,半山公馆。
  自李瞬从死海墟城返回,已经过去十天光景。
  这段时间可谓风平浪静,远不像刚到长安时的那么波折跌宕。
  李瞬每天起床的时间都固定在早7点,规律地晨练热身半小时后,才开始一天的生活。
  他现在已经正式加入了亢金龙,进入长安卫戍系统,成为骆荔枝的属官。
  作为顾问幕僚,他倒是不需要每天打卡上班这么苦逼,只须在骆荔枝需要的时候能第一时间联络上就行。
  经过9月15日晚破军营斗木獬犯境一事,骆荔枝顶住巨大压力,使压境者无功而返,这使得她终于在亢金龙内部获得了一定的声望,主官地位初步得到确立。
  这可谓是一个从零到一的突破。
  要知道,骆荔枝自8月入主亢金龙以来,面对这么一个烂摊子,始终找不到重振军心的机会,而白焰一出手,就为她抓住了这个机会,是以现在骆荔枝相当的倚重他,给了他很宽松的环境和优渥的待遇。
  不过虽然没有硬性需求,他这几天还是经常到亢金龙本部参会。
  因为目前亢金龙的首要任务,就是解决潜伏在长安的泯光教问题。
  泯光教派今年以来多次在长安造成大规模的伤害事件,这件事需要一个交代。
  官房敕令,成立特别行动组,由亢金龙牵头,各宿区配合,将所有宿区的治安管理上升到最严格的程度,对连结元妖界、神州的天阶更是严防死守。
  如此严密的监管之下,董平川、泯光一行绝对逃不出长安。
  当然,李瞬怀疑泯光那家伙就没想逃,他亲临长安,一定有其目的所在,现在估计正躲在某处暗搓搓地准备憋个大招也说不定。
  带着一层薄汗从卧室里出来时,李瞬看到桌上已经摆好了早点。
  菜品清淡,切片的水煮牛肉约三斤,一大盆蔬菜沙拉,五个煎至七分热乎乎的流心蛋,一整袋子全麦面包,最后当然少不了两升大瓶装还冒着冷气的冰牛奶。
  李瞬的体魄甚至超过普通君位,身体机能惊人,这些看着不少,其实仍旧填不饱肚子,不过他平日里会本能地控制自身的能量消耗,总体也不碍事。
  夏师寒每天早上六点就会从白鹿院的学生宿舍赶到半山公馆来,帮他料理好一切之后,再掐着李瞬出卧室吃饭的钟点离开,保证他吃到新鲜早餐的同时,还能绰绰有余地赶上八点半第一堂课的空铁。
  工作学习两不误,可以说是非常职业了。
  李瞬刚开始还有点不习惯,可这么十天下来,他早上看不到桌上摆满新鲜出炉的早餐才不习惯。
  不得不说由俭入奢易,这种感觉...还挺不错。
  今天李瞬加练了片刻,没有掐着七点半的整点出来,不然这个时候还能听她跟自己道个别什么的。
  手机屏幕适时亮起,李瞬瞥了一眼,是夏师寒发来的消息。
  「雨师」:主人抱歉!学院临时通知要提前到,我先赶过去了,锅上还煮着练小姐爱喝的粥,您记得再过五分钟关火,其他一应所需我都已经照例安排好了。
  「焰」:我知道了
  李瞬掐着五分钟时间把火关掉,然后把煮锅端上桌。
  这个时间,阿夕也差不多该起了吧。
  原本李瞬为了隐秘地安置练凛夕,都已经安排夏师寒在半山公馆再购置两套住宅,但仔细衡量之后他还是取消了这个打算,只换出500w通宝就算了。
  一来哪怕是相隔不远,但频繁地往来外部宅邸,始终存在暴露的可能,也可能存在遇到突发情况应对不及时的问题,二来李瞬逐渐忙碌起来,有时候很难及时关照到练凛夕的情况,这时就需要有人照顾一二了。
  与夏师寒签订契约之后,由于那个大概率出自三尸神手笔的灵阵铭印,她的身心乃至生死都完全系于李瞬一身,练凛夕的存在可以不对她隐瞒。
  所以,让练凛夕住进自家相对来说动静更小,也更合适。
  说起来,这好像就是同居...了是吗?
  李瞬的心跳不自觉快了两拍。
  虽说房子挺大,李瞬住一楼,练凛夕住二楼,生活空间基本是错开的,李瞬也时常不在,但平日里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感觉毕竟是不一样。
  就像现在。
  练凛夕好梦初醒,轻捂着嘴唇,微微呵欠着走到二楼的扶栏前,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柔软睡衣勾勒的美好弧线和海棠春睡迟的慵懒神态,不巧被正在餐桌前大快朵颐的李瞬看了个正着。
  下一秒练凛夕就反应过来了,红霞几乎是眨眼之间就从颈爬到耳垂。
  见李瞬仿佛愣住一般还在直勾勾地盯着,她又羞又急地瞪了他一眼,双臂捂着胸,飞快地跑回屋去。
  “咳咳!”
  李瞬不禁正色咳嗽了两声。
  阿夕是不是多少有点低血糖啊,怎么经常早起迷迷糊糊的?
  约莫三五分钟之后,练凛夕穿戴整齐下了楼,神色已经恢复了平日的清凛,只是明丽的脸庞仍旧带着点微红挥之不去。
  坐到李瞬对面。
  李瞬这些天已经中招不止一次了,也算是老懂哥了,这时候大家只要装鸵鸟,埋头吃饭,就能把这阵尴尬蒙混过去。
  是以李瞬一个劲地埋头啃他手里那块全麦面包,如同老牛耕地,头都不带抬的。
  练凛夕本来也是这么打算的,可见李瞬这副煞有介事的鸵鸟的模样,忍不住嗔道:
  “阿瞬,坏。”
  李瞬本来想着无辜地眨眨眼,但一抬眼看到俏脸微红写着恼意的练凛夕,嘴角就忍不住上扬。
  对,他确实是故意盯着她看来着。
  跟练凛夕相处日久,他逐渐开始发觉,这位执剑时威势凛然如天人的剑仙般女子,在日常生活中却根本不是想象之中的锐意难当清冷难处的,她分明是个心思纯净,乃至某些地方有些笨拙的少女。
  他愈发喜欢看这大美人微恼薄嗔的模样,非赏心悦目不足以形容。
  闹了片刻,总算是消停下来,练凛夕盛了一碗粥,餐桌上只听到两人细微的咀嚼声。
  少顷,练凛夕瞧着他,问道:
  “就是今晚吧?”
  “嗯。”李瞬点头,“今晚就去死海墟城一探究竟。”
  对练凛夕,除了日冕的事情之外,李瞬没有什么可隐瞒的,他将泯光教的暗跃,与苏星流的会面,死海墟城的情况,长安三垣二十八宿的勾斗,乃至夏师寒身上的灵阵铭印与三尸神的联系,都对她和盘托出。
  练凛夕也意识到,长安虽在天外,但仍在局中,从没有脱出神州的掌控。
  她虽正道直行,智慧却不输于任何人,有些事情她只是不屑为之,而不是真的看不明白。
  这十日来,她和李瞬商议了不少,对后续的局面逐步有了定计。
  今晚就是和骡马市周卓约定的时间,他准备前往死海墟城一探究竟。
  李瞬知道,但凡练凛夕的实力有所恢复,她都一定会与他同行,去闯任何危险的境地。
  其实他也挺想有阿夕这么个好队友的。
  要知道,纯以禁位层面的综合实力来讲,受创前的练凛夕可以说已经臻至禁位能够达到的高峰了。
  灵能强度方面虽还比不上使用驭龙秘术的李瞬,可她是拥有斩春风的,仅凭此无双剑器,已足够压倒一切禁位,更别提她天生斩除邪祟的灵能特性了。
  君位种子不是夸口,哪怕没有什么顿悟、突破,只是正常修炼,十年之内她都能稳步登临。
  如果李瞬止有禁位实力,那还真不是练凛夕的对手。
  可惜她的灵能至今没有恢复的迹象。
  生生咒和安酥钗子上附着的灵能同时在练凛夕的体内运作,两股力量对冲抵消,大部分都冰雪消融,但残余的少部分却盘踞在练凛夕受损的灵海,成为了一个类似肿瘤的麻烦存在。
  这个肿瘤会吸收练凛夕自然生成的灵能,练凛夕越是运转灵能修炼法,这个肿瘤就会越发庞大,越发难以清除。
  所以练凛夕暂时停止了修炼,这个状态,单凭体魄和剑术,普通的超位还能应付一下,但再往上就不行了。
  练凛夕状态如此虚弱,李瞬岂能坐视,可原本想寻机与安酥谈一谈,这段时间安酥却神神秘秘地找不到人,消息联络不上,咖啡店也关了,不知身在何处。
  “万事要小心。”
  练凛夕纵有千言万语,此刻也只化作了这一句饱含担忧和希望的话语,清凛眼眸中,按不下丝丝缕缕的缱绻。
  李瞬闻言,轻嗯了一声,练凛夕捕捉到了他眼中闪烁的忧色,猜到他心意,微笑着摇了摇头,流露出宽慰的神色,倒让李瞬有些自惭。
  按说失去了一身实力,又深陷在迷局之中,最痛苦煎熬的应该是阿夕本人才对,但她除了对李瞬独闯虎穴的担心,自己的心态倒是放得很平,并没有因为失去力量就陷入颓丧消沉。
  李瞬自忖是做不到这种程度的,他完全不能想象自己一身实力化为乌有之后会变成什么样子。
  “说起来,妹妹的事情有眉目了吗?”练凛夕关切道。
  她知道李瞬最初来天空城的目的,就是来见他妹妹,但后来因为卷入她的事情,连带着她也一同来到长安。
  面对复杂的局面,阿瞬暂时放下了寻找妹妹一事,这些日子他忙忙碌碌,也从没提起。
  “目前还是只有白鹿院这一个线索。”李瞬抿着唇。
  没错,还是只有白鹿院。
  不论是李瞬机缘巧合掌握的,还是安酥给出的,都只有白鹿院这一个线索。
  安酥消失之前,两人唯一一次联系,谈的就是小妹李映的事情。
  她提出的条件很直白,和李瞬想的一样——他必须承诺拿到【天理概装】设计图纸,安酥才会告诉他李映的具体所在。
  但李瞬怎么可能答应这种事情。
  李照的算盘打得很响,她自己被小妹抵触了,没机会拿到,就让他去哄骗,打亲情牌,毕竟小妹她小时候就一直是怕姐姐粘哥哥的。
  但不论现在小妹变成什么样子,李瞬是绝对做不到帮李照骗取小妹手上的东西的,想都不要想。
  安酥也光棍,一点不松口,最终,李瞬还是以【公司】相关的情报,交换到了安酥一个提示。
  听到这提示,差点没给他气坏了。
  是的,就是轻飘飘三个字,“白鹿院”。
  我不知道小映就在白鹿院?你搁这搁这呢?
  懊恼得很,却也没办法,安酥又不知道他事先掌握了一定的情报。
  不过换个角度想,毕竟他手上那份情报其实挺模糊的,有赌的成分,现在得到安酥的提示,算是印证了一下情报无误。
  “可...”
  “的确,上次到白鹿院没找到什么线索,不过这件事关系到李照的目的,安酥没必要骗我,可能是我还不够深入吧。”
  李瞬托着下巴,答道:
  “所以我琢磨了一下,想了一个法子。”
  “要怎么做?”练凛夕投来好奇的目光。
  “俗话说的好,打不过就加入。”李瞬笑道。
  “加入...入学吗?现在已经过了入学季了,会不会太突兀?”
  李瞬笑了笑,从怀中取出一枚金丝镶边的纯黑色名片,点了点上面【中天社】的字样。
  “早过了那个年纪,也没那个青春洋溢的心气了,当学生怕是会露馅,而且我学历太低,要是碰到什么考试,露怯不说,还挺丢人。”
  “说的阿瞬好像很老了似的。”练凛夕莞尔。
  李瞬叹了口气,转而笑道:
  “所以我跟他们做了一个交易,换到了一个白鹿院教师的名额,今天就走马上任,你没看我穿得很工整吗?”
  练凛夕闻言,看他今天确实不像平时穿得那么休闲,一身笔挺的黑色正装把白焰这张假面儒雅成熟的气质释放出来了。
  只是嘴角还黏着点点蛋黄液有点破坏形象。
  “笑什么,奇怪,我不像老师吗?”
  练sir低下头,拿勺子的手微微颤抖。
  李瞬咳嗽一声,正色道:
  “咳咳,练同学,你们数学老师今天生病了,这节课上体育,听到没有?”
  练凛夕实在没忍住,颤抖着霍然起身,直奔盥洗室而去。
  ————————

第八十六章 李瞬急了急了
  时间倒回三日之前。
  当夜无星无月,李瞬换上鹰钩鼻面具,孤身出行。
  多次切换多种交通工具之后,李瞬花费近两小时,从心宿区赶至苍龙星域最边界的角宿区。
  确认无人尾随之后,按照事先知道的地址,李瞬找到了一间没有名字的晚礼服定制店。
  橱窗里摆着三套女式晚礼服,店门的招牌上涂着一层素橘色的漆,乍看是间挺不起眼的小店。
  李瞬瞥了那三件晚礼服一眼,推门而入。
  进店之后,李瞬不看店里的任何东西,径直走进试衣间,推开第三个隔间的落地镜,而后进入秘密电梯,抵达地下一层。
  没错,这里正是影女所经营的【小情报屋】位于长安的事务所。
  影女是走高端路线的情报商人,她的情报很少卖给完全不知根底的人,庞大的网络多以会员引荐制度编织,这些网络上的买家又会被发展成她的情报来源。
  长年的经营,使得小情报屋遍布神州南北,长安,甚至连元妖界都有她的眼睛,底蕴深不见底。
  事务所外观均以礼服店伪装,按照重要程度分为七级,沿用七彩作为标记。
  各地事务所均独立运营,除传递情报之外,仅在规定的时间向总部报送阶段收益和阶段售出情报情况,总部则会据此来为各地事务所分级。
  许妙韵就像一只盘踞在网中心的蜘蛛女王,将自己层层掩映,却又能敏锐地感知到来自任何方向的信息。
  小情报屋的会员都知道,青色往上才是影女的主力事务所,这间事务所只是橙色,说明这里经营的很一般,别指望在这里能买到太好的情报。
  不过,店铺外橱窗里所展出的晚礼服数量,其意味却鲜少有人知道。
  好在李瞬很清楚。
  橱窗中展出的礼服数量只分两种情况,一种是三件,一种是其他任意件。
  展出三件礼服,意味着通过这间事务所,可以直接与许妙韵本人联系。
  电梯打开,事务所内部是统一制式的五六十平的空间,书架、长桌、白板一应俱全,房间里只坐着一名女性,三十余岁,身段姣好风韵成熟,颇有烟视媚行之感。
  “客官要点什么?如果没有特别指定的,也可以看看菜单,不过收费从现在就要开始了哦,承惠每分钟10黑钻,挑选好了之后,我会再报价给你,多多选择,不要客气哦。”
  见到有客人进来,女人很客气地笑着介绍,将背后巨大的白板翻转,上面密密麻麻地绘着整个苍龙星域七大宿区的舆图轮廓,内中有不少地方标记了数字、颜色,贴有照片,下方则多有细小文字标注。
  这都是苍龙星域内部近期比较重要的情报。
  李瞬并不看这些,淡淡道:
  “买礼服,三件都要。”
  女人神色一变,旋即颔首,迅速敛起了故意散发出的柔媚,打开位于墙后的机关暗格,取出一个类似蔫巴蜗牛的东西来。
  把这一物递给李瞬,女人便要转身离开。
  “这是什么?”李瞬问道。
  “一种延时通话器,通过提前设置好的频段,点按蜗牛壳的正中,就可以与地上通话,普通型号存在半小时延迟,我们这一台经过特殊技术处理,已经把延迟缩小到了五分钟之内。”
  李瞬想起来,理事会也给他这个苍龙级权限狗配备了这么一只通话器,只是李瞬当时并不知道这东西的功用,就将其束之高阁了。
  “事务所均设置了最高级的隔音道具,并配备干扰灵术,无须担心情报外泄,此间的情报您亦可随意观看,我在外面等候。”
  女人恭谨地退出房间,乘电梯上了楼,地下便只余李瞬一人。
  李瞬斟酌片刻,点按蜗牛壳正中的通话键,在上面轻扣了四下,没有说话。
  约五分钟后,蜗牛振动了起来,李瞬再按下键,耳中便传来许妙韵慵懒又带点笑意的声音。
  “呀,是想我了吗?”
  李瞬不禁翻了个白眼。
  五分钟才能通一次话,她还就递来这么一句,属实奢侈得很。
  “说正事,我之前要的情报,你要怎么送到长安?然后我需要统括理事会、星域官房、执明董氏和白鹿院的情报,还有,泯光、沉舟最近的动态和明京动乱之后执夜府、行会内部的反应。”
  李瞬早先让许妙韵向养生主调取行会近二十年来曦城、烟城两地下半年的合约资料,许妙韵答应十天之内办到,之后在杀杜大风前夕,李瞬又问她要了练野大君、女帝和九丑的情报。
  不过李瞬后来到了长安,地天之间交通、通讯均不便,便暂时和许妙韵断了联系。
  五分钟后,李瞬听到许妙韵略带些调笑意味的声音:
  “喜欢把一大堆东西都塞在一起说的无趣男人呢...嘛,如果来得及的话,我把砂砂支派过去了,她11月初就会到长安,到时候你会收到你想要的。”
  “要是你急要的话...不如我亲自跑一趟咯,我现在暂时有点脱不开身,到长安大概要五天。”
  李瞬皱起眉,不知道她把林夜砂推到长安来是何用意。
  许妙韵的心思之深,少有人能及。
  有人说,信息就是这个世界的一切,某种程度这话不是没有道理,她实在掌握着太多隐秘,大多数人在她面前简直无所遁形,在她不想被人猜到的情况下,没人能猜透她的想法。
  这也就是李瞬与她合作十年,始终无法彻底信任她的原因。
  他回道:
  “算了,大头就让林夜砂带过来,你现在挑些重点,一一告诉我好了,就从神州的事情开始。”
  这次对面足有十分钟没声音。
  “砂砂察觉到自己被泯光利用了,这次回去直接对蔺染开炮,打算跟核心派划清界限,这是你挑破的吧?你...是又要对泯光动手了?这回有几成把握,别骗我,不想再看到你半死不活的模样了。”
  许妙韵的声音冷不防从听筒里传出来,淡淡的责怪中,透着些许的担忧。
  李瞬过人的耳力,甚至还听出一点模糊的颤抖。
  沉默了片刻,刚想回应,听筒又响起:
  “哼哼,先打个三五千钻的来贿赂我,不然我回头就去告诉明前,你准备把她费尽心血救回来的命祸祸掉。”
  李瞬登时急了:
  “哎许妙韵,你别给我乱说话!”
  ————————

第八十七章 她还是那么爱吃柠檬
  “瞧把你急的,什么时候要能这么着紧我一回就好了。”
  那头传来许妙韵柠檬兮兮的声音。
  “是不是明前让你做什么你都肯?”
  “我呢我呢?我还是她姐呢,我还帮你搜罗了那么多情报呢,姓李的,你现在光会翻脸不认人,当年要不是我帮你把砂砂扒了个底朝天,你怎么可能把她打成那副鬼样子,现在她每次想起这茬我都得哄好久呢,你不负责的么?”
  听听这一连串都不带消停的抱怨念叨,连六年前陈芝麻烂谷子的旧账都翻,李瞬只感觉那股子酸味都快冒着泡从听筒里溢出来了。
  李瞬确实有点急了急了。
  “行了行了,五千行吗,你别去春茶亭,我一会儿打给你就是了,她已经脱离你们许氏了,你别去给她招惹是非。还有,我什么都没说呢,怎么就要对付泯光了?”
  “你这不是提了泯光两个字么,你跟他多大仇,要么不开口,既然开这个口,不就是动杀心了么。”
  这话有理有据,令人信服,反正李瞬佛了。
  “就知道替她说话。”
  半晌,许妙韵小声的嘀咕又传过来:
  “早知道,我也学医,然后把哪个没良心的救了,让他一辈子感恩戴德去,省得在这里吃辛吃苦,还被人嫌烦。”
  李瞬被噎得一时有些语塞。
  神州之上,传闻中有南北两位医者,其术生死人肉白骨,近乎于道,一名圣手,一名药王,两人并称【秋鹿春茶】,以两位医者所常驻的医庐——“秋鹿斋”和“春茶亭”为名。
  许明前就是长居于离都牧野之畔【春茶亭】中的那一位圣手。
  也是许妙韵异母的妹妹。
  许妙韵的具体年龄李瞬并不知晓,但许明前生于自明历95年与他同岁,这是李瞬知道的,由此可推,许妙韵的年龄不会大出多少去。
  如此年纪,若是天资卓异,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精研学术有可能,斩妖除魔稳扎稳打半步登临也不是没可能,但只靠白手起家就经营起遍布神州乃至元妖界的庞大情报网,那不可能。
  事件与事件是一条线,人物与人物则是一个个大小珠串,将其编织在一起,那就是对于情报商人最珍贵的东西——网,而这一个个珠串,一条条线,从来都是一种需要时间去积累、传承的东西,绝难一蹴而就。
  而放眼神州,拥有最久传承的一个群体,无疑是贵族。
  许妙韵正是与琅琊苏氏同列于大君敕封世族的开元许氏掌门人。
  为了扶持新的贵族群体以与巨大的旧贵族势力对抗,从二代大君开始,历代执夜大君都会精心从贵族阵营中选择部分,施以敕封。
  这些贵族群体在被敕封之前,通常都只是旧贵族中的中等或小角色,在受到大君的一力扶持之后,便迅速壮大起来。
  当然,不是每个受到敕封的家族都能延续下来,在新贵族与旧贵族的角斗之后,凋零者甚众,现存的敕封世族甚至不到敕封总数的三成。
  不过新贵族终究还是站稳了脚跟,目前由三家世族领衔,在枢密院中亦具备席位。
  开元许氏当年极受三代大君看重,多加敕封厚赐,屡次委以重任,在明冥执政的时期,许氏的实力飞速发展,其神秘而深不见底的情报网络,也就是在那一时期逐渐编织而成。
  时移世易,三代、四代一时人杰俱成过眼云烟,而开元许氏这百年世族却树大根深,愈发枝繁叶茂,无人能测,其究竟深藏着多大的能量。
  如现今枢密院十二执夜人中的许獬,即出身开元许氏,现正执掌专司情报收集的天机司,手握数万风媒,眼耳遍及神州,这还不过是冰山一角。
  不过许明前则又是一个异数了。
  她是一个医生,没有也不愿牵扯任何利益纠葛的纯粹医者。
  李瞬在116年与泯光一场大战之后,两人俱受濒死重创,适时,许妙韵将他送至春茶亭,交由许明前医治,许明前不愧圣手之名,施展逆命手段,将李瞬硬生生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如果没有许明前的救治,李瞬这条命不死也得去掉大半条,就这样李瞬还在春茶亭养了大半年才彻底痊愈。
  当今神州能与春茶亭【圣手】许明前并列的,只有秋鹿斋那一位药王,而那一位常年受执夜府的供奉,显然不可能给泯光提供什么像样的治疗。
  而且泯光伤势的根本是玄冥之力的侵蚀,这世上亲眼见过玄冥还活着的人本就不多,哪怕泯光真的设法找上那位药王,八成也是于事无补。
  所以李瞬才笃定泯光的伤势根本没有好转。
  许妙韵说的某种程度上来说没错,许明前对他有活命之恩,李瞬向来恩必偿仇必报,但凡她需要李瞬帮她做什么,李瞬绝不会推辞。
  可是许明前从没有提过任何要求,甚至诊金都只是照常收而已,恬静,淡泊,如出淤泥而不染的青莲。
  只是春茶亭临别时,她叮嘱他,珍重身体。
  李瞬心中不禁浮现过往的回忆。
  “我猜你现在在想她。”
  许妙韵适时的柠檬话又来了:
  “不好意思,要破坏你的美好想象了,你以为明前是人淡如菊小天仙?我告诉你,她最喜欢啃猪蹄!但是怕你看到,都背着你吃!悄悄躲在房间里吃!”
  李瞬错愕,下意识反驳道:
  “没用的,你说这些,根本不会影响她在我心中的形象。”
  话是这么说,李瞬却不由自主地脑补了起来。
  不对劲,都怪这女人,什么鬼描述,画面感也太强了吧?
  最后这脑补还是被许妙韵打破的。
  “沉舟最近厉兵秣马的,动作不小,眼见离下届合议会也就半年不到了,估计是准备收票,他闭关这几年,统合派愈发乱了,他这次是有想法的。”
  说回正经事,许妙韵就一点不见刚才那个怨妇小女人的模样,自然地从声音里透出尽在掌握的雍容气度。
  “泯光么...最近的消息还是那样,从被你打伤之后就一直在滇城泯光教大本营缩着,自顾自发展势力,要不是下届合议会硬性要求十二日曜必须全员与会,他估计还是不会挪动。”
  李瞬闻言,微微挑起眉,回应道:
  “你的消息过时了,最新情报,泯光已经抵达长安,目的不明,但他会亲自出手,所谋必然甚大。”
  顿了顿,他眼底浮现一抹淡淡杀意:
  “你可以把这条卖给沉舟,连带着情报来源一起。你不是说他这次有想法么?那不如看看...他到底有什么想法。”
  ————————

第八十八章 日冕之遗,神子之影
  “你说泯光在长安?可我这里所有的情报都显示泯光没有动身的迹象,而且都可以互相印证。”许妙韵疑惑道。
  巨大的情报网络是由一个个独立的人如珠串般构成,既然是人就会有破绽,立场就有改变的可能。
  但要说别处就算了,泯光那里却是没可能的。
  自116年日冕与泯光大战之后,许妙韵就很是往滇城地界抽调了几拨即便在她手底下也属于最精锐序列的队伍,不定时的轮换、穿插使用,并且这些人的唯一上峰都是许妙韵,彼此之间均互不知情。
  因为泯光惑乱人心的名声太响,许妙韵也是拿出了看家本事来应对,别的不说,近几年来,泯光教相关的消息从没出过错。
  难道说...出什么问题了?
  正在许妙韵心中狐疑的时候,李瞬沉定的声音又传过来:
  “不是你那边的问题,泯光并非本尊到场,他是使用一种特别的术,通过类似附体、凭依的手段,凭依在他人身上,跨越超长距离出现在长安。我前些天与他相遇,有一场遭遇战,目前他隐匿了行踪,我正在设法寻找。”
  李瞬很了解许妙韵,知道她第一时间就会陷入自我怀疑,故而很快就把原委补述。
  李瞬知道她在滇城那边的布置是特殊的,但比起撒下重金、耗费心力去精心调校的精锐情报部队,她会更信任他,没有任何怀疑,哪怕仅仅一句话。
  如果他不解释,许妙韵必然会雷厉风行地着手撤换、清查滇城所驻的所有部署。
  想到此节,他心中默默一叹。
  这十年,他从始至终都没有彻底相信过她,可她...却始终对自己抱有最大程度,近乎无条件的信任,甚至可以说,毫无保留。
  十年间,她从未真正拒绝过李瞬的任何要求,不论多么难以入手的情报,多么骇人听闻的秘密,多么复杂难缠的布局,只要电话接通,李瞬最终多半都能得到他想要的。
  说起来都是交易,但如果没有渠道,再多的钱跟废纸也没什么差别。
  可以说,许妙韵早就成了李瞬最坚实的后盾。
  这是为什么?
  李瞬很清楚,当然不是因为李瞬这么个毛头小子。
  当然是因为日冕,因为父亲李曜,因为那个曾经纵横神州的传奇猎人。
  她相信日冕,是以甘愿成为日冕的影子。
  没错,日晷是日冕之影,许妙韵,或者说开元许氏这个家族,正是曾经的日冕旧部。
  父亲临终之前,一共只给李瞬留下了两个联系方式,其中一个就是【日晷】。
  作为日曜冠冕,执夜府的梦魇,行会最强的日曜猎人,父亲虽然几乎没有提及过往事,但想也知道,他不可能真的是个独行侠,他背后必然至少有着一个有力团队的支持。
  毕竟想要在执夜府的严防死守中屡次完成惊天刺杀,创造不败神话,成为难以磨灭的传奇,单靠一个人是根本不可能做到的。
  而且父亲还很可能是最初构架行会的三名“先行者”之一。
  这么一来,除了强大的实力,一个精英团队,乃至一个结构严密的组织绝对是不可或缺的。
  真正的独行侠,能做到【浪客】那种程度已经是极限了。
  浪客是行会的老资格了,实力非常强劲,老牌君位强者,声名还要在泯光之上,单人独剑,在万人大军中杀出几个来回都是寻常事,两三个普通的君位拿他一点没办法,甚至还随时可能被反杀。
  这人是个冷兵器原教旨主义者,不使用任何灵能技术与机械技术的产物,苦行僧一般的作派,杀人之后远遁千里,无牵无挂,被他盯上的合约目标无不是夜不能寐。
  浪客自然也有过刺杀执夜府高级战力的记录,但比起失手的次数,得手的次数实在不值得提,突破重兵包围无功而返都成了常态。
  这就是没有团队的坏处了。
  除非能获得超越君位的力量,否则指望以个人实力碾压一切,那是不现实的,而君位之上的极位,历史上或许曾经有人抵达过,但如故事传说般缥缈,更别说虚位、终位这种神话一样,仅存在于修炼者美好愿景之中的境界了。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李瞬被以如此的信任对待,就算知道那信任并非对自己而来,心中也难免萌生感激和亏欠。
  可话虽如此,李瞬也深知,作为没有立场的情报商人,许妙韵始终不是值得完全信任的人。
  她给了他莫大的帮助,却也无时无刻不想着试探他面具下的正体。
  而且别说自己,连父亲也并不信任对方,因为父亲叮嘱,这两个人的联系方式,不到万不得已时,绝对不要动用,动用之后,后果难料。
  父亲是个神秘的人,十五岁之前,李瞬彻底被蒙在鼓里,而哪怕是父亲临终前的那个午后,除了教授自己修炼法之外,也绝口不提他的过往,不论是敌人还是朋友,李瞬几乎一无所知。
  既然要让我挑起如此沉重的责任,为什么就不能把一切都告诉我呢?
  少年李瞬不理解,甚至一度怨恨父亲的做法,这让他始终身陷于迷雾之中,迷茫无所适从。
  但随着年龄阅历的增长,随着生死之间的几度徘徊,李瞬开始逐渐理解了父亲的苦衷。
  父亲正当盛年,为何早早逝去?他身负日冕之名,是足以纵横神州的强者,为何隐姓埋名偏居一隅?
  还有,在记忆之中找不到一丝一毫,仿佛完全没有存在过的母亲,究竟...?
  李曜这个男人身上,有太多未解的谜团。
  而将种种蛛丝马迹拼合,以李瞬逐渐增长的阅历见识,他隐约猜测,也许,父亲经受过难以形容的背叛。
  以至于,他已经不知道自己曾经的朋友是否早已变成了敌人,也不知道曾经的宿敌是否早已伪装起来,变得人畜无害,乃至干脆变成朋友的模样。
  临终前的父亲,大约已经不再相信任何人了。
  不把日冕的过往告诉李瞬,不是云山雾罩故弄玄虚,而是不想让李瞬在脑海中对任何人、事、物提前预设立场,从而遭遇更深的背叛与打击。
  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的话,关于这个世界的一切,都要亲眼去看,亲自去感受。
  这是父亲没有付诸于口,却不言而喻的遗言。
  而时间越久,他就越发理解父亲为什么让他万不得已不要去联系日冕旧部。
  因为...实在是太他妈的好用了,一时用一时爽,一直用一直爽,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一发不可收拾了。
  随着合作的日趋紧密,李瞬和许妙韵对彼此愈发了解,而这种了解,使得两人之间的秘密越来越少,各种习惯、风格、动作、心理的泄密几乎是必然的。
  李瞬甚至猜测,许妙韵有可能已经对日冕身份的秘密有所察觉。
  日冕的身份是他最重要的秘密,这关乎着一家人性命的安危,关乎着父亲未知的布局,绝对不容有失。
  年前扔下那一张纸笺,的确是他不擅面对他人的善意而选择了逃避,但未尝没有彻底与许妙韵切断联系的意思。
  可现在,终究是剪不断。
  离开许妙韵,李瞬不说变成瞎子聋子,至少也是自断一臂,大约只有他真正打算抛下一切彻底远走高飞的时候才会这么做。
  既然他并没能抛下一切,且现在为了找出幕后黑手,为了帮助练凛夕度过难关,他反而要在神州这潭水里搅合得更深,和许妙韵的纠缠就只能是无法避免。
  这一番剪不断理还乱,也不知道究竟会如何收场。
  反正另一个名叫【日珥】的人,李瞬是不会去联系的。
  许妙韵的声音把他从纷乱的思绪里拉扯了回来。
  “...有点离谱呢,常规的附身术法、凭依秘术,作用范围最多不超过半径一公里,滇城和长安的直线距离何止万里,泯光在本人不离开滇城的情况下,真的能做到这种事吗?还是说,他早已经离开滇城,潜入长安?”
  “不,那不可能,如果泯光走这么长的路程我还察觉不到踪迹,我也别干这一行了,他的伤势还要靠滇池稳定,他确实就在滇城无误。你确定那是泯光么?如果是的话,他的危险程度还要再上调,他这种术闻所未闻。”
  许妙韵的声音中流露隐忧。
  “我确定那就是泯光本人无误。”李瞬笃定道。
  而且不出意外,泯光修成这个术的时间,就在今年7月。
  董星帅的变节,可不是突发行为,甚至尾宿区的那场变乱,或许都是蓄谋已久。
  李瞬最近在亢金龙接触到了一些7月尾宿区变乱的情报,长安人或许还不是很清楚,但以李瞬的手中现有的情报,结合泯光的习惯和做法,已经对那件事的真相有了推论。
  对面停顿了许久之后,传来翻书页和敲键盘的声音,少顷,许妙韵道:
  “先不管那个术究竟如何,如果泯光真的偷偷去了长安,这个时点...难道他也是为了【神子】么?”
  神子。
  自那一夜与泯光交手后,李瞬又一次听到了这个名字。
  没等李瞬发问,很快,许妙韵解释道:
  “长安研发了十年之久的【天理概装】即将在年底落地投产,统括理事会正在着手广邀神州、元妖界诸方势力到场观礼。”
  “对于此物,理事会的保密程度极高,迄今为止一切情报未知,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理事会既然如此大张旗鼓,此物必然会进一步增强长安的武装实力,使长安的威胁更大。”
  “按照时间线,目前天理概装已经进入了设计方案收束的最终阶段,而一则情报恰好就在最近不胫而走——天理概装是由一个名为【神子】的存在所带领的团队主导设计的,除神子外,这支团队还有五名核心成员,为保护秘密,所有成员均隐匿身份、形貌,藏在【天城联合】麾下的学院里。”
  天城联合,是以白鹿院为首,长安三大学院领衔,囊括长安所有院校在内的大学联盟,是实际上支撑长安运转的巨大经济体,在统括理事会都占有席位,可谓庞然大物。
  将六个人藏在数以十万计的学生之中,这招不可谓不高明,把水藏进大海,比单纯找个地方保护起来安全太多。
  “情报来源不详,无法追溯源头,传播也很隐秘,所以估计你还没收到。你知道的,这消息一出,神州可谓蠢蠢欲动,里世界不少藏了很久的妖魔鬼怪都冒头了。”
  “近期长安频繁有初次抵达的游客乃至权限拥有者涌入,这就是源头,现在...大概已经不知道有多少人都潜入长安各大学院,意图找出【神子】团队,夺取天理概装设计图了。”
  许妙韵的语气带着讥嘲。
  李瞬却仿佛拨云见日,霎时间,眼前的迷雾豁然开朗。
  泯光要找的就是【神子】,这是他亲口所言,是以他动用了董氏这颗暗子。
  再想得深一些,如果泯光就是理事会九执中的【荧惑】,那么他很可能知道天理概装的正体和功用。他有迫切的需求,才会不惜亲身到长安来找,那么他泯光急着解决的问题是什么呢?
  伤势。
  难怪苏星流也说,长安即将成为是非之地,现如今神州、元妖界牛鬼神蛇即将齐聚长安,不成为是非之地才有鬼。
  看来按他的计划,是要借这股大势,捣毁死海墟城之中的长安鬼市。
  甚至于,神子的情报在这一时点遭到泄露,这难道与三垣二十八宿,理事会与官房的勾斗没有关系?
  除了这些,还有对李瞬最为重要的一点,也经由此情报彻底明晰。
  李照让他从小妹李映手中获取天理概装的设计图,她见过小妹,以帝党的网络,其情报是绝对无误的。
  而不论是安酥给的提示还是李瞬无意中搜得的情报,都证实小映的下落在白鹿院,这和许妙韵给出的“其成员藏匿于天城联合麾下院校”的情报完全契合。
  换句话说,小映...就是神子团队的核心五人之一!
  只要找到神子,就能找到小映!
  果然,许妙韵这女人,还是太重要了,重要到简直令他忌惮的地步。
  她只消几句话,长安这混沌的迷局顿时就清晰起来了。
  李瞬深深吸了口气,让自己按下这茬暂时不去想。
  这时,只听许妙韵道:
  “泯光想做的事,你肯定不会乐见其成对不对?那...五千钻,我给你一条重磅消息,怎么样?”
  “好,我要了,五千五千,一共一万,一起打给你。”
  “不愧是我的散财童子君呢,爽快~”
  许妙韵轻笑着,从容道:
  “截至目前,最有可能是【神子】的人,就是白鹿院的【帝姬】,三代大君明冥之女,明空。”
  ——————
  收了也放了不少线,重要的剧情解密章节。

第八十九章 中天社·谛听
  与许妙韵通完那一通一言难尽的延时电话,时间已至深夜。
  思索许久之后,借着【小情报屋】事务所内隔绝外界的便利,李瞬取出那张黑钻特种纸所制成的名片,拨通了另外一个号码。
  “我是白焰。”
  李瞬非常直接地自报家门。
  对方是一个有着沉重鼻音的男性,低低地嗯了一声,喃喃道:
  “九号,长安,白焰。”
  “嗯?”
  “这是自明历120年我社所发出的名片数目,我在计数。抱歉,还没有自我介绍,白焰先生,你可以叫我【谛听】。”
  “谛听先生,贵社声名,我在神州时已是如雷贯耳。”
  “白焰先生,你的声名,我最近亦是如雷贯耳。”
  “哦?”
  “白焰先生最近在亢金龙大展宏图,力斗夜神,智退两军,一时风头无两,我虽不才,一二风声还是能听得。”
  李瞬闻言心中微动,不动声色道:
  “因缘际会罢了。”
  谛听发出低沉的笑声,问道:
  “白焰先生是否知道与我社交易的细则。”
  “不知,请讲。”
  “我社广交朋友,但凡我社欣赏的,便都是朋友,朋友之间有通财之义,初次见面,为表心意,翌日将有一万黑钻打入白焰先生的公共账户之中,万勿推辞。”
  好大的手笔。
  一万黑钻,折合四百万白银钱,五百万通宝,这是小商业主两三年的营业额,常人大半辈子的辛苦钱,哪怕是拿去开合约悬赏,都够日曜猎人挑选了,谛听倒好,一句话不问上来先送,就跟送普通的伴手礼一样。
  见到这种大财阀不讲道理的底气做派,换作手头稍微不宽裕些的,此时或许已经被震慑到。
  李瞬自是不会怯场的,淡淡道:
  “便却之不恭了。”
  “再者,朋友之间当帮扶互助,先生若有什么烦心困扰,今日便可开口,在这长安城内,一二句话,我社大可说得。”
  这是又要先帮李瞬办事了。
  路数邪门的很,但李瞬不管,照单全收,按着先前的打算,斟酌着开口道:
  “白某不才,半生修行武道,一身艺业成就,却不知如何传承后继,此事实在令我苦恼万分。”
  “白焰先生是想寻得高徒?此事易,我社自能提供一些武道苗子供选。”
  “非也,谛听先生有所不知,我所修之武道,对天资有着极高的要求,非万中无一者不能传承,只怕劳动贵社又不能得,那就实在惭愧了。”
  不给谛听接口的机会,李瞬继续道:
  “唉,你道我如何会来长安?我正是听闻长安乃是学府盛地,当世最优秀的年轻苗子,应当都在此地,思前想后,才终于抛家舍业来此。只是...长安浩大,这些时日以来,如何实现我这夙愿始终一道难题,若贵社能替我了此心愿,白焰感激涕零,若有所托,莫敢不从!”
  李瞬暗示的其实没那么明显,但谛听不愧叫这个名字,明显是听懂了,而且很可能听懂了更多的东西。
  “既是朋友,如何能见先生如此忧愁?我有一个法子,不如白焰先生暂屈身于天城联合,出任教师,如此每日都能接触到莘莘学子,那么自然就能找到先生想要找的万中无一之才了。”
  “原来如此,好,好啊!”李瞬一副老泪纵横的欣慰语气,“谛听先生,我听闻那白鹿学院正是天城联合之首,长安万校之校,想来那里的学生定然天资卓异吧?”
  “一日之后,白鹿院的聘书会送到贵府的信箱中。”
  谛听半句废话也没有,直接应下此事。
  这态度实在爽快,哪怕李瞬明知中天社别有目的,但这又是送钱又是毫无二话地办事,有求必应的感觉确实很爽,让人情不自禁地就会产生对中天社庞大能量的敬畏和亏欠心理,进而产生为其效力的想法。
  李瞬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已经很明白了。
  许妙韵的综合情报显示,目前【神子】概率最高的就是那位帝姬·明空,而按照李瞬跟明空接触下来的体感,这小姑娘的确是个纯纯的学者甚至科学怪人,掌握着超越性的技术,而且那种纯粹感,和练野大君给他的感觉颇有些相似。
  虽然他其实还有一些疑虑的。
  比如说明空的声名过响,她帝姬/白鹿姬的名号在白鹿院乃至天城联合内部都有所传闻,三代女儿更不是什么秘密,而且她是长安学界精英,白鹿院三大学部的掌上明珠,在长安属于是挂了号的人物。
  既然神子团队需要隐秘,那为什么明空不隐姓埋名?
  这么看,她其实很可能只是一个吸引火力的靶子。
  但不论如何,目前明空是神子的可能性确实很高,就算只是个靶子,也有跟进的价值。
  在所有线索都集合到白鹿院的情况下,不论是破坏泯光的计划,还是寻找小映的下落,都避不开与明空的接触。
  那么李瞬再度前往白鹿院,就是势在必行的事情了。
  这次前往白鹿院,暴力闯入显然已经不可行,他需要更多的时间去打探情报,分析局势,而在校园内隐介藏形的话,短时间之内还好,时间稍微长一些就很容易露出破绽。
  这么一来,以某种身份混入校园之中就是最好的方法了。
  而教师,更是各种意义上都很合适的选择。
  当然,白鹿院可是长安最牛的学校,背靠天城联合,根深树大,这白鹿院的教师哪个不是肥缺,岂能轻易许人?更何况李瞬初来乍到,又何德何能让白鹿院收下他?
  对这一点,包括中天社在内,李瞬其实有两个办法,不过斟酌之后,他最终决定选择启用中天社这条渠道。
  毋庸置疑,以中天社的能量,完全可以做到此事。
  天城联合是牛,但中天社更恐怖,仅李瞬目前看到的,就已经是一个跨神州多势力及长安多势力的通天财阀,真正的大象无形,连破军营+斗木獬都能动得起来,李瞬不信,一个教师位置能难得倒他们。
  李瞬需要这样一次交易,来开启、加深与中天社的联系,乃至授之以柄。
  更何况,这不仅是一次交易,还是一次试探。
  一次...重要的试探。
  “谛听兄,能够了此夙愿,白某真真是万分感激,感激不尽!谛听兄,不知白某能为兄,能为贵社做些什么?白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啊!”
  李瞬慷慨激昂,谛听那边轻声一笑,那个浓重的鼻音淡然道:
  “那就请白焰先生...令亢金龙多加跟进抓捕夜神事宜,虽有虎穴龙潭在前,却还望先生紧咬莫松。”
  李瞬心中一惊,顿时闪过无数念头。
  原来是这样。
  原来...那,才是中天社的目的所在。
  ————————

第九十章 叫我白老斯
  早8:30,李瞬准时抵达白鹿院。
  距离上次到此间,其实也就过了十几天,但在遍历诸事,又接触了诸多相关情报之后,李瞬的心态和看法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白鹿院作为天城联合麾下学院之首,已然成为长安风暴的暴风眼,看似风平浪静,实则牵一发而动全身,风暴一旦掀起,这里顷刻之间即将面对万丈狂澜。
  白鹿院从西至东,共划分为鹿角、鹿首、鹿心、鹿尾四大区块,加上一头一尾的青崖山和白鹿原,在地貌上亦组成了一头腾云而上,攀援青崖的神骏白鹿。
  以李瞬所见,鹿角区名为仓储区,负责整个学院的资源回收和储存,学院的能源供应也大都在此处,但这里实则暗区林立,是白鹿院机密所在,李瞬上次闯入,就看到不少白大褂研究员和警备部队。
  鹿首区则是众多研究所、观测站、大型实验室、公共教室的所在,大图书馆和教职工楼也大都在此,是白鹿院的核心地带。
  鹿心区占地最大,几乎占据整个学院占地的二分之一,实际上就是供白鹿院超过三万名学生、教师课业、住宿、餐饮的区域,这一片区的商业氛围也最为浓厚。
  鹿尾区则是连接着外部的白鹿原,是学院课外活动、体育运动、田野实验等的外拓区域,这里同时还是学院的矿区和耕区。
  整个学院纵横范围广大,按照内部道路从东到西走一趟,以常人的最大步速,也需要超过一小时,是以校园内部自然设置了公共交通。
  不过,因为是在校区内,安全起见,浮空车禁止使用,汽车的速度也受到极大限制,因此就有两种交通方式自然而然的在白鹿院内部将其取而代之。
  一种是最司空见惯的自行车,另一种则是...蜗牛。
  没错,正是李瞬在天阶时候乘坐过的蜗牛妖怪,一种妖怪仿生学的产物,速度快而敏捷,乘坐舒适,且由于蜗牛妖怪具备一定的智慧,交通安全也可以基本保证。
  站在校门口看了几眼路上因为赶第一堂课时间而飞速狂飙的蜗牛们,李瞬遥望山门口那头神骏的巨大白鹿雕塑,忽然嘴角扬起,一步踏入山门。
  如果那位白鹿姬没有吹牛的话,整个白鹿院都在她波普微粒的监控之下,上次两人对峙之后,明空肯定已经把他特别标记了,但凡他出现在白鹿院山门中,明空大概率是第一时间知道的。
  李瞬不紧不慢地在林荫道上行走着。
  果然,约莫五分钟之后,一个长着水汪汪大眼睛的灰色球状毛绒生物从树丛里一下子跳到李瞬身边。
  “鹰先生。”
  明空那略带些冷清的平静声线从波普那边传过来。
  李瞬啧了一声。
  上次临别时因为短时间内没准备再来了,李瞬就糊弄她说,名字只是一个代号,叫自己鹰钩鼻就好了,没想到这小姑娘还当真了,未免也太耿直了。
  “明空,早啊。”
  “你也早。”她也回以问候,而后道,“你又来了,这次为什么没有潜入进来?”
  “不是说整个学校都在你的监控之中吗?那潜入就没意义了吧。”
  李瞬笑说着,脚步不停,波普就跟在他身边一蹦一跳,好在这时候已经是第一堂课的上课时间,通往教职工楼的长阶上空无一人,否则他可能会被围观也说不好。
  “迄今为止,世界上还不存在完美的理论和技术,每一个瑕疵都是未来进步的空间,波普微粒当然也不例外。仅我知道的,就有6处布控死角,其中2处是机制性的不可修复,另外4处也需要一些材料学上的突破才能弥补。”
  明空嘀嘀咕咕一大堆,又道:
  “根据上次我们的交流,我给鹰先生你建立了模型,按照模型,你后续的行动应该只呈现两种状态,频繁入侵白鹿院,或者在20到30天内远离白鹿院。”
  “常态而言,第一种的概率是70%,第二种是25%,剩余5%才是未可知的误差。我反复演算了你的全程行动和亲自跟你接触的过程,这个模型应该相对精确才对,看来还是失准了。”
  “我原本还打算利用鹰先生来多寻找一些波普微粒场的破绽呢。”
  她听起来有点小小失望。
  李瞬心底暗笑,闯白鹿院那一天,自己可以说是在与心魔斗争,状态相当的失常,也就是和明空对峙的后半段正常了一些,明空以那天的自己来建立模型,失准才是正常。
  不过有一点她倒是没算错,李瞬原本的确是打算近期不接触白鹿院,只在外部查探相关信息,等到掌握一定线索之后再深入的。
  “看来是让你失望了,我可不是区区模型就能算准的人。”李瞬笑道。
  “我不信,回去就更新算法。”
  明空似是被激起了好胜心,李瞬居然从这个一直给他淡定印象,仿佛什么都无所谓的小姑娘话里听出几分不忿之意。
  有点意思。
  李瞬也不多言,脚步不停,继续向前,眼见前面就是教职工楼了。
  “你要去哪里?如果再想像上次那样闯入学院机密地带,我会直接通报警备部队的。”
  “你看我像吗?”
  “确实不太像,你的行动欲望和身体状态都没有显示出像之前一样的迫切,你很笃定,也很光明正大,你有着明确的目的地。”明空分析道。
  “被你发现了。”李瞬轻笑一声,问道,“怎么这回就要通报警备部队了,对我的刀术不感兴趣了么?”
  “如果我不拿出能让你心动的条件,或者再度将你逼迫至绝境,你不会向我展示刀术的概率高达十成。鹰先生,我虽然的确像你说的那样,并不如何通晓人心,也知道你现在是在吊我胃口呢。”
  “厉害了你。”李瞬顿时张嘴瞪眼,非常浮夸地表现出“惊讶”之情。
  如果明空在现场,哪怕以她的性子,大概也会翻个白眼。
  “行了,以后就别喊那种一听就是糊弄人的名字了,我叫白焰,白色焰火的白焰。”
  “白焰先生。”明空念了一遍。
  “嗯。”
  李瞬点头,忽然又笑道:
  “不过以后你就得换一种叫法了。”
  “是什么?”
  李瞬不答,紧走几步,在教职工大楼前停步,一把捏起波普,道:
  “叫我白老师。”
  “哎?”
  ——————

第九十一章 平生不修善果,只会杀人放火
  李瞬将一枚黑曜石胸章佩上之后,就没有再受到来自大楼内部的任何拦阻。
  这会儿明空不知为何没了声响,李瞬把波普捏了又捏,只换来这个大眼睛毛茸茸的小东西一句不明所以的“波~?”。
  算了,不跟它计较。
  李瞬一路来到大楼顶层最深处,钉有“601”名牌的办公室门前。
  此间正是白鹿院的院长室所在。
  先前收到的白鹿院聘书里,除去一枚胸章,还书有一行小楷,“请于下周一至院长室一晤”。
  他没什么迟疑,径自推开沉重的纯黑色木制双开大门。
  超过百平的大会客厅内,一名两鬓斑白的老者正背对着案几翻看些什么,而右手边待客的沙发上,坐着一名肤色苍白量感轻盈的青葱少女。
  赫然是明空。
  “波!”
  波普见到自家主人,开心坏了,马上离开李瞬,三两跳就跳回明空怀里。
  明空露出一点笑意,揉了揉这个灰色毛绒团子,视线却很快又落到了李瞬身上,眼底浮现淡淡的疑惑和讶色。
  但她没有立即开口,而是等候着背对着李瞬的老者动作。
  老者缓缓转过身来,长须蓄至胸前,须发皆白,气度温和,目光却迥然有神,可见绝非耄耋老朽。
  眉心一点深深的朱红色,仿佛有眼闭合,凸显出其混血之特质。
  这是白鹿院一院之长,魏有终。
  虽然远在高天,李瞬对此老名号亦是如雷贯耳,不仅是因为李瞬对白鹿院做过详尽的情报收集,也是因为魏有终本身的高逸名望。
  魏有终出身旧贵族长源魏氏,长成于初代大君登临至高的20年代,得魏氏经世传承,养出一身渊博学识。可他却力图打破教育藩篱,让教育不再仅限于贵族阶层,让人人可以读书,为此,他突破重重障碍阻挠,广邀名师,创立了明京第一所大学。
  此后,在学界声望日隆的魏有终敢为天下先,全力支持二代、三代大君的教育制度改革,在执夜府还蒸蒸日上的年月,培育出了各行各业数之不尽的栋梁,极受两任大君器重。
  可以说,举凡50年代之后读过书上过学的神州人氏,都应该对此老怀有一份感恩之心。
  但三代大君明冥展露出的过于强烈的政治野望,乃至开始采取极端手段,大肆启用特务组织高压统治之后,魏有终所追求的自由、平等、包容的学风朝夕之间被摧毁,遂失望而辞官隐居。
  三代遇刺以后,魏有终选择前往行将建成的天空城长安,在长安建立白鹿院,自此开启了长安三十年的学府盛世。
  李瞬虽说学历不高,但对这位老人,心中是怀有一些敬意的。
  他微微俯身,道:
  “白焰见过院长。”
  魏有终看着李瞬,眼中泛起明亮的神采,那矍铄的精神,很容易忘记他是一位超过百岁的老人。
  “小友,无须多礼。”
  魏有终笑着抬手虚扶李瞬一把,不时打量他,又不时翻看着手中的簿册,笑道:
  “我有三问,若小友的答复合我心意,不劳贵社费心,我自当大开方便之门,若不合心意,请小友自行离去。”
  他倒是一点也不讳言李瞬走中天社关系进来的事情,且对中天社完全没有忌惮之意。
  也是,这位老人活得够久,见过的事情实在太多,四任大君的时代,他全都亲眼见证过,执夜府盛极转衰的历程,他也都全程经历过,如今早就到了从心所欲的境界,真正是事无不可对人言,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而且作为一手缔造起神州教育体系和长安学府盛世的人物,他一世清名隆望在身,别说中天社,就是现在执夜大君复生站在他面前,他也无所畏惧。
  “院长请问。”
  “小友已身具亢金龙主官幕僚一职,兼任教师,能尽心力否?”
  “既来之,则安之;在其位,谋其政。”李瞬答道。
  “自古师道艰难不足为道,你当如何抚育美玉良材?”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李瞬略一思索,答道。
  “最后一问,小友,你这半生,杀人多还是救人多?”
  “杀人多。”
  李瞬淡淡吐出这三个字,没有任何迟疑。
  前面都还好,此言一出,连明空也不禁多看了他几眼,神色莫名。
  这分明是个送命答案,他在干什么?
  奇怪的是,魏有终却大笑起来:
  “哈哈哈,好个杀人多,好!”
  仿佛很是痛快,他笑道:
  “小友,从今天起,你就去院里当个体育老师好了,难得有你这样一身艺业的厉害武人,可不能轻易放过,拿我手书去!”
  “白焰遵命。”李瞬微微颔首,接过魏有终递来的任命手书一封。
  虽然不明就里,但看来这一关算是过了。
  正这时,会客厅隔间办公室里的电话响了起来,魏有终也不多言,径自转入隔间接电话去,只把李瞬和明空独留在厅内。
  李瞬当然不可能现在就走,索性跟明空聊起来。
  “不叫声白老师么?”李瞬笑道。
  “唔...”明空有点犹豫。
  李瞬抬手晃了晃掌中的任命手书。
  “...白老师。”
  师道尊严,这是白鹿院的规矩,明空既然是白鹿院的学生,最终只能不情不愿也不明就里地喊了一声。
  明空很迷惑,这个人前几天明明还是闯入学院的不轨者,一转眼不知怎么的就成了学院的教师,而且明明图谋不轨,却居然还得到了院长爷爷的承认?
  离谱。
  他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你怎么会在这里?”李瞬奇道。
  “是院长叫我来的,他说今早有事,结果来了之后也只是让我等着。”
  “看来这件事和你我都有关系呢。”李瞬思索着。
  “多想无益,等院长回来就知道了。”
  李瞬也是这么想的,于是厅里一时无话。
  半晌,明空忽然开口道:
  “关于上一次。”
  “嗯?”
  “我用各种仪器进行了检查,也做了一些实验,一无所获。”
  明空说道:
  “我想了很久,最终,我认为你使用了虚张声势的心理战术,实际上并没有在我身上安装什么。”
  “不觉得是你还没查出来么?”李瞬好笑道,“就这么相信自己的技术?”
  李瞬那是玩心理战的老手了,他自信绝对不可能被明空这么个黄毛丫头看出什么破绽,就这还想诈他,不存在的。
  “怀疑是科学精神的核心,我从来不只相信单纯的技术或者表格里的数字。”
  明空顿了顿,认真道:
  “我相信的是你。”
  李瞬一怔。
  他旋即道:“你在说什么呢,怎么颠三倒四的。”
  “你是一个自信的人,自信到甚至高傲不屈的人,这种人格,必须要有某种东西作为支点,那绝不会是单纯的力量,而是某种更加抽象的东西,我也说不清是什么。”
  “总之,有着那种支点,在我们两个人之间的力量对比悬殊之时,你是不屑于真的使用什么东西来控制我的。”
  “再加上你认为我不通人心,用心理的手段控制起来反倒方便。”
  明空认真地解释着,李瞬却愈听下去,愈是沉默。
  支点吗。
  是啊,小映可不正是与明空一般大的年纪么。
  明明不懂人心,可这小丫头,怎么偏偏...
  他心中泛起一股难言的自嘲。
  “你好像很笃定。”李瞬冷淡道,“我可并不是你说的那种人。”
  明空摇头道:“不,你是,原本也只是推测,是刚刚听你回答院长的问题,我才确定的。”
  “哦?”
  “就是最后一个问题,院长问你,杀人多还是救人多,你没有一点犹豫,就回答了杀人多。”
  “那又怎么样?”李瞬不解。
  “你一定是有特别的目的,你在寻找什么,白鹿院中有什么对你来说是必须的,所以你才会想方设法地进来。可那个问题,在不知道院长心意的情况下,普遍理性而言,也应该回答‘救人多’才是,你要是答错,就没法进来了。”
  明空的眼神逐渐变得复杂:
  “但明明是这种关头,你却反常地不去瞒。”
  “我只是实话实说。”李瞬微微垂下头,淡淡道,“魏院长人老成精,我知道以我的道行不可能瞒骗过他,照实说罢了。”
  “不是的。”明空认真道,“你是不愿意。”
  “你怎么知道我是不愿意?”
  “我就是知道。”
  明空皱眉,疾声道:
  “白焰,你就是不愿意,你清楚自己过去做了什么,你也不屑于否认,你认为那是你人生的一部分。你明明比我懂人心,但你的高傲,让你明知道怎么做会更好,却仍旧不屑于改变自己的心意,哪怕是面对严重的后果,你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越说越离谱了。”
  李瞬嗤笑道:
  “小孩,我教你个乖,为什么你不觉得是你们魏院长顶不住我后台的压力,不论我答什么他都必须放我进来,只是走个流程而已,所以我随便答的?”
  “魏爷爷不是那样的人,你为什么要否认!?”
  明空的呼吸声都粗重了起来,不知为何,素来对一切都淡然处之的她,罕见的激动起来,李瞬甚至听到她小拳头攥起的声音。
  他干脆不再搭理她了。
  厅内再度沉默,直到魏有终打完了长长的一通电话回来。
  他看了相对无言的两人一眼,对李瞬笑道:
  “小友,你虽入了院,却也不要松懈,须知我院内自有规章,不仅学生,教师亦须考核,考核不过,重则开革出院。”
  “是。”李瞬点头。
  魏有终抚须而笑:
  “为此,我专有一道考题准备与你。这是明空,我白鹿院的掌上明珠,她的传闻你或许听过,或许没听过,都不打紧,总之,小友若能在两月之内,为她打熬出超位体魄,我给你白鹿院永久的教师资格。”
  李瞬瞪大了眼睛。
  这...老头你说笑吧,就明空这小胳膊小腿,两个月之内要打熬出能断金裂石的超位体魄?
  还没等他开口说什么,明空比他还快,面色一白,本就苍白的小脸都憋出红晕了,着急道:
  “魏爷爷,你不能这样!我,我——”
  “就这么定了。”
  魏有终说着,略带诧异地看了情绪反常的明空一眼。
  “小明空,以后要听白老师的安排。”
  笑意仍旧温和,却不容置疑地拍了板。
  李瞬与明空一起退出了院长室。
  “怎么这样...”
  明空还在不敢置信,李瞬则已经安之若素了。
  他无所谓,他又不是真来当老师的,只不过找个借口混进来而已。
  原本招聘个教师这种小事,学院内部自能解决,也不知怎么闹到魏有终那里,估计是中天社来头太大,老头子不放心。
  好在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那么答都能过关,但反正已经过关了,接下来他只要在两个月内找到小映的线索,顺便设法破坏掉泯光的谋划,届时拍拍屁股走人就是了,什么永久教师,不留恋。
  “明空,好像院长把你交给我了呢。”他眯起眼笑了笑,“以后多指教,我会把你训练成生物课本上那种肌肉达人的。”
  “不要!”
  明空简直气得要跳脚,断然拒绝,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火急火燎,一点没有平日里那股冷清淡漠的平静模样。
  “那我不管,我只管照魏院长的意思来。”
  明空不答话了,抱着波普一溜烟窜了出去,很快消失在走廊的尽头没了踪影。
  “喂,院长还让你带我去体育学部办公室呢。”
  李瞬唤了声,嘀咕道:
  “这小丫头,今天怎么回事,一惊一乍的。”
  一路都没看到明空,本以为这小姑娘已经生着气自顾自跑掉了,走出大楼,却看到明空抱着波普站在门前不远处,朝他看过来。
  似乎气消了,着急也不上脸了,人就那么很安静地站在那里,一如初次见面时那个冷静的小姑娘。
  “怎么跑这么快?还指着你带路呢。”
  “抱歉,体育学部对么,跟我来吧,白老师。”
  明空说着,抿了抿唇,以表歉意,李瞬却忽然心生疑窦。
  这变脸一般的平静是怎么回事,明明先前还那么气急。
  而且,白老师?
  刚才都直接指名道姓叫白焰了,怎么说也不会变得这么快吧。
  这时,明空转过身,往前面领路。
  李瞬用力眨了眨眼睛,再抬眼时,只望见少女单薄孤孑的背影。
  可...转身那一刹,他分明看到明空眼角湿痕。
  ———————

第九十二章 你很扫兴,我很生气
  明空一路领着李瞬,清秀的眉眼间神意平静,如一池未皱春水,仿佛先前在院长室里什么都没发生过。
  有那么一瞬间,李瞬真以为刚才看到的湿痕是错觉。
  当然他很清楚,他的眼睛不可能看错。
  体育学部位于鹿尾区,距鹿首区相对遥远,是以明空领着李瞬坐上了一列校车,车程约30分钟。
  周一早上基本所有的学部都排了专业或重要课程,九点前后这个时间,白鹿院里少有闲人,路上都少有游客徘徊,校车上除了司机之外,乘客亦只有寥寥一二人。
  明空是没有准点打卡上课的要求的,本身以她的素质,也早已过了学院教育能够培育的程度,除了一些不在她涉猎领域内的公共课程之外,她大可以随心所欲地翘课。
  这会儿不是说话的时机,波普从上车之前状态就有点不对,一直在半分裂态和完全体之间变幻,明空坐下来之后就开始专心调试它。
  李瞬便径自琢磨起魏有终的弦外之音来。
  是的,今天这场会面处处透着蹊跷。
  魏有终亲自接见他,这就已经很蹊跷了,因为中天社往学院里安插人,并不需要走院长的渠道,照理说甚至李瞬不会入魏有终的眼。
  白鹿院一直实行魏有终所提倡的“教授治院”理念,由评议会和教授会两大机构主理校务学务,两者的成员均为学院教授,评议会从资深教授中选出,负责宏观把控,教授会则由骨干和青年团队主导,负责具体落实。
  也就是说,实际上白鹿院各学部的人事、财政大权均掌握在教授会手中,院长不会插手管理这些细务,中天社把李瞬塞进白鹿院,只需要跟教授会中的某些实权教授通好气就没问题了。
  即便是忌惮中天社的能量,或者特殊时期担忧学院的安危,也没到一下子就到了要直接让魏有终出面的地步。
  魏有终所问的三个问题,也是东鳞西爪摸不着头脑,尤其最后一个问题还有些诛心。
  普遍理性而言,师道育人,乃是仁慈之道,当然是应该答救人多,但明空确实戳中了他的心事。
  猎人信守自己的道,李瞬从不否认自己的猎人生涯,双手是沾满血腥,但也是那些摸爬滚打塑造了如今的他。
  他不愿意那样“正确”回答。
  可是面对一个“错误”答案,魏有终却出乎意料的很满意。
  最后,就是那个所谓两个月内的教师考核。
  一看便知,明空身量纤弱娇小,素来缺乏锻炼,灵能强度也很低,她仅有的那一点灵能不是为了修炼强化自身,而是为了开发新技术,修炼来观察用的。
  换句话说,她实际上和普通人一般无二。
  超位是什么水平?
  所谓超位,即为超越凡人程度的力量,这种超越是全方位的,不论是速度、力量还是体能,都完全在凡人的量级以上,一跃数米高,百米清晰视野,徒手断金裂石都只是等闲。
  更别提她是否能熬过修炼打熬的枯燥无味了。
  两个月内,想让普通人明空具备超位水准,分明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魏有终这一辈子阅尽神州变迁,不至于连这点眼光没有,可他还是不容置疑地向李瞬提出了这个要求,
  种种迹象都显示,魏有终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音在弦外。
  但李瞬明知对方别有目的,仍旧没有什么犹豫就答应了。
  因为不论魏有终到底意欲何为,他都给了李瞬一个很好的机会。
  李瞬一直有在考虑,如何在进入学院后从明空那里套出情报,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明空这小姑娘对除了技术以外的事情都不感兴趣,而且在堪破他并没有真正以手段控制她之后,她后续很可能会选择对他敬而远之。
  而李瞬既然选择光明正大地进入了白鹿院,就已经不能用挟持、威逼、暴力恐吓等方式从明空口中获得情报了。
  况且如此对待一个和小映同龄的花季少女,他本也不愿为之。
  这么一来,他暂时能想到的,也只有以明空感兴趣的大梦刀为诱饵,设法在不暴露自己真实目的的情况下跟她做交易了。
  只不过,先不说明空究竟是不是神子,先不说明空会不会因为大梦刀就把团队同伴的消息拿来出卖,只要在人前使用大梦刀,就有暴露日冕身份之虞,尤其是在明空知道白焰、鹰钩鼻实则是同一人的前提下,暴露的可能性就更大了。
  这要是明空不是神子,他血亏。
  幸而魏有终提出的考核,解决了李瞬的燃眉之急,揽下此事之后,两个月内,他都有正当理由与明空频繁接触,有了接触的机会,才有机会验证她的身份,找到其他的方法。
  这是不容错过的良机,无论如何,李瞬是绝不会放过的。
  至于魏有终真正的目的,李瞬其实隐隐有些猜测,只不过对方没有宣之于口,不好笃定。
  不过这不妨碍他由果推因。
  他不知道魏有终的真实目的,却知道魏有终现在正面临怎样的麻烦。
  现在天城联合所使用的这个法子,虽然高妙,却总给李瞬一股赶鸭子上架的感觉。
  神子团队的情报,在长达数年的时期内一直被隐藏得很好,这次的走漏很突兀的,而且卡着这样的时间点,李瞬嗅到了浓浓的阴谋的味道。
  对于情报泄露,理事会、天城联合方应该不是没有预案,但因为从前根本没出过这样的事,又是在这样关键的时点,实行起来一定很仓促。
  或许有人会问,为什么不用重兵保护神子团队?将他们严密保护起来,固若金汤滴水不漏,难道入侵者还能光明正大地攻打长安不成?
  确实不能,但...人被逼急的时候,有时会铤而走险,有时则会变得疯狂。
  如果完全不给觊觎者看到任何可乘之机,万一有被逼急了的觊觎者在长安不断制造恐袭,逼迫理事会交人,该怎么收场?
  虽然这种事很难真的在长安发生,但这类情况是设置应急预案的时候必须要考虑的。
  这还不算什么,关键在于,情报泄露的这个时间点,卡住了守方的脖子。
  天理概装的设计已经到了最终的收束阶段,这个时段的每一次实验都很重要,实验是离不开精密仪器和大型实验室的,而很多东西,唯有天城联合下属的部分学院、研究所内才有配备。
  而学院驻兵是绝对不会被允许的,以魏有终为首的一波教授早在神州深受此害,不论如何,不会在长安重蹈覆辙。
  那么,既要严防死守,又要给入侵者一定的希望,还要保证实验能够顺利完成,三条红线之下,目前这个将神子及其团队隐藏在学院内部的做法,已经是理事会和天城联合能拿出的最好的方案了。
  这方案肯定得经过天城联合中威望最高的魏有终首肯,甚至可以推测,就是他主导了对神子团队的庇护也未可知。
  而按照许妙韵提供的情报,目前天城联合麾下的学院,正在被觊觎天理概装而来的诸方势力以各种手段渗透,连她都无法估算究竟有些什么人已经入场。
  本就是天城联合开的口子,可以想见这种渗透的行为在半默许的情况下会如何的愈演愈烈,而等积蓄起一定的力量之后,最终必然会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现在的形势对魏有终来说很麻烦,可以说陷入了僵局,他无法阻止不断涌入的渗透力量,这些力量愈积愈深,明里暗里,已经到了无法看清的地步了,他必须做点什么。
  法子不是没有,若是勒令各大学院闭门搞搜查,互相检举揭发,不失为果断之法,可魏有终若那么做,便违背了他所信守了一世的平等包容之道,与暴君明冥成了一丘之貉,可谓自毁长城。
  可若是什么都不做,神子团队六人的暴露是迟早的事情,届时不仅会危及天理概装,连带着天城联合也会遭到池鱼之殃。
  现在魏有终所需的,是一个打开僵局的发力点,一粒活子,只要有这么一粒子来投石问路,他可以设法盘活所有的局面。
  而恰在此时,中天社往学院里安插了一个钉子进来。
  这点事情原本上不了台面,人家也没打算遮掩什么,院方大可以和对待其他明面上打进来的钉子一样,派个眼睛去监视一二就是了。
  只是这个人的身份和动态,明显不是什么普通钉子,这引起了魏有终的注意。
  此人经由中天社的渠道推荐入校,本人是一名身怀苍龙级权限的亢金龙部队主官幕僚,深得主官骆荔枝信任,且最近在长安声名鹊起。
  一号横跨中天社、亢金龙和陵光骆氏,来头很大,且本身实力非凡又身份神秘的人物,如果李瞬坐在魏有终的位置上,他也会想利用这样一个人。
  用他,正好来探探眼前这潭水的深浅。
  ...
  李瞬微微抬眼,看向一旁的明空。
  她坐在倒数第二排靠窗位置,这会儿已经把波普简单处理了一下,正有一搭没一搭地斜睨着窗外的风景。
  作为外界眼中最有可能是神子的存在,明空必然受到最多的瞩目,白鹿院明里暗里最近怕是已经进来了不少人。
  哪怕不去看这一点,只看她三代大君之女的身份,在当下执夜大禅已经不远的情况下,也已经非常敏感了。
  李瞬甚至都怀疑这小姑娘是被理事会和天城联合当做靶子竖起来的。
  在这个时点,公然把“白焰”这样一个背景复杂的人放到她身边,可想而知,会挑动多少牛鬼蛇神敏感的神经。
  虽然如此,明空的安全却是最不需要担心的东西,毕竟她身上的干系和价值,充足到只要知道她的身份,就没人会想着动杀心的地步。
  “明空。”
  “嗯。”
  “魏院长奸诈啊。”他啧了一声。
  “嗯?”明空微微歪头,不明所以。
  “他把你这个烫手山芋就这么光明正大的交到我手上了,你是没事,这是要把我架到火上烤啊。”
  “你会怎么样吗?”
  “被围殴还算是轻的。”李瞬淡淡道,“说不好就会死。”
  明空的瞳孔微不可察的收缩了一点,神色却是没什么变化,点了点头,好像吃饭喝水似的嗯了一声。
  “我死之前,如果心情好的话,或许会挣扎挣扎,把那招用出来再死,你可以期待一下哦。”
  李瞬像个拿出棒棒糖骗小姑娘的坏人。
  听到大梦刀的事,明空的眼神立时就有了变化,看来她是真的挺感兴趣的。
  “你又在吊我胃口。”
  明空下意识地咬了咬嘴唇:
  “而且你成功了,有点可恶。”
  李瞬勾起嘴角不语。
  “你要怎么样才会心情好?”明空疑惑道。
  “快问快答,我问问题,你秒回答,不过脑子,我心情就会很好,玩不玩?”李瞬笑道。
  “可以。”明空不假思索。
  “你几岁了?”
  “20,很快21。”
  “身高?”
  “163厘米。”
  “体重?”
  “38.3千克。”
  “太瘦了你。”李瞬撇了撇嘴,道,“最喜欢的食物?”
  “豆腐。”
  “为什么?”
  “烹饪快,蛋白质含量高,口感软。”
  李瞬不禁汗颜。
  “最后一个,为什么一直想看那招?”
  他问出之后立刻补充道:
  “不能说什么为了研究为了开发,懂我意思吗?”
  “懂,其实你是想问,我想做什么。”明空点了点头,道,“这个不能告诉你。”
  “嘁,还挺神秘。”
  李瞬摇了摇头,笑道:
  “行,现在我心情很好,随时可以死一死了。”
  明空显然被他那混不吝的语气姿态逗着了,不自觉地微微弯起了嘴角。
  随即她好像察觉到了自己心情和神态的变化,一路无波的脸上罕见地有了表情。
  她掩着唇角,眸光略略闪躲,不敢去看李瞬,仿佛一个做错了什么的无措的孩子。
  李瞬正想说什么,锐利眼眸之中忽然闪过一道冷芒。
  掌动如电,反手虚按,丝缕青气环绕,迎面空中顿时悬停住数根飙射向两人而来的钢钉。
  钢钉之上,黑线般的诡异能量萦绕不定,寒意剔骨。
  “杂碎,你很扫兴,你知道吗?”
  钢钉在虚空中寸寸断裂,猎人起身,恐怖的灵压沸反盈天,如欲噬人。
  ——————

第九十三章 痛贯天灵!
  钢钉在虚空中寸寸断裂,猎人起身,恐怖的灵压沸反盈天,如欲噬人。
  李瞬一步踏前,灵海之中已是轰然波荡,浩浩龙气与幽幽玄冥鸣动又纠缠,两股迥异却又同样霸道无匹的灵能,如同天雷地火般激烈的对撞。
  须臾之间,嬗变发生。
  一种无形无色却庞然而纯粹的灵能,自猎人的灵海中苏生。
  【秘术·驭龙】
  只一步,李瞬便驭龙而上,进入禁位极限状态。
  绝非他大惊小怪,而是他已经认出,眼前的敌人,正是他求索不得而又阴魂不散的三尸神。
  校车之内除去司机以外一共两人,全都戴着兜帽看不清形貌,在暴起发难之前,其气息完全与常人无异,李瞬上车的时候特意留心过,从这些人身上嗅不到任何妖气,也感觉不到一丝灵能波动。
  然而钢钉碎裂之后,萦绕着钢钉的黑线却如跗骨般就要纠缠上来,这玩意实在是太眼熟了,不是三尸神又是谁来?
  说起来,这个钢钉也是很眼熟。
  李瞬刚到明京时,设计引蛇出洞,当时尾随而来的,除了已经死掉的魏天满、林月升,还有一个使用钢钉作为武器的暗器使用者。
  据林月升说,那是一个寄生种。
  所谓寄生种,就是被寄生妖怪所寄生的子体,子体没有独立的思考,仅是母体操纵下的一具躯壳而已。
  才刚刚被魏有终当成鱼饵,就钓上来三尸神这种大鱼么?
  有点意思。
  “跟紧我。”
  李瞬没有回头,双肩一张,一声沉静的断喝,明空眼前出现一张宽阔坚实的后背。
  他踏前的一步,正是将明空遮掩在他背后。
  若是找上门来的是其他势力,李瞬都不会去担心明空的安全问题,她的分量实在太足,没人吃饱了撑的会威胁明空的生命安全。
  但三尸神不一样。
  李瞬亲眼见过九丑把已死的皇甫空明复活后洗脑的情景,那种神智俱在,却泯灭了所有情感的状态足以称得上惊悚。
  明空要是落入他们手中,很难说会不会被这样对待。
  三尸神的诡谲,使得李瞬对付他们的时候从来都提起十分的注意,明空如果远离他,他无法保证其安全,但只要明空始终在周身范围内,任何人都别想在他倒下之前将他突破。
  而明空动作也很快,她不是寻常女流,骤临惊变,亦不见怯色,反而是如李瞬闯白鹿院在天台上挟持她时候的表现一般,刀斧加身却面无骇怖,那种冷静甚至犹胜于彼时。
  她果断地紧走两步,躲到李瞬身后,没有贴靠,但距离保持得很近,她纤瘦的身体微微蜷缩,将整个人都隐没入李瞬宽阔后背的阴影之中,
  一番动作不见一点犹豫,没有害怕,也没有迟疑,这与凡人无异的瘦弱少女,明明面对着可怖的杀机,情绪却似乎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感知到后背隐隐传来的温度,猎人微微昂首,眼底光芒冷厉,视线扫掠而去,愈发骇人的气机猛烈地压迫着整座车厢。
  “谁来领死?”
  李瞬挑起眉峰,再迫一步向前。
  灵压恍若天倾,一下一下重重捶打在对面两人的心头,禁位极限的灵压对上任何君位以下的存在,都有一定程度的压制。
  而那迫来的猎人,眼眸中竟更是迸射出夺人心魄的青色毫光,星火瞳的威慑效果,使两人的手脚都开始发麻、战栗,甚至有些无法抬举的迹象。
  “嗖嗖!”
  左边那人袖中又甩出十数枚漆黑钢钉,各个角度诡异,无一不取向李瞬的咽、心、腹、阴要害部位。
  右边那人则从怀中掣出一柄匕首,黑芒隐现,影子一花,就要变换身形,当心刺来。
  校车是一辆大巴,上下只有一条路径,可谓自古华山一条道,李瞬和两名三尸神杀手就在这窄小空间内唯一的一条狭窄道路上搏斗,不论是暗器还是匕首,在这个环境下都变得异常危险。
  而李瞬此刻别说是玄冥,甚至连龙气都不能轻易动用,要知道他现在还是武道家白焰,还把明空保护在身后,平日里惯用的攻击方式都不能使用。
  不过,这岂能难得倒李瞬?
  武道家?行,就武道家。
  “给我...死来!”
  再向前踏!
  踏下的那只脚骤然发力,蓦地踩入车身,这刚猛的力道自下而上,推动李瞬整个人如一张开了弯月的弓,驭龙秘术所创生的纯净灵能包裹着拳头,直截了当地将所有能量都蓄于这一条直线...
  拳出,如龙!
  轰轰轰轰!!
  空气甚至被这至简的一拳打出破碎感,爆炸般的碎音犹在耳中,那些什么钢钉匕首,统统被这毫无花巧但至洪至大的一拳轰到吹飞四散。
  钢钉使用者的首级直接被打飞,整个人双膝沉沉跪倒在地,血飙如狂,那沛然无御仿佛要打碎一切的一拳,直接痛贯他的天灵脑海。
  而那手持匕首预备突袭上来的男子,更是被李瞬如钳大手一把擒住手腕,逃脱不得,接着掌劲如碾,手腕被生生捏碎,在庞然灵能的摧枯拉朽之下,他胸前一阵骨头碎响,不消眨眼功夫,已然筋骨尽断,瘫软在地。
  到此为止,李瞬一共才向前走了三步,出了一拳,而对手已经凉透了。
  所谓一力降十会,就是这么回事了。
  猎人从来不拘用什么武器去狩猎,武道手法亦能作为武器的一种。
  李瞬的思路很清晰,以他驭龙之后高达禁位极限的灵能强度,连苏星流都不堪久战,哪需要和这些人多做纠缠,在这种窄小狭隘的范围内,什么都没有直截了当的近身短打好用,纯碾压过去就完事了。
  他面无表情地如踩碎西瓜般处理掉了匕首男的首级,什么也没有问。
  不是他不需要口供,而是因为他知道,这场战斗还并没有结束。
  要知道,到现在为止,这辆车都一直在路上行进,敬业的司机任车里打生打死,自稳坐泰山安然不动。
  “就是那个人。”背后忽然传来明空警惕的小声,“是那个人阻断了波普微粒的循环。”
  少女说话时的吹气让李瞬背后有些痒痒的。
  他收敛心神,眸光微凝。
  校车还在疾驰,却只见...那司机忽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

第九十四章 三尸神亦觊觎的天慧
  李瞬和明空眼前,正在发生诡异的一幕。
  高速前进的校车上,坐在驾驶位开车的司机却忽然站起身,任由车速越来越快,自顾自地踱着步子走到两人对面。
  校车并没有搭载无人驾驶系统,却可以清楚地看到,在没有司机的驾驶位上,方向盘竟然在自行旋转着,油门停也不停,车甚至快而稳地过了个弯。
  就像是...明明已经松掉了发条,却仍旧在吱呀运转的破旧八音盒。
  司机有着一双指节粗大的手,小臂因常年日照而黝黑,佝偻着背,容貌颓唐,一个面相普通的中年男人,并无什么蹊跷。
  然而此人的头颅与后背,此刻正牵连着丝丝缕缕的黑绳,黑绳的末端在空气中突兀地截断掉,仿佛另一端接续到了另一个空间。
  看到这东西,李瞬知道再想从外貌判断些什么就毫无意义了,这就是个被操纵的傀儡,操纵者随时都可以抽离。
  这是一个非常高明的操纵者,不在现场,甚至不在白鹿院内,却能对车上的两个傀儡一个常人实行入微的操纵,乃至这辆车,都不过是他络操下的玩具。
  “你看上去会是很好的素材,体魄上佳,能做出相当优质的玩具来。”
  司机的眼睛盯着李瞬,嘴角上挑,做出了与长相完全不相符的轻佻表情。
  说着,他把两根手指塞到嘴里大嚼,一边笑问:
  “给我一点你的皮肤和肌肉纤维怎么样,我看看...一平米的皮肤,差不多三十公斤的肌肉就可以了,怎么样?”
  碎骨和牙齿摩擦发出的嘎嘣声音直听得人毛骨悚然。
  三尸神的核心成员,大都给人一种强烈的诡异邪恶的感觉,他们恨不得把“我是带恶人我是邪恶化身”这种标签直接贴在脸上,一副迫不及待招仇恨的模样,如九丑、槲寄生等莫不如此。
  他们所使用的任何术法、能力等,也无不极尽险恶之所能事,能剧烈地激起敌人的负面情绪。
  而且这些人说话神神叨叨,有时甚至前言不搭后语,跟泯光那种精神变态也相差无几。
  李瞬打心眼里抵触这伙人,自是一句话都懒得应,仔细地把明空掩护在背后。
  明空却比李瞬有好奇心,她小心翼翼地从李瞬背后探出半个脑袋,问道:
  “你要那些东西做什么?”
  不得不说明空老科学怪人了,面对这么邪门的情境,居然还有心思咨询这种问题。
  一个真敢问,一个就真敢答,那“司机”吃完了两根,又塞进去两根,道:
  “当然是拿来做傀儡了,有这些材料的话,他这么大的,我能一模一样做五个出来,怎么样,感兴趣吗?”
  没等明空再答,李瞬冷声打断:
  “邪恶宵小,藏头露尾,意欲何为?”
  “司机”恍然,正色道:
  “哦,还没跟两位自我介绍,我叫【倾】,今天并不是带着敌意而来,只是先来跟【神子】明空小姐打个招呼,略作寒暄而已。”
  说着,非常认真地行了个礼,说道:
  “明小姐明明拥有神明赐予的天慧,却被拘束在长安这一亩三分地,受到种种约束,您难道就不觉得可惜吗?”
  李瞬听到背后明空的呼吸声暂停了片刻。
  自称为倾的神秘人笑道:
  “明小姐请看。”
  他轻巧地打了个响指,明空只觉得周身一阵无比阴冷,而后眼前发生的事情,饶是以她的心性,都抑制不住的震惊。
  被白焰击杀的那两个人,分明都已经支离破碎了,此刻却居然仿佛影片倒带一般,所有破碎的身体结构迅速恢复,连那些飙飞沾到窗户上的血滴都不放过。
  两个早已死得干干净净的人,就这么再度回到了李瞬和明空的视野。
  “这...”明空樱唇微张。
  这已经超出科学,或者她认知中现行灵能技术所能理解的范畴了。
  “事实上,我们掌握着一种力量,不是灵能,而是更在其上的东西,我无比相信,如果明小姐加入我们一同开发,我们将会取得足以彻底颠覆这个世界的成果。”
  倾笑道:
  “怎么样,如果明小姐有意,我们可以找个时间单独聊聊。”
  “这是邪术。”李瞬冷声打断道,“明空,你感觉不到他灵能的危险吗?”
  “邪术?这位先生,你明白你在说什么吗?不,关于学术,你一个只会使用蛮力的武道家懂得什么?”
  倾冷笑道:
  “明小姐的眼光远比你睿智,她应该已经看到了我刚才所使用的术,在医疗科学等等学科门类中的广泛前景才对,而这,不过是我们所掌握的力量的一种浅薄的应用方式而已。”
  “其中究竟还有多少潜力可以开发,这不是你一个莽夫能理解的,只有明小姐这样被神明所选中的天慧之人,才能窥见其中的神妙。”
  李瞬再度感觉到背后明空的异样。
  她...好像有所动摇。
  对于这个万事不萦心上的淡漠少女而言,似乎世间唯一能够吸引她的,就是更加深奥的技术,这个明显来自三尸神的【倾】,他拉拢明空的手段,正好戳中了她内心的痛点。
  李瞬不能再坐视下去了。
  他眉头一挑,灵能狂涌如潮,一步踏前,再度复制先前的惊天一拳,直朝向倾的面门而去。
  可这一次他却未能像先前那样建功了。
  这一拳竟然落空,明明结结实实地打在“司机”的脸上,却一点着力的实感也无。
  李瞬顿时想起,在白英渡与九丑对阵时,当时他的体术对九丑也是完全没有作用,拳脚明明落在他身上,却仿佛打在空处。
  物理免疫?
  他一念及此,眼眸中青芒灼起,霎时间抽身退步,顺手将明空挟至身后,就要从腰间拔出灵能枪来。
  然而倾却没有反击的动作了。
  “我会再来的,明小姐,届时,你或许已经有自己的想法了。”
  司机天灵盖上连着的黑线仿佛从未存在过一般消失在空气中,两名傀儡也化作黑雾,须臾间随风飘散。
  失去了倾的操纵,整辆大巴开始不受控制的摇摇欲坠。
  司机的神智回来了,可他惊骇地发现自己的十根手指已经少了六根,他绝望地跌倒在地,放声哀嚎,血如泉涌。
  李瞬目光凌厉地看向明空。
  少女的眼底闪烁一抹凌乱,她有些心慌地偏过头去,错开李瞬的视线。
  ——————

第九十五章 一刀大梦,刹那天光
  两人暂时还没时间去回顾方才的事情,眼前情况紧急。
  倾的操控撤离之后,校车完全失去了控制,幸亏越到鹿尾区就越偏,一路上不见行人,一时半刻也没有其他车辆往来,不然必会酿成惨事。
  而比这更迫在眉睫的,是校车司机那一声凄厉过一声的痛苦号叫,任谁来听都只觉得撕心裂肺。
  平白少掉六根手指,脏器可能也受到了创伤,血正在不受控制地四溢,放着不管,这人不消多时就要一命呜呼了。
  “会急救吗?”
  “...不会。”
  “那就去开车,踩刹车,稳住方向,车停下来之前,不要让方向盘动摇!”
  李瞬疾声说着,半跪于地,控制住手脚不断抽搐的司机,先一掌直接把他直接打晕,而后拉直他的双臂将灵能注入,随后打开压缩包,从中取出紧急止血用的器材开始操作。
  倒谈不上什么大仁大善,好端端一条命,还是被他和明空牵扯进来的,能救总不能坐视他死掉。
  这头忙碌,明空那头心绪虽凌乱,动作也不慢。
  被白焰瞪那一眼,她只觉得心有些乱。
  对,他就是在瞪自己。
  明明自己也没有表现出什么,他却好像已经看透了自己的意动,那道凌厉的视线仿佛能穿透眼睛,直抵到她的内心,让她觉得有些心慌,有些窘迫。
  她确实起了好奇心,而且还不浅。
  那个叫【倾】的人所展现出来的东西,甚至都超出了她的眼界和认知,要说她不好奇,那太假了,越是精研学术,就越是会想要接触未知的东西,哪怕会遇到危险,也阻止不了她的追求。
  或许跟这种危险的人接触是不好的,或许她最终也不会答应这人的邀请,只是,多聊几句应该也没什么吧?
  可白焰好像对这个人很抵触的样子,他...
  奇怪。
  明明从不在意别人的看法的,为什么偏偏会有些在意他的态度呢?
  ...
  情况紧急,她终究还是保持着相当的冷静,暂时按下心绪,三两步坐到主驾驶座上。
  如三尸神·倾所言,明空确有一种天慧,不论是机械类还是灵能类的技术产物,她只要接触到之后就能迅速上手并洞悉其原理,汽车这种传统的机械造物自然谈不上不会开。
  可明空很快就意识到,会和能是两回事。
  校车的载客量不同于寻常小轿车,一车就要载数十人,为了确保其稳定性,方向盘做得大而沉重,油门和刹车都是按照成年男性的标准来设计的,转动、踩动都不算省力。
  这种车辆,普通的成年男性都很难长时间操作,必须要比较健硕的成年男性才能游刃有余地操持起来。
  所以原本的校车司机才会有一双相对他佝偻身体来说显得尤为茁壮黝黑的手臂,如果仔细留意,还会看到他的右腿也相对更粗壮些。
  校车本身操控就具备难度,再加上这车失控的加速度,对明空来说,这简直是破天荒的巨大难题。
  她本就生的孱弱,身量纤细,真正是个手不能扛肩不能提的小弱鸡,让她去打这么重的一个方向盘,踩这么重的一个刹车,实在勉强。
  更可怕的是,几秒钟之后,车居然驶入了一个下坡。
  这么一来,那狂暴的车速再也不是明空小胳膊小腿可以控制的了,任她怎么踩都没法制动,她只能全力以赴地勉力维持住方向盘直行,只消片刻就满头大汗。
  “白老师...白焰!”
  她剧烈地喘着气,只觉得脚底和手臂都一阵阵发软,竭力道:
  “我...我撑不住了!”
  李瞬的外科医术师承练野,何其精湛?不过一二十秒时间,已经迅速做好了对司机的紧急处置,他三两步走到主驾驶换下明空,控住方向,一脚踩下刹车,校车的走势顿时为之一滞。
  然而还没等他放下心,忽然脚下一空,下一刻,只觉得整辆车再度不受控制地俯冲起来。
  刹车居然失灵!
  “是我...刚才踩踏力道不足,却一直摩擦...温度过高,刹车轮毂炭化了...”
  明空急促的喘息声稍缓,苍白的小脸上细细密密的渗汗,她推测出了原因,神情自责又惶急。
  她再如何淡漠,也知道这么危险的状况是因自己而起,到了现在这种危急时刻,生死不过一线之间,而她还远没有到能够平淡面对死亡的境界。
  而且,刚才白焰都已经刹住了车,刹车片却因为她先前的操作而烧掉...
  明空紧咬着银牙,孱弱的身体已经无法支撑这样生理和心理双重的大起大落,她只觉得眼前天旋地转,几近晕眩。
  正这时,耳边却响起“白焰”那一如既往平静而有力的声音。
  “开天窗是哪个键?”
  在天台上,她把他逐步逼迫到窘境时,他仍旧意态从容,而后凌厉反击。
  彼时彼刻,恰如此时此刻。
  “这个。”她的手指迅速移上去。
  “按。”
  明空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不假思索地按下,天窗应声大开。
  李瞬身形闪动,转瞬之间一手揽住明空,一手抓住司机,喝道:
  “闭眼!抓紧!”
  眼底青芒一息收敛,而后决然喷薄,李瞬的下半身躯遍染青芒。
  澎湃的龙气咆哮着爆发,推动他整个人如火箭般腾空而上,一踏之威,竟是登天而起。
  【秘术·登龙】
  身如长天之梭,势若登天之龙,李瞬顷刻之间脱离高速行驶的校车,平步入青云。
  这还没完,借助近乎于君位的变态控制力,他于虚空之中将手中的两人高高抛起,而后借此力道飞身返下。
  路上狂飙的车辆,天际呼啸的长风,行将坠落的两人。
  还有...
  登临高天的猎人,藏锋已久的长刀!
  不见青与玄的踪影,唯有无形无色的激昂波涛,呼啸之间,沛然无御的驭龙之力尽数灌注于那星青玉珀打铸的修长刀身,激荡得长刀发出声声清越鸣响。
  剩余,五秒。
  猎人冷锐的星火青瞳中,不见任何迟疑、惊慌抑或动摇。
  流星斩落。
  锋刃翕张。
  少女满眼都是那一刀大梦里刹那的天光。
  ——————

第九十六章 星火之瞳,永燃无熄
  锋刃下划过三道玄异弧线,李瞬身如飒沓流星,刹那间天落而下,大梦刀光闪逝,但见车身一断为三,没入虚空,竟是再也没有出现。
  此时即体现出李瞬那堪比君位的变态控制力,他这大梦一斩蓄势天落,结合驭龙秘术创生的无色灵能,可谓威能骇怖。
  然而李瞬居然生生将这力道逆转,反将流星坠落之击,逆转为腾空扶摇之势。
  他竟然要反身再接住正从高天飞速坠落的两人。
  以他无限逼近君位的体魄和灵能强度,当然是做得到这种事的,可做得到和能做,从来是两回事,这一点明空体会肯定很深刻。
  更何况大多数人哪怕真有这样的能耐,在这千钧一发的关头,也绝不敢如此行险,要知道稍有不慎,稍有一丝跟不上,掉下来的就是两团肉泥。
  李瞬却不然。
  千锤万锻的体魄,百战练磨的眼界,铭刻在骨子里的猎人本能,使得李瞬没有任何迟疑,他做出的判断,唯有精准可言。
  转身再腾空时,李瞬眸中的青火已然敛去,刀锋亦收,只余道道冷电,锁住天际飞速摔落的两人。
  不过这回倒是也要轮到他惊讶了。
  但见整片空间中几乎只在眨眼之间就被一种密密麻麻的灰色粒子铺满,这些粒子状物仿佛被一个核心疯狂吸引而来,萦绕在半空中。
  没错,这是明空的波普微粒。
  明空根本不需要李瞬去接,她一个动念就能在将数以十万计的天量波普微粒在空气中任意自由地排列组合成她想要的形状。
  比如一张少女的面孔,又比如现在托住她的垫子。
  而且波普微粒是一种性质特殊的合成材料,有一些机械的性质,但生物性质更明显,其具有极强的分裂性,在能量传导方面更是经过明空的特化,妙用无穷,不夸张地说,是格挡兵刃枪弹灵能冲击全都能做到的全能选手。
  这是明空藏着的一张护身符。
  李瞬见状,立刻想明白了怎么回事,算是松了口气,任由明空从天上缓缓落下。
  一场惊变就此化解。
  司机已经陷入了深度晕眩,好在李瞬做了紧急处置,半小时内不会出什么事。
  李瞬把明空上下一打量,小姑娘除了脸色和嘴唇有些发白,似乎并没什么其他问题。
  “没事吧?”他问道。
  “嗯,波普微粒的理论极限远在这之上,也可以算做是一次实验了。”
  明空抚了抚略有些起伏的心口,呫嗫道:
  “只是实验的变量最好还是要在可控制范围内才合适...”
  这是“后怕了”的另一种说法吧。
  李瞬不禁有些好笑。
  小姑娘性子再怎么冷淡,终归还没到生死看淡的地步,这还多少算是有血有肉。
  “你能联系到魏院长吧?”
  “能。”
  “让他派人来接你,一并处理现场吧。虽然那人撤走之后暂时应该不会再来,但你身边可信的人本来就不多,那些人来之后就更少了。”
  李瞬沉声道:
  “也需要在亢金龙报备一下,让他们加强对白鹿院周边的驻守。”
  明空点了点头,很听话地开始联系魏有终。
  “最近的一支直属警备部队十分钟内会赶到。”
  明空略通过几句话之后,将结果转告李瞬。
  李瞬微微颔首。
  说完了必要交流的内容,两人一时相对无话。
  都不约而同地想到了先前。
  少顷,还是李瞬打破了沉默:
  “明空,你真的是传闻中那个【神子】吗?”
  说出这个名号的时候,李瞬看到明空纤长的眉下意识地抽搐了一下。
  “嗯。”
  她略略低头,把视线投到地上。
  李瞬闻言,说实话是异常喜悦的,明空是否真的是神子这个疑问,原以为还需要时间去验证,但居然这么快就通过三尸神·倾和明空之口得到证实。
  这就意味着,距离找到小映仅仅只剩下一步之遥。
  只是他也很清楚,现在并不是开口询问小映下落的好时机。
  一来,他跟明空之间还没有互信的基础,别说明空不会轻易将她的团队成员信息说出来,他也不会将寻找小映的迫切暴露在任何不彻底信任的人面前。
  二来,就在片刻之前,三尸神·倾还当着他的面拉拢明空。
  之前在院长室,明空说的没错,李瞬心里确实始终都有一个推动他前进的支点。
  家人。
  十年以来,他为什么排除万难,苦心孤诣日复一日地艰难跋涉,无非就是为了家人。
  并不是也不需要在谁面前标榜什么,更不渴求什么回报,纯粹是对家的眷恋和美好期盼,让他克服了一切,默默地走在这条没有回头的道路上。
  然而在李照已亲手毁去他希冀的如今,李映已经成了他在这世上的唯一支点。
  也是唯一的弱点。
  哪怕有一丝一毫的风险,李瞬都绝对不会暴露出他和小映之间的关系。
  如果因此导致小映受制于人,被用来要挟自己...
  李瞬不知道,不知道自己届时究竟会怎么做,疯狂和崩溃哪一个先来,谁也说不好。
  李瞬按下心中涌起的纷杂情绪,沉吟片刻,直视明空,道:
  “听了刚才那个人说的那些,你是不是动心了?”
  他看到明空咬着唇,没回答,也没抬头。
  “我先前说得可能有些不清楚,明空,我再仔细跟你讲一次,你听好了。”
  李瞬沉声道:
  “那个叫倾的人,来自一个神秘邪恶的组织,我亲眼所见,这个组织的手段灭绝人性,邪恶无端。掠夺、残杀、献祭、侵蚀、洗脑...简直无所不为,若罪恶有面目,那绝对是这伙人的模样。”
  “别的不说,你精通灵能学,应该很清楚灵能和本人的气质很大程度是贴合的,那人所使用的黑线状能量既危险又邪恶,甚至进入感知场都会令人作呕,我不相信你感觉不到。”
  明空眨眼的频率变高了。
  李瞬又指向仍旧昏厥不醒的校车司机:
  “你再看看这个司机大叔,他不过是按部就班地日常工作而已,只因为那人的一己之私,就被掠夺躯体,生生失去了六根手指,血流难止,脏器更是有多处出血,就算救回来,后半生也只能残废度日,而这种畜生一样的事情,对那伙人来说根本司空见惯。”
  “人的性命在这些畜生的眼里就像玩具一样不值一提,随意摆弄,你如果加入了他们,终有一天也会变成这种人。你难道是这样的人吗?”
  明空的呼吸声有些颤抖。
  “你不是。”
  李瞬断然否定:
  “你会因为我没有按照你的模型而失落乃至不服气,你有自己的骄傲,你甚至会因为我否认自己的内心,激动到向我质问,你绝不会是那样毫无感情的杀人机器。”
  “是,我知道,你是一个很纯粹的学者、研究者,比起知识的海洋,世间大部分的事情对你来说都是淡薄的,可无论如何,你是人,而且是世所罕见的天慧之人,是人就有温度,不是吗?”
  明空紊乱的呼吸声随着李瞬的话音一滞。
  强烈的烦躁感、暴躁感顺着血液骤然上涌。
  “...你知道什么?”
  她冷不防开口。
  “我问你,你知道什么?”
  她的语气平淡,却不知怎的,有些迫人。
  李瞬一怔。
  “温度?你觉得我有,我就有了么?你觉得‘你觉得’有用么?”
  明空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种似轻蔑的笑,但那笑里看不见任何感情,根本不能称之为笑。
  “是,你说的都没错,一看就知道了,那伙人没有人性,把人命当做工具、道具,我要是真的跟着去了,同样也逃不脱被当做道具使用的命运,只不过是用法不同而已。都是一样的,这里,那里,都没什么分别...”
  明空的吐字短促而清晰,她逐渐挺起身,螓首微抬,先前一直闪烁的目光一点一点攀上,最后昂首与李瞬对视。
  此时,她的眼底再不见惊慌闪避,取而代之的,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
  ...像是一团火。
  一团寒意刺骨,但确实在燃烧的火。
  “可是我如何选择,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凭什么干涉?我只是想埋头去研究我想知道的东西,我错了么?行,是我错了,可又为什么要由你这个不明不白,藏头露尾的人来指指点点?”
  “你想方设法地来到白鹿院,打从一开始就在寻找什么东西,又是暴力闯入,又是混入,现在我不知道你是怎么过了魏爷爷那一关,反正...你也是围绕着【神子】这个名号而来的人之一,你也在打着我的主意,不是么?”
  明空的声音还像往常般平静,但那不是淡漠无谓的平静,而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
  “说这么多,你终究和那些人也没有什么不同,亦是怀抱着某种目的接近我,你口口声声劝说着,可无非是站在道德高地上,试图用另一种方式规训我,从而变着法子利用我而已。”
  “想要什么,就直截了当地要,或者干脆点直接抢,别把自己摆那么高,你没有这个资格,你没有。”
  最后三个字字字如钉,明空苍白无血的面容上逐渐泛起异样的嫣红,嫣红如血如霞蔓延开去。
  那不是什么羞涩,而是在强抑激烈情绪的表征。
  她的话语透着深沉的寒意,像一把锋利的匕首,将李瞬刺了个通透。
  李瞬沉默了。
  他虽然不是瞄准天理概装而来,但接近明空,确实是另怀目的。
  明空还在强自绷着红霞遍布几欲燃烧的脸,可任谁都看得出,她的情绪远比之在院长室的时候更为激烈。
  面对这仿佛整个人都要燃烧起来一般的少女,李瞬一时无言。
  最终,他叹了声,淡淡说道:
  “我本不是多话的人,说这么多,只是不想看你被那伙人蒙骗,变成你不想成为,乃至深恶痛绝的样子之后,再追悔莫及。”
  明空轻轻笑了一声,像是嗤笑,像是自嘲。
  李瞬没理会,继续道:
  “还有,那伙人是我的大敌,我与他们不共戴天,只要是那个组织的成员,我见一个就必杀一个,绝无容赦。”
  他的声音逐渐转为刺骨的凌厉,杀机伏于其中:
  “明空,我不知道你的过往,你或许的确有自己的苦衷,我也确实不是谁,够资格干涉你的人生,但同样的,你也不能干涉我的做法。我的话放在这,如果你敢往那里踏足,我一定会在你泥足深陷之前,杀了你。”
  这一秒,来自日曜猎人的真正杀意将少女笼罩,明空只觉浑身战栗,她强自咬着牙想要抵抗,身体却不争气地剧烈颤抖起来。
  远处已经能看到警备部队的车辆呼啸赶来。
  李瞬意兴阑珊,没再多言,背向明空,挥了挥手,孑然离去。
  余下明空一人怔怔地立在原地,望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
  激烈的情感搏动着她的心脏,让她的心跳越来越快,血液奔涌如潮,她何止面上泛起不正常的红晕,她整个身体都在过热,如同一只煮熟的虾子般烫红,热到甚至冒着薄薄的蒸汽。
  她的表情因为身体内燃产生的过度痛苦而扭曲,小巧精致的五官此刻一点也看不到美,只看到青筋暴起的狰狞。
  脖颈、手臂、小腿...她的皮肤仿佛已经透明,浑身的脉络几乎都能从体表看见,甚至能看见其中以极快的速度奔涌着血液。
  很快,她开始连呼吸都变得困难,就像是被什么扼住了咽喉。
  她挣扎着从怀中取出一只不透明的白色小瓶,颤巍巍抖擞着手,从瓶中倒出两颗纯白色的椭圆体药丸,竭力将之吞咽。
  然而...终究迟了片刻。
  一抔青色焰火,自她双眸之底炽燃。
  幽冷,剔透,永燃无熄,有如俯瞰众生。
  须臾,或许只是一两个呼吸之后,青火敛收,一切烟消,明空恢复了一如既往平静近乎淡漠的神情。
  她蜷缩着,缓缓抱紧怀里的波普,轻轻抹去眼角的湿痕。
  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

第九十七章 安酥:帮你重振男人雄风
  从来给他平静淡漠印象的少女,心中原来压着那样汹涌的火山,这让李瞬始料未及。
  与明空激烈的一番对峙,让他忽然觉得意兴阑珊。
  他心知今天已经彻底无话可说了,便径自匆匆离去。
  在远处确认明空跟魏有终派来的直属警备部队碰头之后,李瞬自前往体育学部办理各种手续。
  魏老头的手令在白鹿院这一亩三分地还是非常好用的,没费什么功夫,李瞬就一路绿灯地成为了白鹿院一名光荣的体育老师。
  被告知只需要在周一、周三和周五下午来上两小时课,其余时间均可以自由支配,甚至这三节课也有可能临时取消的时候,李瞬不由得感慨看来哪怕是在大学,体育老师还是不能免俗。
  作为白鹿院的正经教师,李瞬不仅在白鹿院内部食宿交通一切全免,每月的工资除去基本数之外,还按课时和超额学生数补贴费用,同时如果加入教授会并在其中履职,还能得到额外的津贴。
  整个天城联合都按照魏有终的理念,实行教授治院的政策,各大院校对师资力量的笼络可谓非常到位。
  算了一下,一名白鹿院最普通不过的讲师,每个月能入手超过50黑钻,约合2.5w白银钱的薪资,这还只是最普通的讲师而已,待遇就已经超过了曦城执法队大部分干员。
  当然,这点蚊子肉对李瞬来说实在是聊胜于无,自然不会有什么吸引力,直到手机响起特殊提示音之前,他都神色缺缺,心头不畅。
  听到那专门为安酥设置的提示音,李瞬眉头微动。
  不要误会,并不是单独只给安酥设置,事实上李瞬给知道这个号码的每个人都设置了不同的提示音。
  这段时间安酥神神秘秘地找不到人,消息联络不上,咖啡店也关了,李瞬跟她最后一次联络也就只来得及谈了小妹的事情,关于练凛夕灵能肿瘤的情况还没问,她就挂断了电话。
  李瞬推测,她很可能因为一些缘故返回了明京。
  「鸾台懒床怪」:在?
  「瞬」:你谁
  「鸾台懒床怪」:猜我现在在哪?
  「瞬」:...爪巴
  「鸾台懒床怪」:年轻人不要太气盛,你猜嘛。
  「瞬」:无聊
  敲完最后一个字,他猛然回过头,背后空无一物,然而他并不失落,又猛地再回头,面前仍就空无一物。
  他叹了口气,正欲迈步离去,但脚欲抬未抬时,他突然头也不回,反手向身后擒拿。
  大手如钳,一把就挑住个温香软玉。
  李瞬再回身,果然看到安酥一张不加修饰的素净面容和标志性的明粉色高马尾。
  只是她这会儿一改素日里慵懒神色,眉宇间颇带着微羞薄恼。
  盖因李瞬这一手极为刁钻,竟然生生以双指擒托住她下颔。
  两人微妙地构成了一种颇为轻佻的姿态。
  安酥虽然有一双大长腿,但绝对身高还是要比李瞬矮半头,无论如何都免不了被俯视。
  而从这个角度,安酥知道自己哪个部位最惹人眼球。
  面前的男人有如实质般的冷锐目光里带着审视,其中仿佛有火焰或电流一般,视线所及之处,总觉得有些火辣辣的发烫。
  她啐道:“小色鬼,你手往哪?”
  “再往下两寸,能捏碎你喉管。”李瞬淡淡道。
  下颔距离咽喉要害不过几寸罢了。
  安酥方才以极高明的潜行术潜至李瞬后背约二十米处,而后一直跟着他的脚步动作,连心跳、呼吸、灵能调度、重心变幻的节奏都与他保持一致,直到走到他身后约五米处。
  这是非常经典的匿踪术,而且越是对心细如发的人,就越是有效果,再加上安酥身为猫妖那轻盈的种族天赋,她原本是打算一路走到他背后,拍他肩膀来着。
  可惜这招对李瞬并没什么卵用。
  一来他身负星火瞳,不开启的被动时候也能掌握周身半径数米内的动态巨细,二来,日冕可是执夜府闻风丧胆的传奇刺客,匿踪刺杀的技巧,他也同样精通。
  “行吧,本来还想给你个惊喜的。”安酥一副扫兴的模样。
  “有什么可惊喜的,你跟了李照这么多年,能近她的身不被发现么?”
  李瞬知道这女人又是日常试探自己实力,他也不以为意,松开手,自顾自地转身而走。
  安酥自然地快走几步跟了上来,两人并肩而行,她奇道:
  “确实,真没有。”
  “那不就得了。”
  李瞬撇了撇嘴,没搭理她,继续自顾自地在这条僻静的林荫道上踱着。
  “你好像心情不佳呢,小色鬼,被女人甩了吗?”
  李瞬不答。
  “不对吧,你英雄救美,练凛夕喜欢你还来不及,难不成我只走了这么几天,你就对别的女人...”
  安酥嘀咕着,见李瞬渐渐眉头皱起,一副听不下去要发作的模样,她嘴角微不可察地翘起,玩味道:
  “不如我给你一条有趣的消息,必能让你重振雄风,想听吗?”
  成功打断了李瞬施法。
  “你说。”
  “这是一个关于通缉犯的情报。”
  安酥斜睨着他,神情玩味:
  “黑榜第十二位,【倾国】,有兴趣吗?”
  李瞬皱起眉,听到这个名字,他脑海里的关窍仿佛忽然被打通。
  所谓【黑榜】,也就是执夜府官方专用于高额悬赏对神州社会秩序具备巨大威胁的危险人物的通缉榜单,榜上一共百人,如无重大事件发生,排名每年调整一次,由天机司进行评估、颁布和调整。
  值得一提的是,黑榜的排名并不是以个人实力排位,而是以行为对神州秩序的威胁程度来排名的。
  执夜府还风光的年代,黑榜可以说是神州里世界的噩梦,执夜府内部就有无数人天天盯着榜单上的那一百个可怜虫,外部就更别说了,那些年月里,上了黑榜跟死了也没区别。
  可时代终究变了,执夜府逐渐衰弱,各方割据势力渐成气候,神州人心浮动,悬赏开得越来越高却没有人敢领,久而久之,这榜单反倒成了神州里世界评估实力的重要参考,各种黑恶角色趋之若鹜,哪个大哥没有个黑榜排名,都不敢跟别人说自己是出来混的。
  目前神州公认,黑榜五十位之后的含金量已经不高,有时候一些案子不大不小的连环杀人犯都能上。
  但五十位到十位之间的这40个位置,尽皆是实打实的极恶之人,杀人放火如同家常便饭,灭绝人性也不足为奇,人均在神州大范围内造成过巨大而恶劣的影响,而其中藏龙卧虎,甚至不乏君位高手。
  比如李瞬之前杀掉的黑榜第二十七位【鸷鸟】杜大风,元妖界君位高手,稀少的禽鸟妖怪,嗜好吃人,初到神州就一路从北吃到南,可谓穷凶极恶,赏格八百万白银钱,折合黑钻约一万六千枚。
  至于前十位,那就不是靠个人实力能够登上的了。
  能排入前十,无一不是能够让执夜府感受到整体性危机,乃至拥有颠覆神州格局力量的恐怖人物。
  妖怪种群的【五方佬】便全部列名于上,行会两大派阀之首的沉舟、泯光亦在其间,泛妖怪群体中拜月信仰的传播者,拜月教派的大祭司当然也少不了。
  而李瞬的好姐姐,与执夜府分庭抗礼的北方地下世界支配者【女帝】,去年排名黑榜第五,今年升至第三,赏格八千万白银钱,折合黑钻十六万枚,且随时可能提升。
  这种悬赏其实也只是挂挂吓人而已,这些割据神州的庞大势力如果不是出现整体性倾覆的危机,除了像日冕这样的传奇刺客之外,没人能够实行什么斩首行动。
  黑榜曾经长期是李瞬的提款机,他当然对榜上尤其是前五十位的人名很熟悉,这个位列十二名,事实上的黑榜第二【倾国】,悬赏高达六千万白银钱,说实话他还是眼馋过的。
  有千年公麾下【魇魔】九丑的先例在前,李瞬清楚,三尸神成员,尤其是核心成员很可能都是里世界有名有姓的人物,那个三尸神成员自称为“倾”,他是否就是那个【倾国】?
  正想回忆其情报,忽然,李瞬猛地意识到了什么,神色一变: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跟的?”
  “大概...你和那位【神子】小姐刚上车的时候?”
  李瞬的眸光微沉。
  难道安酥看到了大梦刀?
  明明他是已经以星火瞳+禁位极限的感知场多次扫掠周边,确认此间无人之后才出手的。
  对猎人来说,细节就是魔鬼,不论局面如何紧张,李瞬还是从来都会尽可能把细节处理到极致,比如说他先前开启星火瞳,全都是卡在明空的视线死角短暂使用,以防泄露身份之虞。
  这种小细节都讲究,动用大梦刀这种要事,他自然是慎之又慎。
  但如果是安酥的话,确实有能力神不知鬼不觉地瞒过他,毕竟这女人的匿踪术已经登峰造极,能一直潜入到他半径十多米的位置才被他发现的,李瞬在里世界摸爬滚打这么多年,也就这么寥寥一二人。
  不过他倒是并没有立动杀心,甚至没有太多忌惮之意。
  若是其他什么人看到了李瞬施展大梦刀,他自然第一时间就会想着怎么替人处理后事,安酥却是不必。
  原因很简单,因为李瞬的刀术都是李照教的。
  李照是真正不世出的天才,武技乃攻杀之术,既然要攻杀,就是要控制自己,预判对手,一招一式之间,看似是斗技,其实说到底,斗的是人心。
  既是人心,就绝逃不过李照的眼。
  任何武技,她只要看过一次就能复现,使用一次就能掌握神髓,随着她见过的武技愈多,她更是能随手俯拾,创造完全迥异于任何流派的全新武技,而这不过是她少女时代的游戏而已,就和寻常女孩跳皮筋翻花绳一样寻常。
  阎流的框架,她甚至比李瞬更加精熟,父亲后期身体每况愈下,已经逐渐不能起身,是李照接替他教导了李瞬。
  只是李照没有得传玄冥,无法窥得真正的阎流刀术,更别提双刃阎流这种父亲临终前才传授的秘技了。
  被安酥看到大梦刀,也就是被她看到他用了李照也会的招式而已,并不用忌惮太多,再加上他已经把安酥误导到了南斗那边,南辕北辙,更是保险。
  从夜天之间离开之后,李瞬已经拎得很清楚了,哪怕曾经有着再深厚的羁绊,以后这姐弟也是做不了了,连表面都不可能再维持下去。
  李瞬没有什么道德洁癖,也从来没觉得自己是什么好人,但只要一想到李照那高高在上拨弄一切的上位者姿态,他就觉得恶心。
  但是话又说回来,打断了骨头连着筋,不论李照和李瞬之间究竟如何,姐弟十五年共度的人生是抹不去的,这层关系就在那里。
  虽然他个人对李照的观感跌到了负面,但从大势上来看,帝党具备着极高的利用价值,其作为执夜府最大的黑手套,盘根错节于神州北境,强手如林不说,还有李照这样一个野望无尽的领袖,可谓潜力无穷。
  这么猛的势力,交易自然好过交恶,当成一个交易对象就完事了,利用得好,助力良多。
  当然,若是自己没有开发出能够使用无色灵能的驭龙秘术,今天迫不得已以玄冥驭刀被安酥看见,那哪怕硬顶着与帝党完全敌对,李瞬也会不惜代价地结果掉她。
  “跟踪我的人可都没有什么好下场。”李瞬冷笑一声。
  “确实,你看也看了,摸也摸了,撩也撩了,我早没什么好下场了,你还想干什么,划下道来,姐姐我奉陪就是。”
  “你当我稀罕?”
  “呸,好心当作驴肝肺的小色鬼。早知道你有前科,懒得跟你计较。”
  安酥啐了声,白了他一眼,从怀中取出一个材质特殊的透明瓶子,抛给李瞬:
  “喏。”
  李瞬接过一看,神色一滞。
  但见瓶中,有一条如触手般的黑线正在蠕动。
  这东西李瞬眼熟,分明是刚才那个三尸神·倾用来操控校车司机的触须。
  “刚跟了你没多久,就发现他入侵了你们所在的校车,估计是奔着那位神子去的,我直接一手顺藤摸瓜,找到这家伙的藏身之处,趁他不备给他来了一记狠的,现在估计不死也去了半条命了。”
  安酥摊了摊手:
  “可惜那家伙断尾求生,有点东西,我追了一段没追上,只能暂时作罢了。”
  李瞬恍然,心下那点疑惑顿解。
  难怪,倾明明还能再多纠缠一些时候,再多蛊惑蛊惑明空,他却来去匆匆,原来是本体那边遇袭了。
  这么看来,算算时间,安酥应该没看到大梦刀。
  李瞬眼神微动,刚才安酥那话里,似有弦外之音。
  “暂时?”他问道。
  “暂时。”
  安酥微微颔首,看着李瞬,挑起明丽眉眼,笑道:
  “我知道他必会躲到长安的地底去,有兴趣的话,咱们做了他?”
  ————————
  写着写着就多了四百,懒得再补一百了,不bb直接发。

第九十八章 我觉得怪怪的
  安酥带来了一条重要的情报——三尸神·倾就是黑榜第十二位,臭名昭著的老牌通缉犯【倾国】。
  倾国的活跃最早甚至可以追溯到变乱期之前,也就是70年代末80年代初,是成名还要早过日冕的老古董了。
  迄今为止,按照神州发展的变化和强大修炼者集中现世的时间段,自明历百二十年大致可以归纳为四个阶段——启元,中兴,变乱和新生代。
  自明历启元前后,那是乱世刚刚终结,群星璀璨的时代,彼时经历过夜尽天明之战的老兵们尚未凋零,得到安歇的神州大地亦在孕育出蓬勃的新力量。
  只是因为年代太过遥远,彼时的强者,如今基本已经磨灭消逝了,神州虽有人类、妖怪、混血三大种群,但自然寿命并没有特别大的差距,人类普遍在70岁左右,混血在80岁左右,纯血妖怪则能达到超过百岁。
  可惜这种世道里,能真正活到自然寿命的人太少了,若是算一算自明历启元至今的种群平均寿命,在自然寿命基础上打个对折还差不多。
  不过据苏星流说,他家老爷子,初代大君苏天赐居然还活着,这是件很惊人的事情。
  要知道,以苏大君夜战老兵的履历,无论如何都已经超过140岁,这哪怕在妖怪之中都算得上长命,可以说是活化石了。
  50-60年代,因为三代大君明冥大力推行军事、经济、教育等各方面的整体性变革,一度中兴执夜府,社会稳定发展,各方面都取得了长足进步,如白鹿院的院长魏有终,就在这一时期推动了神州基础教育体系建设,取得了相当的成就。
  但在这个相对和平的时期成长起来的修炼者,其实力很难与其他时期比肩,而且因为寿命原因,也都基本衰颓了。
  80-90年代,则是神州变乱的前后,这一时期,由于明冥大君玩弄权术,意欲称帝,神州乱象横生,时代逐步进入割据乱世,遂有英雄与妖魔并出,世间动荡不安。
  现今纵横神州的巅峰强者,如日冕、浪客、赤木,主导各方势力发展进程的执牛耳者,如行会的沉舟、泯光,又如执夜府的神宫严斋、齐钺一类,均是在这一时期崭露头角。
  至于新生代,其实也可以叫做后执夜府时代,就是指近一二十年,这一时期没有多少分量足够的强者涌现,连登临君位的消息都几无听闻,但红鸩和不二狐的接连登临,加上女帝在北方的强势崛起,倒是给这一时期平添了一抹巾帼异彩。
  话说回来,倾国虽然声名赫赫,但世间关于他的情报,几乎都语焉不详。
  一来是因为他公开出手的次数稀少,数十年来,一共只有三次;二来,则是因为见过他出手的人大抵都死了,杀光目击者,情报自然很难流出。
  那么,为何倾国仅仅出手三次,就能高踞黑榜第二,数十年来无人得以取而代之?
  因为他只要公然现身,就一定伴随着规模庞大到骇人听闻的屠杀,实乃罪大恶极。
  他于70年代末在神州首次出现,就屠灭了一个城市,城市内部数以万计的性命,全部成为他背负的血债。
  事发之后,倾国销声匿迹,此次事件引发了剧烈的人妖矛盾,不过彼时执夜府的力量尚在高点,仍能弹压沸腾的民怨,最终将此事以“自然灾害”为由揭过,而有心人之中,【倾国】之名由此开始发酵。
  在变乱时期,倾国又两度出手,每次必有数以万计的性命为之牺牲,只是此时各方割据渐起,战乱频仍,神州每天都有太多人死去,执夜府已经无暇他顾了,只能不断加强他在黑榜上的排位和赏格。
  最终增加到如今的地步,反倒是助长了其凶名。
  倾国很久都没有再现身过,作为黑榜事实上的第二,如此高的赏格,自然也长期吸引着诸多趋之若鹜者,然而别说与他激战,根本连人都找不到。
  沉寂了近二十年,倾国仿佛已经死了一般,逐渐成为黑榜上的一个传说,是以李瞬才没有第一时间做出联想。
  想不到今日,他会出现在长安,作为三尸神成员出现在李瞬和明空的面前。
  听到来自安酥的邀请,李瞬飞速地分析利害。
  经过今天这一遭,他当然不可能放过倾国。
  倾国看似是冲着神子·明空而来,但三尸神既然主动在长安现身,是否意味着练凛夕行踪已经暴露?虽说目前来看这一点可能性不大,但也不是完全没有。
  且明空作为目前找到小映的唯一线索,李瞬不可能坐视她被三尸神蛊惑。
  倾国既然盯上了明空,就不会轻易放弃,今天一场遭遇战,李瞬作为“白焰”,已经入了他的眼,很可能也会成为对方的打击目标。
  那么最好的办法,自然是李瞬的老办法,化被动为主动,由他来发起反击。
  猎人从不坐以待毙,谁若想把他当成猎物,就要做好被他做成标本钉在墙上的准备。
  事实上,就算安酥不出现,李瞬也会设法对倾国进行追踪,战斗之中,他已经用星火瞳锁定了对方,只要对方还会收回那根触须的部分,李瞬就能把他揪出来。
  只是倾国作为70年代就活跃的老牌强者,就算其具体情报不够明朗,背了那么多杀孽,他没有君位才奇怪。
  要知道,一次杀伤个几百几千人都还算正常范畴,可动辄就杀伤数万乃至十数万人,连君位都很难做到,更遑论禁位,不论如何,这种力量都是非常可怖的。
  李瞬曾针对倾国做过一些调查,对他的实力、能力均有过一些设想,但不管怎么推,想做掉这样一个狠角色,李瞬都必然要动用君位实力。
  可一旦这么做,他就需要改变在长安韬光养晦的计划了。
  若想要在不动用君位实力的情况下还能把这事办了,与君位刺客安酥联手,可以说不失为是一个好选择。
  安酥是他迄今为止见过的最强刺客,在明京骚乱的最后一场混战之中,黎泊远、林夜砂和安酥给他的压力在同一个水平线上,不分轩轾,所以最后柿子挑软的捏,他去刀了钟楼。
  然后所有人都去刀了钟楼。
  李瞬心下微动,却也不遮掩,直截了当地表明自己对帝党的不信任,问道:
  “为什么?”
  他很清楚,作为李照信赖的左右手,安酥的行动必然遵循李照的意志,身为君位强者,安酥有自己的尊严和人格不假,但在关键的行动上,鸾台女侍一定不会有自己的做法。
  所以他问的,其实是“李照为什么想杀倾国”。
  堂堂帝党之主想要动一个区区的通缉犯,总不能是无缘无故想为民除害吧?
  安酥自是听懂了他的话外之音,道:
  “开动你的小脑筋想想看,这种人会跟执夜府脱得开干系吗?他刚出道的时候,执夜府还在顶峰,三代手中南斗、神威、永夜三大精锐齐备,更别提六司的其余部属,他一言九鼎,要抓什么人抓不到?”
  的确,要说91年之后执夜府不行了,抓不到倾国,那很正常,可那是7、80年代,是明冥大君的权力已经膨胀到足够支撑起他称帝野望的时候。
  彼时他手中攥着全神州的精锐力量,枢密院被他打压得瑟瑟发抖,南斗也受他节制,那时候又没有长安,连行会和五方佬还都处于草创阶段,试问他凭什么抓不到区区一个倾国?
  只要了解执夜府那一时期的实力,就能猜到这里面是有蹊跷的。
  李瞬一点就透,道:
  “你的意思是,倾国其实是执夜府豢养的黑手套。”
  “差不多。”
  安酥耸了耸肩,说道:
  “天命司你知道吧,六司之中,这个司看似没有什么直接职能,实则是什么都能管,权力大得惊人,说白了,是历任大君或执夜府当权者直属的一只手。是以其中存在许多隐秘的勾当,别说是你我,就是现在的枢密院总枢、次枢,也不一定全部知晓。”
  “天命司曾设有一个秘密机构,叫做【野鬼曹】,是三代从旧永夜机关分割出去的。三代当年秘密设立此曹,是打算实行一个‘孤魂野鬼’计划。”
  “据说这个计划的第一阶段,是规模培育一种叫做‘络’的妖怪,倾国就是他们的第一件成果,当然,也是最后一件,这计划早都废止了。不过倾国却并没有脱离执夜府的掌握。”
  “实际上近年来,倾国虽没有公开出手,暗中的动作却一直没停,执夜府长期利用他铲除异己,因为他手段诡秘,行迹难寻,大部分人根本察觉不到。这方面如果你有兴趣,我可以给你点资料看看。”
  安酥解释着,停下脚步,道:
  “你也知道,帝党跟执夜府势成水火,有断其一臂的机会岂能放过?这次既然查到了他的行踪,该怎么做自然不用多说。”
  势成水火?是狗咬狗一嘴毛吧?
  李瞬心中冷笑。
  李照要对倾国动手,八成是执夜府内部派系的互相倾轧,只是不知道是哪个倒霉鬼被她盯上就是了。
  “为什么是我?”他又问道,“你们帝党没人了,连个把禁位都拉不出来?”
  安酥把他上下一打量,玩味地笑道:
  “我至少有三个找你的原因。”
  “哦?”
  “第一个,偌大的帝党,总有些杂鱼混在其中,从内部选人,万一有人走漏了风声致使倾国逃脱,就坏了大事,所以要办这件事,必须人少动静小,最好就是只有我动,我就算不找你,也会去谋求其他可用的外部力量。”
  “而你是冕下的弟弟,虽说眼下你们闹得不好看吧,但关系就放在那里,你逃不掉,说不得以后帝党都是你的,所以我天然多信你一层。”
  “那可真是谢谢你的信任了。”李瞬报以冷笑。
  “第二,我听说你把玄武级权限的许可让给练凛夕之后,自己居然又掏出一个,还是苍龙级的?那可不得了,苍龙级权限可是统括理事会的座上宾,要入手是挺麻烦的,得真金白银地往长安砸,冕下手里也不过就拿了几张而已。”
  安酥挑起黛眉,眸光一锐:
  “你根脚很不凡呢,李瞬小朋友。”
  “过奖了,混日子而已。”李瞬不咸不淡道。
  安酥蜻蜓点水,也不穷追,继续道:
  “第三嘛,白英渡一战,你的实力我是全程看在眼里的,不愧是与冕下一般的血脉,即便是混血,天赋也不过常人之姿,都已经在这个年纪修炼到了现在的地步,说实话,帝党内部没有你这么强的禁位。”
  安酥继续打量李瞬,一双如水沁的赤色明眸眨也不眨,仿佛在观察寻找着什么。
  “你看什么?”李瞬皱眉道。
  “你好像还没掌握本相显化对吧?”
  安酥答道:
  “我记得在白英渡的时候,看你用了近十秒蓄势都只开出一半,这还是借着你以为练凛夕被我杀掉之后极度悲愤的心境,我说错了吗?”
  李瞬沉默不答。
  本相显化,这是纯血妖怪和混血种经过修行可以掌握的秘术。
  通过激发己身血脉,返祖以获得妖血中蕴藏的妖怪力量,其难度与妖血的位阶高度、血脉纯度呈正相关。
  李瞬身负一半妖血,的确还能够使用另一种本相显化,只是相较于父亲调校了十余年的玄冥,赋予他龙气的血脉力量显然更加暴躁难驯。
  在无人指导他如何使用,全凭血脉传承自悟的情况下,很遗憾,至今他还从未能完整地显化出本相。
  李瞬心知,龙气这种极具潜力的能量,还有太多的开发空间,远不止于李瞬现在所掌握的,像李照,她那一身深不可测的修为就是由龙气而来。
  但他毕竟还身怀玄冥,且玄冥是父亲一手教会的,一点没有弯路,其更是支撑日冕扮演的根基,他自然而然地在修炼开发中多少偏向于玄冥。
  “如果你掌握了本相显化,你还能更上一层楼。你知道吗,你的本相显化可是超位阶能力,要是掌握了,你随时可以拿到君位体验卡哦~”
  安酥微微眯起眼,嘴角噙笑望着他:
  “小朋友,想学吗,我教你啊?”
  李瞬忽然感觉很机掰怪。
  天道好轮回,这种拿着棒棒糖骗小姑娘的桥段,他好像才跟明空演过没多久来着。
  —————————

第九十九章 你得出点血
  所谓“本相”,即该妖怪血脉的历史上最强大的一种形态。
  维系本相需要经过系统性的训练,心境、体魄、妖力缺一不可,大幅度激发血脉活性,对身体和妖力的消耗都很庞大,可以说本相显化是一种要求很高的术。
  当然好处是显而易见的,一旦得以施展,本相显化可以瞬间带来庞大的力量增幅,发掘出额外的能力等等,配合足够好的情况下,甚至能够将个人实力倍增。
  像李瞬的玄冥修炼法,可以模拟妖怪【玄冥】的本相显化能力,一旦开启玄冥本相,便能将原本只是阴冷霸道的玄冥之力赋予近乎于“死”的毁灭性侵蚀力,并获得可以在玄冥之力洗练过的黄泉之水笼罩范围内自由瞬移的能力,这能给李瞬的战斗力带来飞跃性的提升。
  玄冥如此厉害,霸道程度比之玄冥都不遑多让的龙气,显然不会差到哪里去。
  只是李瞬并没有系统性地掌握开启关闭的方法。
  李瞬自然是不可能不想掌握的,而且安酥还给他透了底,他血脉的本相显化是一种超位阶能力,不用问,李照肯定是掌握了这种能力的。
  以李照的惊才绝艳,在龙气上浸淫十年,已经足够她将这种力量开发至化境了。
  虽然已经有了龙歃血,但在自己没有登临君位之前,超位阶能力当然是多多益善。
  只是安酥这会儿的神态,实在是不得不让李瞬想起早前他拿大梦刀吊明空胃口的情境。
  一时间,他只觉得有些好笑。
  “看不出来,你们还挺舍得的。”李瞬不阴不阳道。
  “也没什么,其实很简单的,只是一点小小的诀窍而已,说破了你也就不会觉得稀奇了,所以没打算拿这个跟你换别的。”
  安酥很敞亮,直接道:
  “咱们也不玩虚头巴脑的,只要你肯答应帮忙,我现在就可以教给你。”
  见李瞬并没有直截了当地拒绝,安酥忙趁热打铁:
  “还有啊,你既然设法进了白鹿院,又接近了神子·明空,你打的什么算盘我其实已经猜到了。现在倾国盯上了神子,肯定还会继续纠缠,帮我这一把,对你的打算只会有好处不是么?”
  理是这么个理,李瞬却不领这个情,冷笑道:
  “要不是你们一直不告诉我小映的所在,我犯得着这么费劲?你要是拿这个来换,我现在就点头。”
  安酥的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干脆地拒绝道:
  “这个免谈,冕下说了,一码归一码,如果你不答应替她拿到设计图,她是不会告诉你的。当然了,你要是自己能找到,那是你本事,谁也不会拦着你就是了。”
  李瞬就很难受。
  明明答案就近在眼前,但这一步之遥却是咫尺天涯,李照实在是太懂怎么让人难受了。
  他重重地哼了一声。一副不想再说话的模样。
  “不急,你先考虑着,反正我还需要点时间把长安地底的情况摸个究竟,你要是考虑好了,给我个消息,或者直接到漱石找我都行,我最近都会在那。”
  安酥也不以为意,这件事对她来说还需要从长计议,她还等得住。
  不过李瞬听到安酥随口之言,却福至心灵,当即有了主意。
  “长安地底?”他先故作不知。
  “嗯,就在这浮空主岛的岛基之中,有一个绝佳的藏身之处,据我所知的情报来看,近年来倾国正是长期躲在长安,神不知鬼不觉地藏在地底深处。”
  “而且此处也是一处藏污纳垢之地,不出意外,或许就是从未在世间出现过踪迹,却必然存在的长安黑市所在。”
  安酥顿了顿,忽然问道:
  “你知不知道冕下的约法?”
  李瞬点头。
  所谓约法,就是李照在吞并明京地下势力的时候提出的对地下世界进行规正的条例,其中包括必须尊奉帝党,缴纳税款,禁止从事人口、禁药等非法交易之类,条款严苛。
  只要同意依照约法行事,就能够获得帝党的庇护,在受到外来威胁时,被允许使用帝党麾属的名号。
  在李照辣手处理掉几个刺头之后,时至今日,整个明京地下世界,但凡是女帝麾属,无一人敢于触犯约法。
  幽罗的前首领罗渊算是胆子大的,联合泯光教干了不少天怒人怨的事情,也难怪李照问也不问就把他人头取了。
  然而财帛动人心,一时没人敢动,是碍于女帝的威势,但长此以往,利益链被截断,多少人简直痛不欲生,这些人无法撼动女帝的地位,于是显而易见地,他们会去打造全新的利益链条。
  对死海墟城的内情已经有所周知的李瞬,在听到安酥的问题之后,就已经知道她想说什么了。
  “约法规定,不得触犯包括贩卖人口、信仰邪教、交易违禁药品多种涉及严重违法的行为,这触及了不少人的利益,有太多人靠着这根链条吃得盆满钵满,禁令一出,甚至有直接维持不下摊子,一拍而散的。”
  安酥叹了口气,道:
  “但是,一份基业如果要长久,要么就是真正的大奸大恶,天底下无人能制,要么就必须有着明确的严格的制度。冕下的做法是正确的,帝党的根子不能烂,纵使有一时的阵痛牺牲,长远来看,终究是利远大于弊的。”
  李瞬点了点头,他再不喜欢李照,至少她这点做得没问题。
  他自己在行会也做过相同的事情,只是行会不是他的一言堂,最终日曜们做出了不一样的选择。
  “近年来,长安已经逐步替代了北离荒和明京,成了世间最大的避难所和大宗黑市交易集散地,这里进行着甚至还要超过曾经明京的庞大吞吐量,每个月都有百万黑钻级别的交易在这里进行着。”
  安酥沉声道:
  “天上和地表终究有别,帝党在此间的实力不足,绣樱使的情报网铺设得也并不顺利,很多事情,他们办不了,也就只有我来办起来了。”
  “这么说,你是打算去地底看看?”
  “嗯。”
  李瞬忽然露出了狐狸似的微笑。
  “那你可能要做好出点血的准备了,安酥。”
  “诶?”
  ————————————

第一百章 一刀宰到她桃花开
  李瞬敏锐地嗅到了安酥的痛点——帝党在长安的情报网有限。
  想来也不奇怪,由于通讯条件和审查机制的限制,地天之间的连结无法做到紧密无缝,加上长安也有自己的情报部门,各个卫戍部队亦是多有精锐,外来势力在此间的举动,会受到很大限制。
  连里世界最神通广大的情报商人影女都承认,她的眼睛在这里只能探查一些基本的消息,帝党虽大,在这方面却是并不如许妙韵专业的。
  安酥并不忌讳谈这一点,既是因为她本身不是个打肿脸充胖子的好面之人,也是因为她因为李照的关系,对李瞬天然多信任一层。
  这就给李瞬找到了可乘之机。
  他施施然地在安酥樱唇微张的疑惑神情中,从怀中取出【天市行走】的印信,在安酥面前晃了晃,嘴角微微勾起:
  “你猜...这是什么?”
  安酥愈发惊讶,她虽然不知道这个【天市行走】的意味,但看李瞬这一副偷鸡得逞奸诈蔫坏的笑脸,已经猜了个八丶九不离十。
  这小色鬼会对她有好脸色,那就是有鬼!
  “你的推定应该是没错的,长安地底下的确存在一个藏身之处,那是一座叫作【死海墟城】的废墟,鬼市,也就是长安黑市,就设立在那处废墟之中,如果倾国真的要神不知鬼不觉地躲起来,我觉得那里确实是个好地方。”
  李瞬淡淡一笑:
  “刚刚好,我一不小心入手了这枚印信,凭此印信,我可以自由出入于长安鬼市,甚至可以调动鬼市守卫兵将。”
  安酥瞳孔几不可察地一缩,心道不好。
  李瞬这家伙,就这么几天,居然已经对长安地底的情况了如指掌了,甚至还弄到了统括理事会派发的印信?
  他是怎么做到的?
  要知道以帝党的实力加上交好的长安本土门阀陵光骆氏的能量,她也只是能大致推定倾国的去向而已。
  至于长安黑市的情况,这是连帝党和骆氏未曾获知的情报。
  长安黑市由统括理事会一手把持,因为涉及天量的利益,其保密程度极高,几乎没有任何情报流出,外界甚至无法确定是否存在,只能凭空猜测。
  骆氏作为四象星官之一,与统括理事会素来针锋相对,他们自然是可以结合各方面线索,确认黑市存在,推测其大致位置的,但具体情况、如何进入、内部格局等等,在统括理事会着重严防死守的情况下,纵然他们花了许多功夫,也始终无法特定。
  那李瞬凭什么?他到长安可不过才十几天啊?
  安酥又想起那日“夜神”事件的情况。
  难道理事会居然跟南斗...?
  细思极恐,安酥越想越是心头沉重,这已经不是她能够梳理清楚的干系了,必须要传消息回去给阿照,唯有以阿照那天人般的洞见,才能将之抽丝剥茧。
  可现在却是来不及了。
  作为顶级刺客,安酥对时机的嗅觉不可谓不敏锐,此时此刻,她已经嗅到了对她很不利的气息。
  在这一刻之前,她与李瞬的交涉,虽然不能说占据太多优势,但也基本都在上风,安酥大可以慢条斯理地对付他,着急的是李瞬。
  这种上风,是建立在帝党、李照和君位安酥,在大势上对“李瞬”的完全碾压之上,同时,也是建立在李瞬没有真正意义上展露獠牙的基础之上的。
  然而因为这样一个猝不及防的变化,形势已然为之改变。
  李瞬不会给她应变的时间了。
  作为顶级猎人,李瞬与安酥可谓棋逢对手,在与她交涉的任何场合,他的警惕心和猎人本能都拉到最高,在这种情况之下,他只会比安酥更加敏锐。
  即便安酥的伪装已经非常好了,他几乎本能地察觉到了安酥的心理已经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原来杀死倾国对她来说优先级这么高么。
  这一瞬,风向变了。
  “嗨呀,好烦啊,这东西可怎么用啊,真是愁死我了。”
  李瞬晃了晃手中的印信,拉长了声音,立刻开始追逼:
  “不如我还是回去仔细思考一下好了,那什么,安酥,我走了哈。”
  语毕,李瞬脚步不停,直接快步抽身。
  安酥的心跳一下子急促起来。
  李瞬这家伙属猴的吧这么精明,她明明一点风声没露,连气色都没变,他凭什么底气这么足地拿捏她?
  可...
  安酥快步上前,一个闪身拦在李瞬面前。
  “咱们可以谈。”安酥强笑着迎上去。
  李瞬斜睨着她,只见因为剧烈的动作和心绪的波澜,此刻入眼是一片波涛汹涌,实在蔚为壮观,然而他并不为所动,语气平静。
  “小映。”他淡淡道。
  “不行,冕下说了——”
  “那没得谈,你另请高明。”李瞬摆手直接就要离去。
  “本相显化!”
  “我自己悟,不劳费心。”李瞬头也不回地走出几步。
  “行!除了李映的事,你随便提!”
  安酥见他根本不给任何回旋余地,心下无奈,只得闪身伸手一拦,光速交底:
  “这已经是我最大的诚意了,李瞬,你们家的事,我真做不了主。”
  若是阿照在此,肯定有很多种应变之策,但安酥心知,她并不是阿照那样的天慧之人,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她能于万军取敌人性命,却无法在李瞬近乎图穷匕见的短促追逼之内给出妥帖的回答。
  今天这顿大出血八成是逃不掉了。
  果然,只听李瞬扳着手指道:
  “本相显化之法。”
  安酥点头,这是应有之义。
  “帮我进一步取信骆荔枝乃至骆氏。”
  安酥又点头,这个也不难。
  “长安一旦乱起来,我要你看准时机,出手杀一个人,人我来指定,至于以帝党名义还是以个人名义,到时候看情况。”
  安酥犹豫片刻,继续点头。
  李瞬冷锐的眸光闪烁着:
  “最后,把你的器名、能力、种族天赋、灵能性质,总之,和你修炼法相关的一切全部告诉我,不准有任何缺失隐瞒。”
  “你...想干嘛?”安酥冷不丁一个双手抱胸,眼神提防。
  灵能修炼法可是比年龄体重三围还隐私的东西,如果全交代了,她以后在李瞬跟不设防真没什么区别。
  “要你管?”李瞬嗤笑道,“都谈到这了,就这么功亏一篑了吗?”
  “...这是最后了?”
  “最后。”李瞬点头。
  安酥这次迟疑了很久,终于还是点了头。
  “多大的人了,别跟个小媳妇似的还不乐意,交易讲究公平,我虽然赚,却也不会太亏了你的,省得你说我宰你。”
  李瞬拍了拍安酥的肩,眉头一挑,笑道:
  “你看啊,就咱们俩去杀倾国,多少不够保险对吧,等着,我去给你拉一车面包人。”
  ——————

第一百零一章 大白天的这样不好
  下午一点四十分,心宿区,卫戍部队亢金龙本部。
  亢金龙本部以心宿区为核心,向外发散辐射苍龙星域内的多个宿区,为此专程建设了能够快速通往其他守备宿区的专用管状通道,保证本部能够以最快速度向各驻地支援。
  此刻便能看到,从泛着青金色光泽的本部大楼中,一道道长管延伸开去,仿佛一条条张牙舞爪的蛟龙,来往不断的浮空车在管道中川流不息地穿梭,形成一道奇景。
  李瞬面覆鹰钩鼻面具,立于一处高楼楼顶,遥望眼前的亢金龙本部。
  这是一座主色调为亢金龙标志性青金色的大型拱形建筑物,说是大楼,实际上也并没高到哪里去,一共才四层,不过占地面积,几乎要赶上搭载了地天结阵的天阶的一半,在寸土寸金的心宿区也算个异数。
  卫戍部队亢金龙的指战、行政、后勤...所有的指挥核心都在这座建筑物中,正门上镂刻着巨大的青金色龙纹徽记,远远望去,隐约透出宏大而威严的气质。
  本部大楼周围一整圈全部是校场,本部卫戍部队的体能、灵能、兵器、枪械等各项日常训练都在其中,地面还搭载了对空、对地的武器组合,随时可以对入侵的敌人发起长距离打击。
  李瞬对这里已经不陌生了,他这段时间以白焰的身份频繁来往于此,骆荔枝还专为他设置了一间主将将居不远处的办公室。
  只不过现在,他并没有使用白焰的身份,而是早早地戴上了鹰钩鼻面具,扮演起一个身份神秘的日冕传人。
  将安酥灵能修炼法相关的一切都记下,又问了一些倾国的情报,李瞬便离开白鹿原,径直往亢金龙本部奔来。
  他跟安酥说要拉人,不是说说而已。
  倾国是个非常危险的强者,三尸神+老牌君位,可想而知其实力的恐怖,猎杀倾国绝不是人越多越好,如果只是一些臭鱼烂虾,反倒会变成倾国的食粮。
  但如果是精锐,那就是如虎添翼,而李瞬现在正好能整合起一些精锐。
  比如目前还在死海墟城设局待机的苏星流。
  禁位巅峰这个水准的强手里,心灵/飞行双系能力者,佩夜神大枪的苏大少堪称数一数二。
  苏星流意图毁灭死海墟城,他既然想要寻求李瞬的合作,李瞬总也得要开口要点好处才行,他这个人又惯会观风辨势,不出意外的话,是很好争取的对象。
  借助此事,还能将三尸神正式推入南斗的视野,顺便还能再迷惑一下安酥,实属一举多得。
  再比如...骆荔枝。
  骆荔枝修炼念力,其个人实力在禁位巅峰中亦处于前列,换个环境单打独斗,最少也与苏星流四六开,绝对不是会拖后腿的角色。
  但比起这个,更重要的是她作为陵光骆氏次女/亢金龙主将的身份。
  这是一颗深水炸弹。
  李瞬要是把这么个人带进死海墟城,相信不久之后,长安就会发生颠覆性的大乱。
  而李瞬最擅长的,就是乱中取利。
  只不过该如何引导骆荔枝入死海墟城,还不让她感到刻意或者被利用,甚至还能加深骆荔枝对“白焰”的信任,却不是那么简单的,这需要一个合情合理的因由。
  对此,李瞬也早有准备,鹰钩鼻的身份就是这个时候用的,此时正是他出场的时机。
  目标,骆荔枝将居。
  李瞬的双眸渊深如漩涡,偶尔星火闪逝,眉心一点神异玄色,菱形如眼的印记上不时泛起幽冷的黑芒——【玄冥本相】赫然早就处于开启状态。
  开启玄冥本相之后,玄冥修炼法伴生的黄泉之水就变得如臂指使,可以在灵能控制范围内延展,而只要是黄泉之水所及之处,李瞬便可无视一切阻隔,顷刻之间瞬移抵达。
  不过,这种瞬移看似与空间系的瞬移没什么区别,其实性质迥异。
  如果是空间系瞬移,那么只需要确定一个坐标,之后哪怕远离这个坐标,也可以瞬移到那个坐标所在的位置。
  但李瞬掌握的瞬移其实不是空间系,而是水系能力,本质上不是瞬间移动,而是一种变相的传导,就像水从东向西流淌,他瞬移的媒介不是空间坐标,而是他输出的黄泉之水。
  玄冥修炼法伴生黄泉之水,李瞬就是黄泉之水的水源,世上没有无根之木无源之水,换句话说,李瞬只能瞬移到当时他所输出的,与“水源”正连接着的黄泉之水所在的位置。
  这让他的瞬移其实存在相当大的局限性,尤其是在没有水环境的情况下,他的瞬移范围通常来说仅仅只能局限于己身所能触及的范围而已。
  通常状态下的李瞬,没有君位灵能的支撑,灵能所能触及的范围拉长到二三十米已经相当极限了。
  所以一般来说,李瞬会选择或者干脆制造水环境与敌人交手,在水环境中,他的战力至少能拔高两成。
  话说回来,这点距离,在小范围内闪转腾挪是够用了,可李瞬此刻与骆荔枝将居之间的直线距离就有数百米,正常来说根本没可能瞬移进入。
  而亢金龙本部是军事重地,守备可谓森严,十步一岗八步一哨,李瞬在深度了解本部的守卫配置之后,判定除非身具安酥那般的禀赋和异能,否则不可能在不被发现的情况下潜入内部。
  看起来,想要进入骆荔枝的将居,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但…李瞬当然有办法。
  别忘了,黄泉之水虽然是玄冥灵能的伴生物,可它本身也是一种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融入是水天然的特性,只要将其混入其他的水流中,它不需要任何灵能的帮助,大可以自行流淌出远超想象的距离。
  当然,李瞬没法控制超过他灵能所及范围的水流,流向、走势皆不受控制,难保会瞬移到奇怪的地方,而猎人无法容忍自己的能力具有不确定性,这容易产生不必要的风险。
  不过,自来到长安之后,尤其是与明空的一番来往,颇给了他一些启示。
  这年头毕竟不是纯粹修炼者对轰的时代了,不管是科学还是灵能学方面的技术,都已经有了长足的发展进步,很多时候,灵能不能解决的问题,从技术角度却可以轻易解决。
  本来配合着星火瞳,这栋楼在他眼里就没有秘密可言,这些时日,李瞬更是专门花了时间,将亢金龙本部大楼的排水系统研究得明白。
  只要简单地操纵一下排水系统的某几个节点,就能规划出了一条让黄泉之水不引起任何人注意,就出现在骆荔枝将居的途径。
  李瞬微微眯起眼,按下手中的遥控器,本部大楼排水系统中的某些节点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下应声而动,黄泉之水一路畅行无阻。
  通过星火瞳的视野,李瞬确认,有部分黄泉之水已经进入了骆荔枝的将居。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双眸之中漩涡骤起,幽光大盛,下一秒,他便跨越数百米直线距离,直接出现在了骆荔枝的将居之中。
  将居并不是通常的办公室,而是连着寓所一起修建,实际上是位处本部大楼四层深处的一处景观大平层,骆荔枝平时没事不回骆氏本家的时候,都会住在这里。
  李瞬现身的地方,是经过他仔细遴选的,位于将居院落中的一处惊鹿旁。
  惊鹿是庭院设计中的一环经典景观,讲究用高低落差的水流来破坏盛水木筒的平衡,以发出木石相击的清脆声响,制造一种幽寂的环境气氛。
  黄泉之水正是顺着惊鹿的供水渠道涌入。
  这个位置静谧又隐秘,位于将居内部,没有守卫,且距离骆荔枝常在的卧室和办公区都有段距离,骆荔枝没那个看风景的闲工夫,几乎不涉此间,只是定期有人来护理而已,李瞬选择这里落脚,没有被立刻发现之虞。
  迅速恢复了排水系统的设置,李瞬收敛呼吸和灵能波动,将脚步声放到最轻,缓步而自若地步入室内。
  实在没什么可紧张的,这里可是亢金龙将居,外面虽是重重把守,内部却是将军的私人空间,不会设置什么守备,况且他早在外面星火瞳看过了,骆荔枝这会儿正在二层的卧室里午休。
  李瞬轻手轻脚地走上二层。
  对此间的格局,他烂熟于胸,直截了当地找到骆荔枝的卧室,悄声步入。
  这段时间骆荔枝等亢金龙的决策层都铆足了劲在寻找泯光教踪迹的事情上,整合信息、制定计划、调动部署…晚上常常熬到很晚才散会,是以骆荔枝很重视自己从一点到两点的午休时间,会睡得很沉。
  玄冥水刃悄无声息地在他掌中凝炼,李瞬就这么一步步走向骆荔枝的睡榻。
  但见影影绰绰的薄纱帘笼之中,婀娜的女性披散着明艳荔色的红发春睡如海棠,帐里风景一定独好。
  可惜李瞬是来煞风景的。
  骤然之间,他一个箭步上前,眼睛都不用看,水刃掣出,呼吸间便已然抵住骆荔枝侧身露出的腰眼,锋利的气息透体而入。
  骆荔枝不是庸手,她已经感受到水刃的灵能波动,早在李瞬踏出那一步的霎时间就醒来了,周身粉色的念力光芒大作,灵能鼓荡间就要强势反击。
  可她终究慢了一拍。
  随着刀锋抵至,那喑哑而冰冷,似熟悉又陌生的男人声音已经在她耳边响起:
  “别动。”
  骆荔枝只觉毛骨悚然,浑身的每一个部位都在释放警戒的讯号,偏偏她亦能感受到腰眼上那凌厉的刀锋,毫无犹豫地威胁着自己的性命。
  是他?
  骆荔枝脑海中那个鹰钩鼻的面容一闪而过。
  他怎么又出现了?为什么来找我?他是怎么躲过守备潜入本部的?他为何能看透我的修行…
  纷繁杂乱的念头一时间全部涌入脑海,她的心顿时就乱了起来。
  “乱动或者喊叫,你一定比我死得快。”男人的声音森冷,丝毫没有余地。
  “好,我不动,你…你冷静。”
  骆荔枝低声说着,真的散去了念力,身体也紧紧绷着,一动也不敢动。
  托这柄冰冷刀锋的福,骆荔枝方醒时激烈的情绪和纷乱的思考,此刻逐渐平息,她开始渐渐回归冷静。
  只是,少顷之后,她的呼吸声不知怎的,又开始变得急促起来,甚至带着些薄薄的颤抖。
  双颊逐渐发烫,丝丝缕缕的烧红一路蔓延到耳根、脖颈,她本就白皙,此刻的红愈发衬托得她如玉般白得惊人。
  因为念力修炼中长期存在的问题,骆荔枝无法精准控制念力,这导致她会在激烈战斗中爆衣,骆荔枝为此苦恼了很久,直到现在都没什么办法。
  她也想了一些法子,诸如制造不透明念力护罩、佩戴快速换装装置等手段,但在此之前,还有一点更加需要克服。
  ——如何在不着寸缕的状态下还能行动自若,这是一个问题。
  想来想去,也只有培养习惯了。
  为了让自己习惯,不至于在战斗时掉链子,骆荔枝平时独自在将居的时候,时不时地就会…把自己从衣衫的束缚中解放出来。
  从前她其实没有果睡的习惯,但时间一长,她发现果睡真比穿睡衣舒服不少,这个习惯不知不觉地就养成了。
  刚才在危险的边缘游走了一遭,骆荔枝哪有时间在意这些,但现在她慢慢冷静下来,情绪回落理智回归,当然,顺便也就想起了这一茬。
  说起来,之前那个雨夜,好像就也是在同样的角度发生了同样的事情,当时的自己,似乎也是未着寸缕地背对着这个男人。
  …
  不能再多想了,再想下去,骆荔枝觉得自己可能会被自己的羞耻心给直接扼死。
  “那个…”
  骆荔枝发出呜咽般的小声。
  “我能不能——”
  骆荔枝话没说完,一床薄被已经抛到她身上,把她玲珑的身段遮盖了大半。
  “…”
  骆荔枝想出口的“谢谢”还没说出口,就被自己的眼泪打断了。
  一直紧绷着的心神陡然松弛,她压低了声音啜泣,忍了很久的眼泪大滴大滴地滑落到枕头上。
  李瞬:…
  ——————

第一百零二章 骆荔枝:任凭摆布!
  女人流泪,男人沉默。
  星火瞳的远视能力,可以保证李瞬看500米内都跟在近在眼前一样清晰可辨,视距超过500米,就只能看个大概了。
  而他当时和骆荔枝所在位置的直线距离已经接近一公里,这个距离,只能把握大致的轮廓而已,至于穿还是没穿,他也没数。
  这下好了,又闹出事了。
  一回也就罢了,可他记得上回也是这样,和董平川交手的那个雨夜里,他也是把骆荔枝看了个光之后拿刀胁迫人家,甚至连上刺刀的姿势都一模一样。
  这甚至还能追溯到上上回刚认识骆荔枝的时候,在人家毫无所觉的情况下,星火瞳一下子就把对方身体的所有细节都捕捉完了。
  算一算,短短一二十天,李瞬居然已经把骆荔枝从头到脚看了三回,对她的身体,他估计比她自己还熟悉。
  帐中风景不止独好,简直有些少儿不宜,李瞬勉力控制着自己眼神不去乱瞟,心中暗道一声造孽,面上当然不显,很是正人君子地扔了被子过去给她遮挡,刀却一点没有放下的意思。
  开玩笑,这里可是亢金龙将居,外面少说驻扎了一两千号全副武装的大头兵,万一骆荔枝真的喊出声,不开龙歃血,他今天吃不了兜着走。
  “行了,怎么也是个将军,收一收。”他淡淡道。
  将军怎么了?将军也是人,将军就也是女人啊...
  骆荔枝毕竟是千金小姐出身,之前多任干员、官僚一类,骨子里就不是铁血军人,性格远非如何的坚毅不阿,相反还很柔软,此时心下又羞急又屈辱,实在委屈难言,是以一时没有忍不住泪水。
  好在她的性子终归是韧性十足,用力地拿被子擦了擦眼睛,强自忍住心中那股子恨不能当场自杀的耻辱感,尽量放缓声音,说道:
  “这位朋友,咱们上次就说过了,你既然与泯光教有仇,跟我就不是敌人,其实大可以不必如此...”
  这句话说得很有些功力,简短之中,一下子就点明两人共同的敌人,且在语言当中事先预设立场,对对方进行潜移默化。
  托近来颇得骆荔枝信任的福,李瞬对这个女人越发熟悉,不论是她的柔软、善良,还是藏在柔软之下的坚韧、聪敏,他都心中有数。
  通过了解,他发现,骆荔枝是一个好人。
  当然,比不得练凛夕那样凛然到堪称女中君子的强烈道德感、正义感和使命感。
  练凛夕那种性格,是建立在练野大君高洁品性的潜移默化,和四代早逝后她对自身持续不断的苛刻要求、规范乃至强烈的自我拷问之上的。
  骆荔枝呢,就是那种普遍意义上的好人。
  世家掌上明珠出身,但她从没端过什么架子,与人向来温润和善,即使是上位对下属,也从无盛气凌人之举,比起隔壁神宫遥简直好过十万八千里。
  她也是惯常锦衣玉食的,可工作忙起来,跟大家一块在食堂吃上一口,或者干脆扯两块干粮垫垫肚子也是经常的事,从来不搞特殊。
  工作上她处事细致,不缺决断力,处理人际关系的手腕也很优秀,关键是万事都认真,事无巨细从不敷衍,这种态度如同春风化雨,不知不觉就能赢得他人的信任和尊重。
  她很容易信任别人,对于信任或者中意之人,她从不吝于帮助和支持,一下子就能让人感受到她的诚意。
  比方说夏师寒,因为看着顺眼,就帮着解决了一下她出狱后的工作问题,后来还成了她的车迷,那一点小小的帮助,对夏师寒却不啻于救赎。
  再比如“白焰”,骆荔枝现在俨然已经把他当成了强有力的臂助,他一些超出部队规范的诉求,也是能满足就满足,哪怕李瞬知道骆荔枝有拉拢之意,也能感受到她的真诚。
  当然,骆荔枝不是傻白甜,得益于她修炼念力对心灵力量的掌握,很少有人怀着坏心思还能瞒骗过她,她处理起凶犯、恶徒一类时,同样疾风骤雨毫不留情。
  骆荔枝的才能和品质远不如星帅·董平川或者女帝·李照那样锥处囊中般卓异不群,令人一眼就觉得惊才绝艳,但和风细雨之间,同样能把团队凝聚起来,李瞬最近已经明显感觉到,亢金龙决策层内部的气氛逐渐团结凝炼起来。
  这既是那次事件的影响,也是骆荔枝的个人魅力所致。
  这样的人,李瞬不反感,甚至是喜欢的。
  越是在这样尔虞我诈的世道里,这样的品质就越显得珍贵。
  李瞬自己从来不自诩什么正人君子,道德标兵,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他可以手段百出,但他从来信守己道,不为恶不滥杀,也算有个基本的道德底线。
  之前跟骆荔枝还陌生的时候也就罢了,现在再这么对待她,说实话,他心里其实多少还是有些歉意的。
  只是为了后续的计划,他需要出此下策,此时也只能暂时委屈她一段时间。
  如果一切顺利推进,骆荔枝事后也能得到应有的补偿,不论在亢金龙还是骆氏,她的地位都会大大提升,这样多少算是弥补一二。
  心中转念,李瞬话音平淡,说道:
  “也不一定是朋友,我的立场如何,要看你的态度。”
  骆荔枝见有所转机,忙道:
  “我该如何表态?”
  这话就更有水平了,在不确定李瞬究竟是否会威胁她性命的情况下,用这个“该”字摆足低姿态,更大程度地去降低自己受害的几率。
  总之怎么怂怎么来就完事了,先保命,再找机会,这是骆荔枝的风格。
  “受我一个禁制,如果你的态度不错,到时我自会解除。”李瞬道。
  “没问题。”骆荔枝果断点头。
  李瞬也不迟疑,一手捏出三只扰虫甩出隔音,另一掌中蓄起一股玄冥灵能,随手就拍在背对着她的骆荔枝后背身上的【神道】位置。
  幽冷黑色的玄冥灵能如锁,霎时间从骆荔枝的背心环绕至前胸,一路延伸到小腹,附着其上,若骆荔枝有异动,第一时间,这股灵能就能侵入她的灵海。
  而骆荔枝此刻却暂时顾不上细品了。
  “嗷——呜呜呜唔唔...”
  受此一击,骆荔枝几乎出自本能地就要发出惨无人道的痛叫,但她的韧劲不是盖的,居然真就硬生生忍住,把那一串痛入魂灵的惨叫全都吃进了肚子里。
  “可...可以了吗?”
  骆荔枝松开死死咬着的被子,剧烈地喘息着,声音里隐约有抽泣音,她又哭了。
  这回不是心理,纯纯的生理反应,被打哭的。
  “你...还不错。”
  是个狼灭。
  骆荔枝身体那个抽搐颤抖的劲儿,简直跟条下了热锅的虾子一样,李瞬看着都后脑勺抽抽。
  他其实都已经做好隔音的准备了,没想到骆荔枝连这都能忍住,属实够狠。
  骆荔枝的神道扭曲淤塞,是李瞬先前就知道的事情,这一击自是有意为之。
  没错,除了事后的好处,李瞬还打算再多给骆荔枝一点补偿——帮她略微修复躯体的扭曲,清除部分淤塞。
  “喘口气吧。”
  李瞬松开水刃,隐没之后,往后倚靠在床边衣柜上,给骆荔枝一点喘息的时间。
  骆荔枝颤巍巍坐起身来,露出光洁的雪背和若隐若现的后腰,她先是低头看了看萦绕于小腹的禁制,怔了片刻,又拢了拢下身的被子,迅速拾起睡衣穿上,倩影在纱帐中影影绰绰,朦朦胧胧。
  窸窸窣窣的声音听得李瞬心头火烧火燎的,本欲用玄冥压制,但他怕玄冥用得太过频繁,被影响正常心态,最好还是不要过度依赖,只能纯靠意志。
  虽然主动被动截然不同,但两人的窘迫某种程度上来说却很相似就是了。
  少顷,骆荔枝温顺地坐到床边,仰视着李瞬那张没表情的鹰钩鼻脸:
  “谢谢。”她低声道。
  “嗯?”
  “刚才那一下,...还挺舒服的。”骆荔枝红着脸。
  焯。
  李瞬不自觉吞了口唾沫。
  怎么把这茬忘了,骆荔枝这女人还有若无其事地说骚话这个本事来着。
  什么挺舒服的,从她嘴里说出来,怎么听怎么让人浮想联翩。
  李瞬忙故作冷淡,道:
  “顺手帮你疏通了神道而已,淤塞排去了些,自是舒服,不过这是暂时的,你根基已错,只消半日功夫就会恢复如初,不从源头处理,你离灵台损毁不远了。”
  “难怪您上次说,我再这么练就要废了。”
  骆荔枝被李瞬打完那一下的瞬间,真正是痛不欲生,可缓过劲来,那从足底涌上的阵阵酥麻波澜起伏,让她心神恍惚,仿佛连骨头都轻了几斤,浑身舒畅,那种久违的轻松感,令她简直欲罢不能。
  她轻叹一声,咬着红唇,怯怯道:
  “您两次为荔枝指出病弊,一定有办法消解,是吗?荔枝受此困扰已久,也知道积重难返,可今日还是斗胆,求您指点一二,若能治此顽疾,荔枝任您摆布,您若有吩咐,荔枝绝不敢推辞!”
  说着,她水盈盈的眸光就朝李瞬期盼地望过来。
  不是,什么叫任您摆布?你说听凭吩咐不就完事了?你这...你不会用成语别乱用啊骆荔枝!
  这女人的骚话水平已经刷新了他对尤物这种概念的理解了,最骚的就是,她居然不是故意的。
  不行,蚌埠住了,再这么聊下去,说不得会露什么破绽。
  呼吸之间,李瞬的心神浸入玄冥之中,顿时摒除一切杂念,心如古井。
  “亢金龙也可以任凭我吩咐?”他淡淡道。
  “...亢金龙是长安公器,并非荔枝私人所有。”骆荔枝抿着唇,言下之意,自是拒绝。
  她底线很明确,她要对长安负责,哪怕自己又害怕这人杀了她,又想要得到解决念力问题的方法,也一定不会将亢金龙的权柄交出,由人操持。
  “你是陵光骆氏次女,三名继承人之一,骆氏的力量,也可以任凭我调动?”李瞬又问。
  “骆氏...”骆荔枝苦笑一声,“族中自有小姨...族长坐镇,权柄非我能调动,且骆氏后人实行彻底的竞争制度,彼此之间多有钳制,荔枝纵有权柄,也难施展。”
  “那你空口白话什么?”李瞬不耐道,“要我指点,这就是交易,你拿不出等值的东西,我凭什么和你交易?”
  骆荔枝神色微黯,心中失落。
  “行了。”
  李瞬神色不变,淡淡道:
  “你们查泯光教的事情,查得怎么样了?”
  骆荔枝一振,事情似乎有转机,忙道:
  “我们掌握了一些线索,也做了严密的部署,但泯光教极擅藏匿,目前还无法特定,您如果有需要,我可以把相关的资料提供给您。”
  他与泯光教果然有着深仇大恨没错。
  如果能将他引入,后续的剿灭必然事半功倍。
  这么想着,骆荔枝还要趁热打铁,却只听男人一声冷笑:
  “这么大的亢金龙,这么多人手,这么多天,却还没查出个所以然来,幸好你刚才没答应我,这种酒囊饭袋,我要来也无用,添乱而已。”
  “这!...”
  骆荔枝下意识就想反驳,可憋红了脸,也没说出句什么来,毕竟人家说的也没错,泯光教这些日子销声匿迹,他们拿不出成果,说什么都是错的。
  “啧。”
  李瞬不耐烦地啧了啧嘴,一副没弄到泯光教的情报很心烦的模样,故作郁闷了片刻,他开口道:
  “你就不会去问问你身边的那个小鬼?”
  “您是说...白焰?”
  听男人这么说,骆荔枝心中顿时浮现出白焰那张儒雅随和的面容。
  小鬼?
  白焰怎么看也过三十岁了,眼前的男人看起来还比他年轻些才对。
  “什么白焰不白焰的我不知道,反正名字跟脸都是假的,也无所谓。”
  李瞬冷笑道:
  “你不会不知道他是权限者吧?”
  骆荔枝当然知道,她很清楚权限者所有的信息很可能都是伪装,只是她要的是白焰的助力,对他的真实身份倒不是很有兴趣。
  在长安,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只要他不为祸亢金龙,骆荔枝也没想着去揭破这些,且白焰跟她一起共过患难,她对他有着相当的信任。
  可照这么说...他的身份有问题?
  “你回头自去打听打听,明京最近发生了什么事,心里就有数了。”
  李瞬嗤笑一声,道:
  “那小子身上的干系大得很,借你们官房避避风头罢了,你们最好别去触这个霉头,不过,他现在八成已经有泯光教的线索了,只是藏着不告诉你罢了。”
  ——————

第一百零三章 倾国:你礼貌吗?
  李瞬随口就把自己给卖了,卖得干净又洒脱。
  这看似是个迷惑行为,对于李瞬来说,却是构架他长安布局的重要一环。
  实际上,自安酥提出“猎杀倾国”的邀请时,李瞬就意识到,他已经集齐了长安布局的最后一块拼图。
  李瞬并非早有绸缪,他很少提前设计复杂的计划,他很清楚,计划越是复杂,环节越多,就越容易出纰漏。
  而且提前设置策略之后不断优化,那是策士的做法,他更擅长也更习惯的,是在复杂环境中捕捉那毫厘间稍纵即逝的机会,将形势导向对自己有利的方向,这才是猎人的习性。
  初到长安时,李瞬只是个单纯的过客,手头的情报有限,只能说对这座与地上隔绝的天空之城有个轮廓上的认知,而对此间的格局形势,明暗规则,还有潜藏在幽深之处的阴私与隐晦,他没有什么头绪也不感兴趣。
  彼时他没有在这里搅动风云的打算,他的想法很简单,他就是来寻找小妹李映的,现在多了一个练凛夕,在找小映的同时,把这里当成给练凛夕喘口气的避难所也就是了。
  至于李照的任务?管她去死。
  然而,随着李瞬在入城后遭遇异星袭击、夜遇董平川/泯光,他开始藉由泯光教这个切口,管窥见这座城市纷乱形势的冰山一角。
  随后,他结识了骆荔枝,进而逐渐通过亢金龙,深度切入了长安三垣二十八宿,即统括理事会和星域官房犬牙交错的格局,接触到了隐藏在长安暗面的中天社董氏,乃至始终神秘莫测的三尸神,也露出阴影与獠牙。
  在认识到这座城市金钱开道利益至上的本质之后,李瞬开始意识到,神州与长安其实并没有分别,所谓的人间天堂,不过是神州权力架构的缩影。
  在寻找小映的过程中,他又结识了三代大君之女,领衔天理概装计划的研究者,被称为神子的明空,眼看一场山雨欲来的风暴即将席卷长安,为了小映的下落,李瞬主动身入白鹿院接近明空寻找线索。
  而横空乱入的苏星流所引发的夜神事件,可以说真正让李瞬接触到了长安城最隐秘的部分,死海墟城里那条横跨理事会、行会、执夜府多方势力,贯通天地的庞大而罪恶的利益链条,赫然在他眼前呈现。
  冥冥之中,他已经接触到了矛盾的核心,很多事情到此已经不言自明。
  李瞬用自己的眼睛,看到了一张一张的网,一环一环的局,一切的一切,无不昭示着有人在用种种手段拨弄着长安的生民,支配着长安的一切。
  他们不断地在这座城市身上吸血,将这人间天堂化作罪恶深渊,并以这种支配力强力地辐射神州。
  李瞬原本只是个过客,这些水深火热与他无关,但他既然毅然为练凛夕一脚踩入了执夜大禅的迷局,又心系小映的下落,局势翻覆之下,他早已无法轻易抽身。
  神州与长安看似天地隔绝,其实无非一纸之隔,执夜府内遥控着三尸神的黑手必然没有死心,练凛夕身怀的泰岳石始终都是灾祸之源。
  今天出现的是倾国,明天又会有谁出现?倾国或许不是来找练凛夕,但谁能确定下一个不是?
  猎人从来都要掌握主动权,任何时候,李瞬都绝不会坐以待毙。
  一路在长安走到今天,他已经有意无意地落下了不少闲子,到如今,只需一根线,便能将之全部串联起来,构架出属于李瞬的,足以逆势反击的网。
  猎杀倾国,就是这根线。
  他要用这一根线串起所有的珠串,进而铺开一张绵密的网,在即将到来的长安大乱中力挽狂澜。
  有意思的是,这根线既是珠串之线,同时也是一根引线。
  一根火药桶的引线。
  李瞬的思路从始至终都很清晰,对抗遥控三尸神的幕后之人,仅凭他一己之力是不够的。
  作为弱势的一方,正常情况之下,大势显然不在他和练凛夕这一边,不论是神州还是长安,他们所面对的,都是现有既定秩序的支配者、掌控者。
  这些人的手段无穷无尽,且没有任何道德底线,他们在自己本身,或者说自己所在阶层所构架的秩序、规则之下,肆无忌惮地挑拨着神州的局势,哪怕没有五方佬、三尸神,也会有三大佬,五尸神,工具是要多少有多少的。
  如果局面仍旧是波澜不惊的死水一潭,那练凛夕无论怎么挣扎,哪怕加上李瞬,结果也不会有任何改变,充其量就是逃之夭夭,隐姓埋名罢了。
  若想要伸张志愿,乃至让练凛夕做成一番格局,须得要另辟蹊径。
  所以,必须乱。
  只有水混了,才好乱中取利浑水摸鱼,只有既定的秩序被打破,反抗的浪潮才有机会汹涌澎湃,越是混乱,李瞬的机会就越多,因为那样的局势他才最熟悉,比起因势利导的能力,他从来不惧任何人。
  好在长安原本就是个巨大的火药桶,甚至不需要李瞬像在明京那样亲自动手制造形势,这里的形势就已经很危险了。
  统括理事会与星域官房长年的明争暗斗,早已把这座城市推到了悬崖的边缘,围绕天理概装蜂拥而来的觊觎者们,更是为危险的局势火上浇油。
  没错,长安必定会大乱,李瞬确信这一点。
  因为点燃这乱局的引线,现在就握在李瞬手中。
  ——死海墟城。
  死海墟城位于长安地下两千米,是统括理事会一手开发出的,承载长安鬼市利益链条的交易场所,其位置隐秘,守备森严,出入受到严格管控,长期以来,从未有一星半点的情报流出。
  在夜神事件中,李瞬凭借星火瞳独特的异能,一路追踪盗取了长安地底舆图的苏星流,误打误撞潜入死海墟城,又以从三垣得到的【天市行走】印信,深入了长安鬼市,获知了很多惊人的隐秘情报。
  而根据安酥所言,关于死海墟城的情报,实则是奇货可居。
  星域官房早就想对统括理事会发难,长安鬼市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发力点,若能破获此间,他们既能在名分上占据大义的制高点,实利上又能切断统括理事会的财源,实在是一举多得之事。
  但不止官房知道,理事会也很清楚,他们严防死守,使得官房始终不能得到死海墟城确切的位置和情报,既不得其门而入,就只能束手束脚,隐忍待发。
  李瞬所得的这份情报,正是统御着星域官房的四象星官可望而不可得之物。
  通过对中天社情报的事先了解,李瞬已经知道四象星官之中,执明董氏跟理事会有着见不得光的隐秘关系,大约是成了理事会的走狗之类。
  夜神事件中,斗木獬和破军营配合要强入亢金龙防区,就是意图追回描绘着死海墟城出入途径和内部地形的长安地下舆图。
  不过,既然官房能与理事会成角抵之势,说明一来董氏还只是偶尔阳奉阴违,没有公开立场,甚至大部分时候,他还得做的比别家更过火,才能摘除自己的嫌疑;二来,其他三家的能量,在长安同样很大,并不输给董氏。
  李瞬还不了解孟章、监兵、陵光三大星官的权力和潜在实力,但这不妨碍他知道,让其他三家中的任意一家得到死海墟城的情报,他们都会开始推动对理事会的致命一击,让长安这火药桶彻底爆炸。
  手握着这样一根引线,李瞬岂会浪费这样的良机?
  借此机会,他要完成另外一件事情。
  除了“搅局”之外,还有一事,亦始终都清晰地存在于李瞬的思路与布局之中。
  那就是“借势”。
  其实很简单,李瞬的核心思想就是“要对抗幕后黑手,只凭我一个还不够”,那么要做的事情无非就是两件——给自己找朋友,给敌人找对手,仅此而已。
  火药桶的引线同时也是珠串之线,这一根线,就串起了李瞬、苏星流、安酥和骆荔枝四名精英高手。
  换句话说,即猎人行会、南斗部队、帝党和长安本土精英(骆氏/亢金龙)四方势力。
  别看李瞬本人现在带着练凛夕,着实是块烫手山芋,被执夜府五方佬等等痛打落水狗,但他在行会的地位却已是水涨船高,凭借在明京对执夜府的打脸级表现,他已然成为行会的明日之星。
  况且他苍星还是日曜近卫官,某种程度上代表着不二狐的立场,一旦亮出身份,配合以一定的利益,长安行会的老哥们八成买单,他自能调度起一股力量。
  而不论是作为苍星还是作为日冕,李瞬都可以设法调动即将于不久后抵达长安的林夜砂作为他的助力。
  可以说行会的力量,是他在长安的基本盘。
  苏星流则是这些人中最难以捉摸的角色,他的隐藏实力、真实目的等等,都藏于水面之下,然而仅凭“南斗”二字,他的重要性就毋庸置疑。
  要知道,不论天上地下,迄今都还没有人敢不忌惮南斗部队。
  再者,对于想要调动乃至掌控南斗的执夜府多数派而言,苏星流可谓唯一指定野爹,可以想见,他想调度个把执夜府君位一点不成问题。
  安酥就不必多提了,鸾台女侍,李照的左右手和代行者,她背后站着整个帝党,她自己本身也是顶级君位刺客,哪怕李瞬现在已经对她了如指掌,也无法忽视她的强大。
  最后,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行会、南斗、帝党再强,这里毕竟是长安,哪怕是过江龙,该盘的时候也得盘着,地头蛇就不一样了,李瞬所需要的助力之中,长安的本土精英和武装力量是不可或缺,甚至可以说是最重要的。
  是以结识骆荔枝之后,他的目标自然而然地就转到了这位亢金龙主将/骆氏贵女身上。
  若能得到卫戍部队之首和四象星官之一的支持,在长安大可立于不败之地,届时进可攻退可守,主动权完全掌握在李瞬手里。
  获取骆荔枝的信任,对李瞬来说非常重要,所以他做了鹰钩鼻和白焰两手准备,发掘了骆荔枝念力缺陷的痛点,并借重安酥或者说帝党的能量,不断加强骆荔枝对自己的需求和信任。
  如此种种,再加上迅速解决了突发的夜神事件,“白焰”确实得到了骆荔枝的信重,但这种程度只够他顺利加入亢金龙并站稳脚跟,还远没有到他想要的,可以合作乃至相互勾连的程度。
  更进一步信任该如何获取?
  就骆荔枝个人而言,其实并不困难,只要没有坏心,与她投契,就能与她达成一定程度的互信关系,但作为一支部队的主将,作为一个大家族的核心成员,谈“信任”是奢侈的,如果硬要说的话,那么利益就是信任。
  恰好,李瞬手上正有一份新鲜出炉的利益,等着抛给骆氏。
  只是如何抛法,却是有讲究的。
  牵涉到长安黑市这样重大的干系,骆荔枝一个人当然做不了主,情报必然汇总到骆氏家族的决策层,后续骆荔枝的行动,也需要根据决策层的意思去走。
  这份利益不能由白焰口出,在骆氏眼中,手持苍龙级权限的白焰与理事会脱不了干系,而此人独在长安,势单力孤,面对这样的人,李瞬要是骆氏的决策者,选择一口直接吞吃掉才是最正常的。
  只有顶着一身天大干系的过江强龙“苍星”,才有成为骆氏合作者的资格。
  所以,李瞬对骆荔枝袒露身份成了必然。
  可李瞬毕竟顶着理事会给予的苍龙级权限,要如何才能打消骆氏的怀疑,这是一个关系到后续合作基础的关键问题。
  首先,切口很重要。
  李瞬并不打算直接告诉骆荔枝死海墟城的情报,而是准备以泯光教作为切入点,以猎杀倾国的名义吸引骆荔枝进入死海墟城,再逐步向她揭示黑市的情况,由浅入深,减少刻意感。
  刚好,倾国的手段多少与操控人心的泯光有些相似之处,这个锅他可以背上了。
  其次,这种时候,必须把传递情报的主动权让渡出来。
  如果情报是李瞬主动给出,那么骆氏反而会疑神疑鬼,怀疑是理事会设局等等。
  可如果是由骆氏主动来要,甚至让骆氏觉得戳破了李瞬的身份,抓住了他的把柄,这点疑虑自然就无从谈起了。
  李瞬塑造的鹰钩鼻这个局外人形象,完美地用在了这里。
  世人皆知日冕泯光116年的死斗,日冕传人横行无忌,神通广大,与董平川/泯光都不分轩轾,盯上主抓泯光教的亢金龙不奇怪,从他嘴里漏出点消息也是顺理成章。
  至此,李瞬的长安布局已经臻于完善。
  至于倾国嘛...
  李瞬所需要的,只是“猎杀倾国”这个线头而已,倾国本人并不是什么值得一提的事情,四方势力四大高手合力,再杀不掉这么个人,大伙也就别出来混了。
  李瞬缓缓收束着手中的线头,等待着骆荔枝的反应。
  不出所料,骆荔枝愉快地咬钩了。
  ——————

第一百零四章 亢龙之重,荔枝之秘
  李瞬这头图穷匕见之后,见骆荔枝若有所思,便点到即止,不再多言。
  实际上这句话递到,他就已经可以功成身退了,但这个时候离开,多少有些刻意,为了不引起骆荔枝事后怀疑,还得再掰扯几句,分散她的注意力。
  “把董平川生平的相关情报告诉我。”他开口道,“还有你们对变节叛逃事件内调的结果,仔细一点。”
  星帅·董平川。
  不论是泯光教在长安的动作也好,中天社/执明董氏在长安的动向也罢,都是围绕着这个无双武将一般的神秘男人进行。
  脑后一轮赤红天星,化作一柄方天画戟,武技惊人分毫不逊色于李瞬,灵能更是霸烈到能削弱玄冥加持的【阎流·临渊】。
  再加上他额头嵌着墨绿色的【荧惑】,有泯光亲身附体,一口一个“小董”,更将他任命为第三主教【圣帅】,可他对泯光却没有任何尊敬之意,听两人的交流,更像是某种合作关系...
  总而言之,这是个非常棘手的存在,在李瞬心中,危险度顺位甚至还要高于倾国。
  在叛变之前,董平川是长安少壮派中的领军人物,不论是才能还是实力,均为二十八宿将之首。
  传闻中,他功勋赫赫却不骄不躁,谦逊平和,在全长安的卫戍部队之中,都具备极高的声望,所有人都看好他十年之内登临君位,而后名正言顺地晋入理事会,成为卫戍系统的代言人。
  这个全长安,不仅限于二十八宿将,还包括三垣御者。
  这是一件细思极恐的事情,尤其是在李瞬清楚了三垣二十八宿的斗争形势之后。
  四象星官之一的执明董氏少主,剑指理事会议席,理事会甚至不能压制,可见其人望之高,大势之雄。
  如此地位,为何走上变节的道路?是被泯光蛊惑,还是根本就是董氏与泯光教的合谋?
  由于地天之间的情报不畅,连许妙韵也没能收集到太多关于此人的情报,到手的大都是长安的老生常谈,李瞬自是无从分析。
  从骆荔枝这里,正好可以打探一二。
  骆荔枝一点没犹豫,说道:
  “董平川,执明董氏嫡长子,其人早慧,少有异才,因董氏家主多病,故董平川十岁时就开始代理董氏族务。”
  “十五岁,董平川隐藏身份化名进入卫戍系统,从一介小卒起打拼,十年时间一路走高,在宿将系统和御者系统中均担任过将级高层,声望日隆,此时他才揭露身份,而后借助董氏之力,结合自身人望,于【垣宿总合议】上高票摘得执掌亢金龙的资格。”
  “董平川不负众望,接掌亢金龙五年,他率部连续蝉联宿将之首,致使他的声望愈发高涨,到今时今日已是无人不服,若非他在7月选择叛变,很难想象他未来究竟能走到哪一步。”
  骆荔枝咬了咬唇,叹道:
  “很多人都在期待,期待着他的崛起能将三垣二十八宿之间的矛盾和平演变,消弭于无形,官房如是,理事会亦如是,他有很多潜在的支持者和帮助者,即便到今天也不例外。”
  李瞬明白,各方势力均苦于三垣二十八宿的角力久矣,这种角力可不是什么良性竞争,而是单纯的倾轧内耗,而长期内耗的后果,就是拖累长安的发展。
  如果双方能够恢复从前的关系,劲往一处使,长安就不一定会陷入低谷期,到需要利用灰色乃至黑色手段来刺激经济的地步。
  总之,无论董平川能不能成事,他身上已然寄托了太多人的希望。
  “至于内调的结果...”
  骆荔枝思索片刻,问道:
  “您或许还不清楚,我先跟您讲述下董平川变节事件的来龙去脉吧。”
  见李瞬点头,骆荔枝便道:
  “7月27日下午,董平川借口搜查泯光教藏匿据点,率亢金龙主力精锐违例进入尾宿区,即尾火虎本部防区,尾火虎宿将贺显道因为董的声名和两人的私交而没有拦阻,甚至不加守备,对其大开方便之门。”
  “最初只是常规性质的搜索,然而在搜索超过一小时后,董平川忽然下令,令亢金龙诸部阖区大索,贺显道开始察觉异样,试图阻止,却为董所拦下,事实上将贺显道软禁,亢金龙迅速接管尾宿区防御结界,席卷全区。”
  “局势由此开始失控,久经训练的亢金龙成员一个个如同疯魔,在拥有无限搜索权的情况下,肆意的搜索、拷掠、抢劫,对民生造成了极大的破坏。”
  “兵灾肆虐半小时后,尾宿区民众便伤亡超过千人,同时难以计数的财产、不动产被爆破、劫掠、焚毁,后续统计,尾宿区遭到了数以亿计通宝钱的巨大损失。”
  “此时周边卫戍部队已经察觉,在集结起三支部队之后开始冲击结界,董平川将亢金龙集结,以一敌三,在兵力相差近五倍的情况下不落下风,最后终于在源源不断的增援之中败阵,董平川本人也束手就擒。”
  骆荔枝眼中闪过一抹心痛:
  “此役卫戍部队兵卒亡者上千,轻重伤者数千,将级亦高层亦颇有伤亡,称为近十年来长安最惨痛的一战也不为过。二十八宿将的力量遭到削弱,且亢金龙部队的可信度降至冰点,理事会趁机提出裁撤宿将武装,甚至一度有要废除亢金龙编制的传言。”
  李瞬听得也是一阵唏嘘。
  董平川若是带着亢金龙硬桥硬马地刚正面,贺显道的尾火虎岂能连还手之力都没有,尾宿区岂能受到那么大的损失?
  内鬼的可怕之处就在这里,任何难攻不落的要塞,都可以从内部轻易地瓦解掉。
  难怪骆荔枝在破军营、斗木獬联手准备侵入防区的时候反应那么大,难怪官房近来对理事会的反击那么薄弱,这都是董平川变节一事所引发的后续影响。
  “继续。”他说道。
  “是。”
  骆荔枝恭顺地颔首:
  “董平川本人承认了变节且毫无愧色,根据初步内调结果显示,董平川与泯光教早已有所勾连,他得到泯光教的指示,主动策划了这一场动乱,亢金龙的部众均是在忠诚于他的情况下,毫不设防地接受了他的心理暗示,被泯光教手段洗脑,从而引发大乱。”
  “董平川的目的,则似乎是要完成某种仪式之类,但仪式的具体构架、功用,由于我们对泯光教的了解还不够深入,至今未能特定。”
  “至于后续的调查是否还有其他新发现,因为太微垣接手,我们并不清楚。但看他已伪装成太微使者后逃出三垣,还到亢金龙意图劫持前部属,意图不明,恐怕太微垣的调查是没有什么成果了。”
  骆荔枝话音落下,李瞬冷笑一声:
  “那夜你都亲眼所见了,还猜不出是什么仪式?”
  “这...”骆荔枝失声,“难不成?”
  “你那天晚上见到是什么,就是什么,不用怀疑。”
  “他献祭了那么多人命,就是为了把那个泯光请上他的身?”
  骆荔枝浑身一震,素手攥拳,顿时眼眶泛红。
  “嗯,大概就是这样了。”
  李瞬说道:
  “你也知道,常规的附体、凭依之术,通用范围不可能超过一公里,董平川所使用的术不合常理,而越不合常理的东西,就越要付出代价,比如...牺牲,你懂了吗?”
  “...上千无辜的民众,数千浴血的将士,亿万财产,还有亢金龙的一世英名全都赔上...就,就为了这么个可笑的理由吗!?”
  骆荔枝银牙紧咬,眸光中霎时间激起强烈的悲痛与愤怒。
  很少见这个性格其实相当温和的女人流露出如此激动的神态,李瞬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干脆沉默。
  许久之后,他开口道:
  “泯光教就是这种组织,这些人眼里没有道德,没有廉耻,更没有什么仁慈善良,只有无穷无尽的对欲望的追求,人命、牺牲,在他们眼里不值一提。”
  骆荔枝垂下头,发出深深的带着颤抖的叹息。
  少顷,她仓促地抹去眼角清泪,勉强道:
  “荔枝一时失态,让您见笑了。”
  李瞬没说话。
  他看得出来,骆荔枝对长安有着很深厚的感情。
  所以她的责任心才那么强,明明身处官房办公厅青云直上养尊处优,却毅然设法接下烂摊子一样的亢金龙,试图重整这股已经不受信任的力量。
  明明不是一个性格很强硬的人,也并没有得到亢金龙内部的信赖,却在危急关头可以说是孤身一人硬顶着来自三垣和董氏的施压坚持到最后一刻。
  如果说前者还有家族的意志在其中,那么后者就完全是出于自发了,看看隔壁尾火虎的宿将贺显道,上一次就是他畏董平川声势而不守规矩出了事,这一次看破军营和斗木獬势大,又想着和稀泥。
  骆荔枝或许不是练凛夕那样纯粹地追逐公平正义理想的殉道者,但她想要保护这座城市的心,不会输给任何人。
  李瞬自认做不到这种事,他的双手只会杀戮,他不会也不想保护任何人,或许他曾经想过,但李照高踞于九天之上,狠狠地打了他的脸,小妹也仍旧不知所踪。
  他没做到,所以他钦佩这样的人,这就更坚定了他要拉骆荔枝入局的想法。
  琢磨着骆荔枝提供的情报,李瞬忽然皱起眉头。
  他看向骆荔枝,问道:
  “亢金龙,很重要吗?”
  这是一个有些奇怪的点。
  骆荔枝刚才激愤的话语中,提到了“亢金龙的一世英名”。
  而她空降担任亢金龙的主将,这背后自然是有骆氏的助力的,也就是说这是骆氏的家族行为。
  在官房理亏,理事会势大的时候,为什么骆氏还要硬顶着揽下亢金龙这口大锅?
  还有,董平川这样一号厉害角色,隐姓埋名养望十年,一朝鸣动,居然也是剑指执掌亢金龙?
  这回轮到骆荔枝诧异了:
  “您...不知道吗?”
  “知道我问你干什么?”
  骆荔枝怔了怔,旋即道:
  “是这样的,亢金龙确实非常重要,尤其是对于二十八宿来说,这支卫戍部队有着不可替代的意义。”
  略一停顿,她眸光熠熠,直视李瞬,沉声道:
  “您应该知道,贤者组织是如今统括理事会的前身,也就是当年筹建长安的组织。贤者共有九名,称为九执,领衔者称为【大贤者】,迄今为止,共历三任,如今的大贤者是九执之一的【太白】,正是第三任。”
  说到这里,骆荔枝露出一点讥笑:
  “当然,随着这一位大贤者的上位,如今贤者组织的存在与印象正在不断淡化,世间只知统括理事会而不知贤者组织,这大贤者之名,或许那位太白星过不了太久就会想摘掉了。”
  说着,骆荔枝几不可查地瞥了一眼他的面色,道:
  “长安城的整体建设与律令条例种种,均是由第一任大贤者【太阴】设计规划,【太阳】统筹执行的,其余贤者不过跟附骥尾,出钱出力而已。”
  “最初的长安既没有三垣,也没有统括理事会,唯有二十八宿,而亢金龙,正是由那位后来接任大贤者的【太阳】所组建的,长安第一支卫戍部队,历史最悠久,根源最正统,它是长安卫戍部队的旗帜,乃至灵魂。”
  言至此处,骆荔枝不知为何情感激越起来。
  她继续道:
  “自太阳大贤者卸任之后,亢金龙的主将之位就常年空置,没人敢也没人配坐那张位置,直到董平川横空出世,与亢金龙互相成就。原本是一段佳话,可恨亢金龙的英名却被他的恶行玷污,落得如今的下场。”
  语毕,骆荔枝又是一声叹息。
  这一番话听罢,李瞬心头的疑惑算是得到解答。
  亢金龙有着悠久的历史,董平川执掌亢金龙,是为了进一步抬高声望,骆氏或许也想通过重振亢金龙赢得声望,才促成了骆荔枝如今执掌亢金龙。
  得到了想要的,也成功地转移了骆荔枝的注意力,李瞬自是不再多停留,收回禁制,留下一句“我还会再找你”便径自瞬移离去。
  确认李瞬离开,确定屋内没有窃听装置之后,又过了约一刻钟,骆荔枝设下隔音秘术,而后拨了一通电话。
  “小姨,那个人来找我了。”
  “对,我再三确认了,他使用的灵能正是【玄冥】无误,瞬移也一模一样。”
  “我有试探,但他没有表露心迹,警惕性很高。总体看,他的伪装之下应该很年轻,估计比我还小几岁。”
  听筒另一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骆荔枝犹豫许久,轻声关切道:
  “小姨,你是不是哭...”
  对面挂断了电话。
  ———————

第一百零五章 快点动手吧求你了
  午后四时许,亢金龙本部,将居。
  骆荔枝随意将荔发扎了个高高的马尾,在将居内的一副棋盘前盘膝踞坐,棋盘对面坐着神色恬淡的美人秘书唐歌。
  捻着一枚黑子,骆荔枝看似盯住棋盘,神思却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小唐...”
  “在。”
  “我问你个事啊。”
  “您说。”唐歌推了推眼镜。
  “是这样,我有一个朋友,她吧,想问另一个朋友一点事情,但是又觉得开了口可能会伤害到另一个朋友,或者干脆以后做不了朋友了,就很犹豫。但这事情又很重要,干系很大,所以...嗯...你向来是个聪明的,你说说,我朋友该怎么办?”
  唐歌心道宁搁这说绕口令呢,首先你说的这个朋友是不是你自己?
  腹诽归腹诽,唐歌是个尽忠职守的好秘书,领导发话,她有问必答。
  “如果确实干系重大,尤其是若与公务有关,我以为,不应因私废公,这样只会于人己两害。”她表达自己的观点。
  骆荔枝若有所思,没有答也没有再问。
  许久之后,她落下黑子,道:
  “白焰差不多该到了,替我通传他过来一趟,就说有要事相商。小唐你在外面守着,电话不接,访客不见,我出来之前,不论里外有什么动静,都不用理会。”
  “是。”
  唐歌心思敏锐,已经明白了骆荔枝想法,神情略略一凝,旋即敛去,起身步出将居。
  骆荔枝独坐在榻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继续翻看着手边唐歌亲手编订的【9月大事记·明京】,神色恹恹,直到听到外面唐歌通传“白焰先生到了”的声音。
  李瞬信步走进将居,见到骆荔枝,微行一礼,施施然笑道:
  “长官,下午好。”
  说着,他打量了骆荔枝一眼。
  骆荔枝这会儿当然不复睡衣睡裙了,她换上了一身亢金龙主将制服,规制威严整肃,却完全压不住她婀娜的身段和明媚的气质,从腰部开始攀援的青金色浅淡龙纹甚至给她平添一分撩人魅惑。
  “白小哥你来啦?”
  骆荔枝笑着招手,示意李瞬坐下,而后给添好了茶的唐歌一个眼色,唐歌会意,退出将居,顺手关上了大门。
  将居内只剩下两人相对而坐。
  李瞬心知骆荔枝这就是按捺不住要开始了,就是不知道她是如何打算,是旁敲侧击地试探一番,还是直接图穷匕见?
  他不慌不忙地啜了口茶,眉头下意识地微皱起。
  他多少有点猫舌,比起热饮还是更喜欢冰饮,苦茶也远没有牛奶香醇,不过对骆荔枝这样的大族贵女,待客自然是上茶,而且还是一等一的好茶,他倒也不能怠慢。
  “这段时间都太忙了,还没问过你,到亢金龙之后感觉怎么样?”
  骆荔枝上来先是寒暄,果然,按照她的脾性,是不会一上来就直接开炮的,或者说,她或许还没彻底下决心。
  “挺好的。”李瞬也不着急,笑了笑,“全靠长官,我才用不着每天过来应卯打卡,我本是个闲懒人,要是真这么多规矩,我估计都喘不过来气。”
  “我既知道你是那样的性子,总不能拘着你不是?”
  骆荔枝莞尔,赞道:
  “就凭夺回芒种的那一遭,那些天天按时按点却尸位素餐的人也不能多什么口舌。”
  李瞬笑着谦虚了几句,两人又聊了些近期的事务,相谈甚欢。
  越是这么聊着,骆荔枝心头的歉疚就越发沉甸甸的,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得到鹰钩鼻的透露之后,骆荔枝迅速令唐歌整理了明京9月以来发生的大事小情,再结合鹰钩鼻话语中的意味,她很快就有了定论。
  眼前这个看似人畜无害的白焰,正是明京那场动乱之中干系最深的关键人物——苍星。
  剿灭泯光教明京据点,白英渡坠机力挽狂澜,事后又得日曜猎人不二狐援手,挟众矢之的练凛夕不知所踪...
  在明京那么深的水中尚能如此龙腾虎跃,可堪称是近年来神州一等一的杰出人物。
  坊间多传闻苍星去了离都,原来不过是障眼法,他竟是带着练凛夕来到了长安。
  由于某些特殊的原因,骆荔枝对鹰钩鼻的话信任度很高,且就算不说这点,鹰钩鼻给出的这条线索也具有相当的可信度。
  毕竟由果推因,把苍星代入白焰,完全没有违和感。
  同样的实力不凡,同样的力挽狂澜,再结合白焰出现在长安的时间点,以及他对泯光教手段的异常熟悉...
  细节越多,骆荔枝就越确信白焰是苍星的假身份。
  现在的苍星可谓是众矢之的,神州各方势力都在盯着他,这种境地之下,他的真实身份一旦被拿住,那简直就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按说这对骆荔枝是极利好的情况,可...
  她本心并不想揭破白焰的身份。
  她对白焰有着相当的好感和信任,任是谁经历了夜神事件那一晚的绝境,都会心生这样的感受,若非白焰及时解围,后果不堪设想,那何止雪中送炭,简直是天神下凡。
  而现在,苍星被逼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逃到长安已经是很窘迫的情况了,这种时候再去揭破别人的身份,以此为柄来要挟他,岂不成了忘恩负义,雪上加霜?
  骆荔枝充沛的道德感在强烈地谴责着她。
  可她终究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行动,家族的意志驱动着她,她心中亦有重振亢金龙的愿景,尽快将长安泯光教一网打尽,是迫在眉睫之事。
  “唉,泯光教还是毫无消息,要是多少能有一点情报,咱们现在也不至于如此焦头烂额。”骆荔枝最后再试探了一次。
  “是啊,泯光教的贼子,实在是狡猾的很。”李瞬当然继续装傻,根本不接茬。
  骆荔枝看着眼前对身份已经泄露还一无所知的白焰,心中愧疚与歉意更甚,可终究还是暗暗咬牙,下定了决心。
  只是要他手里的情报而已,绝不是想要害他,绝不是。
  “说起来,那一晚的事情,我还没正式跟你道谢。”
  骆荔枝站起身来,道:
  “白小哥,请受我一拜。”
  说着,她就要盈盈拜下。
  “使不得。”李瞬赶忙避过,同时双手一抬,就要将她搀起,一边说道,“本就不是什么大事——”
  话音戛然而止。
  骆荔枝双眸之中亮起明媚的粉色光芒,庞然念力如五指山般将距离极近处的李瞬死死镇住,不给他任何逃脱的机会。
  在李瞬“惊诧”到“难以置信”的眼神中,神异的念力之触将他覆于面上的人皮面具原封不动地摘下。
  ——————

第一百零六章 世有灵鸟名鸾
  摘下白焰的面具,骆荔枝便为之一怔。
  入眼是一张与温文尔雅的假面截然不同的脸庞。
  眉目幽深,轮廓如刀刻斧凿般冷锐,并非如何俊朗的相貌,顾盼间却自生一股令人心悸的凌厉。
  而让她心神为之一颤的,是他的眼睛。
  那是一双什么样的眼睛?
  黑白瞳眸,似乎并无如何的出奇,然而视线相接,略一凝凝,便觉那黑色竟是如同深渊般沉静幽邃,仿佛有一种神妙的魔力蕴于其中。
  而真正令她心惊的还远不止于此。
  但见下一个刹那,那双纯净黑色的瞳眸倏然转为一种殊异的青,似有熊熊火焰自眼眶中炽燃起来,于是骆荔枝的视线毫无防备地径直与那瞬息点燃的星火碰撞。
  轰!!
  这一刻,她仿佛看到苍古的星宿伴着通彻天地的火海坠入眼中。
  某种源自本能的恐惧自身体内部涌现、散发,冲向四肢百骸,战栗支配了骆荔枝的思考,她一身的念力居然不受控制地弛散,紧绷的躯体亦颓软下去。
  念力之触自然而然地使不上力,到下一个呼吸时,骆荔枝惊觉自己已经被扼住咽喉,那个男人正以有力到有如实质的眼神自上而下俯视着她。
  就这一瞬间,她已然从主动变作被动,脚下不稳,被男人一把按倒在榻上。
  “骆荔枝,你不该这么做的。”
  男人淡漠的目光扫掠着她,迥异于白焰的儒雅随和,独属于狩猎者与支配者的气质透体而出,这巨大的反差所产生的震撼,几乎顷刻间就攫住了骆荔枝的内心。
  “本以为你我还算相得,原来...终究不能相安。”
  李瞬眼中流露一抹复杂的憾色,旋即话音戛止,一手卡住骆荔枝的脖颈,全力扼下。
  她细嫩的脖颈在他手中,简直如同风中残烛般易摧。
  关键时刻,骆荔枝的求生本能居然克服了星火瞳对妖怪种群的超强威慑,但见她浑身亮粉色灵能光焰如炸裂般爆绽,顷刻之间爆发出惊人的灵压,竟让李瞬无法继续动作,只得被生生逼退。
  光芒散去,骆荔枝完全顾不上个人形象,双手半撑着榻,狼狈地大口大口喘息。
  李瞬神色微动。
  生死关头,骆荔枝不得不将她压箱底的本事都暴露出来。
  ——本相显化。
  但见骆荔枝的眉梢眼角不知何时已有青红二色的纹线浅淡勾勒,仿佛画匠工笔的戏剧脸谱,给她原本就柔媚可人的面容平添几分绚美。
  再往边看,她竟自两鬓生出了如簪缨华饰般与荔红发色相若的纤长羽毛,光泽亮丽,令人见之欣悦,而她的周身两侧,正隐隐浮现以赤色为主色调,如云气般的五彩光晕,相极玄奇。
  几乎在看到她本相的一瞬间,李瞬就确定了骆荔枝的种族。
  【鸾,禽鸟属灵鸟类,性温宁,喜群聚,色丽兆吉,见之心旷神怡。】
  【鸾生五彩羽,赤白青黄玄,每添一彩则愈强,五彩之鸾,天下莫有能当。其吞吐云精,吸纳风华,故能观天象,通灵性,辨人心。】
  【鸾通人心,欲获易耳,取一生灵,当面屠戮残虐之,以畏怖心即可攻克退辟,抑或用诚用真,行仁行善,待神契意合,则收服驱策皆便宜。】
  【(李曜)补注:鸾鸟缠人,建议不要实践上一条,忠告。】
  这是李家妖怪图录里关于【鸾】的条目。
  禽鸟属妖怪因为在夜尽天明之战中全体押注夜国,于是在执夜府得势之后遭到清算,大部都被亡族灭种,是以在神州极为罕见,现存的叫得上名字的族群全在元妖界。
  不过这个种群也并非铁板一块,据妖怪图录记载,,在夜国还未入侵的年代,禽鸟属妖怪中也分灵鸟和鸷鸟两个派系。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鸟的也不例外,鸷鸟势大逐渐掌权,灵鸟失势之后又遭到打压,于是各族散佚,包括鸾鸟在内的灵鸟种族本就稀少,自此渐渐杳无踪迹。
  哪怕后来禽鸟属在鸷鸟种群的带领下遭逢倾覆大难,也没见到什么灵鸟种族现世,似乎完全灭绝了一样。
  现在看来,它们并不是灭绝,而是藏得特别好。
  李瞬早就知道骆荔枝是混血,当然多有留心,但她隐藏得一直很好,几番接触下来,愣是没让他看出什么端倪,灵能也全被念力的特征覆盖,一点猫腻看不出。
  即便李瞬作为鹰钩鼻的时候亲手碰过她的身体,有过多次近距离的接触,还为她短暂打通过神道,也不能特定她的一半血脉究竟是什么妖怪。
  这对李瞬来说是相当罕见的事情,要知道托父亲给予的妖怪图录,他几乎认得世间所有妖怪,很多时候他甚至只要鼻子嗅嗅,就能知道这妖怪的根脚究竟是如何,少有妖怪能例外。
  骆荔枝的本相居然能在他面前隐藏到濒死,才被星火瞳的威慑给逼迫出来,足见其隐藏之深。
  这么说来,骆氏竟然是一支隐藏在神州,后又转移到长安的灵鸟【鸾】的种群么。
  得到了这个意料之外的情报,李瞬仓促之间还没能产生什么其他的发想,不过既然知道了骆荔枝的根底,原本就不难应对的骆荔枝就变得更容易处理了。
  鸾鸟是一种性情平顺温宁的灵鸟,极聪慧,整体趋于感性而且是强感性,这既是优点,也是弱点,令她们能“通人心”的同时,行动也很容易受到情感影响。
  图录条目中甚至都不写鸾鸟的妖躯弱点,而是说只要当着她们的面行残虐之举,她们居然就会自行退避,而如果展露真诚心意,做个好人,则能甚至能收服驱策...
  也就是说,鸾鸟的道德感很强,对付鸾鸟,攻心远胜于攻身。
  虽然不太明白老爹那句语焉不详的补注是什么意思,李瞬此刻也顾不上了,他的计划刚好微妙地暗合了图录上的法子,木已成舟,他当然不能松劲。
  李瞬一步踏前,呼啸而上,龙气迸发,就要再度追逼。
  然而此刻骆荔枝通过本相显化,已经从星火瞳的威慑中缓过气来,眨眼间,强大的念力充斥于将居的空间,李瞬这向前的一步本欲进攻,却不料露出身位的巨大破绽,下一秒,无数条跗骨般的念力之绳缠上他身躯,死死将他困缚,竟不得寸进。
  这是骆荔枝的器,【胭脂绕】。
  经过本相显化强化的胭脂绕可谓达到了最强状态,其一边如蛇般困缚,一边稀释李瞬的灵能,这是连苏星流夜神大枪都能阻拦的厉害妖器,李瞬不断挣扎,却分毫无法挣脱,整个人都被吊到半空当中。
  骆荔枝展现出惊人的支配力,李瞬仅被抓住一个机会,就彻底成为刀俎上的鱼肉。
  但她没有继续动作。
  心绪的激烈碰撞反馈为胸膛的剧烈起伏,一双彩绘般的凤目里,隐约波光粼粼。
  下一刻,漫天的念力与绳线忽然烟消云散,骆荔枝一步步走到“惊疑不定”的李瞬面前。
  “我做不到。”她深深一叹,“我想解释,如果你愿意听的话。”
  ——————

第一百零七章 我从未见过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我想解释,如果你愿意听的话。”
  骆荔枝说着,霎时间解除了胭脂绕和鸾鸟本相,将毫无还手之力的李瞬从半空中释放。
  借此机会,她不着痕迹地露出贝齿咬唇,掩饰了一下嘴唇的颤抖。
  被迫的本相显化使得妖力强度爆炸式膨胀,这给她带来很不轻松的后果。
  因为修炼出了岔子,骆荔枝无法精准控制念力,她全力驱动念力或是激发器的能力之时,身体就会出现难忍的酸痒与脱力感,是以平日里她连器都鲜少拿出来对敌,更别提本相显化了。
  而且鸾鸟一族早在夜国入侵之前就已经隐世,隐藏本相是她们的族规,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启用。
  方才是苍星那双眼睛所施展出的瞳术太过恐怖,直接激发了她的妖怪本能,本相显化几乎是不受她控制地暴露出来。
  此时显化本相所带来的过于庞大的妖力,正不断地刺激着她淤塞的神道,使得她甚至连灵台都开始震动,那种感觉,就仿佛背心被一柄锋利的匕首来来回回地捅穿,她还只能听之任之。
  这种痛不欲生的折磨,直接让骆荔枝这样一个禁位巅峰的大高手脑海中空白了足足数秒之久。
  这还是鹰钩鼻为她短暂调理过,神道的淤塞还不是最严重的时候,若先前没经过他手,骆荔枝不确定自己现在会不会直接晕眩,曾经真不是没发生过这种事情。
  不过,骆荔枝不愧是能独领一军的巾帼英杰,如此剧烈的痛苦,她居然仍旧强忍了下来,强压着不让李瞬看出异样。
  她深深吸了口气,挺起胸膛,朝李瞬摊开双手,以示自己不再打算动手,而后认真地迎上李瞬凌厉的眼眸。
  不出所料,骆荔枝没从里面看到任何信任,只有浓浓的审视:
  “你想说什么?”
  只听男人冷淡道:
  “生死有命,没能制住你,是我技不如人,既然行踪暴露,无非也就是一死罢了,我早有觉悟。不要废话了,把外面的伏兵叫进来,给我个痛快就是。”
  说着,他冷笑一声,挑起冷峻的眉峰:
  “还是说,你是觉得我有些利用价值,打算假仁假义地留我一命,虚言哄骗一番,把我手头的情报榨干再做打算?怎么,你打算到时候把我交给谁,执夜府?千年公?还是干脆交给你们骆氏宗族定夺?”
  “不...”
  骆荔枝听得心潮汹涌,胸膛不禁剧烈起伏,她连连摇头,正打算解释,忽觉背心一阵连连的钻心刺痛,霎时间把她脑海钻得一片空白,酝酿的话语全部被搅乱,只支支吾吾地脱口而出一个“不”字。
  “骆荔枝,我还以为你只是个没什么心机的傻女人,啧,你不错,很不错,这种做派才像是一军之将,大族后裔么。”李瞬讥嘲道。
  “…”
  “可我告诉你,你打错了算盘,我宁可站着死,也不会跪着生!想撬开我的嘴?休想!趁早杀了我,别让我看不起你。”
  他神情冷厉愤然,话语如刀,最后转为一种极致的淡漠,竟是再也不看骆荔枝一眼。
  骆荔枝死死地抿着发白失色的唇。
  她望向李瞬的一双眸子里现出难以言说的复杂,无奈、痛心、歉疚、哀怨...一时间,哪怕是李瞬也无法读懂这一眼。
  下一刻,骆荔枝唇角溢出暗红的淤血。
  她神情茫然,仿佛浑身都失去了力量,勉力支持着往后倒了两步,双眼一合,竟是晕厥在榻上。
  焯?!
  李瞬惊了。
  这完全不在他的设想之内。
  李瞬原本的打算是跟骆荔枝对辩一番,先抢占道德高地,对她进行变相话疗,然后再适时地找个台阶下了,不着痕迹地把情报递过去,然后就是顺水推舟了。
  谁知竟出了本相显化这档子意外。
  这下完了,也别话疗了,这得真疗,再不疗人都要没了。
  好在李瞬医疗经验丰富,对骆荔枝的情况也算了解,很快就推测出了原因。
  鸾鸟一族既然隐世日久,就不会轻易动用本相,这许久不动用的本相显化一朝爆发,带来的是瞬息之间数以倍计的力量爆发。
  以骆荔枝那种身体状况,平常用个七成念力都抠抠搜搜的,刚才却被星火瞳逼出了本相显化,她又清楚他的实力不俗,要制住他,一开始必然是全力出手的,后面还动用了器。
  再加上他那一串诛心之言,令这道德感远超平均水准的鸾鸟后裔心乱如麻...
  几相叠加之下,骆荔枝岂能承受得住这样的负荷?
  李瞬一个箭步上前,这时也顾不上什么了,为骆荔枝略一擦拭嘴角淤血,而后上手直接号脉+翻眼皮+局部按压。
  好在并没有真出什么事,骆荔枝毕竟是禁巅强者,身体是有修复调节能力的,不至于因为这点事情就丧命。
  只不过,她呼吸紊乱,脉象一片混沌,体内的状况更别提,尤其是神道部分,扭曲与淤塞的程度又加重了一些,眼见就是奔着积重难返的方向去了。
  李瞬没有犹豫,一边回忆着妖怪图录中鸾鸟身体结构的横切面、脉络走势、特殊器官之类,一边将骆荔枝的身体放平在榻上,准备施救。
  不是因为后续的计划还需要骆荔枝助力如何如何,只是因为他很清楚,会发生这种事,完全是因为他对骆荔枝的设计。
  尽管事后她会得到好处,事前也替她缓解了神道淤塞的痛苦,但意外既然发生,造成了严重的后果,李瞬就不可能去推卸责任,他心里那道坎过不去。
  他调起汩汩龙气,同时一手竖起双指,不断在头、颈、胸、腹这一条主要的脉络上不断点按疏通,为龙气的注入做铺垫。
  与后天修炼得来,近乎于“死”的玄冥截然相反,龙气是源自先天的血脉的力量,天生便有着“生”的性质,而且因为李瞬身负的血脉位阶极高,龙气所蕴含的生机也极其强烈,这正是他强大自愈能力的来源。
  没学会一身上乘医术之前,李瞬受了伤基本都是靠自己过人的自愈能力吊着命熬过去的。
  青色的气焰涌向骆荔枝的神道。
  “...唔...嗯~”
  身体应激,榻上的鸾鸟不禁发出一声婉转悠长的娇软低吟。
  嘶——
  李瞬倒吸一口凉气。
  骆荔枝昏迷不醒,自然谈不上自制,以至于轻易就发出了这种原本在清醒时绝对会忍住不发出来的声音。
  一想到这种情况至少还要持续一两刻钟,李瞬整个人都不好了。
  —————

第一百零八章 怪,太怪了
  骆荔枝现在的窘迫程度,堪称她迄今为止人生中的最高峰。
  前文有述,念力既不是纯粹的精神能量,也不是纯粹的生命能量,而是二者的结合,这使得修炼者既要在心灵与肉体两方面齐头并进,又需要非常精准地掌握好平衡。
  这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也是导致念力修炼者越来越稀少,直到现在接近失传地步的直接原因。
  骆荔枝神道的淤塞、扭曲,正是这种失衡所产生的后遗症。
  她的躯体强度不是特别高,虽然也有禁位水准,但与她那殊异的心灵天赋比起来,就有些相形见绌了。
  鸾鸟在心灵领域有着极为殊异的天赋,哪怕放眼世间诸多妖怪种群,都属于一骑绝尘,唯有寥寥一二种族能与之比肩,所谓的“通人心”,正是意指这一族的种族禀赋。
  骆荔枝恰恰是鸾鸟一族中的佼佼者。
  优异的血脉天赋,使得骆荔枝在修炼念力的前中期高歌猛进如鱼得水,当然,也为后期失衡的隐患埋下了伏笔。
  不过现在要说的不是这些,而是一个骆荔枝误打误撞开发出的,一个被她取名为【出窍】的秘术。
  这个术是骆荔枝某晚睡觉的时候忽然意识离体,此后逐渐开发完善的。
  此秘术能够让骆荔枝在失去意识的时刻仍旧保持清醒,不论睡眠、晕厥,还是遭受其他任何意外,她的意识都可以进入一种奇妙的,仿佛脱离了身体独立存在的清醒状态。
  正常情况下,处于这种姑且称之为“心灵体”的状态,骆荔枝能在断绝与身体联系的情况下见到周围发生的一切,不能离自己的身体太远,一旦有需要,就可以通过念力链接身心,立刻恢复清醒,当然如果没需要,也可以选择断线休眠。
  看似鸡肋,却微妙的有些实用,出窍秘术曾帮她躲过数次暗算和意外,以前因为失衡或身体受创昏厥的时候,也都是通过此术快速恢复清醒,寻求救治。
  甚至上次董平川假扮太微使者杀到亢金龙,骆荔枝也是以此术假作被打晕,混入了董平川的队伍中,意欲伺机窥探其目的,董平川根本没有察觉。
  当然最后被“鹰钩鼻”截了胡,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骆荔枝其实很清楚,能开发出这种术,完全是因为她自己的心体过分失衡,心灵能量强到已经开始脱离掌控,本质上是个错上加错的产物。
  可她始终解决不了失衡的问题,也只能将错就错,先用着再说。
  当着白焰...苍星的面晕厥的那一秒,她心道不妙,径直发动了出窍秘术。
  她自然是急着快速醒来,若是苍星借机逃脱,从此失踪,那她跳进黄河都说不清了,什么泯光教情报更是无从谈起。
  然而李瞬竟然毫无犹豫地迅速上前施救,这让骆荔枝惊讶极了。
  在她的视角,自然不知道李瞬其实是设计了她心有歉疚,只当他是做不出见死不救的事情,为了救醒她,连自身的安危都顾不上了。
  联想到下午刚看的资料,他在明京也是顶着天大的干系去救援练凛夕这样一个孤女。
  又想起破军营入侵防区那一晚,他在绝境中神兵天降,向自己伸出援手力挽狂澜...
  苍星他,他分明是个好人啊!
  想到这里,骆荔枝心下愈发的感动莫名。
  再看到李瞬因为她已经昏迷不醒而不再绷着的脸上,流露出的几分担忧和歉意,她更是羞惭不已。
  满心想着快速醒过来别让他再担心,然后好好跟他解释清楚,骆荔枝迅速催动心灵力量,意欲链接心体,强行苏醒。
  可...
  失败了?
  骆荔枝诧异地看去,但见李瞬正在向她体内注入一种灵能。
  她的皮肤莹白剔透,连那焰火般的青色灵能注入后的流向都能看得一清二楚,那些灵能经由她四肢百骸不断流转,赫然向着灵海—神道—灵台一线而去。
  这是灵能修炼的核心器官和核心通道,对于任何灵能修炼者来说都是重中之重,出窍秘术自然也要借这条线路施展。
  然而那青色灵能源源不断,性质又极为霸道,倏然之间就填满了骆荔枝的神道,竟是把她和灵台之间的链接生生阻断,一点机会都不给。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更是完全超出了骆荔枝的控制。
  似乎是为了让那青色灵能的运转更为顺畅,李瞬还不断地施展手法,以双指点按她胸腹大穴。
  眼见自己的身体被李瞬摆来弄去,从上往下点点戳戳,各个部位一处不落,骆荔枝又急又羞,简直臊得没眼看。
  这哪能再继续下去?再继续下去,这书都没法写了。
  可连续尝试了三五次都无果,她实在也没办法了,只能放弃,任凭李瞬施为。
  能怎么办?醒又醒不过来,人家又是一片好心,连自己揭破了他的身份,立场已经敌对都不顾地来救她,这种程度的身体接触,不过是急救的需要而已,又怎么能怪他?
  没,没事,反正也感觉不到,就...就当没发生过吧!
  骆荔枝干脆准备鸵鸟挖坑,来个眼不见为净。
  只是有些时候,现实往往事与愿违。
  “...唔...嗯~”
  一声勾魂夺魄的低吟,把这鸾鸟埋在沙坑里的鸟头惊了出来。
  她都顾不上羞惭,赶忙望去,只见苍星的大手已经探上了她的背心位置,那汩汩的青色灵能正不断地冲击着她的神道!
  “嗯~”
  “嗯~~”
  “嘤!”
  ...
  随着青色灵能的不断冲击,完全不受骆荔枝本人控制的躯体,正在忠诚地执行着它的本能,不断地自喉头发出一些痛并快乐着的奇怪声音。
  而且...或许是因为过度的刺激,她居然还在微妙地扭动、颤抖!
  怪,太怪了。
  更怪的还在后面。
  处于心灵体状态的骆荔枝没有视线死角,也就是说,一些平时看不到的角度和位置,她全部一览无余,一些平时关注不到的状态,她也洞若观火。
  她看到李瞬的喉结耸动了一下,旋即目光闪烁,刻意地避开她的身体。
  须臾之间,他胸膛略微起伏,呼吸节奏开始变得有些杂乱。
  再往下看,更是不得了,简直触目惊心。
  骆荔枝:...
  骆荔枝断开连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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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九章 李曜:我都说了鸾鸟缠人,是真的
  约莫两刻钟之后,骆荔枝悠悠醒转,缓缓从榻上支起身来。
  身心合一不多时,她脑海还颇有些空白。
  不过抬眼望见李瞬坐在她斜对面的椅上,正端着茶碗牛饮,骆荔枝顿时如同脑袋过了电一般,福至心灵地想起切断意识前的最后一幕。
  那令人心惊肉跳的景象再度浮现眼帘,直把个巾帼不让的女将羞煞。
  好巧不巧,她目光又落到他端着茶碗的手,霎时间便回想起那双手指如何在她各个要处拨弄,自己又是如何发出奇怪声响甚至于蛇精般扭动腰肢...
  一时间,这天性高洁的鸾鸟竟是红霞如烧,两颊飞彩,双眼恍恍怔怔,失神落魄,眼见着就怕是要有噗噗嗤嗤的蒸汽要从头顶上冒出来。
  冷不防李瞬淡淡问了句:
  “醒了?”
  “啊!醒...醒了。”
  骆荔枝如梦初醒,回过神来,连忙讷讷应了两声,却是一句话不敢多说,只偏过头去,强按住自己急促的心跳,只是脸却烫得更厉害了。
  两人一时无话,有些沉默。
  李瞬自然不可能知道,先前他的施救过程乃至更加怪的东西都全被心灵体骆荔枝看在眼里,简直是社死现场。
  所以他有点不明所以,当然,还有点神思不属。
  毕竟摆了这整整半个多小时的活春宫,什么该看不该看的,该摸不该摸的,该听不该听的一齐堆上来,早都把他搅得心烦意燥,他一个血气方刚的适龄男子,哪能受得了这个。
  又不好在骆荔枝身边动用玄冥,只得忙乱地连灌了几大口冷茶才算勉强压下火来。
  这时候未及细想,只当她是神道淤塞被清之后骤然醒来血气上涌,端着茶碗便淡淡劝了句:
  “醒了不如去洗把脸。”
  骆荔枝臊也快臊死了,哪还能顾得上答应什么话,听闻此言如蒙大赦,腾然站起身来。
  可这一动,让她忽然留意到,手边的茶碗是空的。
  奇怪,唐歌走之前明明各倒了一杯来着。
  ...
  这会儿骆荔枝聪明的智商就占领高地了,看到李瞬饮茶不停,她还有什么不知道的?一张俏脸就差要滴出血来了。
  她赶忙起身,匆匆几步走进里间盥洗室。
  里间响起淅淅沥沥的水声,少顷之后,竟又传出悦耳的轻盈低笑,若非李瞬早知道个中原因,怕是又要误会。
  他摇了摇头,逐渐平了心火,琢磨接下来的局面。
  等骆荔枝走出来的时候,这美人已经不复火红着脸的怪样,眉宇间更是一股轻快之意,只是似乎还不大敢看他。
  坐回主位,她抿了抿唇,诚声道:
  “谢谢你,苍星。”
  这可不止是在谢刚才救援的恩义。
  骆荔枝到盥洗室原本只是打算洗把脸清醒一下就回去,没想到只走了这么几步,却觉得与往常很不相同。
  背上不复往常那沉甸甸的压迫感,心口也没有以往的沉闷,感觉整个人骨头都似乎轻了几两,浑身上下舒服极了。
  她又惊又喜,赶忙催动念力,发现念力在体内通彻流转,往日淤塞不堪的神道,居然都构不成任何障碍,哪怕骤然发劲,也只有略略的不适感。
  再注意到李瞬额角隐见汗渍,神色略乏,饮茶不止的模样,骆荔枝哪还能不清楚他究竟做了什么。
  “先别着急谢。”李瞬淡淡道,“你躯体的亏损太严重了,我虽有些手段,却也只能替你缓解一时而已。”
  他皱着眉,明知故问道:
  “你到底做了什么,好端端的,把身体折磨成这副样子?”
  骆荔枝叹了口气,不再隐瞒,将这平日里从未对旁人言说的难言之隐独对他娓娓道来。
  李瞬当然很清楚念力的情况如何,不过从骆荔枝口中听到还是第一次,有些不解之处也顺便得到了解答。
  “你的问题还是出在修炼法的根源上,而且时日已久,已经不是一时的外力可以扭转的了。”
  李瞬瞥了她一眼:
  “如果没有什么换骨洗髓的天大机缘,你想解决,就得重修一门锻体之法,要么特别霸道,要么特别柔韧,依我看,或许后者比较适合你。”
  “然后就是念力的修炼模式,也需要大幅度的调整,最好能有个君位强者或者武道宗师来为你掌掌舵。”
  骆荔枝想起鹰钩鼻也说过类似的话,心中忧虑,她要是能找人早就去找了,与念力相关的事情,就算是最亲近的小姨她都没吐露过。
  “不过近期之内,你暂时还不用操这个心,我已经设法替你排清了神道处大部分的淤塞,略作修整之后,一两个月内,你大可以无所顾忌地发挥实力。”
  李瞬有心补偿骆荔枝,也想看看她完全状态的强度,就借机顺便帮她一并清理了隐患。
  骆荔枝看着李瞬那举重若轻地就把持续半小时输出灵能的辛苦轻描淡写带过的模样,感动、欣喜、羞涩种种五味杂陈,心底更是生出丝丝缕缕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涟漪。
  只是接下来李瞬一句话,却给她逐渐高涨的情绪泼了一大盆冷水。
  “但此时此刻,你的灵能强度最多只能提到巅峰的三成左右。”
  他冷冷道:
  “也就是说,你已经失去最好的机会了。”
  骆荔枝只觉心头一痛,还没来得及辩解,李瞬又道:
  “骆荔枝,你我多少有几分共患难的情分在,我又利用你托庇于亢金龙,说实话,我不想杀你,而且要是在这里杀了你,我今天大概没法活着走出本部。”
  “但我已经暴露,不可能再继续待在这里任你宰割,既如此,今天你我井水不犯河水,至于日后...生死有命,到时候再看吧。”
  李瞬的声音低而冷,他疾声说完,最后看了骆荔枝一眼,起身拂袖离去。
  “不,苍星,等等!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没有想过要害你,绝对没有!”
  骆荔枝心急如焚,三步并作两步追上李瞬。
  可李瞬仍旧不停,继续往前。
  “你站住!”
  骆荔枝恼了,无明火起,猛然一步上前,一把攥住他的手,把他的去势阻住,李瞬不得不停下脚步。
  骆荔枝毕竟不是真的爆炭脾气,火起也就是那一瞬间,下一刻就烟消云散了,甚至还有些惴惴不安:
  “是我的错,我不应该对你出手的,我只是,只是仓促之间,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苍星,至少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可以吗?”
  她语出慌乱,也有些手足无措,只是她攥着李瞬的手始终没有松,她是真怕李瞬决绝地一走了之。
  只听李瞬长长一叹,转过身来。
  那双始终泛着冷意的眼眸里,似乎平和了些。
  他拎起还被骆荔枝攥着的手,淡淡道:
  “说话就说话,不要动手动脚的。”
  骆荔枝先是脸一红,忙忙松开手,旋即大喜,再不拖泥带水,一股脑地把自己的心意说了出来。
  “苍星,我不是想害你,我只是想知道泯光教相关的情报,仅此而已。”
  “你加入亢金龙这些日子,也知道我的境地,现在整个卫戍系统,乃至官房和理事会都在看着我,我的压力一天大过一天,如果不能迅速揪出泯光教,亢金龙或许就有被撤销编制之危。”
  “届时我没法重振亢金龙也就算了,骆氏的声望跌落,亢金龙众将士沦为平民乃至被监视抓捕,那我真就成罪人了。”
  “我通过特殊的渠道得了一些线索,猜到了你的身份,也知道你好像已经找到了泯光教的线索。其实冷静下来想想,你不把情报告诉亢金龙,肯定是有原因的,可我太急了...”
  她死死咬着唇,歉意道:
  “我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做,一时情急才出此下策,但,但我打从一开始没有想伤害你,束缚你也只是怕你做出过激的行动。”
  “苍星,你对我恩深义重,救我于水火,今天还帮我解决我身体的隐患,我骆荔枝是一个知廉知耻的人,恩情点滴未报,怎么可能去做伤害你的事呢?”
  虽然心意如此,但表述起来,却怎么说怎么都觉得词不达意,骆荔枝心下愈发忐忑,也不知道究竟能不能取信李瞬。
  事到临头,她才发觉自己是多么一个嘴笨舌拙之人。
  她停下之后,房间里安静到只剩两个人的呼吸声。
  沉默了许久,李瞬忽然开口:
  “骆荔枝,骆长官。”
  “哎?”
  “你跟我说这些,还不如直接翻脸。”
  骆荔枝闻言简直委屈极了,她连心窝子都快掏出来,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他却还是这样说话。
  可忽然她回过味来,再看向他,发现他的神情变得和缓了许多,先前那种刀锋一样的冷锐不知何时已经渐渐隐去了。
  “你既然知道了我的身份,就该知道,我身上有着天大的干系,现在天上地下,不知道多少人在找我,跟我扯上关系,你知道你会有多危险么?”
  李瞬叹道:
  “我听出来了,你是没想害我,可这种局势之下,我倒是宁愿你想害我,那倒简单了,大不了就是一刀两断,你死我活罢了。可你不想害我,又想接近我,反倒很可能会害了你。”
  “泯光教的情报,我手上的确有,但这份情报实在是太危险了,你根本不知道泯光教到底牵扯了什么,但凡稍微没那么危险,我都会设法把它交给亢金龙,可这背后的干系,根本不是区区一个亢金龙能扛得住的,你明白吗?”
  骆荔枝听得心惊。
  能让苍星这样一个本身就被执夜府、五方佬追缉的人物都觉得极度危险的,很难想象到底是什么。
  李瞬摇了摇头,诚恳道:
  “骆长官,我这么再叫你一声,你我虽然认识不久,却也算是患难之交,多少有些情谊在,我真心劝你,你就当不知道这回事吧。”
  说罢,他不再多言。
  到这里,李瞬计划中的戏码已经基本发挥完毕,虽然过程中多有波折,比如骆荔枝晕厥之类的意外,但整体上的欲擒故纵还是没跑题。
  接下来就看骆荔枝了。
  按照李瞬的预计,都到这个份上了,骆荔枝当然不会轻易放弃追问,她一定会追根究底,然后李瞬就来个半推半就,向她提出去死海墟城猎杀倾国的计划,进而引导她联想死海墟城与长安鬼市的关系。
  等骆荔枝入队之后,把他和苏星流、安酥的关系都展示在她眼前,加重他的分量,进而在事后成功与骆氏搭上线,如此一来,李瞬的目的也就达成了。
  只是李瞬漏算了一点。
  他的逻辑很好,可他不懂女人。
  “你还是不信任我。”沉默了半晌,骆荔枝忽然道。
  啊?
  还没等李瞬反应过来,她疾声道:
  “是,我动手在先,无论我怎么说,这都是无法改变的事实,我不能奢求你的信任。”
  骆荔枝低声说着,把嫣红的樱唇咬出一片惹人怜爱的白。
  她做了某个决定。
  “红鸾本相。”
  霎时间,骆荔枝一身彩绣辉煌,眼角眉梢青红二色,两鬓边簪缨饰华,红云汩汩,彩光阵阵,一派姹紫嫣红的绚烂景象。
  这是骆荔枝的本相显化,她的血脉源自于灵鸟【红鸾】。
  “这是我的血脉本相,你应该是没见过的,我...是鸾鸟一族的后裔,鸾鸟有灵,自古以来就是高洁的种族,自与鸷鸟分道扬镳之后,隐世已经有数百年,原本的【洛】姓也改称为【骆】。”
  “这是我的秘密,我们骆氏一族的秘密,今天,我把它告诉你。”
  骆荔枝一字一顿,声如断金掷玉,平静而决绝:
  “月轮与先灵共鉴,红鸾后裔骆氏荔枝,请与猎人苍星缔金兰之契,既结金兰,当无贰念,携手同心,无悔无怨,如违此契,天人共戮。”
  这不是寻常说话,而是言灵。
  随着骆荔枝话音落下,两人面前凭空生出一道仿佛源自苍古的金红光芒。
  骆荔枝毫无犹豫割破手指,将一滴血滴甩入那光芒之中,那光芒逐渐凝炼,最后竟化作一枚小小的赤色凤纹玉佩,落在李瞬手中。
  “抱歉,自作主张了。”
  她歉意地说着,整个人却似乎都轻松了不少,撩起善睐明眸,轻笑道:
  “但...月轮与先灵为证,从今往后,我都会是最值得你信任的那个人,不论天上人间。”
  ——————

第一百一十章 开摆就对了
  大概是因为这句话显得过于亲近了,骆荔枝话音落下,便忍不住俏脸飞霞。
  不过她见李瞬神色怔怔,一副还不明所以的模样,赶忙解释道:
  “是这样的,刚才那是【金兰之契】,定下此契之后,契约双方就不能互相伤害了,契约的约束效力非常严苛,连加害的念头都不能萌生,如果违背契约,会受到严重的损害。”
  怕李瞬误会,她迅速补充道:
  “契约是我请动的,完全是单方面的,你也看到了,刚才结契的全过程中只有我一个人参与,你不会有什么事的。你可以怪我擅作主张,但我确实已经想不到别的什么方法了。”
  她看了仍旧没有出言的李瞬一眼,一咬牙,说道:
  “苍星,我了解了一些关于你的事情,我知道你一定背负着很多秘密,在长安这样一个陌生的环境,你是没办法信任任何人的,易地而处,如果我是你,我一定比你更警惕。”
  “但我想告诉你,你的秘密,我不会问,也不想问,你曾经是什么样的人,做过什么样的事,我都不在乎。”
  骆荔枝直视着李瞬,疾声道:
  “我是在长安认识你的。我认识的,是初次见面就与我并肩作战配合默契的武道家,是在咖啡店里相谈甚欢的新朋友,是夜神袭来时当仁不让的急先锋,是破军营压境逼我到走投无路境地时站出来力挽狂澜的擎天柱,还有今天,即便是被我鲁莽的行动激怒,也仍旧会伸出援手救护我的...你。”
  “是,我们相识的时间还不久,但...我已经把你当成朋友,当成值得信赖的人,是你说的,我们多少有几分相得,是不是?”
  “你叫苍星也好,白焰,或是其他什么也罢,我不在意,我骆荔枝认识的,就仅仅是站在我眼前的你,一个我不想也不愿与之为敌的好男人,仅此而已。”
  顿了顿,她决然道:
  “不论如何,从今往后,我不会做你的敌人。”
  骆荔枝的心声振聋发聩,李瞬手握着那枚仍旧带着些余温和光彩的赤色凤纹玉佩,怔立原地。
  他知道,这枚玉佩是金兰之契的信物。
  【金兰之契】是什么,他又如何能不清楚。
  这是一种古时流行的契约,其效力非常强大,一旦缔结,契约双方便无法做出任何互相欺骗、戕害、杀戮等背叛契约的行为,甚至于连“加害”这种念头都无法产生,不管怎么想打擦边球都做不到。
  契约言灵之中,“既结金兰,当无贰念,携手同心,无悔无怨”的语句,即说明了这个契约的效果。
  若哪一方试图绕过契约,互相加害,那么灵台的一部分便会在契约之力的干涉下碎裂。灵台是修行的根基,一旦灵台受损,便终生无望进境,“如违此契,天人共戮”,绝非一句虚言。
  骆荔枝先前以心血入契的行动,就是通过这古老契约的力量,将信物与她的灵台连起来。
  这种能直接分辨乃至影响心智的契约是非常可怕的,可它的效果却不在于掠夺剥削,而仅仅是互相约束,作为友谊与情感的见证而已。
  在民风淳朴的古代,它或许还有用武之地,而在尔虞我诈弱肉强食的当今世道里,却简直像是身怀重宝却招摇过市的蠢货一样可笑。
  李瞬之所以会了解这种契约的详情,是因为这种契约已经在时代的嬗变之中,逐渐被改造得面目全非。
  没错,这种契约如今已经成了人口贩子、奴隶商人、犯罪组织常用的秘术之一,成为了控制、奴役、洗脑的一环,广泛地运用于那被罪恶与肮脏填满的地下世界。
  流程早已被简化乃至颠覆,什么言灵、誓言、信物,这些曾经都有着莫大意义的,作为友谊见证的仪式,统统都是垃圾,犯罪者们往往只要用药物炮制数日之后,给奴隶加盖一个奇形怪状的烙印,便能达成最初步的控制。
  放纵和压迫,永远比坚守和尊重来得简单又快活。
  时至今日,或许也只有鸾鸟这样传承久远又天性高洁的种族,还能记得它原本的模样。
  话说回来,如果骆荔枝是要求李瞬与她一同缔结契约,李瞬当然不可能答应。
  要知道再牢固的契约,也存在破解之法,说不定骆荔枝就有法子绕过这契约,李瞬作为猎人,岂能容忍把柄落于人手?
  可问题是,骆荔枝全程单方面请动契约,单方面完成契约,从始至终都没有用到李瞬,也就是说,这个契约对李瞬不具备任何约束力,而只对骆荔枝本人有约束力。
  李瞬能够清晰地感觉到手里握着的这枚玉佩与骆荔枝之间若有若无的联系,这种联系的导向,是骆荔枝的灵台。
  一旦骆荔枝动了加害之心,这枚玉佩会立刻显现出异象,李瞬能够获得提前的示警,届时他大可以摧毁这枚玉佩,从而毁了骆荔枝的修行。
  她作茧自缚。
  豁出去做到这个地步,只是为了获得他的信任,只是为了让他相信,她对他没有敌意,她可以做他的朋友。
  这世上为什么会有这种人?
  这世上怎么还有这种人?
  李瞬想不明白。
  “你知不知道我动动手捏一捏,你这辈子也就废了?”他质问。
  “我知道的。”骆荔枝点头。
  “你知不知道你是一军之将,授人以柄的事情是不能做的?”
  “我知道的。”骆荔枝继续点头。
  “...你们骆氏到底是怎么培养出你这种继承人的?”
  李瞬白了她一眼:
  “你是不是傻。”
  骆荔枝哪里还不明白李瞬的态度,登时心花怒放。
  “要分对谁。”她莞尔道。
  李瞬无语:“蹬鼻子上脸是吧。”
  “没有没有,哪能呢。”
  看骆荔枝笑得越发欢脱,李瞬叹了口气。
  这时候他也绷不住脸了,嗤笑了一声:
  “没想到来趟长安,碰见个大傻子。”
  “啊对对对。”
  被他毒舌,骆荔枝却一点不反驳,只是笑着应声。
  猎人感受着手中玉佩的温度,他紧攥着,始终没有放松。
  少顷,他开口道:
  “我叫李瞬,木子李,瞬间的瞬,以后怎么叫,随你。”
  ——————

第一百十一章 夜帝之子
  猎人不露真名,这既是行规,也是李瞬自己的习惯。
  他习惯于永远藏身于幕后,用一层一层的面具,一个一个的身份掩饰自己,掌控局面,也藉此寻求那其实并不存在的安全感。
  但眼前的鸾鸟已经如此竭尽她所能地向他传达善意,他此刻仍旧能手中攥着的玉佩留有的余温。
  面对骆荔枝袒露的赤诚心意,他藏不下去,也不想再藏了,他想做出回应。
  偏偏他是个不善于表露心意的人。
  正如他对骆荔枝所言,若她想害他,那反倒简单了,一刀两断你死我活就是,可她不想,事情反倒麻烦了起来。
  这个世界让他见到了太多的恶意,他早惯于面对那些触目惊心的恶,无非就是比恶更恶,十年的猎人生涯,早炼出他一副铁石心肠,他可以横眉冷对,举起屠刀,毫无容赦。
  可当有人向他展露出善意,哪怕只是一点微小的温暖,他都会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第一时间会选择怀疑,就像对安酥,对许妙韵那样。
  如果无可怀疑,他就会选择逃避。
  好在经历了这些时日的波折,他逐渐开始认识到,逃避是不对的,逃避什么都解决不了,反而会带来伤害、痛苦,乃至最遗憾的错过。
  面对这样一个愿意对他剖明心腹的勇敢女人,他决定要做出回应。
  于是,他笨拙地做出了回应。
  “李瞬。”
  骆荔枝喃喃念了几遍,温声笑道:
  “很好听的名字,以后想怎么叫,都随我了?”
  “随你。”
  “那...你几岁了?”
  “二十五。”
  “呀,那我岂不是痴长你一岁。”
  骆荔枝目露慧黠之色,正待继续下去,却被李瞬无情打断。
  “打住。”
  “那好吧...”
  骆荔枝听出他不喜欢她想喊的那个称呼,不甘心地琢磨了片刻,却也没个主意,便道:
  “以后你想怎么叫我也都随你。”
  “骆长官。”
  “呸!”骆荔枝啐了声。
  “骆大人。”李瞬眼中略带些笑意。
  “差不多得了昂。”
  “骆小姐。”
  “打住!就叫荔枝,不准叫别的了,促狭鬼...”
  骆荔枝微嗔薄恼,但见李瞬的神情早不复冷锐凌厉,她又不禁笑逐颜开。
  两人的关系原本就不差,再有了这一番波折,愈发近了许多。
  李瞬飞快地动着心思。
  到现在,情势的发展已经完全超出他最初的设计了。
  他最初不过是想欲擒故纵一番,设法把死海墟城的情报送到骆氏手上而已,可不知不觉,却与骆荔枝缔结了金兰之契。
  从今往后,他或许可以负骆荔枝,骆荔枝却不会负他,两人某种程度上已经缔结了密不可分的联系。
  既然如此,原先的计划就全都不适用了。
  而且什么计划也好,绸缪也罢,她都已经把一颗真心剖白在了自己眼前,他若是再蝇营狗苟地去算计些什么,他自己都看不起自己。
  他心中有了定计,便不再犹豫,唤道:
  “荔枝。”
  “唔?”骤然被这么一喊,骆荔枝还有点害羞。
  “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
  “怎么了?”
  “帮我联系骆氏一族之中,你最信任的,拥有较大话语权的人,我有一桩交易要谈。”
  “诶?”
  “关于长安黑市的位置,出入方法和各项具体情报。”
  李瞬解释道:
  “泯光教的残部,大概率藏身在长安黑市之中,我有确切的消息,可以证明他们就是长安黑市的幕后操盘者之一。”
  骆荔枝乍闻此言精神一振,随后整个人都花容失色,她察觉了李瞬话中的意味。
  “你是说...?”
  “没错,泯光教不是你认为的外来入侵势力,他们早在多年前就已经在长安盘根错节,与理事会沆瀣一气,在长安大肆攫取利益。我甚至怀疑,理事会九执之中,就有教派牧首泯光的一席之地。”
  “现在你明白了么,泯光教的据点、余孽之类的情报,相比起泯光教在长安所牵涉的,不过是冰山一角,甚至连添头都算不上。这件事关系到整个长安的安危,绝不是一个亢金龙就能担下的,至少也要上升到四象星官的层次。”
  李瞬沉声道:
  “大家族中往往派系林立,骆氏肯定也不例外,现在我只信得过你,你选定了人,把大致情况说明,剩下的交给我就好。”
  骆荔枝在族中也属于核心层,对理事会和官房的争斗心中有数,她明白事情的严重性,点头道:
  “我的小姨骆凤尹,在我祖父去世后代掌族长权柄,是族中威望极高的实权派,也是我最信任的长辈,我马上联系她。”
  说着,骆荔枝疾步走进里间通讯。
  约莫三分钟之后,她从里间转出,把通讯器递给李瞬。
  “我是陵光骆氏代族长,骆凤尹。”
  李瞬甫一接过听筒,便听到对面传来一个成熟冷清的女性声音。
  “荔枝已经跟我说明了情况,我只有一个疑问,请你为我解答。”
  骆凤尹的话锋平静中透着凌厉,给人一种沉闷到透不过气的压迫感。
  李瞬岂会怯这种场,他淡淡开口:
  “请讲。”
  “你如何证明你情报的真实性,你可以选择告诉我你的情报来源,或者拿出其他的凭据来取信我。”
  “情报来源是秘密。”
  李瞬不假思索道:
  “我可以告诉你的是,情报来源不是理事会,不过因为理事会的拉拢,我已经拥有了可以自由在黑市出入的权限。”
  “如果你怀疑情报的真实性,现在正有一个合适的机会用以验证。今晚八时,我会前往长安黑市,猎杀执夜府的暗子——黑榜第十二位【倾国】。按照黑市的规则,我可以携带两人同行,你大可以让骆荔枝随行,一路打探黑市大致情况。”
  “倾国?”
  骆凤尹略带疑惑的声音传来:
  “你和帝党是什么关系?”
  “看来骆族长清楚猎杀【倾国】一事的来龙去脉。”
  李瞬一挑眉:
  “实不相瞒,我是李照的亲弟弟。”
  对面沉默着,李瞬也不着急,安然等待。
  少顷,骆凤尹淡淡道:
  “原来是【夜帝】的儿子,难怪。”
  “今晚荔枝与你同行,返回之后,将所见汇总与我,如果无误,你我择时面谈。再转告她,出发之前,回族中一趟。”
  骆凤尹切断了通讯。
  ——————

第一百十二章 神州谁主沉浮
  骆荔枝匆匆返回位于朱雀星域的骆氏族地。
  作为朱雀星域的实际掌控者,陵光骆氏的触角可以说几乎伸展到了这片星域各行各业的每一个角落。
  从浮空车的喷绘、大楼的外装、霓虹的灯光,到道路上的烙印、街边看板的招牌,乃至行人的手包、塑料袋和饮料罐...总之,一旦进入朱雀星域,你在任何一个地方都能迅速找到至少一片茜色翎羽。
  ——与骆荔枝显化本相时,双鬓生出的翎羽一模一样的茜色翎羽。
  以这枚茜色翎羽作为和核心基调,还衍生出多种经过提炼、改造的图案与纹路变化,你可以在朱雀星域的任何地方找到这些元素。
  没错,这片茜色翎羽的所在,就是陵光骆氏的产业所在。
  星域官房之所以能从下属机构一步步成长到能与掌握长安正统的理事会分庭抗礼的地步,实际上正是因为长安那超出任何人想象的发展速度,使得四象星官的实力和事权不断膨胀所导致的结果。
  时至今日,四大星域二十八宿区早已成为四象星官的根基,四象星官的产业和影响力深深地烙印在所辖宿区的每一个角落,也只有这样,官房才能与掌握长安正统的理事会相抗。
  与如此汹涌的大势相比,骆氏本族的族地所在却显得幽静低调,并不引人瞩目,无非是在朱雀星域的柳宿区内,建筑了一片僻静的私人庄园。
  为此,骆氏还在庄园外部建造了一处秀丽的景区,吸引诸多游客的驻足,以此为屏,少有人知,这景区之后竟是朱雀星域实控者的族地。
  沿途一切都是骆荔枝从小到大司空见惯的事物,她不曾停留,径直按惯常的流程进入骆氏庄园。
  在一声声“二小姐”的恭谨问候中,骆荔枝穿厅过廊,一路行至庄园的中庭。
  庭前有一位佝偻着腰背慈眉善目的老者在等候。
  见到老者,骆荔枝微微躬身,笑问道:
  “周伯,我有要事要面见族长,劳烦您为我指路。”
  “族长自午后起就一直在缀锦阁,没有离开过。”
  “缀锦阁吗...”骆荔枝神色微变。
  “是。”
  老管家骆周看着骆荔枝,目露慈祥,提点道:
  “别待太久,对族长和二小姐你都不利。”
  “...我明白,我会注意分寸的,不劳周伯相送,我自行前往就是。”
  缀锦阁,怎么会是缀锦阁?
  老管家的提点一下子让骆荔枝心中忐忑起来,她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早在一年前,骆氏就开启了次任族长的选拔程序。
  在继承人选拔方面,传承数百年的古老骆氏,有着一套严密的机制,专设的考察团队会在选拔开启之后,候选继承人在各方面的表现进行评估。
  作为与代族长关系最近的候选人,骆荔枝尤其注意避嫌,她连年节时候都不回族中,除了近日的鹰钩鼻一事以外,她从没有跟骆凤尹联系。
  哪怕是破军营压境的那一晚,她也没想着要拨通骆凤尹的号码。
  听到要她回族中时,骆荔枝还只是略有疑惑,但当知道骆凤尹在缀锦阁时,她心里一下子就忐忑起来。
  如果是为了长安黑市的情报,大可以在正堂或是议事厅谈,至少是公事公办的态度,不会落人口实。
  可缀锦阁,那是骆凤尹的寝居。
  要知道,代族长和候选继承人私下见面,这不仅会拉低骆荔枝自己的评分,甚至还会给族中有心人留下攻讦骆凤尹的口实。
  小姨如何精明强干的一个人,不可能不清楚这些,可她现在人就在缀锦阁等自己。
  为什么呢?
  难不成...和李瞬缔结金兰之契的事情被小姨察觉了?
  想到李瞬,骆荔枝的心跳又不禁快了两拍。
  李姓可以说是神州最普遍的姓氏之一,随便十个人里就可能有一两个姓李,所以她听到李瞬名字的时候,第一时间并没有产生什么联想。
  想不到,他居然是那位女帝冕下的弟弟。
  骆荔枝对帝党并不陌生。
  骆氏与帝党多年之前就已经搭上线,借助帝党的势力,骆氏在地上很是发展了一些产业,帝党也借重骆氏的能量,从长安获取了很多地上无法入手的技术和珍贵资源。
  近年来,随着帝党的扩张速度加快,女帝齐头并进,意似要推进长安经略,因而与骆氏的利益进一步结合,已然成为关系紧密的盟友。
  小姨跟女帝冕下之间一直保持着联系,这种事情稍一询问就能清楚,李瞬也没必要在这件事上说谎。
  只是...
  骆荔枝回想着先前所阅览的关于白英渡一战的情报。
  李瞬全力救援的练凛夕,她所受最重的伤,是鸾台女侍,也就是酥酥姐所为...
  她又想起先前得知李瞬比自己小一岁的时候,就想先叫他弟弟,可被他听出那个意思之后断然否决,明显并不喜欢这个称谓。
  现在看来,是不喜欢这个身份才对。
  是...姐弟反目了吗。
  想起李瞬冷硬的眸光,骆荔枝的心没来由的一疼。
  琢磨着和李瞬交流的细节,不知不觉,她已经站在了缀锦阁的门堂之前。
  没等她叩门,骆凤尹冷清短促的声音从内中传来:
  “近前说话。”
  骆荔枝迅速收敛心神,推门步入内间。
  与整个骆氏庄园华饰凤纹的富贵气象迥异,缀锦阁的内部装饰风格极简,除了一面满是抽屉的巨大柜组之外,几乎没有多余的物件,堂内除黑白灰三色以外,甚至连多余的颜色都不见,简直冷清得像个雪洞。
  透过黑白二色的珠帘,骆荔枝看到骆凤尹正在书柜上翻找着什么,听到动静,她说了声“坐”,也没有回头,仍旧自顾自地寻找。
  骆荔枝知道自家小姨在处理事务的时候,从来都是全神投入,不会分心二用,她早也习惯了,若是在往常,她自会坐下来翻翻手机或者闭目冥思等待。
  可今天她偏静不下心安坐,只在内堂徘徊。
  约莫六七分钟之后,骆凤尹处理完了手头事务,转身掀开珠帘,踱步入堂。
  骆凤尹的身量娇小,比骆荔枝至少要矮一头,精致的面容完全看不出一点岁月的痕迹,她肤白胜雪,不施脂粉,长裙素色,茜色秀发用一根荆钗约束,通身看去,竟像个豆蔻之年的青葱少女。
  作为骆荔枝的小姨,骆凤尹至少在四十岁往上,但其容貌之精致隽美,完全不输于明媚动人的小侄女。
  族人多俊男美女,这也算是鸾鸟一族的禀赋了。
  然而,骆凤尹眼眸里时刻含着星芒般的冷煞,黛笔勾勒不尽她威势迫人的凌厉眉峰,顾盼之间,竟有如一柄寒气四溢的出鞘剑,对面迎上甚至难以喘息,只消对上一眼,就没有任何人敢于轻视这位掌握陵光骆氏权柄的当世女杰。
  “小姨。”骆荔枝停住脚步,俯身行礼。
  “嗯,坐吧。”
  见到骆荔枝,骆凤尹的神色略一缓和,旋即道:
  “把这件事情的脉络再跟我梳理一遍,尽量细一点。”
  骆荔枝便从南天门泯光教变乱初遇开始,将她和李瞬的来往过程事无巨细地描述。
  骆凤尹从头到尾听完,表情都没有太多变化。
  直到骆荔枝以灵术描摹出李瞬的容貌来,她的眼神才微微凝起。
  但见骆荔枝抬手间,以念力描摹出一个眼神冷锐面容棱角分明的青年,青年的眸光中酝着一种寒意剔透却莫名灼人的青色,仅从画面,便能感受到他俯瞰众生的淡漠气质。
  或许青年本人没有任何自觉,然而在正面面对这双眼眸的他人看来,那种高踞于众生之上,夺人心魄的冰冷与淡漠,无时不刻地如同泰山般压在心头。
  “果然,这双眼睛,错不了。”
  骆凤尹喃喃道:
  “居然有两个人继承了那种血脉...”
  她想起了某些秘辛,眼神一时有些失焦。
  骆荔枝按耐不住心中的好奇,问道:
  “小姨,夜帝究竟是什么人?您当年从明京回来,似乎也提过这个人。”
  骆凤尹淡淡道:
  “他是永夜机关的领袖,一个极度危险的人,他藏在神州历史的暗面太久,以至于很多人都遗忘了他,或者说,选择遗忘他。”
  “永夜机关?那不就是帝党的...”
  骆凤尹不答,说道:
  “执夜府最初止有南斗最为精锐,到三代明冥的时期,则基本形成了南斗、神威、永夜三叉戟的格局,三叉戟格局巩固之后,明冥对神州的控制力也达到顶峰。”
  “很多人以为明冥组建三叉戟,是为了称帝做准备,然而实际上并非如此,他是被迫的。”
  骆荔枝恍然道:
  “南斗冠绝群雄,又听调不听宣,早已成为了执夜府掌权者的心腹大患,明冥大君有称帝之心,自然无法忍受这种情况,于是才组建三叉戟作为牵制南斗的筹码。”
  骆凤尹点头,又哂笑一声,道:
  “最早拉扯起来的,是神威军,可惜明冥并非初代,他玩弄权术是一把好手,却没有真正经历过血与火的战争,神威军终究不过是南斗的仿制品,真要以它来对上南斗,明冥自己也很清楚结果。”
  “所以...永夜机关才应运而生。”
  “您,您的意思是,永夜机关居然可以与南斗抗衡?”骆荔枝惊道。
  “如果初代还在,当然没有人会怀疑南斗的无敌,但既然初代早已远去,机关却迎来了【夜帝】,那么前浪后浪,强弱易手,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骆凤尹话锋一转:
  “你猜猜,明冥为什么先组建神威军?”
  骆荔枝摇头。
  “因为不敢,明冥不敢把他放出来。”
  骆凤尹眸中闪烁一抹冷煞:
  “只他的血脉就已经足够让人疯狂地飞蛾扑火了,更遑论他本人,那是盖代的枭雄人物,若是晚生几十年,不与当年得天独厚的【明王】身处同一个时代,这神州,还不一定是谁主沉浮。”
  骆荔枝曾有听闻,【明王】正是明冥在登临大君之位前的尊号。
  “明冥始终忌惮他,乃至畏惧他,压了他太久太久,但欲望终究超越了恐惧,当然,也可能是因为明冥自以为能用什么手段钳制他。”
  “可惜,明冥高估了自己。机关在执夜府内部疯狂地滋长,就像置身于一个腐烂但有助于攫取养分的成长天堂,那些堕落的、晦暗的、腐臭的,全都成了永夜的养料,最终,机关变成了一个怪物,一个由权力和暴力所孵化的,连明冥都已经看不到边沿的异形。”
  “现在你该明白,帝党的【帝】字,究竟指的是谁了。”
  骆凤尹冷清的面容上勾勒出一个耐人寻味的弧度:
  “后来的事情你就知道了,这个怪物反噬了它的‘主人’,明冥被吃得渣滓都不剩。”
  “我当年特意前往明京与李照会面,结果如你所见,我们达成了互惠互利的合作。”
  “可是接触李照...却是我最大的失策。”
  骆凤尹挑起眉,眼中闪过浓烈的忌惮:
  “与她接触的时间愈久,程度愈深,我就愈发惊觉,她的天慧、野心和危险程度,已经远超我的想象,甚至已经比我所知的夜帝更为可怖。”
  “现在她尚耽于机关的内部倾轧和执夜府的掣肘,所以对我们还有所求,但这不过是一时韬晦,她那样的人,注定不会有什么同盟,要么臣服,要么奴役,时机一旦成熟,她就会露出吞噬一切的獠牙。”
  “好在你今天给了我一个好消息,一个夜帝之子的消息。身负那样的血脉,他们便逃不开互相吞食的宿命,那么,与其坐等李照吃掉我们,不如...由我们来吃掉她。”
  骆凤尹脸上已经看不出任何情绪,神情仿佛万年寒冰。
  骆荔枝今天接触了太多的信息,整个人甚至都有些混乱了。
  她沉默了许久,迟疑道:
  “您既然知道夜帝有多危险,肯定也能想到他的后裔定然不是好相与的,为什么当年还要主动去接触呢?”
  骆荔枝话音落下,却看到冷若冰霜的小姨,神情不知为何略略解冻。
  “病急乱投医罢了。”骆凤尹苦笑了一声。
  骆荔枝已经离去很久,骆凤尹仍旧枯坐原地。
  许久之后,她喃喃道:
  “李曜,你去哪了?”
  拂去湿痕,缀锦阁中归于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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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十三章 与君共
  晚7时许,半山公馆。
  李瞬独坐于书斋之中,神色沉凝,一枚赤色凤形玉佩在他灵动的十指之间来回弹跃,但他眼神悠远,注意力显然不在此间。
  虽然今日发生了诸多变化,但自倾国出现之后,李瞬的“网”已经织构完毕,接下来要做的,无外乎顺水推舟,先一步清理掉倾国这根线头。
  没错,今晚就动手。
  李瞬素来是个报仇不过夜的性子,他深知像三尸神这样诡异的对手越是放任就越是夜长梦多,是以在校车上交战的时候,就已经用星火瞳锁定了倾国的去向。
  而在安酥出现,他得知安酥已经顺藤摸瓜将倾国刺伤,并且邀约他共杀倾国之后,他更是打定了这个念头。
  安酥没打算今天就动手,是因为她不了解死海墟城的情况,甚至不得其门而入,但李瞬就不一样了,他已经走过一趟死海墟城,有天市行走这一合适身份,且帮骡马市的周卓打擂台这一正当理由,亦可以光明正大地把人带入黑市。
  倾国现在躲在死海墟城,自不会料到安酥这么快就能找到他,乃至纠集了一批人来围杀,此时不先下手为强,打他一个措手不及更待何时?
  只不过,这远不是今晚最重要的目的。
  有李瞬、安酥、骆荔枝、苏星流四人合力,倾国只是疥癣之疾,这支猎杀小队的队友,才是今晚的重头戏。
  对李瞬而言,此行最主要的目的,实际上是在同行的三人当中把握平衡,使得自己的利益最大化,同时也进一步摸清他们的底细。
  苏星流虽然流露出对执夜府的恨意,表示要毁掉死海墟城,他身上的谜团却依旧重重。
  骆荔枝如今身负与李瞬的金兰之契,自是没有危害李瞬之虞,但骆荔枝的小姨,名为骆凤尹的女人,则显然不是个好相与的人物,李瞬需要更多的砝码来与她达成进一步合作。
  再加上安酥...
  李瞬正忖度间,听到叩门声音响起。
  这会儿家中只有他和练凛夕两人,敲门的是谁不问自明。
  不过这些日子以来,自己在书房的时候,阿夕从来不会来打扰,今晚这是?
  他先是疑惑,不过转眼就想透了原因。
  “门没锁。”他温声说着,反手把凤纹玉佩揣入怀中,站起身来迎。
  练凛夕端着一只白瓷杯步入室内。
  果然,她一双清凛明澈的眼眸里,写着浅淡却萦绕不去的担心和关切。
  因李瞬从亢金龙本部回来之后,把今日发生的一系列变化都告知了练凛夕,眼见局势愈发复杂,他的目的也从参与骡马市的比斗同时侦察情报,变成了风险极高的猎杀黑榜第十二位【倾国】,她自然难免愈加担忧。
  “阿瞬。”
  她唤了声,把一杯尚冒着冷气的牛奶端到李瞬面前:
  “你没吃晚饭,姑且喝一点。”
  “谢谢。”
  李瞬神情平缓,颔首接过瓷杯抿了一口,犹豫道:
  “其实阿夕你不用太担心,倾国的情报已经在掌握之中,是安酥早就调查好的。”
  “他的本体是一种叫做【络】的妖怪,擅长于操控、束缚一类的能力,不过虽说是君位,却不是堂堂正正的登临,而是走上邪道,以生灵之灵铸他君位王座之基,这样的修炼法,实际上存在很大的破绽...”
  这场猎杀属于执夜府的派系倾轧,关于倾国的情报,安酥自然给的很详尽,而妖怪图录上更是对【络】的详情都有所记载,以至于李瞬甚至还没有见到倾国的本体,就已经对他有了足够充分的了解。
  练凛夕安静又仔细地听着,不时微微地点头,直到李瞬说完,她思忖片刻,皱眉道:
  “比起倾国,我其实更担心那位女帝冕下。”
  “李照...”
  李瞬脑海中闪过那双毫无感情的青色瞳眸,神色便是微沉。
  这细微的变化,也被敏锐的练凛夕把握到,她没有出言劝解,只是伸出手,忍着有些发烫的双颊,轻轻地握住了他的手,而后道:
  “不论是南斗的苏少君还是骆氏的骆小姐,或多或少都有着明确的目的,其意图多少有迹可循,唯有安小姐背后的那位,其真实意图始终云山雾罩,不能窥见。”
  因为李瞬毫无保留的同步,局势的发展也基本都在练凛夕的把握之中,此时她跳出局面,给出了另辟蹊径的剖析。
  “的确。”
  李瞬感受到练凛夕纤手传来的温度,心中暖和,他点头道:
  “我近来愈发有种感觉,李照在长安必然有其他的图谋,她虽然三番五次地拿天理概装来拿捏我,我却没感觉到她对此事如何的迫切,反而这一次猎杀倾国的行动,我觉得她更为迫切些。”
  “当然了,哪怕只有一丝可能也不能忽略,可我现在越来越觉得她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图纸一事,或许只是一个她用来掩盖真实目的的幌子。”
  李瞬的手指不断轻敲着桌面,喃喃道:
  “她在想什么?...突破口果然还是在安酥,也只有从她口中才能打探到她的意图。”
  口袋里手机的振动打断了李瞬的思考,他看了一眼,是骆荔枝已经到半山公馆的正门外前了,因为这里是私人住宅区,外人不得擅入,李瞬得到门口去坐她的车。
  “贪多嚼不烂。”练凛夕温声劝道,“今晚还是姑且专心于今晚的事,车就要到山前,届时自会有转机。”
  “说得对。”
  李瞬深深呼吸,甩开脑海中纷繁的念头,将练凛夕端来的冰牛奶饮尽,他的眸光熠熠,如有锋芒呼之欲出。
  练凛夕这时忽然提起指尖,略绽出一点灵能,打开随身的压缩包。
  一柄冷清中透着锐利的连鞘长剑落在她手中。
  “阿瞬,拿着。”
  她一双明眸直直看着李瞬,把连带着泰岳石剑鞘的剑器·斩春风推到李瞬面前。
  “这...”李瞬迟疑,“阿夕,这不行,这是你父亲的遗物,万一有什么差池——”
  练凛夕的动作打断了他的话。
  她牵住他手的五指拨弄间,将猎人那粗糙的手掌摊开,而后把斩春风放在他掌心,再攒起他的拳。
  “我们一起。”她轻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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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十四章 你木天蓼磕多了吧?(1/2)
  直到李瞬坐上骆荔枝的车,心头说不出的暖意才渐渐散去。
  他敏锐地察觉骆荔枝似有些心不在焉,便问道:
  “怎么了?是回去之后出什么事了?”
  “也没什么,只是小姨跟我说了一些族中的秘辛,都是些我以前不清楚的事情,信息量有点大,我还没消化完。”
  何止是信息量有点大。
  小姨骆凤尹的意思已经赤果果的不言自明——她要设法挑动李瞬和李照姐弟的争斗。
  对骆氏而言,数年之前,帝党还只是一个较为有力的合作伙伴,然而帝党发展的速度实在是超乎想象,如今的帝党已经成为事实上的心腹大患。
  因为某些缘由,与女帝李照接触最深的小姨更是已经作出了判断——再这么下去,骆氏迟早有一日会被帝党吞噬殆尽。
  鸾鸟作为灵鸟种群的中坚力量,曾经就是因为无法容忍夜国联合鸷鸟种群对其独立性的打压乃至摧毁而选择分道扬镳,从此隐姓埋名隐世不出。
  隐世并没有隐去鸾鸟天性中的傲骨,到如今,鸾鸟追求独立自由的意志甚至比祖辈更强烈。
  为此,鸾鸟一族毅然赌上阖族之力,在天空城计划公布的初期,贤者组织内外交困的时候,站出来做了最早一批敢吃螃蟹的人,建设起长安这座雄城。
  小姨的眼光向来精准毒辣,据说当年参与天空城计划的决策就有她的大力推动,此举换来了骆氏数十年的兴旺,是以骆荔枝并不怀疑她的判断。
  既如此,反抗女帝的支配就是必然。
  但就目前来看,帝党和骆氏之间的利益关系已经结合得越来越紧密,不是一句话说切割就能切割的。
  小姨虽在族中威信极高,但骆氏毕竟不是她的一言堂,族中还有其他派系,这样涉及一族巨大利益的事情,哪怕她也无法乾纲独断。
  被小姨点醒之后,骆荔枝也看明白了,日渐紧密的合作,持续不断地让骆氏习惯于通过帝党渠道输送利益,以达到温水煮青蛙的目的,这正是女帝软刀子割肉的办法。
  骆氏在地上乃至长安的一大部分利益都已经依赖帝党,帝党在长安却并没有过分借重骆氏的地方,如此这般,待到女帝真正露出獠牙,骆氏岂能有反抗之力?
  内部问题已经积重难返病入膏肓,不是轻易就能撼动的,原本这是个无解的难题,可李瞬的到来,却给了小姨另辟蹊径的希望。
  小姨话里话外,都透露出【夜帝】血脉的残酷性,似乎身怀那种血脉,就仿佛背负什么宿命,一定会自相残杀一般。
  若如此,把苍星扶植起来,让他解决掉女帝,不失为一个办法,即便不成,让苍星与女帝龙争虎斗,也能给骆氏争取到喘息和切割的时间。
  站在家族的角度,骆荔枝挑不出错处,甚至她会觉得这是一着起死回生的妙手。
  然而...
  名为李瞬的男人,是她刚刚缔结了金兰之契,决定要毫无保留地让他信任自己的人啊。
  虽然他和他的姐姐现在确实是反目,可主动去挑动他们姐弟相残,这样真的好吗?
  提到女帝时,李瞬那冷硬中带着深沉痛苦的神情又浮现在这红鸾的心头。
  骆荔枝,你真的可以这么做吗?你真的...舍得这么做吗?
  这边在愁肠百结,那边李瞬听到“秘辛”二字,心下也泛起了波澜。
  骆凤尹在通话中,听到自己是李照的弟弟之后,说了句“原来是【夜帝】的儿子”,这让李瞬顿时心生疑窦。
  夜帝是谁?老爹明明是日冕啊?
  且先不论夜帝究竟是谁,光这个称号就已经很蹊跷。
  敢于以“帝”为号,迄今为止,以李瞬的眼界,也只见过自家姐姐这么一个不能以凡人度之的【女帝】一人而已。
  其他无论执夜府、五方佬抑或是行会这些巨头,至多也就用到“大君”、“王”一类。
  那么这个夜帝究竟何许人也,和李照存在什么联系,就很值得玩味了。
  许妙韵为李瞬收集了关于女帝的各种隐秘情报,或许要等林夜砂把情报带来,才会有确切的答案。
  其实关于夜帝,李瞬倒不是没有头绪,他历史学得不错,渠道又广,知道很多如今已经埋没在尘埃中鲜为人知的旧事。
  神州历史上确实有这么一号夜帝存在,那就是曾经的夜国万妖之主,被称为夜国大帝的存在,后世确有人将他简称为夜帝。
  可...夜帝的儿子?
  夜国灭亡都是一百多年前的事情了,老爹怎么看也不像是活了一百来岁还老来得子驻颜有术的样子,这两者完全搭不上边。
  骆凤尹口中这个夜帝,明显指的是另外一个和她同时代或者比她略早一个时代的谁。
  那这么一来,可能性就只剩三种:1、骆凤尹搞错了什么。2、夜帝是父亲李曜开的小号。3、夜帝是他的母亲。
  想到母亲,李瞬的思绪又散发开去。
  虽然父亲把他们一家人保护得很好,可李瞬心头的疑惑从来也没解开过。
  他的记忆中,没有一丝一毫关于母亲的印象,仿佛她不曾存在过一般。
  按说哪怕母亲早逝,他也不至于一点印象都没有才对。
  难道说真的...
  不可能。
  这种荒谬的念头理所应当地被否决。
  况且死在他刀下的鸷鸟·杜大风,他的遗言也透露出李瞬母亲,李曜妻子的存在。
  彼时杜大风受他激将,濒死前声嘶力竭地发出遗言:
  ‘你这疯子,刽子手!你屠了多少个族!四镇都被你宰了两个,你还想怎么样!?你老婆又不是死在元妖界,我们的手哪能伸到长安?!’
  【四镇】是夜天之战后元妖界残存妖族中实力最强的四方势力,相当于神州的五方佬甚至更强,坊间一度有传闻,说就算有概念上的隔绝,五方佬和四镇之间仍旧能以隐秘的方式勾连。
  杀完杜大风之后情势紧张,李瞬还没来得及仔细思考,只是记下了这句话,现在想来,杜大风这鸟之将死的吐露,正与练凛夕透露的情报暗合。
  可以确定,父亲在自明历100年前后,的确曾在元妖界大肆屠戮。
  在父亲的屠刀之下,连四镇都去了其二,可以说,元妖界的格局近乎被父亲一人所颠覆。
  这不是日冕已知的任何行会合约,完全属于个人行为,如此雷霆盛怒大动干戈,做出与日冕精准刺杀风格不符的行动,如果像杜大风所说,是与母亲的死有关,就不是不能理解了。
  杜大风话里的意思,母亲不是死在元妖界,而是死在长安?
  联想到刚到长安时所见识到的【虫技术】道具,又想到小映也被父亲辗转送到了这里。
  长安,长安。
  父亲他果然与这座城市有着某种隐秘不为人知的关联。
  说起来,骆凤尹这位陵光骆氏的代族长,算一算应该和父亲母亲是同辈人,且以骆氏在长安的根基,或许,她会知道什么“秘辛”也说不定。
  只是这样一来,又要重新考虑和对方接触的方式了,这样掌控一族的上位者,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
  一念及此,李瞬下意识地伸手探入怀中。
  怀中的凤纹玉佩并没有任何反应,这证明骆荔枝所获知的“秘辛”对李瞬是无害的,至少在骆荔枝的心中,没有对李瞬的陷害和背叛之意。
  骆荔枝愿意单方面地与他缔结金兰之契,可以说对他几乎已经毫无保留,可他多年以来培养出的猎人本能却使他仍旧无法完全相信她,这时候下意识地还是会想起去验看玉佩。
  意识到了自己的多疑,李瞬无声地一叹,道:
  “有什么难处,如果我能帮得上,你开口。”
  骆荔枝轻轻嗯了一声,秀眉间浅淡的郁色却没有消散。
  李瞬也怀着心事,两人索性一时无话。
  按照李瞬先前指定的路线,车一路行至环岛商事心宿区大厦的楼底。
  安酥正叼着一根细细的木签,惬意地斜倚在一根电线杆上百无聊赖地打量着周围,自鸭舌帽后露出的扎高马尾从粉色染成了明亮的橘色,完全变了样貌,看上去跟林夜砂倒有几分相似。
  当然,身量上的差别还是很大的,尤其是不在战斗状态的林夜砂,属于被安酥爆杀了。
  安酥戴了人皮面具又染了发,变化很大,李瞬也是看线条识人,不然估计都认不出来。
  “滴滴。”
  他越俎代庖按了按喇叭,安酥扬起头,看到李瞬那张似笑非笑的脸,心头便是没来由的一恼,干脆银牙一咬咬断了那根木签。
  “好好的木天蓼,弄断干什么?”李瞬哂笑道。
  “我乐意。”
  “没事,我这还有。”
  李瞬从压缩包里摸出一大把木签,显然是提前准备好了。
  普通的猫见了这玩意直接得疯,安酥好歹是六命的君位大猫,不会那么丢人,只见她堪堪抵住了从李瞬手中抢东西的诱惑,冷哼一声,看也不看,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不过她含气带煞的眼角还是忍不住往李瞬的手头瞥。
  这臭小鬼...
  安酥今天被李瞬狠狠宰了一刀,现在还没缓过气,看到他就忍不住来气。
  答应他帮他出手杀人也就算了,教他本相显化也就算了,修炼法的根底和自家的禀赋被他扒了个精光...
  这些都也就算了,最最可气的,是这小色鬼居然乘机快问快答问了一堆有的没的!关键她还必须答,不然就要被他怀疑交易的诚意和真实性。
  瞧瞧他都问了些什么吧。
  “最喜欢吃什么?”
  “三文鱼。”这还算正常。
  “一天喝几次水?”
  “两到三次。”这也还正常。
  “一礼拜吸几次猫薄荷?”
  “那玩意太淡没劲,我只玩木天蓼的。”
  “每晚睡几个小时,起夜几次?”
  “...滚啊,老娘不起夜。”
  “内衣穿什么码什么款?”
  “爬!”
  按他的话说,在很多无关紧要的问题里突然夹杂一个关键的问题,这是一种讯问手法,可以确保他获取情报的真实性...个鬼啊!
  这家伙分明就是在耍她好不好!
  面对安酥的气恼,李瞬不以为意地嗤笑了两声,转向骆荔枝道:
  “荔枝,差不多到地方了,咱们准备下车吧。”
  “行。”
  安酥一怔,皱起眉:
  “荔枝?”
  骆荔枝这时也暂时按下了心事,莞尔道:
  “酥酥姐都认不出我了,看来我伪装得还不错。”
  其实骆荔枝最抓眼的外貌特征就是那一头柔媚的荔枝色长发,只要发色改变,再戴上人皮面具,稍作伪装就能达到相当高的完成度。
  这时候念力就再度展现出其神妙之处了,骆荔枝不需要使用染发剂一类,直接通过念力就能改换发色,而最神奇的地方在于,她还能利用念力以她为中心形成一种心理暗示,潜意识地打消见者的怀疑。
  连安酥的眼力,一时间都没能把骆荔枝认出来。
  “呃...不是,荔枝?”
  安酥狐疑的目光在主驾的骆荔枝和副驾的李瞬身上徘徊。
  “你们俩?”
  “大人的事情,小朋友就不要多问了。”
  李瞬一副你懂的,别多问的模样,抓起两根木天蓼签子推到安酥面前,敷衍道:
  “喏,拿去玩,别客气昂。”
  骆荔枝不禁莞尔,她哪能看不出李瞬打算耍安酥的恶趣味,内心深处有几分羞意,不过她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眨了眨眼睛,显然是在配合李瞬了。
  “蛤?”
  安酥看这两人一个唱一个随的,人都惊了,哪还有心思玩这个,差点没把眼珠子瞪出来:
  “你,你小子,你才认识荔枝几天就把她拿下了?”
  “不用太崇拜我。”李瞬煞有介事地拍了拍胸脯。
  “我呸!”安酥满头黑线。
  这时骆荔枝终于忍俊不禁,噗嗤笑出声来,解释道:
  “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和李瞬只是朋友。”
  “李瞬?!”
  安酥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小鬼,你...你不会是要我帮你灭口吧?我警告你别想啊,我和荔枝可是好姐妹。”
  她这脑洞已经开到天上去了。
  任谁也不能想到骆荔枝主动和李瞬缔结金兰之契这种事情,安酥眼见骆荔枝连李瞬的名字都知道了,练凛夕的事情估计早都露馅了,已经脑补了一大堆李瞬泡妞露馅虚与委蛇伺机找她帮忙灭口的八点档剧情。
  李瞬嘴角一抽:
  “什么狗血展开亏你说得出来,你木天蓼磕多了吧?”
  安酥:“...”
  骆荔枝差点没笑趴在方向盘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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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表述应该没问题吧,夜帝和日冕不是一个人,大伙能看出来嘛。
  关于老李家的种种疑问基本都是伏笔,大伙稍安,且听后话分解。

第一百十五章 危!
  对李瞬而言,他跟帝党没那么熟,自不会主动跟安酥解释自己跟骆荔枝的关系,对骆荔枝而言,金兰之契更是连小姨都没说的隐私之事,自也不会去挑明。
  于是安酥这一路都怀揣着故作轻松的凝重心思,一边有一句没一句地跟李瞬斗嘴,一边试图旁敲侧击出这两个人的猫腻来。
  要论起来,李瞬跟骆荔枝的线还是她搭的,可当时她认为这两人的关系只到亢金龙的范畴,那样还是在掌控之中的,顺手帮帮李瞬自是无可无不可。
  然而现在,这两人的进展之飞速,已经完全出乎了她的预料。
  李瞬这个倔驴似的小鬼,连姓名都肯跟荔枝通了,练凛夕的事情八成也交了底,一点都不像在自己面前那么横眉冷对,说这里面没有什么故事才有鬼。
  当然了,安酥脑子里不可能全是八点档剧情,她是觉得这里面味道不对。
  得益于帝党的情报部门,她对骆氏一族的情况还是比较了解的。
  骆氏一族并非名动神州的显赫大族,亦不在十二国时代最负盛名的大贵族一列,可以说是大隐于市,坊间颇有风传,说骆氏的根脚来自元妖界,但这个问题至今也没有公开或明确的答案。
  不过这个家族有着悠久的传承和历史渊源是毋庸置疑的,骆氏家族深厚的财力、气度和底蕴无法作伪。
  这个隐世许久的家族崭露头角时,已经是自明历92年,这一年,正是神州局势发生巨变的时候。
  随着91年三代大君明冥遇刺濒死,明京遭到血洗,人类与妖怪的矛盾愈发激化,神州各地都爆发了激烈的动乱,行会、五方佬趁势崛起,执夜府对神州的控制力大幅衰退。
  就在这个犬牙交错的时点,贤者组织面向全世界公布了破天荒的【天空城计划】,提出建设乱世桃源、人间天堂,也就是天空城长安的构想。
  这种乌托邦一样的狂想最初当然无法得到认可,然而随着天空城计划细节的披露,部分人开始蠢蠢欲动。
  这段时间实际上是贤者组织最难过的时候,来自全世界的目光、压力和危险,内部的矛盾和纠葛,让这个新生的计划几乎要承受不住,随时可能胎死腹中,
  就在这个关口,骆氏站了出来,时任族长——即骆荔枝的祖父——拍板决定了向天空城计划注资。
  得到了这一力助,加上部分其他资源,长安城正式进入建设阶段。
  此后,骆氏在长安的建设过程中发挥了重要的作用,在长安建成投入使用后,自然获得了相当的回馈。
  骆氏一族行事的整体风格偏向低调,在四象星官之中,远不如张牙舞爪的董氏有存在感,但在长安,没有人能够忽略这一族的实力,数十年来,家族实力不声不响地水涨船高,时至今日,已然成为了四象星官无冕之王。
  家族传承到骆荔枝的上代,并没有男子承嗣,好在骆氏并不要求男性族长,按照长幼之序,理应由骆荔枝的母亲担任族长,只是骆荔枝的母亲性格温平,身体孱弱,并非能治家之人,后来果然早早去世。
  是以经过内部选拔,由骆家三姐弟的小姨骆凤尹代掌了族长权柄。
  骆凤尹年轻时就离经叛道,曾在神州游历多年,在20多年前就被认定是君位强者,其人雷厉风行,手腕强硬,尤其见事之能极深,在她的带领下,骆氏进入了新的时期,与帝党的合作,正是经由她的促成。
  猎杀倾国一事,安酥先前其实已经跟骆凤尹有过交涉,毕竟帝党和骆氏是盟友关系,阿照也没有指定不能调用骆氏的力量。
  只是安酥对骆凤尹给出的人选均不甚满意,机事不密则害成,既找不出满意的,她干脆打消了寻求骆氏配合的意图,转而寻找信任度相对高,实力足够,也可以暂时视作同一阵线的李瞬。
  只是,长安远在天边,她与地上的连通不畅,很多事情仓促之间,都来不及及时做决策,只能由她来临机应变。
  安酥虽然素来行事果断,但毕竟不是李照那样的天人之姿,没有须臾之间便将局面考量妥帖的捷才,难免顾头不顾腚,像下午,她就出乎意料地被李瞬将了一军,不得不割地赔款白送了不少筹码出去。
  而李瞬当时说要给她拉人来,她原以为是在耍她,毕竟这小鬼做这样的事情做惯了,且他才到长安几天,能拉到什么人?
  谁能想到,他居然把骆荔枝给拉进来了。
  骆荔枝当然很好,念力在实战中可谓妙用无穷,除了体魄有一点隐忧之外,整体上属于禁巅前列的高手。
  可要知道,骆荔枝是骆氏现有的三大候选继承人之一,如此身份,岂会参与刺杀这种危险的事情。
  骆凤尹早先给安酥的人选里就没有她,怎么李瞬一出手,骆凤尹就连她都舍得放出来?
  想起了李瞬与南斗若隐若现的联系,这背后的意味,安酥说不清楚,也想不明白,她现在清楚的,是李瞬这个人着实不简单。
  这是一个帝党找不到行踪的人,一个跟南斗部队关系莫名的人。
  一个仅用十年时间就蹿升至禁位巅峰,善于因势利导,在各种乱局之下都能迅速找到破局方式的人。
  最重要的是,他是阿照的弟弟,是同样身负那血脉的人。
  他...或许会成为阿照最棘手的敌人。
  如此,他跟骆氏一族产生紧密联系,对帝党,对阿照,有害无益。
  安酥感觉到了危机感,自是心神不宁,她强自按捺,却不料自以为掩饰得不错的姿态,早被李瞬读出破绽。
  只能说,安酥比李照好对付太多了。
  如果他是李照,他至少有两三种法子可以不着痕迹地试探自己,安酥嘛...你让她杀人还行,让她动这些心思,实在难为她了。
  李瞬心下有数,也不揭破。
  车到山前,三人步入环岛商事大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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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来是一个6k大章,考虑到节奏拆分了一下,接下来一气呵成。

第一百十六章 谛听大人向你问好(2/2)
  各怀心事的李瞬、安酥、骆荔枝三人抵达环岛商事心宿区大楼15层。
  李瞬并没有选择其他的出入口,仍旧使用上一次他和苏星流出入过的那一处。
  走这条路,并没有被发现之虞,且李瞬摸排过这里,轻车熟路,不会出什么破绽。
  苏星流说,他闯入的那一夜,没闹出什么动静,他用心灵震荡搞晕了两名看守之后,使用特殊手段淡化、篡改了看守的记忆。
  如此一来,他连理事会设下的守备动线都没有侵扰到就遁入死海墟城,而那两个禁位事后不会察觉曾经有人闯入,甚至连自己被人打晕过都不会知道。
  这种事情上,苏星流没有欺骗自己的必要,如此神乎其技润物细无声的心灵系手段,哪怕以李瞬的阅历,也是极为少见的,大约连明京行会的火曜猎人【坐标】那种程度的心灵系秘术师都很难做到。
  要知道,苏星流还是个如假包换,战斗力甚至不亚于李瞬的战士,月棍年刀一辈子枪,枪术不是速成能得,他那一身久经打磨的精湛枪术可不是假的。
  同时专精两个方向的能力一点都不简单,李瞬推测,苏星流的心灵能力之来源,很可能是源于己身那传承自初代大君的血脉禀赋。
  可惜琅琊苏氏是个非常低调的家族,初代遁世之后几乎不再在世间行走,不然也能借鉴一二。
  通过此次猎杀倾国,他正可以借机见识一下苏星流的手段。
  按苏星流所言,死海墟城共有十二处入口,与围绕这座城市耸立的十二巨柱一一对应,这些空间通道入口隐秘地分布于长安各地,只有受到邀请和拥有特定权限的特定人选才会被引入其中。
  以苏星流来源于南斗部队的情报,隐约探得环岛商事似与理事会主导的利益链条有关,换句话说,环岛商事内部是有一定概率存在多条空间通道的。
  于是苏星流以此为线索,对环岛商事进行了周密调查,以他专业怪盗的业务能力,在某处环岛商事发现了空间通道,从而提前入场,设法布局。
  至于李瞬现在走的这条通道,则是苏星流从【长安地下舆图】上查到,为躲避李瞬和亢金龙追击,匆忙之间遁入的。
  或许有人会问,为什么苏星流在已知一处空间通道入口,还要费尽心思冒着巨大的风险盗出长安地下舆图呢?
  这个问题甚至不用苏星流回答,连李瞬都知道答案——因为空间通道可以随时撤设,改变位置不在话下。
  以李瞬对空间系的造诣和对结阵技术的认知,他在初次见到那间设立着空间通道的暗室时,就看出了那处通道故意营造得拆卸便捷,一旦出事必然第一时间撤掉。
  所以即便锁定了特定的位置也没有用,理事会只要把摊子一撤,苏星流等于白费功夫,而十有八丶九,理事会是会定期改换空间通道位置的。
  要解决这个问题,唯有得到【长安地下舆图】,因此,苏星流即便冒着巨大的风险,也要将之窃出。
  【长安地下舆图】虽然叫这个名字,但它可不止是一张图而已,除了标志死海墟城的内部地形,实际上它还是一个定位器,可以对那十二巨柱进行特殊的定位。
  死海墟城的结构非常特殊,十二巨柱对应的十二处空间通道虽然可以改换位置,但必须常设,否则可能会引发不可预料的后果。
  也就是说,万变不离其宗,无论空间通道位置如何变幻,持有地下舆图的人都能迅速找到死海墟城的入口。
  “行走大人,请随我来。”
  15层的守备见到黑底红文的【天市行走】印信之后,非常乖觉地迎接上来,顺着李瞬之前侦查过的动线,一路行至那间藏着暗室的办公室。
  这里和上回一样,仍旧看守着两名灵能水准近于禁位上段,且打着明牌,并不如何收敛的修炼者。
  在李瞬接触的圈子里,禁位巅峰其实不算强战力,但实际上是李瞬的位置太高,放眼神州,禁位实力已经属于出类拔萃。
  能够修炼到禁位上段,至少是拥有了器并且有一定程度的掌握,甚至可能初步摸到领域场的门槛,这种高手已经能够成为中小势力的座上宾,大型势力的中坚群了。
  只是在这里,他们不过是用来守外侧门径的低级番犬。
  李瞬出示印信,原本严肃不假辞色的守卫顿时换了脸色。
  “见过行走大人。”
  李瞬淡淡嗯了声鼻音。
  “不知您身后这两位...”那禁位看守小心翼翼问道,“不是有意冒犯您,只是流程不可废...”
  安酥倒是淡定自若,骆荔枝闻言却不禁紧张了起来,她心不大,也不是一个很擅长掩饰自己情绪的人。
  好在李瞬的说辞滴水不漏:
  “今晚鬼市里的大事,你如果不知道,可以去打听,如果知道,应该知道我是为何而来,我可以等,别耽误了正事就行。”
  他话里滴水不漏,也不迫切,随手把压力推给了对方。
  “原,原来如此。”
  这守卫看来是个知情的,不敢再阻拦,恭谨地引着李瞬三人进入。
  入眼还是熟悉的办公室格局,守卫打开机括,露出油画后的暗室,而后自退出去,暗室中仅剩三人。
  李瞬与两女相视,一根手指竖在嘴唇,安酥和骆荔枝颔首,而后均用审视的目光打量起此间四面黑墙上初次见面的21枚妖元。
  他轻车熟路地一甩手,将一块黑钻嵌入第四面墙上的凹槽之中。
  感受到有物体填充,阵图开始自行勾连,黑钻中蕴含的纯净灵能迅速被提取出来,充斥这间暗室,暗室很快被完全点亮。
  这时黑色墙面上凭空生出一道裂隙,其中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深暗,这就是通道了。
  见此,李瞬招了招手,三人无声地快步踏入,眼前短暂一黑,视野便恢复了光亮。
  就这一两秒,他们便已经转移了位置,出现在了长安地下三公里处,正立在那十二巨柱的其中一根之上。
  那座不再陌生的废墟死城,再度出现在李瞬眼前。
  他上次已经深深地领略过了这座墟城,这次不会太惊艳,可骆荔枝和安酥可是真正第一回。
  骆荔枝捂住嘴唇倒吸冷气,安酥面具下的瞳孔也剧烈地收缩着,显然颇受震撼。
  初见死海墟城,大概任何人都无法掩饰那种由内而外惊诧与震撼,多愁善感些的,心中甚至会生出浓烈的萧索之意。
  盖因这座城市的破败与颓损,实在是过于震撼人心。
  “这...是哪儿?”骆荔枝喃喃问道。
  “一片废墟,鬼市里的人,把它叫做【死海墟城】,位置么,就在长安主岛的地底正下方。”
  骆荔枝震惊愈盛,她是在场唯一一个事先并不知道长安鬼市大致位置在地下的人。
  安酥微微颔首道:
  “足够隐秘,难怪倾国躲到这里,只要不随意冒头,确实不会有人发现。”
  “那些是什么?”她指向远方那些红红蓝蓝烛火般的星点。
  “就是鬼市。”
  李瞬解释道:
  “你所见的每一点火星都是一间店铺,按照颜色分类,具体卖的是什么...你去了就知道。”
  “还能有什么,无非就是奴隶、禁药、军火之类。”安酥冷笑,“这帮人真是心大,就为了一个黑市,就大张旗鼓地在长安地下造了这么大个景,还专门做旧...”
  这条罪恶的利益链原本是覆盖明京的,是由于帝党对明京乃至北方地下世界的整合,其重心才逐渐迁移至长安,安酥理所应当地对这些人非常不屑。
  李瞬撇了撇嘴,没说话。
  安酥正待再编排几句,话头却忽然被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的骆荔枝打断:
  “不对。”
  “怎么了?”安酥疑惑,李瞬也把视线投向她。
  “这不是为黑市特地修建的造景。”
  骆荔枝断然否定,说道:
  “长安主岛整体事关【虚天概界】这种让长安与神州达成地天隔绝的技术,这是当年最初的贤者组织研发而出的顶尖技术成果,至今没有被破解。”
  “贤者组织就是如今的理事会,他们比四象星官更清楚【虚天概界】的干系,一旦主岛遭到破坏,长安都可能坠落,在研发清楚之前,他们不可能随便破坏主岛,挖空如此大片地底并大肆动工建造的。”
  “再有,这样大的工程量,要动用的资源必定是天量的,不可能不在官房的监管之内,最后的流向都是可以查清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一筹莫展。”
  骆荔枝的条理列举得非常清晰。
  “也就是说,这里,这个死海墟城,实际上在最初营建长安的时候就已经存在?”
  安酥啧啧称奇:
  “我的天,这可就厉害了。可...这是为什么?”
  她看向李瞬,或许以为能从他这里听到点什么情报,但连骆荔枝这种长安土著都不清楚的事情,李瞬哪能有什么头绪,他沉默不语。
  不过下一刻,他忽然有了些吉光片羽的联想。
  记得第一次俯瞰死海墟城全貌的时候,他就觉得这座废墟之城的轮廓有些眼熟,这个轮廓,让他联想到了拦截苏星流时,对方的斗气与夜神大枪共鸣所产生的幻象。
  ——曾经手执漆黑夜神大枪的男人,独力面对一座难攻不落的末日要塞。
  苏星流、死海墟城、夜神大枪、不落要塞...李瞬总觉得,这里面似乎有什么联系。
  目前来说,这还是个未解之谜,李瞬将这个疑问暂时搁置,吩咐道:
  “后续会见到不少黑市守备、管理人员,你们不要擅自发言,根据我说的话随机应变。”
  安酥和骆荔枝对视一眼,一同点头,于是三人自巨柱上跃下,走近连通墟城的桥梁。
  李瞬走的还是上次的桥,桥头也仍旧是老样子,一左一右两名黑袍守卫将三人拦下。
  “路引或凭证。”黑袍守卫的声音如蛇吐信般嘶哑。
  李瞬抬手出示印信,安酥的耳语适时悄然传来:
  “左边那个是【僭位者】。”
  李瞬闻言,看了一眼刚才发话的黑袍,心下警惕骤然拔升。
  君位是个大门槛,登临之后就真正超脱凡俗,成为事实上另一种生命形式,试问抬手就能呼风唤雨改变天象的存在与凡人岂会是同种?
  所以别看李瞬接触的君位强者不少,林夜砂、安酥等等,杀得也不少,杜大风、齐钺等等,但实际上偌大的神州和元妖界加起来,君位总数堪堪能超过百位就已经很不错了。
  这个数目里,还包含了通过各种偏门渠道登临的水货。
  没错,通常来说,修炼者想要达至君位有两条路。
  一种是正统修行,即通过修炼法不断提升己身的灵能强度,并提纯自己的本心,从而达成灵能蜕变,将自我意志具现为器,此后不断地强化本心,直至产生足以凭一己之意志,扭曲世界规则的领域场“行宫”。
  这一条最正统的路子,通称为【君临】。
  君位也分强弱,君临者通常一上来就能有接近君位中段的实力,基础扎实,成长空间宽广,如果有足够好的际遇,甚至能触及传说中的极位门槛。
  极位并非虚无缥缈,月轮异动人妖大世之后数百年来,历史上有名有姓的极位强者接近两手之数,就算是近百余年来也有传闻。
  传说在夜天之战的中后期,执夜府和夜国双方都出动过极位,或者拥有极位出力的强者。
  只是如今时代大变,物质和精神都日渐丰饶,肯专心投入刻苦修炼的人越来越少了。
  曾经的神州,但凡能接触到一点灵能的人都想方设法走上修炼者之路,就这样几百年才出现过那么点极位,如今修炼者日日趋少,基数一路走低,极位乃至君位成为传说都已经是必然。
  话说回来,君临者还有一个很明显的特点,就是他们的性格特征都极为鲜明,至少会有一个非常明确的性格特点,比如正义的就极正义,邪恶的就极邪恶,这是修炼过程中本心受到高度提炼的一种表征。
  再有,君临者不但躯体会得到彻底的重塑,强度暴增,灵能性质也会发生蜕变,这次和器不同,不但正本清源,尤其着重查漏补缺,弥补弱点。
  简单来说,就是给修炼法的薄弱处加抗性。
  论起来实在是好处多多,但实际上走这条路的人越来越少,到如今这年头,已经到了凤毛麟角的地步,没别的原因,纯粹就是太难了。
  过高的门槛使得很多投机者都选择了另一种,即通过各种手段先将灵能强度强行堆到君位,再以某种方式模拟或者干脆跳过“提炼本心”阶段,从而登临君位的方式。
  这种走偏门的邪道路数,被称为【僭位】。
  僭位者大部分是君位里的水货,确实比禁位强,但通常入门也就是君位下段,上限也不高,强度很有限,一些强力的、掌握超位阶能力的禁巅甚至就能对其造成威胁。
  僭位者的根基不固,这会导致对行宫的掌握力薄弱,躯体的重塑不完整,且修炼法的弊端得不到弥补,仍会存在明显的弱点。
  不过,哪怕是僭位者,那也是实打实的君位,与通过超位阶能力暂时达到的“伪君”状态截然不同。
  要实现僭位,条件苛刻,手段也复杂,所谓的容易也只是比诸于君临而已,常人是做不到的。
  君位对下位,犹如皇帝对臣仆,但凡能登临,不论是君临者还是僭位者,都已经正式进入神州修炼者食物链的顶层。
  任是李瞬上一次来时就觉得这黑袍的实力绝对不弱,也没想过死海墟城居然会有一只君位看门狗。
  要知道这座城周围有八座桥,每座桥旁边都有两个黑袍,合理推测,这里面是否会有八个僭位者?
  “见过行走大人。”
  黑袍对李瞬微微俯首,看来是已经认识了白焰这张脸。
  他递来漆黑的袍服和亮着白光的骨灯,旁边的另一个黑袍也把袍服分别递给安酥和骆荔枝。
  “嘿。”
  僭越者黑袍走近李瞬,低笑道:
  “谛听大人向你问好。”
  ———————

第一百十七章 中天社零元购
  “谛听大人向你问好。”
  僭越者黑袍走近李瞬,沙哑如蛇吐信般低笑。
  李瞬眉头一挑,那黑袍却不再多言,仍旧嘿嘿低笑着退回原位。
  中天社·谛听。
  身份不详的神秘男人,有着浓重的鼻音,从言谈之间所显露出的气度来看,应该是中天社在长安的一名高层人员,和四象星官之一的执明董氏家族脱不开干系,说不定就是董中天本人的直系亲信。
  中天社行事路子邪门,很明显是想要利用他,上来却根本不提需求,一万黑钻随手就送,白鹿院的聘书眼睛都不眨一下就办好。
  这种有求必应的感觉,既彰显中天社惊人庞大的能量,又让李瞬觉得属实很爽,如果中天社再恰如其分地提出一些不过分的要求,但凡是个正常人,就一定不会拒绝。
  但作为猎人,李瞬更能清楚中天社的危险。
  蜜糖与砒霜不过一线之隔,糖饵入口越甜,其后隐藏的回味就越凶险,当人如同提线木偶一般为他人所操纵的时候,哪怕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跌入万丈深渊,也无法再停下脚步了。
  如果李瞬继续和中天社多次交易下去,那么完全可以想象,中天社在不断满足他需求的同时,提出的要求会越来越多,越来越甚,到了最后,他要付出的代价,一定会远超他的负荷,以至于付出忠诚、生命乃至一切。
  其实李瞬还有其他办法用来解决白鹿院入职一事,但最终他决定选择神秘的中天社,因为这不仅是一次交易,还是一次重要的试探。
  一次对中天社真实意图的试探。
  李瞬一直都没有忘记,夜神事件之中,隶属于执明董氏的卫戍部队斗木獬是如何的穷追不舍。
  苏星流没有接触过董氏的人,芒种宝石也是在尾宿区,而不是在董氏管辖的斗宿区偷的,董氏却想方设法地要亲自抓捕苏星流,迫切到甚至要调动破军营施压,硬顶着违反成规也要强行逼骆荔枝开关。
  这可不是一句作风跋扈、行事嚣张就能敷衍过去的。
  要知道,目前董氏跟理事会的勾连还是非公开的,在这个时点去调动属于理事会的力量,如果露出破绽,董氏会立刻受到来自四象星官内部的攻讦。
  中天社铺开的盘子那么大,岂会做自毁城墙之事,而他却做出了这样的决策,这就意味着董氏即便冒着暴露与理事会勾连的风险,也一定亲手抓到苏星流。
  说到这里,中天社的目的就已经很明确了——【长安地下舆图】。
  中天社要的是这张可以锁定所有死海墟城空间通道及城内地形、暗道的舆图,而且此事不能假手于人,必须由董氏的直辖将领董泽亲手经办。
  由此便衍生出两种较大的可能性。
  其一,中天社想要销毁舆图。
  其二,中天社想要掌握舆图。
  乍看之下,都是要入手舆图,但掌握和销毁这两种可能性背后蕴含的真实意图是截然不同的。
  销毁,意味着中天社是鬼市利益链条的深度参与者,害怕舆图暴露,于是不顾后果地销毁。
  而掌握,则意味着中天社并没有深度参与到鬼市的利益链条中,属于局外人,他们想要掌握舆图,用以作为获取利益的筹码。
  在李瞬看来,后者的可能性比较大。
  还是那句话,在现在这个时点,中天社和执明董氏的关系,与理事会的勾连,这都是非公开的,明面上董氏必须恪守星域官房的立场,才能洗脱自己的嫌疑。
  既然如此,中天社即便参与了鬼市利益链,也不会很深度,舆图外泄受影响最严重的也不会是他们,有的就是比他们更急的人。
  而董氏强压骆荔枝,实际上违背了二十八宿之间不得乱入防区的规则,这是超出星域官房立场的行动,如此的迫切,完全不符合董氏必须恪守官房立场的大前提。
  种种缘由,让李瞬倾向于认为中天社实际上是想要掌握舆图。
  可中天社后续的动向又很奇怪,那一夜之后,夜神事件居然就全部任由亢金龙处理,董氏再没有来追索、过问,仿佛无事发生。
  这种强烈的反差,让李瞬愈发在意中天社究竟想要做什么。
  他能隐隐嗅到其所谋甚大,若能借用其势,对李瞬长安经略的便利可想而知,而若是不明就里地与中天社敌对,则会很大程度上让事情变得困难起来。
  于是李瞬选择开启与中天社的交易来试探。
  ‘那就请白焰先生...令亢金龙严加跟进抓捕夜神事宜,虽有虎穴龙潭在前,却还望先生紧咬莫松。’
  这是谛听提出的要求。
  只有这么短短一句话,字面意思很简单,无非是让拥有能够影响骆荔枝能力的白焰,督促亢金龙尽快抓到夜神。
  但这句话的潜台词就显得意味深长了。
  而今天,在死海墟城之内,黑袍僭越者又带来了来自谛听的问候。
  谛听无外乎是彰显中天社的实力并催促自己从速履约。
  然而谛听不会想到,在听到黑袍这句话的一瞬间,李瞬先前所获知的一切线索全部连结了起来。
  再与长安错综复杂的形势结合之后,他终于洞彻了中天社的真实目的。
  什么“虎穴龙潭”,他是在暗示死海墟城,抓捕夜神是假,捅破鬼市才是真。
  谛听要的是祸水东引,让李瞬引导亢金龙去揭开理事会掩盖下的长安鬼市,进而彻底引爆长安这个火药桶!
  可是为什么呢?
  长安乱起来,对中天社有什么好处呢?
  这一切还得先从一个人开始说起。
  太微垣下,总务厅庶务使,柳延。
  李瞬正是从此人手中,获得了夏师寒的契约、天市行走的印信,以及中天社的名片。
  从那时起,他就对柳延的身份产生了怀疑。
  柳延的对白是层层递进的,先代表“理事会”,后强调“三垣”,最后则舍弃前面的一切,直称“我们”。
  所谓“我们”,纵观后事,也就是中天社。
  那么柳延的身份便已经判明,他是中天社安插于理事会内部三垣派系的一个多面间谍。
  众所周知,统括理事会的前身是长安创始人的贤者组织,贤者组织领衔四象星官创造了长安,后来理事会成立,与本土派系星域官房形成了既对立又合作的竞合关系。
  然而根据苏星流所言,九执之中,有不少都已经被逐步替换为了神州、元妖界的要人,理事会早已不是浑然一体,其中的“荧惑”就是明证。
  神州、元妖界势力的侵蚀对长安而言无可避免,理事会不断地让出席位,这或许就是统括理事会替代贤者组织的登台与官房竞合的原因。
  那么理事会内部,必然存在本土派系和外来派系的争端。
  所谓的“三垣”,应该就是指理事会的本土派系,也只有这个派系,才能轻易地给出【天市行走】这样超越长安职官体系之外,却依旧出自官方的“差遣”。
  这一点清楚之后,柳延的行动就非常好理解了。
  明面上,柳延是为理事会整体招揽人才,对苍龙级权限拥有者的服务和拉拢,是理事会整体性的大方针。
  暗地里,他则会对苍龙级权限拥有者进行评估,如果是值得三垣派系拉拢的对象,他会给出唯有三垣派系才能给予的利益,比如【天市行走】印信,比如长安黑市的参与权利等。
  然而实际上,这一切都是给中天社做嫁衣。
  可以想见,三垣派系欲拉拢的人才,大半估计都已被中天社笼络渗透,而他们甚至能调动破军营,三垣派系内部如何,不问自知。
  执明董氏亦是中天社的势力,位居四象星官,是官房的中流砥柱。
  且别忘了,泯光可是在与董氏勾勾搭搭,暧昧不清,换句话说,理事会外来派系之中,也有与中天社说不清道不明的部分。
  这个大象无形的财阀在神州便游走于执夜府与行会之间如鱼得水,在长安,更是已经形成了手眼通天的独立势力。
  神不知鬼不觉地起势至此等地步,中天社想要的,绝非当个占山为王的诸侯那么简单。
  他们想做的,是螳螂与蝉之外的黄雀。
  一手掌握官房权柄,一手渗透理事会两大派系,中天社就像一只潜藏在海底的怪物,意图颠覆长安的现行秩序,鲸吞整个长安!
  这才是中天社的野望。
  原本中天社大约是授意董氏去做这个掀盖子的人,所以舆图的下落出现之后,董氏才会那样迫切,可因为李瞬,也就是“白焰”的横插一手,董氏的计划宣告失败。
  不过通过黑袍僭位者这样位于死海墟城中的眼线,中天社清楚李瞬在那一夜进入过死海墟城的事实。
  这样一来,中天社反而不再急迫,董氏的行动停止,正意味着中天社策略的改变。
  盖子如果由执明董氏来掀,还存在着一定的风险,因为董氏的屁股本身不够干净。
  可如果换成与一切都没有干系的,陵光骆氏掌握的亢金龙,董氏既脱开了干系,又能坐山观虎斗,可谓两便。
  亲力亲为何如借刀杀人?
  想来如果李瞬没有主动联系中天社寻求交易,那么谛听也会在近期安排柳延再度接触他才对。
  这天空上的都市,早已成为中天社精心布置的猎场,动人的猎物就在眼前,而李瞬,则好巧不巧地踏入局中,成了谛听手里的猎刀。
  李瞬披上黑袍走到僭位者身旁,也低低笑了一声:
  “替我转达。”
  “嗯?”黑袍僭位者一怔。
  “一切安好,不必挂心,我等他电话。”
  黑色的长袍遮掩了李瞬嘴角凌厉的弧度,却掩不住话里那冷锐迫人的气势。
  贸然闯入了陌生的猎场,李瞬却毫无惧意,也不会停下脚步。
  既入猎场,岂能空手而归?
  想拿我当刀用,不是不可以,只是谛听,你可能搞错了一件事。
  长安,死海墟城,这里是猎场不假,但既然我来了,什么你的我的,就不是由你说了算了。
  “你跟那个守卫在说什么?转达谁?什么安好?”安酥没听全,死海墟城呼啸的疾风把那些低沉的对话撕扯得粉碎。
  “我问他吃了吗,他说没吃,我说,挺好,改天咱们一起吃。”李瞬笑道。
  “切,不想说就算了。”安酥撇嘴。
  谛听的电话说来就来,李瞬不过是过了桥进入城楼门洞,随身的通讯就已经响起。
  骆荔枝主动施展秘术,形成小范围的隔音结界。
  “白焰先生。”那个浓重的鼻音适时响起。
  “老兄,这么快就已经收到我的问候了?”
  “似乎是我小觑了白焰先生。”
  “谈不上。”李瞬淡淡笑了声。
  “既如此,那么长话短说,我们可以合作。”谛听笑道,“你知道的,我社从来不缺诚意。”
  “老兄我问问,像那样的僭位者,有几个?”李瞬直奔主题。
  “用一个少一个,所以只能给你一个。”
  “也行吧,那就劳驾交给我,我自有用处。”
  “可以。”
  谛听还是老样子不废话,一个死士说给就给。
  “好,谢了,晚点再找你。”
  李瞬切断了通讯,晃了晃手机,笑道
  “又给你摇了个面包人,喏,就刚才那个,你看怎么样?不行我再给老哥打个电话,还能换。”
  虽说在战略上根本没有把倾国放在眼里,但在战术上,李瞬从来没有放松过任何警惕,狮子搏兔亦用全力,他要给天秤上尽可能多地加上砝码。
  有这么一个工具人可以随便卖,能够将伤亡的可能减到最小。
  而且…
  “我…”
  安酥人都懵了。
  不是,你才来长安几天,怎么这死海墟城是你开的是吗,说摇人就摇人,看到一个就摇一个,零元购是吗?!
  李瞬心下暗笑,跟谛听通话的时候,他故意选用一些暧昧不明的语句,这是特地给安酥准备的,安酥听到自己说话之间就招徕了一个僭位者,她不思想迪化才有鬼了。
  “别愣着了,李照没和你说过么,我这个人做事一向周全,说了要杀倾国,我就要他死的透透的,赶紧,里面还有支部队等着咱们呢。”
  安酥:…
  ————————

第一百十八章 打完这仗就回老家结婚(
  李瞬所说的部队,就是由现在正在他面前俯首帖耳的骡马市地头蛇周卓所执掌的鬼械部队了。
  鬼械是供鬼市管理人员使用的便利工具,上一次跟周卓粗略了解了一点之后,李瞬就一直记在心里。
  鬼市的管理人员,像周卓这类人,一般也就有个超位中下段的水准,而来往鬼市的客人先不说,光是一些天赋异禀的奴隶,就有可能在濒死时爆发出禁位程度的力量,一旦闹出事来,以周卓这批人自身的实力是制不住的。
  再者,鬼市不是三垣的自留地,这是多方势力组成的利益链条,有纷争实在太正常了,如果实力不足,只会在一次次争端中不断败阵,成为食物链的底层。
  所以,三垣必然要在鬼市放下一支便于掌控且足够好用的武装。
  因此,代号【墟城鬼械】的这一批灵能武装机兵便应运而生。
  对于鬼械的能耐,周卓讲得笼统,只说鬼械上搭载了一些特化技术,使得其在死海墟城内部非常好用,三五成群的鬼械就可以冲击禁位高手,且鬼械没有自我意志,悍不畏死,解体后还能让同伴吸收,增强同伴的力量...
  总之,凭借此物,三垣能够保证在鬼市的话语权不堕。
  这些大块头机兵被周卓吹得天上少有地上没有,要不是此次竞擂一致要求真人,禁止鬼械等大威力武装参加,他们也不需要大费周章地请李瞬助拳。
  对此李瞬信个七八成,毕竟周卓这些人确实挺水的,要代表天市垣坐镇死海墟城,没点干货怎么行。
  示意安酥和骆荔枝展现出禁位上段的灵压之后,李瞬斜睨着周卓:
  “人我带到了,钱呢?”
  周卓吞咽口水。
  “我说了,我来时要见到钱,听不懂吗?”
  “大人明鉴...”周卓满头大汗。
  “明鉴个屁。”李瞬拂袖道,“你另请高明吧。”
  李瞬转头,一点机会都不给,带着安酥和骆荔枝就要离开。
  “大人!大人!”
  周卓哭丧着脸追上去:
  “不是小人推搪,实在是上使不知因何一反常例,紧急调了一笔款出去,我这里实在周转不及,同为三垣部属,还望您,望您体谅...”
  “体谅什么,体谅你的难处?呵,跟我有什么关系。”李瞬冷笑,“难,谁不难?你难我不难?有多少能耐办多少事,滚开,别耽误我时间。”
  “三成!您若能宽限则个,一个...不,还是十天之后,我愿出到三成!”周卓几乎是九十度下腰,声音颤抖得像是打摆子一般。
  如果今天的擂打赢,有这笔订单打底,半个月之内,他有渠道设法调度到一笔款子。
  只是到这个份上,他已经在倒贴自己的身家了,肉疼得发颤。
  李瞬脚步略一停顿。
  周卓看到希望,如蒙大赦,连忙道:
  “大人,大人您瞧,我周卓也就是一个区区的骡马市市副,没什么大能耐,只天天的泡在这鬼市里罢了,且我任期还有三年之久,不可能提前调走,肯定是逃不掉的!”
  李瞬沉默片刻,冷冷道:
  “五成。”
  周卓如遭雷殛,不过李瞬的下一句话又让他直接从地狱到天堂:
  “我容你一个月。”
  “你既然违约了,收你违约金不过分吧?你既然延时交付,收你利息不过分吧?都是黑市里打混的,给你安排个驴打滚、九出十三归什么的,你应该能理解吧?”
  “理解,理解,大人说的是!”
  “行了,难得来一趟,我还要逛逛,告诉我地址,九点之前我会到场。”
  说罢,他不再理会周卓竭力的拍马,带着安酥和骆荔枝转入骡马市中。
  “哎,小鬼。”
  “干嘛。”
  “那个周卓怎么回事,你给他十天,他如丧考妣,你给他一个月,他怎么就活过来了?而且三成到五成,那是接近翻倍的数目诶,这他也肯?”安酥好奇道。
  一路上李瞬已经把这次擂台斗技的大致情况跟安酥和骆荔枝解释了,是以两人都知道此事的来龙去脉。
  这问题都用不着李瞬回答,骆荔枝解释道:
  “酥酥姐,你有所不知,按照长安的惯例,每年十一月杀账,换句话说,周卓的上级十月下旬就会来验收指标,所以他必须在十月下旬之前把钱入账才能过关。”
  “十天时间,他就算勉强周转,也必须贴不少私财进去,一个月之后就不一样了,指标验收过之后,为了维持运营,上面必然会给他留下一笔钱,这笔钱就可以用来挪支,手脚大可以做得,到时候对他来说,三成五成没区别,反正不是他的钱。”
  “小鬼,奸诈啊你。”安酥啧道,“卡一卡时间就让他狠狠欠了你一笔,你之后就要问他讨点‘利息’,把鬼械部队的控制权要到手了吧。”
  李瞬耸了耸肩。
  既然打定了主意今天要让倾国死在这里,那么一切可以动用的力量,他都要设法调动起来。
  中天社的意图被他看穿,他就以此来要挟谛听。
  在这个谛听摸不清楚他虚实的时点,开口要点“诚意”那不是什么问题,他等于是硬生生从谛听嘴里掰下来一个死士。
  当然他很清楚,谛听的妥协不过是虚与委蛇,此后中天社必然会对他展开全方位的调查,绝对不会这么轻易放过自己,但他有的是把握,让中天社投鼠忌器不敢妄动。
  同理,这支鬼械部队他也不会放过。
  根据安酥给出的关于倾国的情报和他对妖怪【络】的了解,鬼械部队的特性正可以用来牵制倾国的一种能力,因此他打算设法入手鬼械部队的控制权。
  不过还没等他琢磨出特别好的法子,周卓自己倒是送了上来,不管什么理由,他拿不出钱,自然只有挨宰的份。
  最狠的是,这笔令鬼市为之争夺的订单,完全是虚假的,这不过是苏星流设的一个局。
  跟黑市的人,用不着讲什么道义,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都是残忍剥削无辜生民的恶徒,有杀错没放过,李瞬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
  三人一路深入骡马市内部。
  这里仍旧一如李瞬前度所见一般死气沉沉,鬼眼般闪烁的暗红色灵能结界填充着一处处断壁残垣,路上零落的行人手提赤色光灯,时不时露出贪婪神色,天际幽沉,一派鬼蜮景象。
  “不愧是长安,连黑市都可以归置得如此整齐划一,天空城大都会就是不一样。”
  安酥讥诮地顺手感应了一下结界,讶异道:
  “好强的防窥能力,视线和感知全都被屏蔽,看来没办法在不破坏结界的情况下窥视到内部啊。”
  “要用上这个。”
  李瞬把手持的惨白骨灯递给骆荔枝,她身上还肩负着为骆凤尹勘察鬼市情况的任务。
  “荔枝,你看看吧。”
  骆荔枝点头,挑起骨灯,向结界照去。
  骡马市的真实姿态,纤毫毕现地展露在她面前。
  公开展示囚笼锁链,满地滚爬任人围观,一个个年轻甚至是年幼的生命,其作为智慧种族的尊严与美好,在这方寸之间被统统磨灭,唯剩下一个牲畜的空壳。
  更遑论这每一个囚笼之后,牵系着一个个家庭的希望,一个个种族的未来。
  这是一条充斥着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奴隶的街道,一条弥漫着彻底的绝望与无望的街道,骆荔枝这位世家贵女有生以来,还从未见过这样的地狱图景。
  一种荒谬又骇怖的冲击力,霎时间攫住了她的内心。
  长安标榜着人间天堂,鬼市却是真正的人间地狱,然而这两者之间,直线距离甚至不超过三公里。
  黑袍笼罩着骆荔枝,看不见她的表情,只听得她一口银牙咬得咯咯作响。
  她是生活在长安阳光之下的大族千金,从小到大都在接受自由、和平、公正的教育,又是天性高洁的鸾鸟,即便对肮脏下作的政治博弈并不陌生,但当这种赤果纯粹的丑恶展现在她面前时,她仍旧情不自禁怒不可遏。
  这不仅是简单的嫉恶如仇,眼前的这一切,实则是对她多年以来在长安塑造出的信念感与价值观的背叛。
  李瞬轻叹一声。
  曾经他也会如骆荔枝一样怒不可遏,如今却已经不会控制不住暴走的情绪,甚至不会让旁人察觉异常,这说不上到底是成长还是麻木。
  他只能轻轻拍了拍骆荔枝的后背,以示抚慰。
  失神的骆荔枝剧烈地颤抖了一下,李瞬听到她的呼吸都骤然急促了几分。
  “你给她点时间,让她自己缓缓,这种事情别人劝都没用。”安酥皱眉道。
  李瞬一怔,微微颔首,和安酥一道往前走了几步,给骆荔枝一点空间和时间。
  安酥和他一样,也都是见过世面的,两人都曾是【公司】捕奴队的受害者,李瞬是去离都的路上差点被捉,安酥么...
  “你当年什么情况?”李瞬低声问道。
  “也没什么。我和我妹被盯上了,逃到实在逃不过,我就把她藏了起来,我自己顶上,被抓了一段时间。”
  安酥轻描淡写:
  “后来我找了个机会,把他们全杀了。”
  “你...有个妹妹?”李瞬诧异。
  “嗯,只是我不是什么合格的姐姐就是了。”
  安酥淡淡道:
  “我脱身太晚,这期间她以为我死了,靠着给人端盘子卖报纸做零工...硬是凑钱给我买了块墓地,每年都去凭吊。”
  “你这是知道你妹妹在哪?”
  “知道,就离我不远,而且她嘛,说起来你也认识,叫安可,现在在明京行会工作。”
  李瞬:!
  “很惊讶吗,我们确实也不怎么像就是了,毕竟不是一个妈,猫族么,你懂的,我爸属于那种比较会玩的。”
  安酥无所谓地自曝,她还挺喜欢看李瞬那吃惊的小模样的。
  “我还以为你知道我名字之后就想到了,姓安的又不那么常见。”
  “这怎么想到?你们完全没有相同之处好么。”李瞬吐槽道,“性格也就不说了,安可乖巧体贴,你拍马都赶不上,这估计是后天影响,可安可就那么小不点,你这...”
  “我大怎么了?”
  “行,你牛。”
  李瞬佛了。
  他不解道:
  “那你不去找她?以你现在的——”
  “李瞬,你难道不怕吗?”
  安酥忽然看了他一眼,打断道:
  “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你不觉得自己脏么,你就一点也没想过这回事么?”
  李瞬有一秒钟心火大炽,但他旋即意识到安酥不是在骂他,她根本是在自嘲。
  安酥的境遇他不清楚,只是后来她加入帝党,成为李照手中的一把利刃,杀人盈野,这是无可置疑的事实。
  心魔。
  李瞬也有这样的心魔。
  他不知道自己这双只会杀人的手,还配不配再给小妹一个温暖的怀抱,他不知道自己朝不保夕的生活,还会不会让小妹再度陷入危难之中。
  只是他因为长久找不到小妹的踪迹,那种强烈的想要见到她的渴望,一度冲破了心魔的束缚。
  安酥就不一样了,她肯定经常偷偷去看安可,暗中保护她,帮助她,让她生活无忧,这都是能够想象到的。
  也正是因为如此,她只会被心魔困缚得更紧,连一点点突破的机会都没有。
  大概她此生都不会当面和安可相见了。
  “我是想过。”李瞬沉吟片刻,答道,“可...还是更想找到她。”
  “所以我还挺羡慕你的。”
  安酥笑了笑,忽然转言道:
  “哎,我们做个交易好不好?”
  李瞬闻言顿时警惕,严防安酥打感情牌。
  “你不会又开始了吧?”她撇嘴道。
  “防人之心不可无。”
  “随你随你,我直觉,你应该死的比我晚,而且我还欠你一条命不是么,估计是要死在你前头。我要是死了,你帮我个忙,我肯定不亏待你,这些年多少搜罗了点好东西,到时候全给你。”
  “你说,我看着答应。”李瞬也不撒口。
  “我要是死了,你替我护着她点,别叫她被人欺负了。”安酥道。
  “...”
  “你帮帮嘛,她不是你责任担当么,你要对我有怨气,你冲我来,别迁怒安可嘛,你都说了,她乖巧体贴,是个好孩子对不对?”
  “...”
  “怎么,还是不方便么,那就算了。”安酥摆了摆手。
  “不是,大姐,你这旗插的,戏台上的老将军也没你能插。”
  李瞬满头黑线:
  “什么打完这一仗就回老家结婚,大战前夕讲这些有的没的,很容易翻车的好吗?”
  “噗。”安酥乐了,“你讲究还不少。”
  她眼珠子一转,忽然低声促狭笑起来:
  “说到结婚...小色鬼,我八卦下,你到底看上哪个了?”
  “蛤?”
  “你家里那个?英雄救美好啊。还是后面那个?一见钟情也不错。唔...不会是砂砂吧!啧啧,下克上是挺刺激,听说现在的年轻人就好这一口。反正先说好,安可绝对不行,你不准对她出手。”
  李瞬白眼一翻,都懒得搭理她。
  —————

第一百十九章 幕间·沉舟
  离都,猎人行会总会,日曜行在。
  许妙韵撩起垂落至锁骨、挑染成勾人明红色的发梢,随意拿了个发圈扎出干练的马尾,旁若无人地露出秀项,那惊人的白皙上不经意搭上几缕不听话的青丝,又额外显出几分动人的韵致来。
  如此风景,惹得举起单臂阻拦在门前的两名近卫官都不禁吞了口口水。
  好在这两位身着劲装短打,太阳穴发鼓,一看便知是武道强手的近卫官平日里久经淬炼,定力十足,否则少不得一番色授魂与。
  这位在里世界神通广大的影女,神态一如既往的悠然疏淡,一切尽在掌握的模样,然而惯常静而定的眼眸之底,难得地深藏着一抹谨慎与重视。
  少顷,中门打开,从中走出一名宽袍大袖的稳重男性,沉声道:
  “请进,阁下已经在花厅等候。”
  许妙韵微微颔首,缓步入室,一路被引入花厅,迎面便见到了今天的正主。
  这个男人浑身上下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吸引力。
  他就普普通通地坐在那里,寻寻常常地合盖饮茶,却直接成为这整个花厅的中心,花厅中一切精美饰物,华丽装潢,与他相比都黯然失色。
  这男人就像是一个巨大而致命的漩涡,会将所有与他接触的人的视线,全部拉扯到他的身上,心智稍弱难定者,或许很快就会颤抖到发狂,进而忍不住屈膝跪下,不敢再去看他。
  那不是来自相貌或者气质的吸引力,这男人远非如何潇洒俊朗之人,那单纯是字面意义上的“吸引”,是一种如同黑洞般危险的,连光都会为之撕扯乃至湮灭的致命吸引。
  他的身量看上去并无出奇,不见如何的奇崛,甚至看不出什么肌肉虬结,身着松散的道袍,额上微微出了一层薄汗,显然是刚刚训练完毕。
  然而谁也无法忽略他眼神中蕴着的久经淬炼含而不露的威,还有那但凡心智薄弱一些,就根本无法直视的可怖吸引力。
  【沉舟】燕休。
  神州武道第一人,行会第一大派系统合派的执牛耳者,公认威势最盛羽翼最丰的日曜猎人。
  当然,很多人喜欢称呼他的另一个外号,“权霸”。
  权霸,即权力之霸者。
  权霸的权,首先来自于他的拳。
  拳就是权,握拳就是握权,出拳有力就是权力,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
  这是燕休的信条,他从来以身作则地贯彻自己的信条。
  出身于十二国时代最上位的旧贵族家系之一的【燕氏】,燕休生来与权力无法分割,旧贵族的能量至今深远地影响着执夜府的运转,他只要动动念头,就能迅速在执夜府担任高官,乃至在枢密院平步青云。
  然而像他这样的男人,根本不屑于被家族、家名所束缚,做权力和贵族体系的奴隶。
  他不信任家族,不信任贵族,他只信任自己的拳,用自己的拳,他打出了自己的天,在神州风云动荡的年代,燕休崭露头角,成就日曜猎人【沉舟】之名。
  时至今日,沉舟可以不需要燕氏,而燕氏必须以沉舟的存在为荣。
  许妙韵倒只是略略失神,便径自坐下,先前引她入室的稳重男性早已为她沏了茶。
  倒不是她实力如何高强,许妙韵本人对修炼的欲望不强烈,仅仅是禁位中下段的水准,只是她每年都会和沉舟麾下的近卫部队【权力帮】有个三五回的情报交易,面见沉舟不说是家常便饭,也不是稀罕事。
  “何事劳你亲自登门?”
  燕休开口,夺人的视线转向许妙韵。
  这虽然是个问句,措辞也客气,但权霸的声音里根本没有这种“客气”的情绪在里面。
  “沉舟阁下,我这里有一条你或许会感兴趣的情报。”许妙韵也不拐弯抹角。
  她的戏谑与魅力,幽怨与玩味,她一切属于“许妙韵”的女性特质,唯有对那个男人才会毫无保留地绽放,至于其他人,只能见证影女的神秘与平静而已。
  她很清楚沉舟的风格,知道他接下来会说——
  “说说看,我会根据对我的价值出价。”
  沉舟不接受任何形式的讨价还价和耍小手段,没有人可以吊他的胃口,与他交易的对象,必须先拿出自己全部的筹码,否则就没有交易的余地。
  “最新情报,泯光已经抵达长安,目的不明,已知他并非亲身前往,而是使用一种此前未见过的能力,通过凭依/附身一类手段,跨越超远距离出现在长安。”
  许妙韵说着,取出一沓装订齐整的资料。
  “燕栩,替我请【养生主】。”
  沉舟平淡而具备极强穿透力的声音洞穿了空气,传到花厅外。
  同样的,用上“请”这样很礼貌的词汇,语气里却根本听不到什么礼貌的意思,大有养生主不来就去把她抓来的意味。
  养生主是掌握着行会最庞大的情报机构【黑盒子】的日曜猎人,这个机构高效地处置着行会内外的一切信息,一切猎人所需,行会相关的情报,都在其中集散。
  行会的基础系统、数据库、底层运行逻辑等,几乎都在养生主的掌握之内,守秘关乎行会的生命,这是个非常关键的位置,据说初代养生主甚至没有达到君位,却仍然占有日曜议席的一席,就是出于当时的初代日曜们对技术人才的大力拉拢。
  现在的二代养生主已经是实打实的君位,也算名副其实了,不过但凡跟她熟一点就知道她是条咸鱼,打架的事情不要找她,找她直接开摆。
  这是要比对情报的意思。
  “不必劳烦那位,我此来不是以【影女】身份。”许妙韵淡淡否了沉舟。
  “哦?”
  沉舟始终没什么变化的眸光,在听到此言之后,骤然波动。
  下一刻,许妙韵只觉整个大厅的光线都在扭曲,沉舟那有若实质的气场不受约束地绽炸开来,这象征着其主人亢扬情绪的气场之霸道,甚至仿佛连许妙韵的呼吸都要剥夺。
  “他要回来,很好,下一届的合议会,我很期待。”
  沉舟露出满意的笑容:
  “替我转达问候,还有,我会选好去滇池问候泯光的时间,等他回音。”
  ———————————
  第二章已调整完毕。

第一百二十章 幕间·紫微
  即便已经来过紫微垣北辰殿再多次,明空都会下意识地遍体生寒。
  难以想象,这座位于整个长安主岛最中心点,象征着众星所拱的【北辰星】的宫殿,其中却是空无一物,也空无一人。
  空空荡荡,冷冷清清,仿佛这里唯一的住客,就是徘徊的野鬼幽灵。
  明空独立于殿内高耸的阶梯之下,她闭着眼,紧紧地抱着波普,波普好奇的大眼睛直直望着四周,似乎不理解为什么主人把它抱得那么紧,这里又为什么一个人都没有。
  许久之后,没有任何灯具的昏暗宫殿内,乍起一道亮如白昼的灯柱,当头打在明空身上,将这个本就单薄瘦削的少女勾勒的愈发纤弱不堪。
  强烈的光线让她无法看清光柱外的一切,她只得低着头,把波普抱得更紧了些。
  “明空,你来了。”
  一个温和中性,甚至有些雌雄莫辨的声音在空荡荡的殿堂中响起。
  明空听到声音的这一刹,身体便不由自主地一颤。
  “大贤者。”她低头应声,下巴紧紧贴着脖颈。
  “般若告诉我,说你遇刺了,你还好吗?”被明空称为大贤者的声音,话里露出温和的关切。
  “我...没事。”
  “在白鹿院内都出这种纰漏,看来魏院长也老了,天城联合...”
  大贤者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但明空能感觉到他引而不发的不快。
  “你...您,您能不能不要动魏爷爷,他为长安做了那么多,他——”
  明空的话音戛然而止。
  盖因她耳中听到平缓的脚步声,正一级一级地拾阶而下。
  原本就紧抱着波普的纤弱少女,此时双手更是死死地攥住波普的脸颊,这小小的软球还不明所以地发出“波?”的疑惑。
  脚步声在明空身前不远处停止,两人的距离已经很近了,明空却听不见任何呼吸声。
  “傻丫头,魏院长多么德高望重,你我皆不过是他的后生晚辈,天城联合少了谁,也不能少了他。”
  听到“少了谁”上的重音,明空颤抖着倒吸了一口冷气。
  “是啊,他为长安做了那么多...”
  大贤者似乎在颔首,他沉吟了片刻,忽然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丫头,我问你,你...喜欢长安吗?”
  明空明显是没反应过来,迟疑片刻之后,微微点了点头。
  “很好,你喜欢长安,很好,长安,这是一座值得所有人喜欢的城市,而你,你是最有资格喜欢长安的人,你天慧的光芒,普照着这座城市里的芸芸众生。”
  “只是现在的长安里,实在太多米虫了,这些人不喜欢长安,也不配喜欢长安,他们的存在,是对你的侮辱,对你的侮辱,也就是对我的伤害。”
  大贤者那雌雄莫辨的声音逐渐转冷:
  “等我捉出这些米虫,明空,我就把这座城...送给你。”
  顿了顿,他轻声笑道:
  “在此之前,没有人能从我手里把你抢走,谁也不行,知道了么?”
  一声重物坠地的声音,好像是什么人跌倒的声音。
  “去吧,做你该做的,抓紧了。”
  下一刻,炽如白昼的灯柱消失,大贤者的声音也消失无踪,森冷幽寂的大殿又回到了原样,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明空心中忽然涌出不详的预兆,她努力揉了揉眼睛,勉强找回在强光中丢失的视野,忽见面前不远处,躺倒着一具人身,七孔流血,气息全无。
  随着视野的逐渐恢复,明空的瞳孔骤然紧缩,眼睛一点一点地瞪到圆睁。
  泪水无法控制地从眼角滑落。
  她认出了那人的身份,那分明是校车上那断了指的司机。
  愤怒与恐惧在血脉中滔滔奔涌,她想要嘶吼、呐喊,她想要咆哮!
  可她...叫不出声。
  甚至连哭声都发不出。
  “又一个...”
  她伸入口袋里的手,死死地攥着不透明的白色小瓶。
  森冷的大殿里唯有幽风呜咽。
  ——————
  烟城。
  刺耳的电话铃在不见任何光芒的暗室内响起。
  片刻之后,一只粗粝的大手提起话筒。
  “桓兄。”
  “云崇?”大手的主人冷笑道,“你还有脸来找我?”
  “桓兄说笑了,你我前度都损失惨重,正该是同病相怜,携手对敌的时候不是么?”
  电话那头叹道:
  “空明的事情,你节哀,我见过几面,那孩子是个好的,真正的后起之秀,我也痛心啊。”
  听到“空明”二字,千年公皇甫桓的呼吸沉重了两息,沉声道:
  “我必杀苍星,小狐狸如果拦,我连她一起杀。”
  “唉,你还算好了,至少还能有仇报仇呢,我把老杜藏在西明京多少年都没出过事,没想到居然被日冕说杀就杀了,这我找谁说理去,我杀日冕?”
  缙云公云崇自嘲地嗤笑了一声:
  “日冕...啧,当年活撕金翅大鹏那场面,看得我晚上噩梦都做好几宿。本来这几年没怎么看到这家伙,我还以为他收手消停了,没想到...他更疯了,你收到消息没,杀老杜他连十分钟都没用。”
  “你活该。”皇甫桓冷笑不改,“你不是从来自诩算无遗策么,收那蠢鸟的时候,你就该算到这一天的。”
  “啧,晦气晦气,不说了,桓兄,我今天是带着诚意来的。”对皇甫桓的冷嘲热讽,云崇也不以为恼。
  “你诚你妈了个巴子,练家女那个局是你做的,以为我不知道么?”
  皇甫桓寒声道:
  “你故意给练家女漏风,引她来极乐盛宴,那一晚烟城里,也有你的内应,否则她凭什么抢得走东西还逃掉?这事我还没找你算账,真要算,空明重创修为尽废,也有你一份。”
  “我只是不想我等妖族为他人做嫁衣罢了。”
  云崇淡淡笑道:
  “难道桓兄还没看出哪个才是真正的局吗?”
  “要不是这样,我早把你老家拆了。”皇甫桓淡淡道。
  “好,不愧是千年公,明见万里。”
  云崇拍了一句,声音逐渐压低:
  “既如此,我们可以谈正事了。”
  “嗯?”
  “广莫回来了。”
  云崇就说了这五个字,千年公皇甫桓的手却一下子握紧了话筒。
  “他想做什么,我想咱们五个应该没有不知道的。就现在,我的人已经在去长安的路上了。”云崇继续道。
  “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云崇,你大逆不道。”皇甫桓斥着,却并不像先前那样强硬。
  “呵。”
  整场对话中,五方佬中隐为魁首的缙云公,第一次发出了凌厉的冷笑。
  “时代变了,桓兄,现在站不了中立了,你焉知明王后裔,不是下一个明王?”
  他淡淡道:
  “我要广莫死,帮我,或者与我,与妖族大势为敌,皇甫桓,你选吧。”
  ————————

第一百二十一章 幕间·泰山犬
  明京多鸦,京郊的庄园带尤甚,这里的庄园多归属于新旧贵族,其中部分历史甚至超过百年。
  这些亲历过执夜府百年风雨的沧桑古建,逢夜中无人至时,便常有群鸦栖息。
  不论新旧,很少有贵族会专门居住在京郊的庄园带,一来离中枢距离过远办事不便,二来既然是贵族,自然该在明京城最贵重的区域置产,在京郊置办庄园,不过是为了体面使用。
  是以明京郊外这规模甚伟的庄园区域,成了鲜有人至的私人领域。
  虽然鲜有人至,但这里仍然是私人领地,完备的安保守备森严无死角,一旦发现入侵者,允许立即开火击毙。
  然而是夜,一名相貌斯文的男人悄无声息地推开神宫氏族庄园漆黑古旧的沉重栅门。
  男人习惯性地扶了扶鼻梁上的金丝边框眼镜,掩去他深邃难明的眼神,一张清俊的面容显得温和无害。
  他上身只穿一件单薄的白衬衫,衣领未能遮住的一节脖颈上,隐约能见到烙印般的钴蓝色奇异纹路。
  不知为何,男人信步踱入庄园时,群鸦无声,万籁俱寂。
  他走过了一间间门厅,一处处议堂,一道道垂门,仿佛信马由缰,旁若无人,所有的安保守卫在他眼中如同虚设,甚至连猫狗都惊不起一只。
  不多时,他进入一处偏僻无人的隐秘道场。
  道场中正有人在挥刀。
  一振复一振,没有别种花巧,唯有木刀撕裂空气和足底踩踏榻榻米的闷声在道场中回荡。
  “泊远见过严斋大人。”
  面对不速之客,挥刀人并没有露出什么讶色,甚至没有停手,复击出两记凌厉的振击之后,方才敛刀。
  次枢·神宫严斋,在如今的执夜府威权只在总枢之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力者。
  “黎君,请坐。”
  神宫严斋即便是全力以赴地挥刀训练,姿容仍旧如同往日一般整肃到一丝不苟,他端方地跪坐在榻榻米上,与斯文男子,即天命司大令·【白泽】黎泊远相对。
  黎泊远虽然行礼问候,却并没有摆出如何谨小慎微的恭顺态度,他随意地盘膝坐下,笑道:
  “严斋大人好雅兴,引咎不议这么多日,原来是在潜心修炼剑道。”
  自日冕引发明京骚乱一事之后,神宫严斋自承决策失误,守备不利,以至于为人所乘,溃送千余神威军将士性命,引咎闭门,不参与枢密会议。
  由于总枢亦在处理别件,次枢又引咎,只得由另三名常务枢密负责合议决策。
  “闭门思过,剑道最适合清心正念,仅此而已。”神宫严斋淡淡道,“黎君夤夜过府,是总枢阁下有谕示下?”
  “并未,总枢大人诸事忙碌,尚分心乏术。”
  黎泊远笑道:
  “泊远今夜前来,只为传达一事。不过在此之前,还请严斋大人清场。”
  黎泊远推了推镜框,目光如电,锁住远处某个方向。
  “黎君勿怪,有几个部属见你修为深不可测,见猎心喜,不要见怪。”
  神宫严斋在榻榻米叩指两下,霎时间道场之外群鸦惊飞,漫天苦叫,将这昏暝暗夜的气氛渲染的尤为骇人。
  “请。”神宫严斋抬手示意。
  黎泊远微笑不改,双手并剑指,在左锁骨,心口,右肋第二根骨处依次三点,平静道:
  “泰山府君召。”
  神宫严斋始终无波的面容终于有了变化:
  “未料想,黎君大令之身,白泽之血,竟也是泰山会的一员。”
  “泰山府君执掌死生,普照日夜,威光之下,人神妖鬼莫不景从,我等皆是府君之仆从,身份血统,不过尘世无聊的羁绊而已。”
  黎泊远平静的眼神中闪烁着一抹狂热,浑不在意地笑道:
  “况且若论身份,赵枢密远高于我,若论血脉,会中亦不乏远古大妖,如泊远这般不成不就,实在惭愧。”
  “赵无极不过是一条丧家犬罢了。”神宫严斋淡淡道,“若泰山府君想要严斋成为那样的犬,恕我拒绝。”
  “这样么。”
  黎泊远喃喃道:
  “原来李家的狗就能做得心安理得。”
  神宫严斋额头猝然暴起一条青筋。
  “一朝天子一朝臣,夜帝斯人已逝,道理如何,不需要泊远多费唇舌,次枢大人以为然否?”
  “然。”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帝党如今看似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实则永夜之下危机暗藏,次枢大人以为然否?”
  “然。”
  “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女帝冕下既气吞神州,当不缺这点帝王心术,次枢大人,以为然否?”
  “然。”
  神宫严斋连答了三个然,似乎很赞同黎泊远,但他忽然问道:
  “泰山会的狗,就不会被烹么?”
  话语仿佛凌厉的一刀,道场之外的天地复又昏暝,群鸦激发,场中气机霎时间剑拔弩张。
  黎泊远此时却仍旧不以为意,轻描淡写笑了笑,抬手轻触颈部钴蓝色的奇异纹样,道:
  “狗自然会被烹,不过,严斋大人为何妄自菲薄?赵枢密那样的狗俯拾皆是,严斋大人你...可是气象独绝,有君王之相。”
  “白泽辨君王么?”神宫严斋冷笑一声,“一步之遥,何劳泰山?”
  “是一步之遥还是天堑之隔,此时亦未可知,别忘了,夜帝天纵之姿,最终仍输给了志大才疏的明王,总枢阁下只手托天,最终亦输给了一文不名的练野,严斋大人想输给谁,李照?”
  黎泊远语毕,再不多言,留下一张帖子,径自离去。
  神宫严斋跪坐道场中,远方天幕冥冥,一片死寂。
  少顷,他忽然开口道:
  “找到槲寄生的【寄死种】了么?”
  “尚未。”一只乌鸦栖停在道场缘侧上,诡异的眼珠骨碌骨碌地打转。
  “练凛夕的消息呢?”
  “已经确认,不在离都。”
  “那就不会错了,一定在长安,告诉七伤,让她暂缓对神子的动作,把练凛夕找出来,届时会有【神主】那里的尸神配合她。”
  “坏消息,坏消息。”那乌鸦忽然仿佛一只坏掉的八音盒,古怪地叫起来,“七伤死了。”
  神宫严斋额头青筋暴起,下一刻,那乌鸦被木刀生生钉死在道场的梁柱上。
  “七伤死了,七伤死了。”外面却仍旧有无数只乌鸦在幸灾乐祸。
  神宫严斋因用力过度而开裂的虎口里,流出黑色粘稠的血。
  许久之后,他将所有的愤怒敛入胸中,缓缓拿起黎泊远留下的那张帖。
  ——————
  下章突入倾国七伤篇。

第一百二十二章 你有两个很大的破绽
  苏星流觉得自己真是见了鬼了。
  打从遇到这个叫苍星的家伙之后,他的运气就没好过。
  明京泯光教据点的那一票,他前前后后策划了半个月,从前期的打探情报、打着时间差仿冒身份,到中期和罗渊接触,混入其中,不知道花费多少心血。
  要知道虽说罗渊那点实力给他苏大爷提鞋都不配,可那货好歹也是偌大一个幽罗组织的首领,手底下管着那么多人,又野心勃勃。
  这种人别的没有,疑心那是一点不缺,想取信于他可是很困难的。
  不过这都属于可以克服的困难,以他苏大爷的本事,自然成功地取得了罗渊的信任,成功混入。
  眼看仪式开始,泯光之种就近在眼前,整整半个月的付出即将得到回报,只要伸手一抓,然后一把烟雾弹一扔,就能在泯光教据点上演一出华丽谢幕。
  毫不夸张地说,甚至连退场的姿势他都已经设计好了。
  结果嘛...
  天可怜见,苏星流从出生到现在,还没躺过担架。
  行,人有失手马有失蹄,这算我倒霉,我认了。
  这么想着,苏星流辗转来到长安,他有一揽子的计划打算实施,势单力孤并不是他行事的阻碍,相反对于他这样的心灵/飞行双系能力者来说,这种情势反而让他如鱼得水。
  长安卫戍部队对他这种真正的飞天大盗来说形同虚设,君不见三支卫戍部队撵着,他也进退自如。
  结果嘛...
  晦气,真他妈的晦气。
  我苏星流愿称这个9月为最霉9月。
  只有一个信息可以聊以苦中作乐——两次搅局的人是同一个,就是最近在明京名声很响亮的苍星。
  这家伙的事迹苏星流了解过,大致上是个有手腕的,根脚也不浅,这还勉强说得过去,要是真在什么无名之辈身上接连翻车,苏大爷都要没脸出来混了。
  只是,他原本以为自己已经算是会折腾的了,没想到论起整活,还是苍星更胜一筹。
  看看吧,看看他带来的这两个女人都是什么人啊?
  这个蕴含着心灵能量的少见的灵能波动,别人认不出也就罢了,苏星流是什么人,一眼就看出来,这不就是亢金龙主将骆荔枝么?
  还有旁边那个…别以为你带个面具我就认不出你了,就你这胸这腿这比例,你还能是谁?
  骡马市的安全屋内,房间里四人面面相觑。
  “你的想法我考虑过了,只是我们或许需要一个新的计划。”
  李瞬也不介绍,开门见山道:
  “不出意外,半个月前在骡马市下注大笔订单的人是你吧。”
  苏星流神色微动:
  “你收到什么消息了?”
  “若你是想借此挑拨鬼市高层火并,那这个计划就已经不够用了,不知道你有没有收到消息,就在一小时之后,鬼市的管理者会摆下擂台,以胜负结果来决定你下注订单的归属。”
  “哦?”苏星流略一诧异,眼神逐渐锐利起来,“这是两边都有高人啊。”
  李瞬一直观察苏星流的神情,发现他的惊讶好像并不是因为计划的失败,反倒是那句“两边都有高人”的意思耐人寻味。
  “怎么说?”他奇道。
  苏星流皱着眉,说道:
  “泯光教派明京据点事发之后,执夜府对整个北境的泯光教展开了一次强有力的打击,这种情势之下,泯光教在北境的资金流动受到近乎断绝的钳制,唯一的破局之处,就在这长安骡马市内。”
  “我通过消息渠道得知,就在明京据点事发前数日,泯光教通过密运组织【幽罗】的渠道,分批次隐秘地将一大批稀有的奴隶人口运往长安贩卖,按照市价,总交易额能够超过50w黑钻,这是目前泯光教在北境能够动用的最大的一笔活钱了。”
  “也就是说,这种情况下,长安泯光教必须迅速将这批人口出手套现,才能化解财政危机,所以这笔单子他们势在必得。”
  李瞬恍然,接口道:
  “难怪我觉得以你的水准,设下这样的局并不高明,原来是这样。”
  “没错,其实所谓布局原本没有什么高低之分,全看需求罢了,只要有需求,再低劣的局都有人会入彀,这就是人心。”
  苏星流略显自得地扬起嘴角:
  “在我的原计划中,我刻意对骡马市方要求了不少特殊的‘货物’,然后走漏消息,这笔订单对于7月以来交易量陷入低迷的鬼市具有强刺激作用,哪一家都不愿意轻易放手,鬼市的高层必然会为此撕扯。”
  “这其中自然以泯光教的需求最强烈,以泯光教徒一贯的作风,他们必然会激起大部分人的敌意,促成一个暂时性的针对泯光教的包围圈是可想而知的,甚至有可能直接激起火并,在我事先的推算中,火并的概率至少有三成。”
  “只不过,鬼市里明显是有高人,在短时间内设法压制了冲突的规模,擂台比斗的方式,既不伤及鬼市利益链的关系,又能隐约形成对泯光教的包围,有暗箱操作的空间,是上佳的办法。”
  “不过这些都还在我料想中,明天来跟我交货的大概率不会是泯光教,那么泯光教必然会私下来接触我,届时我总有办法激起他们与鬼市其他势力的争斗。”
  说到这里,他神色逐渐凝重起来:
  “我所惊讶的是,泯光教内部似乎也有个高人在控场,你没发现么。”
  李瞬沉静思索的眸光注视着苏星流,苏星流也用一种耐人寻味的眼神回望着李瞬,两人视线相对,一时沉默下来。
  安酥等了半晌,忍不住了:
  “你们搁这含情脉脉地打什么哑谜呢?”
  “yue——”
  两人不约而同地错开视线干呕。
  “安大姐,你别恶心我好不好,我刚吃过晚饭。”苏星流气得直翻白眼。
  “我大你个大头鬼。”安酥冷笑一声,“行啊,苏小子,我治不了你,你等着,怀樱过两天就从近海回来,我喊她来治你。”
  苏星流:“...”
  李瞬奇道:“怎么,认识?”
  “诶不对,苏小子你怎么看出来的?我的伪装难道有什么破绽?”安酥被李瞬这么一说,这才反应过来。
  李瞬当即乐了。
  苏星流看李瞬乐,也忍不住乐了:
  “有,你至少有两个很大的破绽。”他憋笑道。
  安酥:“...爬!”
  ——————

第一百二十三章 最后一块拼图
  苏星流和安酥相识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毕竟帝党和执夜府根本就是一体,执夜府作为神州正朔,其中派系、成分、分野之复杂,神州无出其右,既如此,内中存在什么样的勾连都不稀奇。
  现在想来,夜神事件当夜,安酥提议让他和骆荔枝同往处理,估计就是为了试探自己和苏星流这个南斗太子爷是否存在关系。
  就是不知道她究竟得到了什么样的答案。
  对此李瞬并不在意。
  因为对苏星流的情况,他也已经有所推测。
  李瞬不会天真到相信百年之后的如今,南斗还会安然做初代大君的臣民、私兵,任何高度集中的权力架构都会随着其权力的增长而不断地膨胀,成为极权的温床,执夜府如是,更遑论南斗这种纯粹的军事集团。
  他跟随练野大君的那段时日里获知的一些南斗秘闻,也佐证着他的观点。
  至于为什么还要高高打起初代大君的大旗,把一个百年前的历史人物奉为圭臬乃至捧到神圣的地步,懂得都懂,就不赘言了。
  说回苏星流这个身份尊贵已极却极力地不愿借助,乃至连身份的便利都不愿意使用,始终以单打独斗的姿态出现,完全不像贵族仿佛市井混子的人物,李瞬觉得有两种比较大的可能。
  或者是他被南斗的现高层架空,或者是他本人无心继承南斗的基业,至于两种可能性哪一种更高,还真说不好。
  是以苏星流和南斗其实不能划上等于号,安酥的行为有自作聪明的嫌疑。
  这不会是李照的授意,自己那个好姐姐对人心的把控如同妖孽,她不会想不明白这些。
  那就让安酥去猜吧,要是还能让李照发生点什么误会,就算意外之喜,当然这太难了。
  既然话都说到这里了,李瞬索性带头,大伙开诚布公地摘下了面具。
  “这位是南斗部队的少君,苏星流。”李瞬介绍道,“她是亢金龙的主将,骆荔枝。”
  “喔~”
  骆荔枝素手掩唇,不掩讶色。
  哪怕远在长安,南斗部队的盛名也恒久流传,而且苏星流的颜值堪称乱杀,只要是个女人就不可能不被他吸引目光。
  “久仰了。”苏星流微微颔首,心道这也不是个简单的女人。
  昨天一番交手,若苏星流不是心灵系,基本只有束手就擒,这女人的指挥能力相当优秀,而且能把苍星这样的角色抓拢在手里,可见她相人的能力也很强。
  关键是,看苍星和她的站位,包括语气,氛围感,这两人之间的关系似乎比跟安大姐之间都密切...
  “传说南斗部队秘藏着曾在夜尽天明之战中现世的战略级武器【无象】,这种武器的出力甚至超越了君位,如此伟力,想来就是打破概念的藩篱,击碎【虚天概界】让长安坠落也并非不可能。”
  骆荔枝笑看向苏星流,似不经意地问道:
  “这传说是真是假,苏少君,今日既见真人,不知能否为荔枝解惑?”
  “哈。”苏星流笑道,“骆将军还真是不客气啊。”
  “玩笑话,请别在意。”骆荔枝抿唇一笑。
  “有的。”苏星流却忽然道。
  本没想真能从苏星流嘴里套话的骆荔枝一怔,却见苏星流嘴角露出玩味的笑意:
  “传说长安银行最隐秘的金库里,永久封存着【天空城计划】的总纲和【虚天概界】的设计图纸,还有无数长安的核心机密。长安银行是由长安最初的卫戍部队亢金龙督建,是以金库的密钥只在历代亢金龙主将之间传承。”
  他问道:
  “这传说是真是假,骆将军,今日既见真人,不知能否为苏某解惑?”
  针锋相对,不退反进,苏星流把骆荔枝的试探原样奉还。
  李瞬虽然不知道这样的情报,但眼见骆荔枝的眼神变了,心知苏星流所言大概不是假的。
  怕骆荔枝被谙熟人心的苏星流再看出什么端倪陷入被动,李瞬拍了拍手,打断道:
  “荔枝,咱们这位苏少君手上现在正掌握着【长安地下舆图】,通过此图,死海墟城的情报可以尽在掌握,后续你们骆氏可以跟他好好聊聊。”
  “...好,我会如实回禀给代族长的。”
  骆荔枝回过神来,浅浅盈盈的谢意目光顿时仿佛蕴着春水般投向李瞬。
  李瞬哪吃得消她的媚眼,咳嗽一声,看向苏星流,转过话锋:
  “你说的对,泯光教内部确实有人在控场,否则他们根本不会接受什么擂台赌斗,生死和利益从来不是泯光教优先考虑的问题,对他们来说,那些远比不上刺激所带来的愉悦。你的策略很有针对性,如果不是有人从中斡旋,鬼市火并的概率真的不低。”
  是的,李瞬也意识到了。
  若不是苏星流提醒,李瞬都差点忽略了这一点。
  ——面对鬼市其他势力的阻碍、倾轧,泯光教居然忍了。
  要知道,泯光教徒统统是一群乐子人,从来只有释放和发泄,何来的忍耐?
  按照常理,在面临多方施压的情况下,即便有迫在眉睫的暴利在前,也应该妥协地各让一步,大局为重,因为相比较一时的利益之争,维护利益链上下游之间的关系以保证长远利益的持续,这才是更重要的事情。
  然而这种“常理”之于泯光教,恰恰是行不通的。
  泯光教徒被深度洗脑之后,其基本的生命观、伦理观、价值观都已经与常人不同,只要某件事能提供超量的刺激感或者说愉悦感,完全可以无所谓利益乃至性命的损失。
  保护自身生命,维护自身利益,这是人类乃至任何智慧生命的天性,这是智慧生命为了繁衍而进化出的本能,只有在极少数特殊的情境下才会被克服。
  如果这种天性的缺失变得常态化,那么这实际上就成了一种病态。
  而泯光教徒正是这样一种病态的存在,他们没有什么底线,唯有对眼前欲望的强烈追求,以至于无法用正常的思维去理解他们的行径。
  大概这就是灯下黑,关于长安鬼市,李瞬想得最多的就是其背后究竟由多少个何方势力,如何勾连如何推动,抑或是死海墟城究竟是如何建设如何隐藏等等,却忽略了最熟悉的泯光教的反常行径。
  这一刻,总觉得长安局面中哪里缺了一块的李瞬茅塞顿开。
  “荔枝。”
  他看向身边的鸾鸟,啧了一声,道:
  “你待会儿大概要见到一个故人了。”
  “是谁?”
  “星帅,不,圣帅·董平川。”
  ————————

第一百二十四章 红鸾心
  如今不问可知,在长安屡禁不止难以根除的泯光教据点,正是存在于死海墟城之中。
  李瞬点出此言之后,骆荔枝也顿时明白过来。
  泯光教派的忍耐是反常的,在全员乐子人的情况下,出现这种一反常态的忍耐的唯一原因,就是教派内部存在一个可以对下位者行动进行有力约束的上位者。
  能够让长安分部这样一个涉及较大利益,地位较高的分部教徒俯首听令,也只有主教级别的角色,或者干脆就是泯光本人。
  也就是说,董平川(泯光)在9月14号夜晚逃出太微垣之后,一直隐藏在死海墟城,这期间他接管了长安泯光教的控制权,对教众的行为进行了约束。
  董平川其实有离开长安的机会,以他的声望、能力和背景,他想在事发后第一时间逃离长安真不是难事,可他偏偏不走,藏匿于死海墟城之中蓄势待发。
  再结合从鹰钩鼻等渠道得到的线索,现在看来,7月尾宿区之变是董平川故意为之,那么很可能连“被捕之后锁入太微垣”这件事,也同样早有预谋。
  董平川为什么要去太微垣?又为什么迟迟不离开长安?泯光教究竟有什么目的?
  骆荔枝心念电转。
  不过视线落到李瞬的侧脸上时,她还是暂时压下了心思。
  这不是今晚需要处理的问题。
  今晚聚集在此的众人要做的事情只有两件,先替天市垣一方拿下擂台比斗的胜利,而后迅速猎杀黑榜第十二位·倾国。
  而她个人要做的,则是亲眼见证这一切,而后将之交予家族评估。
  死海墟城中长安鬼市的存在已经毋庸置疑,地下舆图也是唾手可得,那么,究竟是否揭开这个盖子,在什么时候以何种方式...
  她所使用的每一个字句乃至措辞,或许都关联着长安未来的脉搏。
  那边骆荔枝心头沉重,这边李瞬则将此行的来由告知,没费什么功夫,苏星流很快与三人达成共识。
  “对了,我有点事要跟安酥大姐聊两句。”苏星流看向安酥。
  “你给我把那个字去掉。”安酥没好气道。
  “行,安大姐。”
  苏星流嗤笑一声,先逃为敬,安酥很快撵上去进了阳台,房间里便只余下李瞬和骆荔枝。
  “啧,你说他们俩聊什么呢?”李瞬啧了一声,自答道,“一个贼眉鼠眼,一个鬼鬼祟祟的,这两个凑一起,肯定没什么好事。”
  “咦?”骆荔枝听着好笑,奇道,“谁是贼眉鼠眼?”
  “还有谁。”李瞬嗤笑道。
  骆荔枝忍俊不禁。
  她今天经历了太多,从被鹰钩鼻胁迫到和李瞬的金兰契,再从家族中得到了要挑动李瞬姐弟乱斗的方针,又背上了评估鬼市情况的重任,且刚才还被骡马市里血淋淋的现实狠狠冲击了一波...
  本来心头挺沉重的,却很奇怪的,只消他一两句话,不知怎么似乎就没那么压抑了。
  她侧过身看他,故意笑道:
  “这位南斗的少君虽说言行似乎有些不修边幅,但确实还挺英俊的呢。”
  有一说一,苏星流这张脸雀食蟀,帅到男人都会忍不住嫉妒的那种,他要是从事娱乐行业,九成明星得失业,李瞬第一次见到这家伙的时候,说实话差点忍不住给他来一拳。
  “女孩子都喜欢那样的吧。”李瞬随口搭了一句。
  “没呀,我就更喜欢看你面具下面的模样。”
  骆荔枝一双明婉的眼眸瞧着李瞬,浅笑。
  卧槽直球!
  李瞬的心跳非常不争气地快了几拍。
  试想,一个立场一致且明显对你有好感的千娇百媚的大美人在你耳边柔声细语,关键你不久之前还对她“了如指掌”...
  打住,打住。
  李瞬及时地给差点开起车来的思路刹住车。
  “谢谢鼓励,我很感动。”他笑了笑。
  骆荔枝却还没打住,她一本正经地分析道:
  “我没哄你,说真的,嗯...我们一族的血脉天生多出俊男美女,虽然苏少君的相貌即便放眼我们骆氏一族之中都是超轶拔群少有人及,但这种看太多就免疫了。”
  说到这里,她莞尔道:
  “你就不一样啦,你很冷峻,很坚硬,有种很少见的气概,尤其是眼睛,看过之后,就很难再忘掉了。”
  李瞬这哪还顶得住,不敢再接口了,准备换个话题。
  不料骆荔枝忽闪着明眸,一拍手,道:
  “是了,我总算想到了。”
  “昂?”
  “以后我要叫你‘小白’。”
  “...哪里来的小狗吗?”李瞬无语。
  “笨,我有理由呢。”
  骆荔枝扳着手指,语气温柔却认真:
  “你把真名告诉了我,我很开心,可是你看,你现在隐姓埋名来到长安,如果我叫你的真名习惯了,哪天脱口而出的话,说不准就会惹来麻烦,所以用化名代替是必须的,这是其一。”
  骆荔枝又扳一根手指,道:
  “再有呢,你如果离开长安,是不是就不会用白焰这个名字了?”
  李瞬点了点头。
  白焰这个身份本就千疮百孔,李瞬也没有特别去维护,随着他在长安织构的网逐渐绵密,估计都不用等到离开长安那么久,再过一段时间,他或许就不会再用了。
  “那‘白焰’注定就是只会在长安昙花一现的存在了对吧。”
  骆荔枝看着他,心里越发涌起小小的雀跃。
  她的手按在心房,唇角微弯,勾起一抹令人心动心怜的弧度。
  “小时候,小姨偶尔回来,会给我讲故事,讲她在神州走南闯北遇到的奇闻异事。”
  “那时候我记得她说过,有人告诉她,其实名字也是一种‘契约’,一种承载着回忆与情感,很特别的契约,没有什么效力,但是只通过简单的发音,就能一下子连结起人和人的心。”
  “李瞬,我很喜欢这个名字,很好听,只是关于李瞬的事情,我知道的很少,是怎样的一个人,曾经去过哪里,有着怎样的过往...我不清楚。”
  “白焰的事呢,我就知道的多一些,他在长安和我一起对敌,一起共事,帮了我很多,还救过我的命,我还叫他小哥,但其实他比我还小一岁呢。”
  骆荔枝扑哧一笑:
  “嘛,确实有点像哪里的宠物,但...就当做是我的一点贪心,可以吗?”
  她心底的沉重与压抑随着这一番倾吐轻快了许多,神情再度变得生动起来。
  李瞬则从最初的不以为意,逐渐转为不知所措。
  鸾鸟的赤诚莫名触动了他。
  他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好在他知道他应该回应。
  “好。”于是他说。
  —————————

第一百二十五章 天狗·昙
  死海墟城之外,尽是漆黑一眼望不到边界的荒芜远野。
  整个长安地下空间就是一片死气沉沉的土地,这里的地面大块大块地连结,看不到松散的碎土,踩踏起来质地坚硬而死板,没有一点泥土的实感。
  或许这里也曾经生长过什么,但如今却连痕迹都磨灭了,唯余一片寂寥与空洞。
  换上伪装,披起黑袍,李瞬三人在荒野中行进。
  按照周卓给的位置,出城向北行进约一刻钟之后,视野里开始出现寥落的人影。
  前后零零散散大约有三五人,方向趋同,互相之间不招呼,这些应该都是今晚比斗的“玩家”,李瞬也跟随其后。
  没过多久,视野开始变得朦胧,空气中逐渐起了雾,这雾气不是迷蒙的白色,也不是危险的黑色,而是一种沉重压抑、晦明不显的淡淡灰色。
  随着步入的愈发深入,雾气也变得愈发浓了起来,可见视距急剧缩短。
  好在数分钟后,路途上的雾气不再那么浓重,众人的视野多少恢复了一些,逐渐能看清雾中现出的一片废墟的全貌。
  这是一处类似据点或者聚落的废墟,之所以不认为是城市,是因为其规模远逊于庞大的死海墟城,八门八道的死海墟城一看便知曾经是能吞吐数十万人流的巨无霸,而这里充其量只能算几个足球场。
  不过,此间一看便知与死海墟城相关,通体漆黑,材质、结构均与死海墟城类似,残损的程度则更加厉害,风、水、各种能量的侵蚀痕迹烙印在斑驳的断壁残垣,仿佛诉说着什么幽远的传说。
  视野扩展后,李瞬看到了身边跟着两名高大鬼械,红底黑袍的周卓。
  虽然都笼罩在黑袍里,但是鬼械的身形比寻常人、妖大出太多,一眼就能辨认。
  此时周卓正站在一处较完整废墟的高点,背对着从南边俯视着内部暂时不可见的场地。
  这高点像是什么教堂的支柱,抑或是宫殿的大梁一类,类花岗岩材质,光秃秃的约有近十米,前后上下都没有什么可借力的地方。
  李瞬眼睛从来都很尖,他看到了立柱上数个奇异如锥形的凹陷,应该是鬼械的手笔,周卓本人也就超位水准,他没那个实力轻松上到高处。
  周卓身边一直跟着的这两台鬼械,一台叫擎天,一台叫震天,是所有鬼械中实力最强的,虽然不够灵活,但据周卓介绍,两机极限状态下均能达到禁位中段出力,且通过两机下达指令,可以调动骡马市中所有的鬼械部队。
  这对李瞬三人就不成问题,别说天生会飞的鸾鸟和飞檐走壁的灵猫,哪怕是李瞬,这点高度也还不在他眼里。
  不加掩饰的脚步落地声惊动了周卓,他一回神,先是一悚,而后立刻哈着腰谄媚了起来:“行走大人,您来了,小人已经恭候多时了。”
  李瞬嗯了一声,一边尝试快速观察附近地形,然而浓重的灰雾完全阻止了李瞬的视线,如果开启星火瞳倒是无碍了,但他并没那么迫切,也不打算在周卓面前展露更多。
  “这是什么地方?”他淡淡问道。
  “今晚比斗的场地,这里应该是一处类似前哨站或卫城的据点,但内部损毁,又年代久远,究竟如何,我等亦不得而知,或许只有上面的大人物才知道。”
  周卓解释道:
  “已知像这样的废墟群落,在墟城外部共有四处,分布在东北、东南、西北、西南,我们所在的就是2号区域。我想【昙】把地点选在这里,应该是有她的考量,或许就是对泯光教的针对性准备。”
  “昙?”
  “就是这一次居中联络比斗的主持人。”
  “是个角色。”李瞬点了点头,“哪一方的?”
  “元妖界。她是天狗妖怪,天狗是四镇之中【鬼】之一族的麾属种族,但四镇向来同气连枝,她不一定只为鬼族服务,目前元妖界在鬼市的人员中权限最高的就是昙。”
  元妖界。
  果然,元妖界也掺和了进来。
  对这个词眼,李瞬既陌生又熟悉。
  陌生在他从来没有去过这个只存在于传说中的万妖汇聚之地,熟悉则是因为李瞬这些年见过不少元妖界的来客,一个比一个桀骜不驯,光死在他刀下的就有十数名,最近的一个是【鸷鸟】杜大风。
  元妖界与神州有着概念上的隔绝,说得浅显一点,就是神州将元妖界封印了,若如果没有特殊的渠道,无法在两界之间往来,近百年来也不过偶有寥寥偷渡客。
  封印的原因,据说是因为战争的疮痍,元妖界已经千疮百孔,比遭到战争破坏而成为荒墟的西明京还要更惨,而当年被执夜府驱逐的,又是对神州毫无价值的手下败将,且对神州怀有强烈的愤懑与仇恨。
  还有些稗官野史声称,夜尽天明之战中,双方动用了某些有伤天和的大规模破坏性武器,直接将元妖界化作一片不断释放污染的焦土,是以当时的决策者做出了将元妖界隔绝的决定。
  总之无数的妖魔化、畸形化的传言围绕着元妖界风传了百余年,别说李瞬,神州绝大部分人不会也根本没有前往元妖界的想法。
  当然,李瞬很清楚,神州和元妖界从来没有真正的彻底断绝联系,夜国实在是掠夺了太多的重要资源,且元妖界的环境优于神州,很多神州的稀缺资源,都可以在元妖界找到。
  否则为什么从自明历初年到如今,元妖界偷渡客层出不穷?而且现在更是有了天空城长安这个光明正大连结两界的平台。
  如果李瞬想去元妖界,甚至不用通过长安,找许妙韵就行了,开元许氏曾经帮助老爹前往元妖界,而后老爹在元妖界大开杀戒,这是目前已经确定的事情。
  李瞬从前对元妖界的情报没有太多需求,因而对那里并没有做过系统的了解,不过大致的情况,他总还是通过影女流露的只言片语多少了解。
  元妖界没有执夜府这样一统神州的正朔政体,夜国是妖怪种群最后的疯狂,这个国度声势最盛的巅峰时期,兵锋几乎力压整个神州,一切旧的秩序都被破坏,人类和混血在铁蹄之下瑟瑟发抖。
  夜国覆灭之后,就再也没有人具备将元妖界残存群妖统合起来的能力,因此自明历百余年来,元妖界的生态回归了原始,占山为王占洞为主,谁拳头大,谁占的就多。
  经过一轮又一轮弱肉强食适者生存的斗争之后,最终名为【四镇】的强者站在了元妖界的顶峰。
  【四镇】,既指四名君位大妖,也指四名君位大妖所属的种族,分别是蛇、鬼、蛟、鹏,不仅实力强横,血脉位阶也是妖怪种群中的上位。
  尤其是其中的鹏族,是当年禽鸟种鸷鸟类的执牛耳者,夜国的核心决策层成员,其实力强劲,树大根深,连夜尽天明之战都没有将其彻底覆灭。
  鬼族亦是非常凶猛的一个种群,其天赋神力,更兼术法才能,是所有妖怪种群公认的猛将,夜国的主要将领有三成左右是鬼族纯血/混血。
  “您看,她就在那里。”周卓指了指远处。
  和李瞬间距超过百米的斜对面一处高点上,正现出一道矫捷的身影,戴着高鼻深目的赤红色假面,背生一双黑翼,虽是短发,但体征很明显是女性,她此时正在俯瞰场中。
  与没有开星火瞳的李瞬不同,她好像是看得清的。
  明明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名为昙的天狗却似乎感受到了李瞬的目光,朝这里抬头一瞬,向李瞬微微颔首示意。
  “驭风。”
  李瞬示意安酥。
  也不见安酥如何动作,四人周边的风压忽然开始变得猛烈而紊乱起来。
  “她会下场?”李瞬问。
  “小人也不知…”
  “算了,你退下吧。”
  周卓能给到的情报也就到此为止了,他虽然是骡马市市副,知道鬼市详情,但站位太低,眼界有限,给不出什么有价值的判断。
  李瞬心念电转,回忆妖怪图录中有关于四镇、鬼族和天狗的信息。
  这时安酥悄声问道:
  “怎么了?”
  “那个昙是天狗中的【鸦天狗】,夜天之战中鬼族部队的主力斥候兵种,天生控风的专家,禁位就能掌握、操纵半径数百米的风域,你不搅乱风场,我们在这里说话无论多小声她都听得见。”
  “禁位就能数百米?”骆荔枝讶异道。
  按说她的念力延展极限范围可达到近百米,常规也在半径50米左右,已经是很大的范围了,这还是因为念力性质特殊。
  “数百米,这是种族天赋,猫还有九条命呢。”
  李瞬点头不忘调侃安酥,道:
  “天狗远不是周卓说得那么简单,这是一种潜力极高的妖怪,其天赋在领域场方面有着先天优势,君位天狗的行宫极为强大,强度远超普通君位。”
  “天狗和鬼族确实是麾属关系,但鬼族在夜天之战中几乎死伤殆尽,天狗则繁衍能力极强,这意味着百年之后的现在,鬼族很可能已经被天狗架空。”
  “鸦天狗单翼羽数超过一千零八十就是君位了,她的羽数我看不太清,即使不是,也不远,这个人如果下场,再加上董平川,今天会比较棘手。”
  说曹操曹操到,李瞬脱口而出董平川三字的时候,神情淡漠的泯光教星帅自下方的浓雾中一跃而出,而后朝李瞬瞥了一眼。
  ———————

第一百二十六章 李瞬洞若观火
  浓雾笼罩的废墟聚落之内,“玩家”们已然齐聚。
  围绕着下方无法以肉眼看透的深沉灰雾,共有四处高点。
  李瞬、安酥、骆荔枝、周卓四人并两台鬼械,均身着黑底红袍占据一处,这是天市垣。
  戴着半脸面具遮掩面目的董平川和两名灰袍人占据一处,这是泯光教。
  鸦天狗·昙和数名身形干练的黑色劲装蒙面人占据一处,这是攒起本次比斗的四镇麾属。
  最后一处则立着身着白衣看不出任何特点的一男一女,面貌亦遮掩。
  不出意外,这是【公司】的人。
  没错,就是李瞬所认知的那个,十年前差点将他捕捉为奴隶,后来在神州销声匿迹,调校出了夏师寒等身怀灵阵铭印的高级服务人员的【公司】。
  李瞬先前已从周卓那里搞清楚了鬼市的整体架构和权力构成。
  长安鬼市分为骡马市、山市和蜃市,骡马市主营人口贩卖、调校、洗脑一条龙服务,山市是军火、谍报、违禁资源等,蜃市则流通着存在成瘾性的禁药、危险禁术、赃物、买凶等交易。
  鬼市的秩序维护、守秘、交易资格核准等日常运营均由天市垣负责,天市垣在此设立了【市楼】机构,由天市垣指派的御者担任市正,下属六名市副,负责处理具体事务。
  周卓就是骡马市的市副,掌管鬼械部队,主要负责治安和运维方面。
  天市垣会以上层事前约定的价格从所有供货方手上大宗提货,而后统一调度交易,获取的利润再按照约定的比例份额分成,九执之间的利益交换就存在于这部分。
  除此之外就是各方外部势力、各路牛鬼蛇神的自由交易,这部分也占据相当的交易额。
  天市垣会从这些不在规划内的交易中抽取一定的手续费,买卖双方都要给,乃至对某些鬼市客人、交易者收取额外费用等,盈利的手段很杂。
  天市垣提供交易场景,其他方面则主要负责供货,一切的收货、运输、扫尾等步骤,均在鬼市之外完成,到这里只做交易。
  同时他们负有对鬼市的守秘义务,如果多次被发现对鬼市的隐秘性产生影响,高额罚金的同时,考虑吊销参与资格。
  元妖界方面,因为其内部体制原因,一直到数年以前为止都相对杂乱,隐秘性出问题最大的篓子就是他们,鬼市的部分信息基本都是因为他们而泄露出去。
  后来四镇痛定思痛,于是才有了鸦天狗·昙为首的团队统合元妖界的供货渠道。
  神州方面就不同,长期由组织严密,执行力强的【公司】居中调度勾连,基本没出过问题。
  公司之所以叫公司,是因为它不是单个势力的产物,背后存在多方股东,周卓这个层面,还无法获知公司的详情。
  不过李瞬对公司的事情已然有所推测。
  按照苏星流给到的情报,理事会内部大致上存在两个阵营,即本土势力和外来势力。
  本土势力即三垣派系,外来势力则又要分为神州/元妖界两派,也就是说,理事会九执之中,实际上存在着三方角力。
  三方因为立场分歧明显,在利益分配和方式选择上肯定存在着不小的龃龉,但总体的利益诉求是一致的,都是利用长安攫取更大的利益。
  再加上有星域官房这样的外敌威胁,所以才能长期保持着斗而不破的状态,以“统括理事会”这个整体出现。
  李瞬作为日曜猎人,除了影女许妙韵以外,也长期掌握着行会的日曜级情报渠道,只是先前决定与行会切割所以不再使用。
  哪怕他因为自身原因,一向只关注任务目标和涉及己身安危的相关信息,不做多余的打探,但以他入行以来丰富的阅历,神州仍旧很少有他完全不清楚的事情,要知道他甚至连【泰山会】的零星情况都听过。
  因此,三尸神的出现才会让他提起相当的警惕。
  通过明京一役现已清楚,三尸神跟执夜府的上层明确存在勾连,这让李瞬提高三尸神危险程度评估的同时,也让他对“为什么从未听过三尸神”的疑惑得到了化解。
  如果说神州范围内还存在什么秘密结社能让李瞬完全不知情,那也就只有执夜府想要竭力隐瞒的了,比如三尸神,比如帝党的归属,再比如日冕的过去等等。
  执夜府毕竟是曾经神州最强大的势力,百年巨树,盘根错节,即便再如何的江河日下,瘦死的骆驼也比马大,何况其暗弱之势,还是自身故意营造出来的。
  那么结合起来看,事态已经明朗。
  【公司】内部具备较大话语权的势力,一定是执夜府中某个强力派系,而且是和帝党不对付的派系,因为李照设置了对黑市交易存在巨大限制的“约法”,直接导致了明京黑色利益链的坍塌和转移。
  无独有偶,李瞬先前还对某个人物做出过类似的分析。
  ——倾国似乎就是属于这样一个派系。
  无端联想着,李瞬的余光透过黑袍,不着痕迹地在两名白衣人身上逡巡。
  “诸位。”
  这时发话的是鸦天狗·昙,声音清脆爽快,一听便知是干练之人。
  “感谢诸位给我这一点薄面,我很荣幸。”
  “情况大家都很清楚,我就不啰嗦了,现在宣布规则。”
  昙从袖中取出一块手掌大小的玉质物品,随手一把抛入浓雾之中,而后道:
  “规则很简单,一刻钟之内,能够拿回这块玉珀的人视为胜者。”
  “超时视作全员判负,若无超时,则比斗进行两轮,每轮派出一人,人选可以重复,正常进行两轮后,两轮的胜者交手决出赢家,若两轮胜者归属于同一方,我会额外附赠一个奖励条件。”
  众人皆目视下方深重的浓雾。
  昙从怀中摸出一个沙漏,平摊在手中,道:
  “如有疑问可以提出,如无疑问,给各位三分钟时间决定第一轮出战人选,三分钟后正式开始。”
  众人沉默,李瞬忽然开口道:
  “浓雾之中情况如何目前尚无人知晓,这是地利,董星帅为何却从浓雾中现身?”
  他说的是刚才董平川自雾中跃出的事情。
  不过重点不在这里,而是在于他点出了董平川的身份,这是个明显的试探。
  身着灰袍的董平川和一名灰袍人站在另一名灰袍人的身后,摆出一个翼附的姿态,但李瞬很清楚他的老底,长安泯光教不可能有比他地位更高的人,他想必是在扮猪吃老虎。
  无论他想干什么,李瞬不会让他得逞。
  周卓闻言当即惊骇:
  “他,他是董平川?”
  昙也朝董平川看过一眼。
  公司方的两个白衣人却并不着眼看董平川,仿佛他是个无关紧要之人一般。
  昙很快转向李瞬,解释道:
  “是这样,这场比斗实际上让泯光教派和右垣蒙受了利益损失,我认为应该让两方在比斗中占据一点先机,是以让董将军先行进入查看,至于贵方,我给了贵方十天时间,这是当时大家一致认可的。”
  李瞬看向周卓,周卓点头,苦笑道:
  “是,本来泯光教要求当天就比斗,后经过商议表决,推迟十天时间,一方面备货,一方面也是给我们准备,这才能找到您...”
  李瞬朝昙点了点头,示意没有疑问了。
  他转对周卓低声冷笑道:
  “蠢货,你搞错了一件事,这里没有人针对泯光教,唯一被针对的是你们。”
  “啊!?”
  “你想想,我到鬼市来是偶然事件,十天之内你要是找不到人,凭你几台鬼械,打得过董平川还是那只鸦天狗?到时候是什么结果?”
  “愿赌服输吧。”
  “指标怎么办?”
  “实在不成,只能我们几个市副各自摊派下去,先用私财填充。”周卓叹道。
  “十多万黑钻,对右垣来说自然不算什么,可对个人呢?摊派,呵呵,你不想想,就算你愿意,你们市副全部都愿意无私奉献,你下面的人愿意么?被你们逼着摊派了,以后你们屁股下面那张位置还坐的稳么?”
  周卓被李瞬三言两语唬得惊骇莫名,讷讷难言。
  可他还是想浅了。
  李瞬说的“你们”可不是周卓的鬼市市楼,而是整个三垣派系。
  不怪周卓,他的眼界只到这个地步,鬼市的事情他还算玩得转,大局上却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小卒子,完全是被人提着走。
  李瞬的站位远比周卓更高,他如今已经对长安的脉络洞若观火,是以此时他看透了眼前局面的真相。
  这场比斗的目的,实际上根本不在于这笔订单归属如何,而是有人借了苏星流的局,意图激化理事会本土派系与外来派系的矛盾,进而利用这矛盾,从三垣手上割肉。
  李瞬刚才对周卓的话其实只说了一半。
  由于订单信息外泄,泯光教找上门来,市副们不愿意与泯光教启衅,又不好开口向上面求援显示自己的废物,只得在大势相压之下答应了比斗。
  本该手到擒来的东西丢了,这已经会引发市楼内部的负面情绪了。
  而如果输掉了比斗,市副们最终只能决策将这笔巨大金额向下摊派,这会更进一步激发不满。
  正常情况下,市楼众人哑巴吃黄连也就过去了,但现在不是正常情况,这是有人做局,两次激发负面情绪,这是操纵心理的手段,之后再由最擅长激化情绪的那个谁来操作,后事不问可知。
  可以预见的,就是中下层群情激奋倒逼高层,市副无力阻止,最终发展为一场大规模火并。
  如果李瞬没有出现,这件事的走向或许就会这样演进,天市垣主动寻衅火并,不论是泯光教、四镇还是公司,完全是无辜被牵连。
  他们甚至还多给了你求援的时间呢!
  如果发生了这种事,三垣只能妥协。
  大层面上,理事会本土派系和外来派系保持着斗而不破,而且甚至在某些方面有着比较紧密的合作以对抗官房。
  比如董平川作为四象星官、卫戍系统寄予厚望的存在,却被泯光教洗脑变节,各方面看都对官房的创伤不小,此事最大的得利者就是理事会,更进一步讲,实际上就是三垣派系。
  要知道,强龙尚且不压地头蛇,外来势力只会把长安当做工具,不可能在这里深耕什么势力,我死之后哪管洪水滔天,他们要的就是快进快出,随时可以从长安抽身。
  而三垣派系是地头蛇,打压异己是基本操作,他们才是官房的真正敌人,是理事会与官房争端的源头。
  因而这种斗而不破的局面是必须维系的,三垣不可能放任下层的矛盾继续激化倒逼高层,从而影响与官房即将到来的大争。
  为平息事态,届时三垣派系很可能需要为此出让部分鬼市的权力、利益给各方,以维系局面的稳定。
  这就是这场比斗背后的布局之人所想要的了。
  联系上周卓所述的鬼市权力架构,李瞬推测,大概是天市垣长期在其中又吃又占,分割利益占比过多的地位,引发了链条上其他方面的不满,才有了这样的局面。
  即使没有苏星流的订单,很快也会有别的事情来针对,无非是怎么做局罢了。
  不过现在李瞬插手进来,事情必然要起新的变化。
  “荔枝。”他唤了一声。
  他早就注意到骆荔枝在见到董平川之后强自压抑的情绪。
  董平川的背叛,使官房的局面大坏,骆荔枝不得不收拾残破的亢金龙。
  董平川背叛了所有人的期待,毁了亢金龙,使长安陷入了危机,蒙受了巨大的损失,立志守护长安的骆荔枝再度见到他,着实恨不能手刃此獠。
  “嗯?怎么了?”骆荔枝奇道,他明明说好到这里之后为防耳目小心谨慎,就不再叫她名字。
  “如果他上,我来出手。”
  李瞬的声音逐渐变冷:
  “得跟他算笔账。”
  “...诶?”
  骆荔枝只觉得自己黑袍下面具下的双颊不争气地火热起来。
  他,他这是...这是担心我,替我出气吗?
  胡思乱想的鸾鸟不禁芳心颤动,然而李瞬哪能知道骆荔枝一秒钟脑洞那么多,只等着时间过去。
  果然,泯光教方位,董平川站了出来,李瞬随之而动。
  “白先生,请赐教。”
  他瞥了李瞬一眼,淡漠地提起掌中标志性的方天画戟,不再掩饰自己的身份。
  李瞬一秒驭龙,掣出无相双刀。
  ————————
  晚上补一更。

第一百二十七章 苍星龙刃VS褫火大辰
  李瞬备战态势,董平川却没有下到浓雾中去的意思。
  “异星,你去。”他眉梢挑起,淡淡吩咐了一句。
  “了解,你是老大,你说了算。”
  玩炸弹的泯光司铎异星咧嘴笑了两声,揭下兜帽不再掩饰身份,环视四周,疯狂笑道:
  “谁来跟我松快松快?”
  昙指派了一名劲装下属,公司也派出一名白袍人,李瞬见状,示意安酥。
  因为与董平川的不期而遇,为防身份暴露,原本可以显一番身手的骆荔枝如今是不能在董平川面前动手了,于是安酥就成了李瞬之外的唯一选择。
  “有问题没?”李瞬道。
  “你以为我是谁?”安酥嗤笑一声,“倒是你,小心斗不过董平川,在小美人面前丢人。”
  见李瞬视线聚焦在与董平川的对峙上,连回怼他的心思都没有,安酥自觉没趣,昙的计时一开始,便与其他三人跃入浓雾之中。
  李瞬甚至没有再多看一眼。
  他对比斗的胜负,没什么可担心的,今晚的主菜是猎杀倾国,骡马市这里若非遇上董平川,不过是顺手了账罢了。
  先不说安酥是什么人,也不说这种适合隐藏的浓雾环境有多适合刺客发挥,只说下午他用进入死海墟城的机会换来了安酥本人的情报,现在安酥在他面前跟脱光了区别不大,他很清楚安酥有着怎样惊人的实力。
  对李瞬这样的老猎人来说,将猎物的情报完全掌握之后,剩下的无非就是砍瓜切菜而已,如果以后安酥没有质变的提升而又打算对李瞬动手,结果可以参考杜大风。
  是以他索要安酥的个人情报,的确存在这方面的考量。
  但其实李瞬对这一点倒并不是特别迫切。
  李照现在把他当棋子用得很开心,加之安酥欠练凛夕和他的人情,短期乃至中期之内,安酥都不会对自己有什么威胁。
  之所以选择用死海墟城的线索去换安酥本人的情报,还是为了练凛夕。
  练凛夕的身体已经基本好转,灵能迄今为止却始终没有恢复的迹象。
  李瞬反复观察数次,已经确诊了灵能肿瘤。
  这灵能肿瘤的成因,是林夜砂的生生咒和安酥的灵能。
  李瞬虽然忙于在长安布局种种,但练凛夕的事情他从未有一刻放下心头,经过最近的思考,他已经确定了几套备选的治疗计划。
  计划涉及到灵能修炼法所塑造的虚拟器官中最重要的【灵台】,因此所有的行动都要慎之又慎。
  为此,李瞬必须对生生咒和安酥的灵能进行彻底的了解,才能做出针对性的措施。
  据许妙韵消息,约1个月后,也就是11月初,林夜砂会代表猎人行会提前来到长安观礼,届时他便可以通过林夜砂对生生咒进行剖析。
  而安酥这里,就算没有死海墟城这回事,他也会在近期寻求其他的利益交换,以了解她的灵能性质。
  此时有这样一个绝佳的机会,他当然不会放过。
  安酥那里没什么值得担心的,李瞬的注意力全部放在了董平川身上。
  猎人常年在生死之间游走,面对威胁,自然而然会形成特殊的感触。
  是以哪怕迄今为止只不过跟此人正面接触了一次,但李瞬依旧能明确地感觉到董平川所散发出的异样感。
  额顶荧惑,泯光附体,这已经是足够危险的信号,然而董平川给李瞬的感觉远不止于此。
  那种异样的危险感不仅是泯光附身给他的感触,李瞬深入骨髓的猎人本能不断提醒着他,异样的是眼前这个神色淡漠的男人本身。
  他下意识地回忆起那一夜交手时,董平川脑后的生出的一轮火焰般的赤星。
  李瞬与董平川之间必然有一场生死较量。
  且不说此人异乎寻常的危险性,只他是泯光的爪牙这一点,李瞬就不可能放过他。
  泯光为了施展秘术来到长安,不惜掀开董平川这枚暗子,不惜暴露在长安多年的基业,在尾宿区献祭数百人命,闹得天怒人怨,他来之后,必然要在这里搅风搅雨。
  但凡是泯光想做的,李瞬只要有机会就一定要破坏。
  这且不提,目前看来,除了不明的目的之外,泯光还在觊觎着神子·明空。
  对于李瞬来说,明空是寻找小妹李映的重要线索,且李瞬心中对这位少女也莫名怀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特殊感觉,不论如何,他不可能坐视她落入泯光手中。
  几相结合之下,这是一场在所难免的死斗。
  只是目前有关此人的情报一切不明,这种情况下,李瞬还没有把握能够在非日冕状态下迅速解决掉他,是以他主动对董平川表露攻击性,以在针锋相对中了解他的情报。
  “既然要战,董星帅怎么不下场?我在长安经常听说星帅大名,说你骁勇善战,万夫莫敌,这种小场面不至于畏惧吧?”
  李瞬故作讶异,一口一个星帅,往他刀口上一遍一遍地撒盐。
  对叛徒而言,不论时主动背叛还是被迫背叛,强调他的过往很容易调动他的情绪,不论是羞惭也好愤怒也罢,哪怕是些许的不自然,只要让他产生情绪上的波动,李瞬的目的就达到了。
  只是董平川的心理防线似乎非常坚固,没有接这一招的意思。
  他抬眼与李瞬对视,道:
  “董某只想向白先生讨一招。”
  手中画戟一扬,他淡淡道:
  “【褫火大辰】。”
  言灵落,董平川脑后一轮赤红如日的星芒冉冉升起。
  明明身处于森冷风寒的死海荒野,那赤色光芒普照之处,却竟似焰炽火灼。
  赤星渡出一道焰气,盘旋萦绕于名为褫火大辰的长戟之上,轰轰烈烈的杀气与战意透体而出,董平川霎时间恍如神明附体一般,威势煊赫,仿佛所向披靡的无双战将。
  沸腾。
  李瞬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
  这是董平川赤星异力的影响。
  恍惚之间,李瞬甚至都觉得自己心头萌生出无尽的战意,要与董平川战个不死不休。
  好在这只不过是片刻的恍惚,无论是李瞬千锤百锻的意志,还是驭龙灵能中蕴含着玄冥性质的部分,都迅速地让他冷静下来。
  “那就一招。”
  李瞬声音平静,同时落下言灵:
  “【龙刃】。”
  ————————

第一百二十八章 泯光行为受害者
  将驭龙秘术倾向龙气性质,李瞬手中原本平静的无相双刃,霎时间波荡起来,空气中荡漾起一圈圈肉眼可见的波纹。
  那波纹最初还有规则可言,然而很快便如同炽沸的液体一般变得紊乱无矩。
  明明空无一物,可在场所有人都能感受到那仿佛燃烧一般呼啸而来的猛烈。
  猎人振刀。
  仅仅一振,激越的能量就将董平川以赤星威势营造出的煌煌杀阵气场,毫无保留地全部搅得粉碎。
  同处禁位巅顶状态的两人在这一刻展现出势均力敌的姿态。
  在众人看来,李瞬那分明也是一种毫不逊色于董平川的,霸道至极的力量。
  不过,这两种力量的霸道是完全不一样的,只要稍加感受,就能清晰地辨明两者之间的区别。
  董平川的赤星异力,那就像是真正的火,甚至就像是普照万物的太阳,能够令敌对者直接产生极度炽热的的体感,好似血液都要燃烧起来一般。
  李瞬的力量却并非如此。
  不亚于赤星的霸道,却不见什么温度,甚至不会觉得有一点燥热,他的力量仿佛吞噬着纸张的火舌,隐秘、幽然,然而那无可抵御的强烈侵略性却伏于水面之下,不时露出冰冷的双眼,似潜藏于深渊中择人欲噬的远古妖兽。
  一冷一炽不分轩轾,气势只在顷刻之间便被拔高到顶点。
  砰砰砰!
  下方浓雾中,忽然传来一连串的爆炸声响。
  李瞬与董平川几乎同时骤然腾身,纵跃而起,不约而同地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
  凌空!
  短刃对长兵的劣势很大,灵能凝炼的无相双刀又无法与真正的器相比,但李瞬老于技战,种种劣势全都不看在眼中,不仅如此,他还要抢攻。
  董平川提出的一招胜负,正好将他的劣势压到了最低限,无需鏖战,就不会因为武器的问题而露出破绽。
  董平川这家伙,看来打的是和自己一样的心思,同样想试探,又同样不想显露太多。
  只是...
  岂会如你所愿?
  龙气波荡,直接令李瞬在空中二次爆发出疾速,而后以君位水准的控制力,将龙气带来的狂放爆发尽皆浓缩于掌中。
  双刀一错接一荡,激越的波纹卸掉褫火大辰那铺天盖地的劲力,同时翕张的刀刃急剧震动起来。
  那强横到足以开山裂石的爆发,居然被李瞬控制在戟身极小范围高频连振,刀刃抽斩之间,竟是制造出仿佛电锯一般的效果。
  与森冷致命的阎流截然不同,这是唯有凭借暴烈霸道的龙气才能施展的刀术。
  阎流是一种脱胎于暗丶杀术的古老刀术,极致地追求一击毙命,至不济也是寻求迅速破招,一看便知是脱胎于战场,它必须配合玄冥这种阴寒的灵能,才能将威力发挥到极致。
  龙气那过于狂暴的性质,使得李瞬无法以它驾驭阎流,不过吸取了阎流刀术的精髓,加上二十年如一日的武道修行,李瞬在武道上早已臻至登堂入室的地步,自然不会拘泥于一门一流。
  他为龙气自创了一门刀术。
  没有固名,没有固招,所有攻击的目的都非常明确,就是为了全面彻底发挥出龙气的爆发力。
  董平川以攻对攻的状态,却完全未料及李瞬电锯般的斩击,他手中大戟不受控制地剧烈震颤起来,龙气那非人的爆发将大戟震颤到根本拿不住的地步。
  与此同时,李瞬狂猛的灵能亦在不断向他露出獠牙。
  无奈之下,董平川一甩手,褫火大辰登时脱手滑落,这一动中门大开,李瞬双刃当即直取董平川的面门。
  董平川受迫犯下如此大的失误,这是李瞬绝好的的机会,只要探刀一切,董平川会立刻被他捅个对穿!
  然而...李瞬才不会上当。
  他冷锐的眼眸中青火一闪即逝,优异的战术素养,令他毫无犹豫,做出当下最好的选择。
  ——卸下力道,放弃抢攻抢出的身位,双刃一敛,侧身与脱手滑落的褫火大辰擦肩而过。
  果然,惊变倏生。
  但见董平川与褫火大辰的位置刹那间斗转星移!
  他分明刚才距李瞬还有五六个身位,转眼间,距离竟进逼到仅一两拳近乎贴身的惊人地步。
  董平川大手如钳,扑抓李瞬,脑后赤星灼闪着高速旋转。
  不,那不是赤星,那是褫火大辰!
  原本脱落的大戟不知何时与那赤星合而为一,化作拔山倒海席卷而来的坠空彗星,沛然无御狂暴轰来,大戟完全脱出董平川的双手,却任他如臂指使。
  这一戟避无可避,越来越近,在李瞬的眼中越变越大。
  而那异样的炽热,更是简直要将李瞬烧到融化,连手中的无相双刃都构型不稳,几欲消散。
  如果李瞬刚才仍旧保持探刀直取的姿态,猝不及防之下,现在已经成为褫火大辰下的孤魂野鬼。
  李瞬已然发现了,董平川的器其实不止是手中的方天画戟,更是他脑后的那颗赤星,那颗赤星才是真正的【褫火大辰】,大戟不过是由它显化出的一种兵器罢了。
  好在,即便面对如此危险境地,猎人眼底的冷静与凝炼仍未有任何改变。
  兵刃交鸣,赤星异力与驭龙灵能轰然相撞,气浪翻滚,狂热的猎猎劲风甚至令死海荒原上终年不散的浓雾都为之退散。
  褫火大辰如山之落,苍星双刃如龙之升,双刀与大戟相撞的那一刹,灵能反应剧烈炽热到甚至用肉眼观测都会被灼伤。
  李董二人都是臻至顶尖的武道集大成者,精妙招式信手拈来,只不过一合之击,却被两人玩出山重水复柳暗花明的变招。
  如此绚烂的技击,如此精妙的交锋,不需要任何的花俏,双方均秉承着原原本本的战意,一切的阴谋、构思、布局、揣测,在这轰轰烈烈的一击之下都黯然失色。
  骆荔枝明眸微颤,紧张地攥着衣袖,昙的视线也紧接着目不转睛地盯着场中。
  通!
  一声明显的踢蹬,李瞬与董平川的身形在空中错开,旋即各自落于高台之上,两人均神色平静,与方才交手之前别无二致,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谢白先生指教。”
  董平川淡淡说着,负手隐去褫火大辰,脑后赤星也消降开去,如此,这尊恍如神明降世的无双武将方才多了几分人气,
  他英武不凡的眉宇间流露一种别格的欣赏:
  “盛名之下无虚士,不意神州还有白先生这等俊杰人物。”
  话里话外,对“白焰”在长安的行动很是了解。
  这倒是不奇怪,泯光教在长安自是耳目众多,尤其是他们觊觎神子,应该往天城联合里塞了不少眼睛才对。
  “星帅谦虚了。”李瞬敛刃,语含讥讽,“比起星帅,我能谈何盛名?在长安,我每到一处,星帅大名都是如雷贯耳。”
  “往日虚名,俱成往事,如今董某已经投身圣教,致力于弘传极乐,布道泯光,不知白先生对圣教是否有兴趣?若是有意共襄盛举,董某会以最大的诚意迎接先生。”
  “这就不必了。”对泯光教,李瞬连虚与委蛇都欠奉。
  董平川不气馁,继续邀约道:
  “我知道,在世人眼中,圣教声名狼藉,然而世人皆负枷锁,唯圣教得解脱,泯光普照之地,才是世间唯一能够真正追寻自由之所,身心融入泯光,便再无人约束,无有枷锁,回归真正的自由。”
  一番妖言从董平川口中说出来,居然毫无违和感。
  此人在心灵能力方面有着不浅的造诣,且天生有一种令人信服的领袖魅力,无怪乎能得全长安卫戍部队之望。
  可惜李瞬对这一套完全无感。
  “没有约束的自由,不过是单纯的放纵而已。”他淡淡道。
  谈理念似乎对李瞬没效果,董平川也不以为意,转换方式道:
  “骆荔枝接手亢金龙的时日尚短,而且她太脆弱了,想要摧毁她,只需弹指而已。白先生你想找的东西,她给不了,就算她给得了,也不会给。”
  李瞬听到身旁骆荔枝的呼吸一滞,也不知道是因为被董平川夹枪带棒刺激的,还是想到了别的事情。
  他这是在暗示他能开出比骆荔枝更高的条件。
  ...我想找的东西?什么东西?
  李瞬心念电转,露出一点仿佛被揭穿的,略不自然的神色,旋即反击道:
  “可骆长官远比你更值得信任啊,星帅,你也知道泯光教声名狼藉,再加上你本人...对吧,你给我开这些空头支票,我是一句都不敢信的,我这个人擅长自取,因此好意心领,就不必麻烦星帅了。”
  “原来如此。”
  董平川眉宇舒展,道:
  “看来是我冒昧了,我应该先展现一些诚意才是,那么...”
  他环视场中,笑言道:
  “我决定帮白先生拿下这笔订单的归属权,有人反对吗?”
  戴着天狗面具的昙语气危险,道:
  “董将军,你如此决定,是置约定于不顾,同时损害四镇和公司的利益,即便是贵教,也无法抗住这样的压力吧?你最好再仔细考虑一下。”
  公司方那始终没有多言过的白衣女人亦冷冷开口道:
  “我们会如实将今夜之事转达公司董事会,四镇与贵教瓜葛较浅,但公司不一样,你的行径,或许会成为董事会接下来在神州全境对贵教展开制裁的诱因。”
  “无妨,这是我对白先生展现的诚意,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今日我会与白先生一方联手,将你们两方驱逐出局之后,我再退出比斗。”
  董平川毫无背刺盟友的羞愧,转向李瞬:
  “白先生看这诚意如何?”
  李瞬都不知道从哪开始吐槽。
  这订单本来就是假的,你这是空手套白狼,套就硬套呗?
  还有你跟我证明诚意,就背刺之前的盟友,那我怎么信你以后不会背刺我呢?
  不过董平川这想一出是一出,随时变卦的做法,倒是和那个脑残一脉相承就是了。
  他当然不可能答应,拒绝道:
  “可以自取的东西,没必要假手于人。”
  “也是,只看白先生的实力,在场就基本无人可敌,刚才下场的那位女性,脚步踩下甚至连地上的尘土都不坏,实力也是深不可测,想来即便没有我相助,今日之胜也如探囊取物。”
  “既如此,我干脆做个顺水人情,直接退出此次比斗好了。”
  董平川居然直接撂挑子不玩了。
  他打了个响指,少顷,从浓雾中窜天猴般地跃出一个人影,正是方才在浓雾之中炸得不亦乐乎的泯光教司铎·异星。
  只是众人都看到,这家伙的姿态极其狼狈,心口直接被捅了个对穿,那个洞看上去明显不止一次,他整个前襟全是血迹,且还在不断的涌出,没有一点停止的迹象。
  “我屮,老大,太刺激了,那女人简直怪物啊,两分钟刀我三次,我想还手都找不到人。”
  虽然异星这副死样,说话的时候居然还显得很亢奋,这充分展现了泯光教徒的诡异,但他那血流如注苍白狼狈的姿态,让所有人更为安酥的刺杀技艺心惊。
  “走了。”董平川淡淡道。
  “啊?不打了?他奶奶的,我还想给那个女人一点颜色看看...嘶,好疼,还是算了。”异星凸着个眼珠骂骂咧咧,退到董平川身后。
  “白先生,亢金龙之中,仍有董某的一些旧部,如今他们正遭受着不公正的待遇,若白先生有心,望能替我照拂一二,不胜感谢。”
  董平川神态温和地朝李瞬颔首示意,似乎真的很心疼他忠诚的旧部。
  然而这些人若不是因为他的变节,根本不会落到如今千夫所指的地步。
  且董平川此言,仍旧是在做一种隐晦的暗示。
  李瞬神色不动,任由董平川一行离去。
  这时下方的浓雾中也出了结果,安酥手指尖挑着那枚洁白玉珀跃上高台,轻描淡写地抛给李瞬,道:
  “死了两个,逃了一个。”
  “牛。”
  李瞬竖起大拇指,看向昙和公司女,点了点安酥:
  “还有下一轮吗?我还上她。”
  如果能把昙脸上的天狗面具和公司女头上的白兜帽摘下来,想必能看到两张气色很难看的脸。
  ——————

第一百二十九章 女侍的怀疑
  安酥展现了碾压级的实力,董平川又毫无顾忌地反水,这彻底打消了四镇和公司方再行争夺的念头,一场原本剑拔弩张的较量居然就这么不声不响地散去。
  公司方的女人估计是气得,甚至没有多言,拂袖便走,昙倒是多留了片刻。
  “白先生,还没自我介绍,我是昙。”
  “白焰。”
  李瞬微微颔首,道:
  “秦、羽、橘,不知昙小姐份属天狗御三家中的哪一家?”
  少女掩藏在天狗赤面下的眼神一闪,道:
  “秦昙。”
  “秦家...”李瞬略停顿,“事关鬼市,橘家居然不用自家的亲信么?”
  “族中自有考量。”秦昙明显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应了句废话遮掩过去。
  “对了,我听说行会十二日曜之中,似乎也有一位鸦天狗,好像也是姓秦?”李瞬穷追不舍。
  “...那是家姐。”
  三两句话,鸦天狗秦昙看李瞬的眼神已经完全变了。
  死海墟城、长安乃至整个神州对元妖界的生态都是陌生的,少有人知道她的底细,但眼前这男人三言两语之间,竟好像对天狗一族的情况了若指掌。
  李瞬是不知道秦昙想说什么,是否对他有威胁,反正先声夺人,让她对自己心生忌惮,一定能影响她后续的行动。
  “白先生不要误会,秦昙只是想说,这场比斗虽然已无意义,但我先前既然承诺,就仍旧有效,对比斗的赢家,会由我额外附赠一个条件。”秦昙解释道。
  “哦?”李瞬奇道,“这是交易还是人情?”
  “可以是交易,也可以是人情,全看白先生的意愿,日后您若有难办的事情,可以联络我们,不论是在长安还是在神州都可以,您既然对元妖界很了解,应该知道我们不缺人,也不缺钱,最缺朋友。”
  李瞬不置可否地收下秦昙递来的一片泛着奇异光芒的漆黑鸦羽,敛入怀中。
  秦昙向众人微微行礼后,转身欲走,又停步回身,问道:
  “白先生与家姐相熟?”
  “只是闻名。”李瞬不动声色
  “我知道了,各位后会有期。”
  鸦天狗秦昙带着几名部属匆匆离去,浓雾废墟里便只剩李瞬几人。
  李瞬看向已经喜不自胜魂飞天外的周卓,冷哼一声,周卓登时回过神来,诚惶诚恐地跑到李瞬面前,吹捧道:
  “大人,大人神威!连董平川都不是您的对手,大人实在威武!”
  “比斗已经赢了,你的钱还没到账。”李瞬淡淡道,“我给你一个户头,时限之前汇入,缺一个子,你心里有数。”
  “是,是!”
  周卓还不知道苏星流准备脱钩撤退,他还在计算着这笔单子的效益,在付过李瞬的报酬之后还能赚多少。
  当然他不敢也不可能昧下,且不说李瞬的行走身份,刚才比斗中李瞬展现的惊人实力就让他不敢动这个心思。
  “还有,我给你额外的准备时间,不是因为我仁慈,你明白吗?”李瞬冷冷道。
  周卓顿时会意,赶忙道:
  “请大人吩咐,周卓愿赴汤蹈火!”
  “把擎天震天的控制权交给我12小时。”
  “这...”周卓顿时犹豫,“大人,这,这,若是鬼械部队暴走,小人万死难——”
  然而李瞬眼神一冷,他顿时惊惧,话都没说完,双膝一软就跪了下去。
  “讨价还价?”李瞬冷笑。
  “不,不敢。”周卓惶恐,他已经感觉到周围两女看着他的眼神不善。
  他战战兢兢地从怀中取出两枚印信,递给李瞬:
  “大人将此物印入鬼械脑后凹槽,即可任意调配。”
  “出了问题,你知道后果。”
  “万万不能,万万不能。”
  周卓逃也似的离去,李瞬没费什么周章,便取得了鬼械部队的控制权。
  “哎,小鬼,不是说一共两轮,怎么突然就散了?”安酥奇怪道,她刚刚在里面杀得起劲,还没爽完。
  “最大的可能,董平川脑补了一些事情。”
  李瞬推测道:
  “这次所谓的比斗,实际上是针对天市垣乃至整个三垣派系的一次设计,目的很可能是为了倒逼三垣派系让渡利益,为此泯光教、四镇和公司联合起来做了这个局。”
  “看董平川隐藏身份的表现,昙的动作和公司的配合,还有这专门选用的场地等等,不难猜出他们对这场比斗原本是有布置的。”
  骆荔枝会意,接道:
  “然而因为我们的出现,这些布置几乎都失效了,董平川遂误以为我们是三垣派系的暗手,进而联想到己方是否存在内鬼,泄密到了什么程度,产生各种怀疑之后,他们的联合便无法维系下去了。”
  李瞬竖起大拇指。
  “即便是这样,董平川这么轻易就把队友给卖了也很奇怪吧。”安酥疑惑道。
  “一来泯光教作风如此,跟他们打交道一向是与虎谋皮,董平川新到泯光教不久,人心还未收拢,他得设法展现出自己同流合污的姿态才行。”
  “二来么,泯光教在长安尚有图谋,他们不想在三垣派系面前暴露太多,所以才有了所谓的讨教一招,结果就是他试探了我,我也试探了他。”
  李瞬解释道:
  “至于他向我发出招揽,不过是掩饰真实意图的障眼法,再给自己找个台阶下罢了,荔枝,你别担心,他说的话我一句都不信。”
  他知道骆荔枝在担心什么,董平川的招揽一出,她的呼吸节奏都变了。
  猎人沉定的目光给了骆荔枝不小的安慰。
  “比起董平川,我确实还太嫩了点。”
  骆荔枝心下暖热,嘴却还没松,抿着唇:
  “正如他所说,我很脆弱,或许他真的随手就能摧毁我。”
  “我不会让他那么做的。”
  李瞬一挑眉:
  “董平川是有些棘手,但他不清楚我的身份,所以他不会知道,我加入亢金龙真正的目的是寻求托庇和帮助,而不是他以为的在找什么东西,他给我开的价码就不对。”
  他嗤笑一声,道:
  “要是他开价说长安泯光教愿意全员决死迎战执夜府,战至最后一兵一卒,我可能还考虑一下。”
  骆荔枝忍不住噗嗤一笑,放下心头大石,顿时妍丽自生。
  安酥却在旁边看得暗自摇头。
  荔枝这丫头,好像有点陷进去了啊。
  可这小鬼哪有你想得那么简单,不提他的实力,只说他对元妖界和妖怪种群的了解就已经属于异乎寻常的范畴。
  而且,十二日曜中已知只有四名女性,其中仅有不二狐·林夜砂的真名在外有所流传,又已知红鸩·蔺染是鸩鸟而非天狗,那么秦姓的天狗是谁,【养生主】还是【怜星】?
  连鸾台和机关都未掌握的情报,李瞬,你又是从何而来?
  你背后...究竟隐藏着什么?
  ——————

第一百三十章 倾国殿堂
  一小时后,死海墟城南桥。
  “奉谛听大人谕令,陆蝮听凭白焰先生差遣。”
  名为陆蝮的黑袍僭位者手微握拳,竖起拇指和尾指,做出类似六的手势放在胸膛正中,向李瞬俯身示意,一边发出如蛇吐信般的嘶哑声音。
  李瞬打量着倒霉的陆蝮,淡淡道:
  “谛听把你交给我了,我就要物尽其用,说实话,你大概率活不过今晚,如此,也听凭我差遣么?”
  作为中天社打入死海墟城的暗子,陆蝮原本完全可以发挥更重要的作用。
  然而好巧不巧,他遇上了李瞬,为谛听递了句话,不料这句话却成为了李瞬连结已知一切线索的关键核心,李瞬藉此彻底看清了中天社对长安的图谋。
  于是陆蝮就成了李瞬与谛听博弈中的一枚筹码。
  李瞬一句“一切安好,不必挂心”,向谛听暗示他已经洞悉了中天社的图谋,现在主动权在他手上。
  后半句“我等他电话”,则给谛听留了一些暧昧的余地。
  谛听是个高度敏锐且狠辣果断的人,在不清楚“白焰”情报来源、身份背景的情况下,为了暂时稳住李瞬,他当即选择缓兵之计。
  说“用一个少一个”,暗示陆蝮是死士,而像这样的君位死士,谛听居然说割舍就割舍。
  要知道,蓄养死士绝非易事,放眼如今的神州,虽然依旧动乱频仍,但物质条件比诸百年前自明历启元时代,已是大大提升,长安更是不用提,金钱纵横,物质可谓极大富裕。
  如今已经不是简简单单就能收买人心的时代了,这个年代,若不用什么控制手段,想要找到既拥有死士资质能力,又高度忠诚到愿意奉献生命的人本就已经很难,遑论眼前的黑袍还是个僭位者,这就更是稀奇。
  谛听能将珍贵的死士性命随手弃置,由此足可对中天社深不可测的底蕴窥斑见豹。
  虽然李瞬预想中以目前手头的力量差不多已经可以应对倾国,但君位死士又不是大白菜,不要白不要。
  只是对于被选中的陆蝮而言,就是无妄之难了。
  “陆蝮听凭差遣。”黑袍陆蝮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感情,将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很好。”李瞬点头,“告诉我你的行宫和主要能力。”
  陆蝮低声对李瞬说了几句,李瞬稍做忖度,转对陆蝮低语片刻后,道:
  “如果觉得自己快死了,尽快自我了断,用毒液或是别的手段,总之,尽量把自己的首级毁掉。”
  “了解。”陆蝮点头。
  “我不清楚谛听给了你什么承诺,或是如何控制了你,能让你不惜付出性命,我也不关心,今夜过后如果你死了,我会给你立一块无名碑。”
  “...为什么?”
  “与立场无关,我尊重舍生忘死的战士,仅此而已。”
  李瞬回想起白英渡战场上决死一搏的皇甫空明,回想起凌虚抱剑斩春风的练凛夕,回想起曾见过的更多没有多余的语句,沉默走向战场赴死的人,无关高尚或卑劣,结伴或敌对,一种无言的纯粹,仅此而已。
  他不再多言,拂袖而去,苏星流、安酥和骆荔枝已然在不远处等待。
  “怎么说?”见李瞬回来,苏星流好奇地迎上。
  “没问题了。”李瞬简单道,“出发。”
  昏沉的天幕之下,一行人脚程极快地向南进发。
  “再确认一下情报。”
  安酥在四人队伍的第三位,这个位置可以保证她控制在小范围内的声音被所有人听见。
  “倾国,执夜府黑榜第十二位,性别女,数十年前就僭位登临,如今早已经是老牌的君位强者。”
  “作为曾经天命司野鬼曹特殊培养的唯一一只成品【络】妖怪,倾国具备极强的侦察能力和反追踪手段。通常情况下,我们没可能这么快找到她的踪迹,不过结合李瞬和我的一些手段,目前已经锁定了倾国的位置所在。”
  安酥有旧永夜机关的相关情报,她特意截获了倾国的一小节触须用来索敌,李瞬则是通过星火瞳,倾国身上的星火烙印到现在还没有完全消去,二者结合,足以完成追踪。
  “倾国的能力大致有三。其一是络操,络妖怪系概念妖,而非一般意义上的植物属,她是经由对束缚、控制等理念的扭曲认知而诞生的妖怪,可以通过对躯体的感染,将肉体变成络操傀儡,从而达到控制效果。”
  “在控制期间,活人的意识处于凝滞状态,若是尸体,则可以发挥出部分生前的能力。已知倾国随身携有一支超过50人的活死人精锐卫队,全员禁位中上段水准,且能够多次复活再战,直到倾国所释放的‘络丝’活性被彻底消磨。”
  这就是李瞬要设法入手鬼械部队的原因。
  人海战术就要用人海战术去对付,倾国成名日久,其络操能力已然炉火纯青,要彻底突破一支能够多次投入战斗的精锐傀儡部队,若只靠李瞬几人,必然要付出不小的代价。
  倾国的这项能力说起来和同处于三尸神一脉的槲寄生看似很有几分相似之处,但实际上迥异。
  小树人槲寄生的【罪界·无天黑绳地狱】是献祭活人转化为行尸,且它只能在宏观上调配行尸的行动,不对个体进行控制,任行尸靠本能自行行动。
  倾国的络操异能则是活人死人都能驱使,她会主动去驱使每一个个体,这些活死人全都是倾国手足的延伸。
  这和能力的本质有关,也和实力的强弱有关,君位那精密的灵能控制力远非禁位能够相比。
  “其二是她的行宫【血礼葬】,关于这一点,没有太多信息,如果有谁在战斗中受到撕裂、割裂等流血伤害,不惜代价立刻退出主战场等待愈合,一旦在倾国的行宫范围内出血,就有被转化为活死人的可能。”
  “其三是无破绽的幻化能力,天命司野鬼曹试图制造出能够适应任何场景的千面间谍,藉以直接或间接控制外部势力集团,络妖怪作为野鬼曹从一百多种具备幻化能力的妖怪中选出来的唯一,在这方面一定有特殊之处。”
  “根据情报,倾国频繁混入想要入侵或袭击的势力内部,从未露破绽。我推测倾国可以通过未知方式,获取幻化对象的部分信息,因此很容易就能取信于人。”
  “我们后续很可能遇到需要分散行动的情况,届时倾国高概率会幻化成自己人,对我们进行逐个击破。”
  安酥语毕,苏星流奇道:
  “他怎么做到的,读心吗?”
  “这还未知,我只是推测倾国拥有这样的能力,没有实证。”
  “如果是心灵系能力,我还能帮得上忙。”苏星流摊手。
  “或者简单一点,直接抱团行动,避免风险。”骆荔枝建议道。
  “不行。”
  听到这里,位于队伍领头的李瞬开口道:
  “倾国是概念妖怪,概念种与自然种不同,能力不能用简单的某系来划分。”
  “络妖怪拥有一种叫做【辨脉】的特殊天赋,能够追溯人与人之间的‘连结’并读取其中的信息,时间越近的连结,她就能看得越清晰。”
  “打个比方,如果我们四人同时出现,她很可能就能读取到‘四人对她进行了情报分析’的信息;再比如我跟苏星流同时出现,她就有可能读取到‘近期两人面谈’的信息,通过这些信息,她能辨明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从而轻易取信于人。”
  “倾国这些年能够混入各种势力帮执夜府干脏活而不被察觉,甚至最早她出道之时,就能在十万人级别的城市中兴风作浪而不露马脚,正是因为任何人在她面前都必然泄露部分信息,辅以凭借超强的伪装能力和络操异能,她入场时就已经立于不败之地。”
  “据我所知,【辨脉】的能力对个人无法生效,‘连结’至少存在于复数人之间,所以我认为,为了避免信息泄露,分头行动更为可行,且接下来大家最好不要就个人实力方面进行交流。”
  李瞬的发言顿时引来众人瞩目,尤其是安酥。
  愈是跟李瞬接触,她就愈发觉得李瞬深不可测。
  十二日曜的情报也好,络妖怪的情报也罢,这些甚至连帝党都没有掌握的信息,就这么轻描淡写地从李瞬口中吐出。
  他难道不怕自己挖出他的背景?
  不,这小子应该早就知道自己在试探他。
  那他为什么毫不收敛,难道是觉得我做不到?
  不,或许他是故意这么做,他是在设法误导,进而通过我去误导阿照,我现在的想法,很可能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想得越多,安酥就越是不可避免地患得患失起来。
  在明京时,她原本并没有把李瞬放在心上。
  不过是区区一个禁位毛头小子,还不是需要她认真对待的存在,甚至他在夜天之间的举动,还让她凭空生出几分轻看之心。
  然而来到长安之后,她与李瞬的接触变得频繁,亲眼见到他改变时势,操控局面的种种作为,安酥的观感被一点一点扭转,李瞬的分量开始在她心中日益加重。
  死海墟城的浮现,骆氏骆荔枝、南斗苏星流的加入,死士董蝮、鬼械部队的效力,还有泯光教董平川的罢手,鸦天狗秦昙的忌惮...不知不觉间,不显山不露水的猎人一步步展现出他无害外表下翻云覆雨的手段,再进一步,便是搅动整个长安。
  比起已临绝巅的女帝,他尚还青涩,却也更纯粹,他的羽翼尚未丰满,但安酥逐渐开始相信,只要他不死,终有一日,他会成为阿照最大的敌人。
  阿照可以不在意,在她的眼里,没有任何事情称得上难题,机关的掣肘?执夜府的博弈?疥癣之疾罢了,更别提李瞬,她甚至让自己不要去关注李瞬的事情,随他怎么做。
  但安酥做不到。
  古往今来,多少王者、强者,都殒命于疏忽与轻断,没错,她信服李照,她是女帝的左右手,但这种信服绝非盲从,正是因为女帝永远英明,从来正确,才更需要有人守住那一线清明。
  所以在李瞬这一点上,安酥没有完全服从李照的指示。
  可惜几次试探下来,安酥不仅占不到任何便宜,反而或多或少吃了亏。
  李瞬仿佛一块川流瀑布之下饱经水击流锻的孤独磐石,老到又坚定,明明以他的年纪,正是在年轻气盛的时候,可除了那一夜在夜天之间,安酥再没见过他任何轻率的举动。
  他以一种苦行僧式的强大心理严苛地控制着己身,不论是行动还是情感,都沉静稳健得不似一个年轻人。
  更兼他行事老辣果决,应变能力极强,面对任何不利,他都能以自己的方式扭转,对机会的捕捉能力,更是敏锐到连安酥这样的刺客都自愧弗如。
  除了这些,他还具有难以捉摸的神秘背景和复杂情报网。
  不过比起李瞬本人来说,这曾经让安酥最在意的,反倒已经不是最主要的了。
  安酥已经明白,李瞬最值得忌惮的地方,不在于他的身份背景,也不在于他一时的实力强弱,而在于他这个人本身。
  李瞬远没有阿照那样惊才绝艳的禀赋,没有她点石成金的陶朱之能,也不如她妖孽般洞彻人心,更比不上她气吞神州前无古人的器量。
  说来好笑,他所有行动的初衷,无非是为了保护一个小丫头的安全而已。
  但围绕长安展开系列博弈的诸方势力估计怎么也不会想到,他们苦心维系的长安格局,竭力谋求的利益链条,即将在一个初衷如此单纯的年轻人手中彻底崩坏。
  果然,他和阿照真的是姐弟。
  他们很多地方都不像,但...他们实在是太像了。
  蛰伏时的冷静,决断时的凌厉,强烈的自信与天成的傲骨,还有那一双俯瞰众生的青眼,和那隐藏在冰冷瞳眸之下,如火山般浓重炽烈的情感。
  接下来,他想做什么,怎么做?
  幽冷的寂风吹拂苍白的沙砾,四人于黑白分界的荒芜原野止步,再前一步,便仿佛踏入生死的境界线。
  “虽然算是意料之中,但...各位,坏消息。”
  李瞬的脸色不太好看:
  “这里是倾国的【殿堂】。”
  ——————

第一百三十一章 行动代号:猎国
  遥望着一片黑白分界的荒芜原野,李瞬的脸色不是很好看。
  虽然情况在意料之中,但真正亲眼见到的时候,难言的压力仍旧沉沉迫来。
  他看向身旁的安酥,安酥心有灵犀般也投来目光,两人从彼此的神色中都看到了警惕和忌惮。
  死海墟城,顾名思义,是建立在死海之上的废墟之城,墟城当然指的是众人一路所见的断壁残垣,而死海所指的,则是这座城市所立足的广袤荒野。
  ——遍布长安地下世界的,如死亡之海般纯粹黑色的荒野。
  黑色,正是长安地下世界永恒不变的底色。
  然而这抹底色却在四人眼前戛然而止,转而被一种苍白的异色所侵染。
  微弱的灵能在黑与白的界线之上游走,苍白仿佛活物一般,正以一种肉眼难见的缓慢速度,缓慢但确切地侵蚀着死海的荒原。
  李瞬和安酥同为随时可以登临君位又见多识广的存在,第一眼就识别出了眼前的异象。
  【殿堂】。
  导致君位与下位天渊之别的最主要力量就是领域场,而领域场通常分为两种。
  可随心所欲在任何时间、任意地点随身释放的领域场,被称为【行宫】。
  只能在特定的地点、特定的条件下,在提前设置的,与己身能力相辅相成的特殊环境中展开的领域场,被称为【殿堂】。
  两者对比,优劣都非常明显,殿堂只能在特定的条件下使用,无法随时启用,通常只会被设在老巢、本阵或战略要冲等地,非常不便,而行宫的威能远逊于殿堂,这种差距最大可至数以倍计,要知道这可是君位的数以倍计。
  上溯神州历史,君位层面的战斗中,在外落败乃至身死的已经难以计数,但要说在自己亲手打造的殿堂内还被对手击败甚至杀死的,拿两只手差不多就能数清。
  一般情况下,除非遭到了绝对的数量或多倍的力量压制,否则以单对单,甚至是以多对单的情况下,处在殿堂内的君位,仍旧具备相当的强势。
  是以没有谁会轻易对一个拥有殿堂的君位启衅,没人能保证殿堂的强度究竟有多高。
  当然了,对大部分君位强者来说,殿堂都不是必要的选项,鸡肋的用法、高昂的造价、漫长的工时、呕心沥血地钻研磨合...太多因素都是减分项,有这个琢磨殿堂的时间,不如好好修炼,争取更上一层楼才更实际就是了。
  可这些对倾国来说就不成立了。
  首先倾国此人是僭位者而非正统的君临者,在登临君位之后,理论上如果没有特别的际遇,在修炼上进步的空间不大,她不可避免地会往其他方向投入时间。
  其次倾国出手次数极少,销声匿迹多年,面对各方围猎却从未被捕,基本可以肯定她是托庇于死海墟城,这里就是她的老巢,而她有着足够的时间经营它。
  那么多年下来倾国已经在长安地下设置了一座殿堂,就是个相当合理的推测了。
  李瞬自问如果自己也是这样的境遇,他也会往这方面考虑。
  “虽然算是意料之中,但...各位,坏消息。”他皱眉道,“这里是倾国的【殿堂】。”
  “没有才奇怪吧,这是题中应有之义不是么?”苏星流倒是浑不在意,自信地轻笑,“有殿堂才有本怪盗的用武之地。”
  骆荔枝则提出问题:
  “小白,你也说了是意料之中,那我的疑问是,只凭我们,就算加上现有的所有力量,真的能解决一个拥有殿堂的君位吗?更别说那还是棘手的倾国,难道不应该再多做些准备再...”
  听到这明显亲昵了的称呼,安酥又忍不住白了李瞬一眼,李瞬摊了摊手表示无辜。
  这个疑问显然也藏在作轻松态的苏星流心里。
  大战在前,士气为重,安酥很明白,便解释道:
  “的确,倾国很强,殿堂的存在也在我的考量之中,原本我是没打算今天就动手的。但在获知死海墟城情报,且在他把你们的大致情况告诉我之后,我被说动了。”
  她点了点李瞬,继续道:
  “君位的威能一旦施展就无法再遮掩,所以我一出手就藏不住,你们则不同,你们是一支奇兵。连我最初都没想过,倾国就更不可能想到我带着几个禁位就敢来奇袭她的殿堂了,她没有提前准备,已然输了一筹。”
  “虽然你们三位都还没有登临,但你们无疑都位列新生代禁巅的最强梯队,只要有合适的机会,你们绝对拥有与僭位者一战的力量,我觉得你们能给倾国一个惊喜,我也提前做了些准备。”
  安酥正待再说下去,李瞬忽然打断道:
  “现在来决定一下指挥官的人选吧。”
  众人顿时沉吟。
  以李瞬为数不多的团队行动经验——指在南部开发计划中随行会精锐部队前往南境雨林——看来,群龙不可无首,一支团队最忌讳的就是各说各话,确定团队主脑是眼下最重要的事情。
  由于身份的限制,李瞬很少参与团队行动,但既然在猎人行业摸爬滚打了十年,他自然很了解行会的生态。
  行会的基本单位并非一个个单独的猎人,而是一个个猎人所缔结的团队,一般一两百个猎人里,才会有寥寥几个独行侠,像李瞬这样的存在,可以说是相当的非主流。
  小型的猎人团队,一般由三到五人组成,一名团队首脑,二到四名主力成员。
  这里可以看到,小型团队除了队长/行动指挥外职责分工不是很细,很多事情都可以兼理,而团队越大,职责区分就越细致。
  比如指挥之中细分策划者/临场指挥者,主力之中细分远/近战、武技/灵术、各式能力者分队,后勤更不用提,物资、情报、财务种种都囊括其中,统筹团队是一件很复杂的事情。
  “首先我退出。”李瞬道,“我不擅长团队指挥。”
  作为顶级战力和最高权力的同时拥有者,日曜猎人在团队之中既可以担任领导地位,也可以作为攻坚手使用。
  像李瞬这样比起地位权力更信任自身实力的人,更习惯于担任团队尖刀的位置,虽然他布局应变的能力够强,却自认不一定能当个好首脑,在指挥方面,他终归欠缺经验。
  “我也退出,我的情报量不足,从头开始消化太费时间了,而且我单兵能力更强,拿来指挥太浪费了。”
  苏星流举了举手,笑道:
  “要辛苦两位女士了。”
  好在眼前两位女士都不是盖的。
  安酥是情报机关的首领,骆荔枝是执掌一部的将军,她们的指挥调度能力都很强。
  “那就交给荔枝吧。”安酥哼了一声,“我发话,估计有的人不一定乐意听。”
  “那挺好,我也放心。”李瞬完全没有被阴阳到,只是笑。
  安酥不禁翻了个白眼。
  “我知道了。”
  骆荔枝认真道:
  “感谢大家的信任,那本次行动就由我来居中调度,请大家及时反馈信息,同时我也可以远程进行策应,一旦出现意外情况,我会立刻加入战场。”
  李瞬点了点头,取出一枚戒指,两枚印信,无声地递到骆荔枝手上,示意她戴上戒指。
  戒指是明京行会火曜猎人坐标送给他的,上附两个心灵链路,一个心灵震爆,来长安时已经用掉一个链路,还剩一个,正好留到今天。
  骆荔枝一怔。
  这时苏星流似乎看出了端倪,他朝李瞬伸手,李瞬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将戒指递过去。
  苏星流手掌一翻,一团紫火在他掌中燃起。
  那是心灵能量实质化的凝成的火焰,这种强大的心灵系能力,迄今为止李瞬也只有见过泯光使用。
  感受不到任何温度的紫火将那枚戒指吞入焰心半分钟后,苏星流把染上了一层神秘紫色的戒指抛给李瞬,李瞬再递给骆荔枝。
  骆荔枝戴上戒指的瞬间,双目骤然圆睁,少顷,李瞬三人同时接到心灵链路请求。
  接通。
  “可憋死我了。”苏星流的声音首先响起,“这戒指是谁的?他这心灵链路的底层架构,有点子说法啊。”
  “一个朋友。”
  李瞬的声音淡淡地响起,问道:
  “你做了什么?”
  “充能,还有分线。我看了下,这戒指上的术只支持单线链路,且术式能承受的灵能很少,转化效率太低,我就用我的心灵能量续了一下,之前最多能支撑六七分钟,现在可以接近半小时,还能同时接三条线,猛吗?”
  “还不错,干了件人事。”
  “你大爷!”
  “行了,消停消停。”安酥的声音响起,“李瞬,现在可以说了吧?”
  安酥先前的话头再说下去,就要说到她所掌握的倾国的弱点了,是以李瞬将其打断。
  这是在防备倾国的【辨脉】能力。
  别人不知道,他却很清楚,只要将话题宣之于口,那么当几人出现在倾国面前时,对方第一时间就能知道他们的底细。
  通过心灵链路的交流则没有这个隐忧。
  他点了点头,快速道:
  “补充回答荔枝刚才的问题。今晚就动手的原因,是因为今早安酥刺伤了倾国,伤势不轻,换句话说,现在是她最虚弱的时候,这机会不能放过。”
  “还有,倾国的弱点是心灵系,这就是为什么要找你们二位来助拳的最直接原因,哪怕有殿堂,她的弱点和伤势也不会改变。”
  “最后,希望各位别死了,我说完了,荔枝,交给你了。”
  骆荔枝颔首,柔婉的面容上此刻唯现凛色,断然道:
  “行动开始。”
  ————————

第一百三十二章 堪破兽心藏
  李瞬如一只悄无声息的夜枭,静静停落在沙面黑白分界的一线,老僧入定般纹丝不动。
  视野中不见任何人影,茫茫天地之间,唯有他孑然一身。
  李瞬的耐心非常好,对优秀的猎人来说,等待时机的耐心是非常重要的职业素养。
  某一刻,心灵链路中传来骆荔枝的传讯。
  “陆蝮到位。”
  李瞬神色微动,摆在身侧的手指轻弹计秒。
  “鬼械三部将于30秒后全部到位。”
  不多时,李瞬观察到荒原上浮散的沙粒微微震颤,震波从远处传来,看频率非常整齐,显然是鬼械部队的动静。
  “鬼械部队组合中...组合完毕,倒计时五秒后开始炮击,5...”
  骆荔枝的声音在脑海中回荡,李瞬周身若有若无地浮起幽冷的玄冥。
  “轰——”
  “轰——”
  “轰——”
  三发巨大而沉闷的炮击声从距离李瞬相当遥远的地方传来,可以明显听出是来自三个不同的方向。
  这是鬼械部队击发的幽能聚合炮。
  鬼械部队的印信【鬼玺】上被设置了记录信息的灵术,因而在掌握了鬼玺之后,李瞬以灵能激发,很快就对鬼械部队有了具体的了解。
  死海墟城的地脉中蕴含着一种正体不明的特殊灵能,理事会称之为【幽能】,根据研究,正是因为这种能量的存在,使得这里寸草不生,死气沉沉,环境与长安乃至神州的任何地方迥异,仿佛阴森鬼蜮一般。
  幽能在长安地底死海墟城区域广泛存在,且存量异常庞大,然而多年以来,理事会尝试用各种常规手段均无法利用,直到“鬼械”这种机兵出现。
  机兵,指经机械或妖怪殖装手段改造过的一类特殊兵种。
  这在长安不是新鲜事,长安掌握着非常高超的殖装技术,既可以将得自妖怪的素材殖装于机械上,也可以将添加了特殊金属的机械制品殖装于肉体上,以强化个体能力。
  通过殖装技术,可以迅速获得有效强战力,现有的殖装技术最高已经可以制造出禁位出力的单兵,所以殖装技术理所当然地被广泛应用于长安的各种武装部队中。
  然而哪怕放眼众多殖装部队,墟城鬼械也是其中最为特殊的一支,因为它们是为死海墟城量身定做的,其所搭载的殖装上,存在一种能汲取幽能的特殊技术。
  能够汲取幽能,使得鬼械只要立足于死海之上,动力就几乎无穷无尽,幽能经过聚能转化之后可以够释放出禁位的超强破坏力。
  而且任意数目的鬼械均可以自由组合,哪怕被打碎,也可以立即转化为其他机体的部分。
  这如同不死军团的鬼械自面世之后,就彻底取代了原本三垣设置的暗部,成为了死海墟城最难缠的部队,自此之后三垣不需要在鬼市设置多余的守备兵力,即可维持此间的秩序,这解放了三垣大量的人力。
  现在,朝向倾国殿堂的第一枪就由鬼械部队来打响。
  玄冥灵能在猎人周身若有似无地萦绕,使他整个人轻盈得如同飘零的蝉翼,原本就无迹可寻的身形变得愈发缥缈难明。
  几乎在炮声响起的那一刹那,李瞬一脚踏过黑白沙海的界线。
  霎时间,他眼前的景象天翻地覆。
  身处界线之外,他只能看到无穷无垠的白沙,而踏入殿堂之后,白沙之上竟然凭空出现了一排排漆黑的墓碑,所有墓碑上都凿刻着惨白色的数字,数字的顺序通盘打乱,没有规律可循。
  随着视野的蔓延,地势不断堆高,墓碑向上坡不断蔓延,最终一路蔓延至穹顶,形成一座高耸的碑山。
  天野之间伫立着高山,漆黑与苍白鲜明比对,一种诡异的气氛油然而生。
  李瞬并不为眼前所见的景象所动,他很清楚,殿堂就是这样的东西,境由心生,这是君位所塑造的领域,反映着他/她的心象,彰显着他/她的气质,在这里,可以说一切皆有可能。
  “我已就位。”李瞬平静地传讯。
  “速战速决,后方随时可以火力支援。”那头传来骆荔枝略带担心的叮嘱。
  “明白。”
  链路暂歇,李瞬抬眼环视四方,眼底一抔幽冷青火跃动,似在观察。
  这就是李瞬在本次行动中担纲的任务,既简单又关键。
  ——侦察。
  行宫和殿堂的区别在于,行宫类似于即时施放的技能,而殿堂则更接近于一座以灵能来维持运转的,具备超强输出能力的防御性设施,字面意思,是类似建筑物一样的存在。
  殿堂的结构基本都很复杂,某些殿堂的规模庞大到甚至超过小型城市,如果不清楚内中结构又不具备碾压级的力量,对手只要藏身其中,想要找人就无疑是大海捞针,且还要担负随时被强大的殿堂力量碾死的风险。
  殿堂之所以难缠,这是其中一个不可忽视的原因。
  可惜,这对李瞬没什么作用,倾国的殿堂在李瞬面前藏不住任何秘密。
  李瞬纵横神州,这双兼具透视、远视、暗视、破妄、威慑、锁定种种威能的眼瞳可以说是他立身最可靠的倚仗之一,迄今为止,几无失手。
  近来除了白鹿院具备未知技术的部分暗区之外,哪怕是身处槲寄生掀起的黑绳地狱之中,也无碍于李瞬的洞视。
  殿堂的存在早就在安酥和李瞬的意料之中,安酥邀请李瞬入伙杀倾国,他这双眼睛也是原因之一,作为李照的左右手,安酥自然很了解星火瞳。
  在行动开始之前,通过对倾国情报的整合和对手头可支配力量的调配,骆荔枝发挥指挥官的职业素养,做出了周密的战术布置。
  总体上并不复杂,首先,由鬼械部队正面发动对倾国殿堂的进攻作为佯攻,鬼械部队需要制造出巨大的声响和动静,最大程度惊动倾国。
  此举是为掩护李瞬能够不被倾国察觉地潜入殿堂范围,迅速探明殿堂的架构和倾国的现状,将情报返回。
  殿堂遇袭,倾国必定要出手,一旦倾国现身动手,苏星流和骆荔枝会使用心灵系能力,配合死士陆蝮和撤出来的李瞬对倾国进行夹击,给倾国制造麻烦和危险,让倾国误认为这是在总攻。
  然而实际上这仍旧是佯攻,此举的真意,在于把本就具备超强潜行能力的刺客安酥隐秘地送入殿堂之中。
  最终,由已经伤过倾国一次,对其知根知底的安酥给予她致命一击,如此,行动完成。
  综合看来,李瞬的任务可以说是今晚最关键的一项,后续所有的行动,都建立在李瞬成功的基础上,一旦这个头开得不好,后续的一切就无从谈起。
  所幸,李瞬从来可靠。
  燃烧的星火之瞳洞见万物,猎人极目远眺,霎时间,殿堂内部的一切都在他眼中无所遁形。
  优秀的职业素养让李瞬没费什么时间就记下了所见的关键点,他飞快地把点位信息传递出去,很快,李瞬今夜的任务已经完成。
  “任务完成,可以撤回,有情况我让陆蝮掩护你。”骆荔枝道。
  李瞬却没有动身。
  “李瞬?”
  “小白!?”
  李瞬没有回应骆荔枝的呼唤,脑海中闪烁刚才星火瞳所见的画面。
  一只形制特殊的紫色兽首徽记,构成那兽首的上中下三位一体图案之中,中间部分的色泽和笔触尤其着重繁复。
  这一点与槲寄生身上的徽记如出一辙,与魏天满、魏天缺兄弟身上的徽记如出一辙。
  除此之外,李瞬留意到,那些笔触纷繁的图案中心,藏着一个隐笔勾勒出的,体法诡谲的“七”。
  巧的是,李瞬见过类似的东西。
  九丑。
  那将死人复活的魇魔,手掌中赫然烙印着一个藏有“九”字的兽首。
  猎人嘴角扬起一点弧度,微小却狰狞。
  杀心起。
  ————————
  上个月各种杂事加感冒更新拉胯了,差不多才更了不到7w,实在不好意思,这个月振作起来了该。

第一百三十三章 南斗·读心
  时间稍微回溯。
  倾国殿堂外部空域,苏星流矫捷的身姿正盘旋于天际。
  飞行能力者在神州属于珍稀品种,在长安也不多见,对这项能力善加利用,苏星流几乎能在任何战斗中都立于不败之地。
  按原计划,在行动中他负责策应和机动支援,倾国现身之后才需要他出场。
  他一边拔升高度,四处张望,一边又回忆起先前在安全屋与安酥短暂的单独交流。
  他和安酥是认识的,时间不多,安酥上来也没客套,直奔主题:
  “你要聊什么?”
  “苍星跟安大姐你什么关系?”苏星流一贯的嬉皮笑脸开局,调笑道,“不会是你的...啧,不对啊,他明显跟那个骆荔枝更亲密。”
  “你想知道?”安酥挑起眉。
  “只是好奇而已,按说你们帝党清理门户,整合旧永夜机关资源也就算了,苍星一个行会猎人跟着凑什么热闹?他好不容易逃到长安来,按说应该更低调些才是。”
  “我邀请的。”安酥道。
  “这种事你们都不保密,不怕走了风声?”
  苏星流一怔,道:
  “你们对他的信任度这么高么,这不合理,女帝冕下什么时候心这么宽了?”
  安酥没回答,似笑非笑地看着苏星流:
  “你呢,你又来长安做什么?”
  “做和你们差不多的事情。”苏星流轻描淡写。
  安酥似乎想到了什么,神色不豫,思索片刻,她淡淡道:
  “他叫李瞬。”
  苏星流英俊的面容上顿时露出悚然的神情。
  “李瞬?”
  “李瞬。”
  李虽然是个很常见的姓氏,但话能从鸾台女侍安酥嘴里说出来,意味自是不问可知。
  女帝名唤李照,这在执夜府最高层的圈子里并不是秘密。
  得知此情,苏星流一时间想明白了太多事情,以至于甚至有些失神。
  “别打他的主意,苏氏的事情,南斗的事情,冕下已经明言不打算掺和,就是这样。”
  留下这一句之后,安酥就径直离去。
  只是,苏星流会听她的吗?
  当然不会,他可不是什么乖宝宝,相反,他叛逆的很,安酥越是这么说,他对李瞬就愈发好奇起来。
  两人可谓不打不相识,既有冤家聚头的两番激斗,又有勾心斗角来回试探的博弈,可谓势均力敌,难分高下,非要说的话,可能还是李瞬略占优势。
  李瞬那从始至终的压迫感和滴水不漏的谨慎,给苏星流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
  这家伙本人就很不简单,比他那恐怖的老姐也不遑多让。
  苏星流知道白英渡之战的经过,还知道李瞬对练凛夕的重视程度。
  以他七窍玲珑的心思,一下就猜到李家姐弟之间一定发生了激烈的冲突,以至于李瞬不寻求在明京势力庞大的帝党庇护,转投行会日曜不二狐而后远走长安。
  但不论如何,帝党和李瞬之间仍旧存在着割不断的联系,以至于安酥遇到要事,就像现在要清理掉出自旧永夜机关的倾国的时候,仍旧会寻求李瞬的援手。
  这不就巧了么?
  苏星流很兴奋。
  原本拉“苍星”入伙只是为了保全性命的权宜之计,当然苍星挺好的,实力不错,他还可以通过苍星和练凛夕乃至不二狐都搭上线,但苍星哪有“李瞬”香?
  苏星流对明京的局势洞若观火,如果执夜府是一架天平,那么帝党绝对是其中最有分量的一块砝码,每一次摆上去,都会最大程度地影响天平的平衡。
  只是这块砝码只受女帝意志的驱使,不会轻易摆上天平。
  而现在,调动这块砝码的机会就摆在他苏星流的面前。
  天予不取反受其咎,苏大爷当机立断入伙,他要把李瞬摸得更透,藉以通过他来影响帝党的步调。
  此刻,承袭初代衣钵的苏氏少君于无人可见的高空中,展现他不为人知的力量。
  紫火闪逝,苏星流背后的虚空之中,突兀地浮现【第三只眼】。
  那是一只通体由某种晶体构成的紫红色眼瞳,眼瞳中看不到任何感情色彩,展现出一种与苏星流素日里的跳脱不羁截然相反的平静。
  虽说如此,却也到没有如李家姐弟的星火瞳一般,生来俯视众生的冷漠感。
  非要形容的话,可以说是一种透彻,一种将世间万物都洞悉的极致透彻感。
  这只眼可以轻易看透倾国殿堂的领域场外壁。
  这是一件相当离谱的事情。
  因为器的本质是强烈意志的具现,领域场则是器的延伸,即个人意志对规则的干涉。
  这种干涉已经不是物质范畴,更接近于纯粹的概念,是以作用于物质层面的星火瞳无法从外部将其堪破,李瞬必须亲身涉险进入殿堂,才能发挥星火瞳的透视能力。
  而苏星流却拥有似乎更胜一筹的能力。
  这位初代执夜大君后裔的身上,显然隐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直接的结果,就是他比所有人都要更早看到那堆成一座山的墓碑构架的阴森殿堂。
  “呸,什么晦气地方。”
  苏星流啐了一声,又吐槽道:
  “要是跟他一样也能玩透视就好了,啧,天理不公,明明透视眼和怪盗才更配好吧。”
  很遗憾,他的第三只眼并不具备透视功能。
  少顷,瞳光转落在尚未踏入殿堂的李瞬身上,与此同时,苏星流低声念动言灵:
  “【读心】。”
  直接了当,意图昭然若揭的言灵,具备霸道不容拒绝的效果,平静的紫红色眼瞳中,有如实质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时间与空间,现实与虚幻,直抵灵魂深处。
  轰!轰!轰!
  三声激荡的炮响打碎了夜海的平静,行动有条不紊地开始,苏星流的暗中观察也不落下。
  然而不多时,苏星流神色微变:
  “怎么了,他为什么突然起了如此强烈的杀心?他看到什么了?”
  使用读心异能的苏星流,将李瞬情感的细微变化看得清楚分明,但刚才李瞬所见的那个画面消失过快,他完全来不及捕捉,李瞬的情绪就已经骤然一变。
  他匆匆在脑海中回溯方才李瞬心头闪逝的场景。
  画面浮现。
  忌惮与杀意同样无法抑制地自苏星流心底升腾。
  ——殿堂深处,狰狞的紫色兽首烙印于漆黑的蚕茧,周边散落一地枯萎的心脏。
  ————————

第一百三十四章 春风鸣动
  苏星流所见的就是李瞬的所见。
  李瞬从没觉得自己是什么良善之辈,且早就对三尸神的诡异和残忍有心理准备,所以即便目睹了那遍地枯萎人心的残酷场景,他也没有第一时间为之动容。
  倾国的动向未定,时间宝贵,他要做的是摒弃多余的情绪,尽可能多地收集殿堂架构的情报。
  这一目之下,果然让他发现了端倪。
  李瞬知道,任何有组织有向心力的团体所使用的徽记,都不是无目的的绘图,其作为一种象征符号,蕴含着团体的核心理念、精神内核、理想状态等等,可以说其上的每一个元素都有其意义所在。
  他迄今为止收集了数枚三尸神成员的徽记,已经从中提炼出了一定的规律。
  细看之下可知,紫色兽首徽记由上中下三部分构成,纹理复杂,构型精巧,三位一体,严丝合缝,通体则以这种需求复杂制备工艺的罕见紫色颜料为基底绘制,更显示出其特别。
  这徽记实质上是一个灵能阵图,一旦涉及三尸神的信息遭到泄露,身怀徽记者当即会被灭口。
  当然这是对三尸神外围或者低阶成员来说的,对于高阶成员来说,兽首徽记反而成为他们杀戮的利器,不仅将那种来历不明的黑线如臂指使,甚至能做到复活死者这种离谱的事情。
  三尸神的徽记为什么会是兽首,这尚属于未知的范畴,但兽首结构中细分为三部的分野结构,其意义正随着三尸神成员出现的数量增多而逐渐明确。
  ——其象征着,秘密结社·三尸神是由三个主干部分组成。
  李瞬迄今为止接触的大部分三尸神成员,其徽记都是中部笔触复杂,譬如魏天满、林月升,抑或是在列车和飞艇上截杀他的人,这些人伪装的身份大都与执夜府有关。
  而已知指派三尸神追杀练凛夕的幕后黑手是执夜府的高层,基本可以确定,这伙人同出一门,潜藏于执夜府中的这一部分人,就是组成三尸神的三部之一。
  这也是最符合逻辑的推论,因为执夜府毕竟是仍旧当世最强大的势力,作为一个图谋不轨的秘密结社,在执夜府之中没有部署力量才奇怪。
  此外,还有一个特殊的存在,魇魔九丑,他掌心的那枚紫色烙印,明显是下部的笔触更为复杂,而他属于妖怪种群的五方佬麾下。
  这么看来,五方佬阵营之中,很可能也存在三尸神的三部之一。
  如果思考再进一步,能与执夜府、五方佬分庭抗礼的势力,神州也就只剩下行会了,那么行会之中,是否也存在三尸神的三部之一?
  可惜最早在列车上时机不对,李瞬没有太多时间检查身份为行会猎人的三尸神成员的徽记,否则或许就能将三尸神的三部全部圈出来了。
  今夜见到的倾国徽记,其中部笔触复杂,而从安酥处得知,倾国出身旧永夜机关分离出的天命司野鬼曹,至今仍旧是执夜府高层的黑手套,这就又一次印证了李瞬关于三尸神组织架构的推论。
  而关于倾国,早在见到倾国的兽首徽记之前,李瞬就已经有了推测。
  常规分析,作为君位,倾国是神州有数的实力者,既如此,其在三尸神内部的地位就不可能低,至少也是和九丑一线的高阶成员,甚至有可能是组织核心成员也说不定,这是一条大鱼。
  而在发现了倾国徽记中隐藏的“七”之后,结合从九丑掌心兽首里发现的“九”,李瞬的又一条推论趋于完善。
  ——九丑和倾国均为三尸神结社的核心成员,而三尸神的核心成员拥有数字编号。
  有两点作为佐证,其一,这些内含数字的徽记是仅在倾国和九丑身上才出现的,连掀起黑绳地狱的槲寄生都没有,发动秘密兵变向女帝举起反旗的魏天满也没有。
  魏天满和槲寄生一个是明京道上成名多年,摸到领域场门槛的禁位上段,一个是曾经骇人听闻的寄生妖怪,俱是根底不凡。
  以魏天满、槲寄生的实力、能力,在神州的任何组织中都能成为稳坐中层,甚至能坐望高层的中坚成员,而这样的人,并没有被授予数字编号。
  如果说三尸神的高层必须都是君位,那就与九丑这个禁巅手中也有数字的事实产生了矛盾。
  至于九丑隐藏实力,他其实是君位?这可能性太小,九丑要是君位,也不能花了十几年都杀不了禁位巅峰的皇甫空明,一直等到李瞬创造机会才动手。
  仅此一件,就说明九丑和皇甫空明的势力处于同一梯队。
  那么,三尸神的高层可以不是君位,但却不能是像魏天满、槲寄生这样早已成名的外来者,结论就已经昭然若揭了——三尸神的高层均为由其内部自产自销,自行培养的核心成员。
  培养出的是什么人呢?
  很简单,就是能自如驾驭黑线能量,即【浊气】的人。
  …
  李瞬很努力地让自己的注意力尽量集中在星火瞳视野中那如心脏般不断泵动的巨大黑色蚕茧上。
  只是,愈发高涨近乎沸腾的杀意汹涌而起,昭示着猎人的内心远不如想象中的平静。
  面对如此灭绝人性的行径,就算是见识过泯光教活人祀、拜月教派曝月刑等诸多修罗鬼蜮的李瞬,仍旧感到一种难言的反感与愤怒。
  须知,这个时代已经极少见吃人的妖怪,至于生食人心的,就更是少有。
  再想想这些人心、妖心的来源,根本是不问可知,这里可是长安鬼市,最多的就是人口、奴隶。
  这些无辜的神州生民被各种手段、套路贩运到长安鬼市这罪恶的集散地之后,最终连求活都不得,成为了三尸神的盘中餐,而因为三尸神操纵尸体的能力,很可能他们连死后都不得安详。
  这过于残酷的事实,实实在在地唤醒了李瞬心中那点仅存的道德感。
  星火瞳的视野中,诡异鲜明的三尸神紫色兽首徽记就烙印在茧体上,那茧所在的位置,是一个隐藏在墓碑山正下方的密室。
  根据感应,那里正是倾国身上的星火印记最终的去向,不论怎么看,都是殿堂的核心要处所在。
  既无可忍,便无需再忍。
  猎人嘴角扬起狰狞的弧度,一步踏前。
  “荔枝,情况有变。墓碑山底部存在一个密室,其中有一个正在活动的黑色茧状物,那茧状物的状态有异,好像正在做以吞噬生物心脏的方式修复己身或者类似的事情,我怀疑那就是倾国的本体所在,即便不是,也必然是殿堂结构的核心所在。”
  李瞬临场做出决断:
  “殿堂结构复杂,目前只有我能最快抵达密室,而且我掌握能够迅速破坏黑茧的手段,我决定直接突入对其进行破坏,需要你调整后续计划。”
  “明白。”
  骆荔枝并没有犹豫,更没有反对,虽然事前已经准备了较为完备的行动计划,但计划从来不是一成不变之物,面对瞬息万变的临场,必然要容纳变化的存在。
  既然选择李瞬作为先锋,他就有根据探察所得的结果,独立做出判断并行动的能力和权力,作为一个优秀的指挥官,骆荔枝要做的不是反对,而是通过协调资源,迅速调整出新的计划。
  “计划调整,李瞬从你现在所处的位置开始突入,每分钟保证一次联络,如遇险情,随时引发心灵震爆,苏星流可以第一时间感应到你的位置,给予火力支援。”
  “了解。”
  心灵链路切断。
  也就是在这一刻,浓烈的妖气和迫人的威压霎时间充斥了李瞬的感官。
  李瞬微微抬眼,看到整座墓碑山都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山体如同遭遇地震一般强烈地震动,那些数之不尽的漆黑墓碑上现出龟裂的纹路,从山顶到山脚,远望简直如同天塌地陷。
  感受到强烈侵略信号的倾国殿堂做出了高速的反应,反击的号角迅速吹响,可以想见的,外部的骆荔枝他们即将迎来一支恐怖的活死人军团。
  李瞬眼前,正有一只粗大膨胀的手臂突兀地从惨白色的沙海中破地而出。
  这粗大的手臂略一抖擞,而后猛然一撑地面,将深埋于地下的躯体拔萝卜般带出。
  一具妖躯完整地呈现在李瞬面前。
  之所以说是一具妖躯,是因为这很明显是一具尸体,鬃毛腐烂,皮肤苍白,身躯残破,关节肿大,双眼之中全是眼白,通体看不到一丝生气。
  这妖尸的右臂异常粗壮,已经到了比大腿还粗的地步,手臂内丝丝缕缕地萦绕着若隐若现的黑线,左臂却萎缩如竹竿,看上去简直像是一只长歪了的烂人参。
  根据长年的狩猎经验,粗看体征,李瞬判断出对方应该是一只熊妖怪,不过这熊妖怪显然是经过倾国的调校,已经变异成了奇怪的东西。
  活死熊妖那只有眼白的骇人视线锁定李瞬,下一刻,巨大的右臂轰然锤落。
  轰!
  他不是轰李瞬,而是轰地面!
  这猛烈轰击下产生的震波集束向李瞬传导,同时沙面被砸出一道闪电般的深邃裂隙,裂隙不断向李瞬所在的方向蔓延,而李瞬背后悄无声息地探出数道蜿蜒的诡异黑线,悄无声息地即将向他扑杀而来。
  表述起来复杂,但实际上从妖尸现身拍击地面到黑线绞杀,这一套藏着致命杀机的连招,整个过程不过两三秒钟罢了。
  李瞬是什么人,他老于杀阵,且哪怕星火瞳不开都能掌握周身情况,根本不会被这指东打西的招数所迷惑。
  此刻要破局非常简单,他只要纵身跃入空中,对方针对地面的打击就完全失效了,而他可以肆意地发动反击。
  …才怪。
  这才是陷阱所在。
  不要以为活死人就没有战斗意识,这就太小瞧络妖怪的本命天赋“络操”了,活死人不是纯粹的死者,它还有“活着”的部分,死者生前的战斗意识是完全可以被络操术复现的。
  这熊妖怪能成为倾国的收藏,死前怎么也是个禁上乃至禁巅高手,其战斗意识绝不会差。
  熊妖尸这一连串动作,显然是要把李瞬逼到空中。
  与身份、能力全都不明的敌人交手时,有诸多需要注意的忌讳,其中一点大忌,就是不要随意离地腾空,哪怕是跳跃也最好不要。
  原因很简单,在空中的发力、腾挪远不如在地面便利,很容易就落入对手提前针对的陷阱。
  即便如李瞬这样拥有媲美君位的控制力,在空中二次、三次乃至四次变向已经很了不起了,难道还能第五次?
  在并不知道对手拥有什么样的能力,是否有特化对空的手段时,随意腾空无疑非常愚蠢。
  可若是不腾空,熊妖尸的前后夹击就变成了棘手的难题。
  闪?退?
  李瞬不退。
  霎时间,清冷凌厉的剑影天光,遍洒这阴森幽邃的长夜。
  锋锐到令人无法直视的寒光,迅雷不及掩耳地斩断熊妖的右臂。
  盘桓于熊妖尸右臂中的络操线被轻而易举地粉碎,李瞬根本没给熊妖尸任何反打的机会,下一剑直取心口,将来势汹汹的熊妖尸一举洞穿。
  猎人掌中利刃鸣动,斩春风下邪祟消融。
  剑器·斩春风,由练野大君亲手打铸的神兵利器,这是给练凛夕的灵器·斩春风准备的凭依物,其原本就是殊异不凡的神兵,加之常年受到练凛夕灵能的洗礼,日积月累之下,早已成为一柄却邪破祟的无匹神锋。
  而今有了泰岳石剑鞘,更是如虎添翼,平日里锋芒内敛,一旦掣出便如天光乍破,锐不可当。
  练凛夕的灵能、灵器均对三尸神所掌握的【浊气】有着天敌般的克制作用,这在白英渡与九丑一战的时刻展现得淋漓尽致,三尸神对练凛夕极为忌惮,欲杀之而后快,这也是原因之一。
  李瞬并不理解其中生克的原理,但想来一定是练野大君的手段,既如此,这柄剑器·斩春风就成了面对倾国最好的武器。
  这也就是李瞬对骆荔枝所说的“迅速破坏黑茧的手段”。
  李瞬没有任何流连,冷锐的眸光扫了一眼身后那如同耗子见猫般萎缩不前的黑线,拂袖继续向山顶疾行。
  而此刻,倾国的殿堂终于完全苏醒。
  ———————

第一百三十五章 安式霸凌,但是被霸凌
  黑云压境。
  鬼械部队的幽能炮击,彻底唤醒了这座活死人墓,用于伪装的外壁徐徐褪去,满是墓碑的山丘上,乌压压一片活死人大军争先恐后地从墓穴中涌出,远望去,数目根本无法确算。
  骆荔枝退至距黑白界线超过五百米的位置,以念力将自身托至半空,视线得以将面前的纵深纳入眼中。
  各式各样的凶戾活死人,诡异的姿态和能量,纷纷展现这位亢金龙主将的眼前,她此前从未见过这样的敌人,但她仍旧能够应对自如,念力通过鬼玺,时刻链接着鬼械的擎天、震天两首领,以控制整支部队。
  指令变换,原本分部在三个方向对殿堂内部发动试探性炮击的两百四十架鬼械被迅速统合变阵。
  拉开纵深,鬼械组合变化,搭出六十架游击炮兵,开始疯狂抽取幽能,在骆荔枝的调配下错开频次,以一秒两发的高频率对活死人军势发起猛烈炮击。
  鬼械虽然不如士兵的兵种多样,战术多变,协调能力强,但优胜之处在于无需开口就能如臂指使,可以完美领会指挥官的战术意图,士气永远锁死,不会因为情绪而动摇,且皮糙肉厚耐打,在拥有优秀指挥官的小规模作战中相当好用。
  骆荔枝甚至产生一种鬼械部队就是自己手眼的延伸的错觉。
  要是能将鬼械技术引入卫戍部队之中,用鬼械代替部分特殊部队执行危险性较高的任务,岂不是能很大程度上减少人员的伤亡损失了么。
  骆荔枝正在跳跃地思考着,冷不防安酥的声音在心灵链路中响起:
  “荔枝,紧张了?”
  “呃...没有啊。”
  “看你拳头攥得有点紧。”
  骆荔枝感觉有人在轻拍她的肩膀,原来安酥竟然就在她身边,只是她隐于风中,以她的匿踪能力,无人能察觉。
  骆荔枝心头一暖,传讯道:
  “鬼械很好用,外部的事情我不担心。”
  言下之意,她是在担心李瞬。
  “一直没机会问你,你跟李瞬那个小鬼...”
  “先前说了,是朋友呀。”骆荔枝莞尔。
  安酥心头狐疑,但是也不好再问下去,两次试探,骆荔枝都有避而不谈之意,再问下去就有刻意之嫌了。
  她略一沉吟,道:
  “李瞬还是有两把刷子的,见缝插针的水平不低,一般的手段还弄不死他,你暂时不用担心,只要外部给到足够的压力,稍微有给他喘息的时机,他肯定能在里面打开局面。”
  “他提出改计划,肯定是有自己的考量,且根据他反馈回来的信息,这个殿堂并非我事前猜测的那种功能性很复杂的殿堂,看结构,其功能性相当单一,似乎是倾向于纯粹的防御而非进攻...”
  骆荔枝一动念,将一支埋伏在地底的鬼械伏兵调出,从后方向汹涌的活死人军团突袭包抄,一边问道:
  “我不太懂殿堂的事,这有什么区别吗?”
  “嗯...”安酥试图组织语言,只是效率不是很高,她是实干派,理论方面并不拿手,一时有些词穷。
  “这个我来解释吧。”
  一直在天空机动的苏星流声音这时候加入链路:
  “殿堂,最初意指君位领域场的放大器。君位虽然牛,但领域场也不可能辐射几百几千平方公里,如果想要让领域场扩张到更大的范围,就要借用一些技术和素材,布设基点、结阵,以达成对更广大范围的控制。”
  “不过这已经是诞生于十二国时代的传统殿堂理念了,那时候占山为王的人多,殿堂讲求画地为牢,固若金汤,追求防御性和控制力。”
  “现在都自明历了,时代早变了,殿堂理念也天翻地覆,早已从单纯追求更广更牢固的领域场,进化到以领域场为引,对君位所有能力的增幅了。也就是说,君位开始更看重殿堂对己身力量的提升,而非对更广大区域的控制了。”
  “也就是...进攻性?”骆荔枝问道。
  “对。这是夜天之战中逐渐成熟的一种思潮,当时的君位需要的是快速攻城略地而非固守后方某地,所以当时的君位战,多有两个君位同时于一地快速布置殿堂,而后就地进行争夺。”
  “传统殿堂的结构是【中控型】,即存在一个或数个稳定的核心节点,以达成对广域范围的控制辐射,而近代的殿堂结构为【分控型】,这种殿堂基本抛弃了传统殿堂结构,极度削弱防御性,以一个个提前制备的可替换的功能点对君位的各项能力进行增幅。”
  苏星流顿了顿,继续解释道:
  “倾向于进攻的分控型新式殿堂,几乎没有从内部破坏的可能性,因为这样的殿堂没有所谓的核心节点,摧毁了其某个功能点也可以迅速再行布置;而倾向于防御的中控型传统殿堂,则存在从内部破解的可能,因为其内部存在稳定结构的核心节点。”
  “我估计李瞬就是察觉了这一点,才决定要孤军深入杀进去,那家伙实力很不弱,只要我们把倾国本体牵制在外面,他肯定能在里面找到突破点。”
  “啊对对对,我就是这个意思。”安酥附和道。
  “噗。”苏星流没忍住。
  “怎么呢,苏小子,你嘴皮子快就很厉害是不是?”安酥羞恼。
  “没,大姐,您别跟我一般见识。”苏星流赶紧糊弄一下,这正儿八经的君位,揍他还不是随便。
  骆荔枝消化了片刻,皱眉道:
  “这么说来,倾国肯定也知道自己的殿堂内部有弱点,对小白肯定更加忌惮,她会先对小白出手,排除内部隐患吧?是不是应该让酥酥姐也出手吸引她注意力?至不济也该让陆蝮出手才是。”
  “骆将军,万事留一手,安大姐这张牌哪能现在打?”
  “那...”
  “虽说传统殿堂存在可供内部破坏摧毁的核心,但你想想,为什么呢?这是饵啊。”苏星流笑道。
  被这么一点,骆荔枝恍然道:
  “是了,传统殿堂本质上就是一种陷阱,所以才会存在这种可以从内部破坏的结构,这是结构上就存在的诱饵,吸引破坏者进入,而后在内部将其绞杀。”
  “所以小白进入倾国殿堂,其实正合倾国心意,小白不是君位,不值得她如何忌惮,她大概率认为用殿堂本身就能解决问题,不可能第一时间对小白亲自出手。倒是我们在外面迟迟不进入的人,给她的压力才大,她第一时间会想来试探我们到底有多少实力。”
  “对对对,就是这意思。”安酥同意。
  “噗。”苏星流又没忍住。
  藏在风里的安酥满头黑线,苏星流看不到,却也不妨碍他赶紧转移话题:
  “陆蝮的话,刚才一直在观察倾国的殿堂,这会儿我看他好像准备的差不多了,应该是可以了。”
  骆荔枝点了点头,手眼念力操纵不停,一边向陆蝮所在的位置靠近。
  她歉意道:
  “抱歉,苏少君,是我有些关心则乱了。”
  “这值当什么,你又不跟苏小子一样懂殿堂,你让他指挥鬼械试试?他懂个屁。”安酥安慰道。
  “啊对对对,哪有您懂啊。”这夹枪带棒的苏星流哪能忍,赶紧阴阳怪气。
  “你等着昂,有你好果子吃。”安酥冷哼。
  “噗。”
  看着安酥被呛,骆荔枝又想起早前安酥在李瞬面前吃的瘪,实在是没忍住笑。
  心灵链路的传输速度远比正常说话快太多了,三人这一番交流,才不过花了一二十秒,期间骆荔枝还一直保持着一心二用。
  在她手术刀般精准的指挥下,鬼械部队完美地完成了一波对活死人军团的包抄,两部剧烈地交战在一起,禁位巅峰级别的灵能爆炸波动不断地在沙海上绽放。
  鬼械不断地被拆散架,但凭借死海中的幽能和其优异的结构,重塑的速度也很快,多达数百的活死人军团却也是难缠,同样是活了又死死了又活。
  不过鬼械毕竟是机械殖装兵种,和纯粹的肉躯是不一样的,机械哪怕被打碎到只剩残片,只要依托幽能都能重塑,至不济还能吸附在其他完整鬼械的身上,活死人就不一样了,倾国虽然厉害,但对活死人的络操显然还没有精确到平方厘米。
  是以骆荔枝已经找到了对付活死人军团的最优解——撕成碎片就完事了。
  交战仅不到一分钟,战局就已经接近白热化程度,活死人军团损兵折将,逐渐呈现被压制的态势。
  “正在突入,暂时没有问题。”
  李瞬平静中透着凌厉的心灵传讯传来,感觉上似乎刚动过手。
  “了解。”
  骆荔枝心下稍安。
  这时,苏星流原本已经消停了的传讯忽然又响起来:
  “哎,你们不觉得很怪吗?”
  “嗯?”
  “倾国的能力,实力,过往的那些履历,我们都已经大致清楚了,她是杀伤力极强,动辄造成万人级别死伤的杀人狂魔对不对?”
  “对,怎么呢?”安酥不解。
  “你们想,倾国常用的手段是入侵进而屠杀,她可是以数十万生灵性命为垫脚石僭位登临的刽子手,她的能力全都是具备极强侵略性,为杀戮而生的能力。你说这样的人,她会喜欢进攻还是防御?”
  “自然是进攻。”骆荔枝眉头微蹙,“对,倾国是一个行走的杀戮机器,她是长于侵攻的,换句话说,她应该更倾向于使用分控型的殿堂,像她这样的存在,其行动规律应该也是打一枪就走,完全没必要建立一个守御完备的根据地才对。”
  “可眼前这个殿堂却是中控型,倾向防御性质的传统殿堂,真奇怪...”
  苏星流喃喃自语,总觉得忽略了什么,却又抓不到什么首尾,骆荔枝也不出言打扰他,她一边调整着鬼械部队的位置,一边落到陆蝮身边。
  这黑袍人从抵达开始就一直站在距殿堂不远的位置上端详或是等候,始终未发一言。
  “陆蝮先生,请出手吧。”骆荔枝沉声道,“请动用你的全力,营造出最大的声势,让对手感觉到你君位的气势,不需要任何留手。”
  “嘶嘶,骆将军是怕我不尽心。”
  陆蝮发出嘶嘶的笑声:
  “登临为君,自然要一言九鼎,我答应的事就不会改,不论如何,今天我会死在这里。”
  骆荔枝微微颔首。
  “将死之人,有兴趣的事情不多,很多事情我问了,你们也不会告诉我。只是有一件...我究竟会是受戮横死还是自戕而亡?对自己的结局,我还是有点兴趣的。”
  陆蝮低低一笑,道:
  “骆将军,请告诉我对手是什么人。”
  “执夜府黑榜第十二位·倾国。”
  “嘶嘶嘶...很好,是个值得我一死的对手。”
  陆蝮不再多言,掀开黑袍,自那神秘的兜帽中,竟然露出一只硕大的三角形蛇头。
  红褐色的蛇头透着极度的危险,层叠的鳞片和深陷的颊窝更增其阴冷,斑驳的纹理、斑点、伤疤,显示着这是一条积年老蛇。
  陆蝮吐露蛇信,看向神色间略显提防的骆荔枝,那看似无法做出的蛇面上,忽然露出一种似笑非笑的意味。
  下一刻,陆蝮那猩红的双眼霎时间变为彻底的漆黑,整个身躯以极其惊人的高速疯狂膨胀,浓烈的妖气和君位独有的巨大压迫感眨眼间将整个空间都填满。
  骆荔枝几人在他显现的巨大蛇身之下,看起来简直如同最渺小的蝼蚁。
  “很多年没有展露全躯的机会了。”
  巨大的蝮蛇吐出泛着妖异红芒的深色蛇信又迅速收回,发出低沉却响彻四野的笑声:
  “啧...多么危险的味道,多么污浊的味道,这是死的味道啊。”
  这么说着,陆蝮却完全没有什么畏惧,反倒是流露出与冷血动物身份截然相反的异样兴奋,乃至一种狂热。
  “今日,当为我主奉献此身。”
  仿佛要纵贯天地的可怖巨蛇将君位的骇人威压铺展到极致,连空气都为之扭曲,他那暗色斑驳的巨大身躯上,竟然诡异地开始生出一片片洁白的羽毛。
  “本相显化·羽蛇神。”
  —————————
  扁桃体发炎一发三四天,疼得整个人都浑浑噩噩的...

第一百三十六章 猫鼠游戏
  【本相显化·羽蛇神】
  低沉的言灵响彻四野,来自中天社的君位死士陆蝮身化一条遍体生出洁白羽毛的巨大蝮蛇。
  其身姿横贯天地,仿佛挟山吞海,甚至已经超过了倾国这座由墓碑堆叠而起的殿堂,这来自视觉上的最原始的冲击力,顷刻间便给在场所有人都带来了强大的压迫感。
  “请现身吧。”
  巨蛇硕大无朋的竖瞳里扫射阴冷的视线,仿佛要将眼前的殿堂看透。
  扫视一圈,仍不见倾国踪影,陆蝮发出低低的嘶声,将骇人的蛇信再度吞吐之后,这巨大到目不能容的蝮蛇竟然凌空飞了起来。
  没错,陆蝮以羽蛇神之身飞了起来。
  而且这不是寻常的飞,而是...漂浮。
  那如山岳般巍峨的巨蛇,径直漂浮而起,没有拔山吞海,没有天崩地裂,简单得简直就像是一片轻盈的鹅毛。
  然而漂浮起来的时候轻得像羽毛,砸落下来却完全是两回事了。
  遍覆白羽的蛇身轰然砸落,隐隐携带风雷音爆之声,这一次可不是轻如鸿毛,连天空几乎要完全遮蔽的羽蛇神之躯释放出无俦的动能,瞬时间引发强烈的风压,以至于地面上仍在交战的鬼械部队与活死人军团多有站立不稳,直接被吹飞者。
  在陆蝮的羽蛇神躯面前,这些原本都称得上强大的存在,不论是规模还是实力,都与蝼蚁无异。
  这就是君位与禁位鲜明的,超越量级的鸿沟。
  要知道,陆蝮这具巨大的羽蛇神之身可不是什么幻影,而是切切实实存在的。
  这种可以叫做“巨大术”、“倍化术”,或者干脆叫“法天象地”之类的,通过巨大化部分乃至全部躯体以获得强大威能与破坏力的秘法,被称作【真身】,是唯有妖怪才能掌握的能力。
  妖怪生来具备超凡的体魄与特异的禀赋,于是自然而然地走上了一条淬体锻躯,修“身”的道路。
  妖怪越是修炼,其躯体就越是强大,到极致处,穿金裂石开山分海,乃至撕裂虚空都不在话下,这【真身】之能,便是部分高阶妖怪通过修行探索出的道路之一。
  迅速膨胀的真身,其质量、防御力都得到了全方位的加强,这肉眼可见地会带来可怖的威力和坦度,但与之相对的,是陡增的控制难度和巨量的消耗。
  也只有触摸到君位门槛,才能对躯体进行部分巨大化,而只有登临君位,具备领域场的力量,才能如陆蝮这般举重若轻地施展出这堪称法天象地的真身,否则这么重的身躯,给一千个禁位来抬都抬不起。
  相比起来,人类的躯体远较妖怪来得脆弱,亦没有妖怪与生俱来的各种禀赋,全然无法承受躯体巨大化所带来的负荷,这并不是人类适合的道路,人类自有属于自己的道路。
  人类在文明发展的过程中,逐渐摸索出了灵能修炼法,通过掌握灵器以触及更高层次的个人伟力,走上了一条修“心”的道路,又以数量压倒妖怪,以至于成为神州的主流,这就是后话了。
  话说回来,若是吃准了陆蝮真身这山崩地裂的一砸,别说是倾国的殿堂,估计连脚下这死海荒原都要被砸个四分五裂。
  境地已经到了如此紧迫的程度,倾国终于坐不住了,与陆蝮迥异的君位灵压终于显现。
  但...并不止一道。
  一名身形健硕的黑肤雄壮男性迈步向前,每走出一步,他的身量就陡增一分,随着他步履的频仍,其身量如旱地拔葱般层层叠起,待迎上陆蝮的羽蛇神躯之时,整个人居然已经膨胀到比陆蝮更高的地步。
  那一具黝黑又如钢浇铁铸的躯体,真如伫立天地之间擎天掣地的一尊远古巨人。
  赫然又是一具真身!
  巨人没有任何言语,但君位的灵压与凌厉的动作已经说明了一切,他动作极快,劈手便夺,生猛地直接将陆蝮压下的蛇尾揽入怀中,这一接,将陆蝮下砸的所有动能全部化解,巨人脚下死海荒原登时下陷数丈。
  巨人并不以为意,随即以蛮力强行撕扯,他竟是要硬生生地将陆蝮的蛇尾扯断!
  而与此同时,两道长达百米的弧形风刃,骤然从巨人的面部朝陆蝮暴射而去,仿佛从巨人口中喷吐而出。
  风刃与巨人的动作配合精妙,巨人挟制陆蝮动作,风刃封锁陆蝮去路,顷刻间陆蝮便陷入前有狼后有虎的危险境地。
  此时,但见这巨蛇浑身的洁白羽毛一抖擞,巨大的蛇躯顿时切换为一种满是尖刺的形态,每一根柔软的羽毛竟然都化作尖锐泛着幽蓝色冷光的棘刺。
  巨人擒住陆蝮的双手双臂顿时瞬间被无数道棘刺洞穿,这棘刺还异常尖锐,凌厉的风刃居然无法伤及分毫。
  陆蝮顿时挣脱了巨人与风刃的夹攻,向后撤出一段。
  蛇类妖怪的感知方式与常人以目以耳都不同,陆蝮已经发现,巨人的肩膀位置还藏着个人,他以风掩形,其动作也与风共振,匿踪手段很高明。
  如果李瞬看到这一幕,或许会感叹此人与安酥的手段倒是有些异曲同工之妙。
  陆蝮心怀死志,自然不会有任何畏惧,但他并不想一合之内就引恨,他的考量是,如果这巨人只是真身强横,他大可以放手一战,但有这操纵风刃的术师在,近身战中他就会陷入不利境地,必须拉开距离,用另一种形态和能力对敌。
  陆蝮一甩蛇尾,在空气中发出震耳欲聋的“啪”声,蛇眼中流露出一种轻蔑又警惕的神色。
  他注意到,巨人和术师的后脑,均由两根如同虚无之物般的黑线所操。
  追根溯源,陆蝮的目光落在极远处墓碑山的山道上。
  山道上正有一名女性,不紧不慢地踱着步,一路向巨蛇的方向走来。
  女人一袭鲜血般的红裙,尽显她浮凸有致的身量,在这幽暗晦涩的夜中,那一抹透着异样诱惑的殷红尤为灼眼刺目。
  不论怎么想,这女人都一定是极美的。
  然而任何人在看到她的第一时间,都绝对不会去留意她的相貌身材如何。
  因为...只消看她一眼,其视线就仿佛受到了万钧的重压,入目一片渗入骨髓的幽冷,尽是鲜血和亡魂,再多看一眼,似乎还能听见虚无的空间中厉鬼的尖啸。
  三尸神·倾。
  或者说...黑榜第十二位,屠城灭国之女,【倾国】。
  倾国停下脚步,于幽冷的苍白沙漠上站定,身侧是黝黑的巨人,对面是警惕对峙的羽蛇。
  相形之下,她看上去很渺小,然而在场没有任何人的注意力敢不集中在这一抹鲜红身上。
  倾国望着巨蛇的目光不见杀意或冷漠,反倒是带着浓重的探究意味。
  虚空之中,不知何时蔓延出十数道络操之线,在倾国周身盘桓。
  “你是...守城的蝮蛇?你要杀我?为什么?”倾国吐露疑问,声音不大,却亦能传入在场众人耳中。
  “你认识我?”陆蝮疑惑道。
  倾国没有回答的意思,陆蝮便吞吐着巨大的蛇信,发出嘶声:
  “不需要理由。”
  他的灵压开始变得骇人,蛇躯游动,散发出危险的气息。
  “嗯,你看起来不错,本相、真身、行宫结合得很好,虽然没什么进步的空间,但和【逐明】挺搭的,值得一用。”
  倾国仿佛打量货物般上下扫视着巨蛇,露出一种莫名的神色:
  “你叫...陆蝮?是个随便的名字啊,给你起名字的人,想必没花什么心思吧。”
  陆蝮只觉悚然。
  他和倾国素未谋面,且隐姓埋名潜伏入死海墟城至今,从未暴露过身份,倾国却将他的名字都能脱口而出。
  “喂,陆蝮,你有几个兄弟姊妹?”倾国忽然问了个奇怪的问题。
  “你有些多事。”陆蝮冷笑。
  “算了,也不重要。”倾国淡淡道,“你背后的阴影很强大,怎么也看不清,看来还需要更多的时间...”
  她抬眼看向陆蝮,右手双指一并,架住身侧的两根黑线,指向陆蝮:
  “杀了。”
  巨人立刻动了起来,与那操风的术师一道前冲,陆蝮也不托大,灵压迸发,迎面接战。
  两大真身战在一起,霎时间地动山摇,再加上那可以肆意操纵狂风的术师煽风点火,场面说是天崩地裂也不为过。
  “啧,麻烦了。”
  苏星流的声音突兀地在心灵链路中响起,一贯轻佻的他此刻也压低了声音:
  “那个术师我不认识,但是这巨人我知道,他是【逐明】,夜天之战中执夜府东军的先锋官之一。”
  “夜天之战末期,夜国溃退,执夜府东军攻入明京,那场死战中,逐明独力打破明京城防后力竭战死。这是一个死了一百多年的君位,她居然能操纵这样的存在...”
  “这就是倾国的络操之术吧,她应该是从执夜府的某些渠道入手了逐明的尸体。”骆荔枝道。
  “不是这样的,骆将军,你要知道,君位唯我独尊是不可违反的铁则,其灵压无法遮掩,更无法驯化、转化,所以倾国再如何厉害,也没法络操活着的君位。”
  “同理,她就算入手了君位的尸体后,以络操能力能恢复其生前部分实力,也不可能展现出完全的君位姿态。”
  “而且倾国的络操能力,是将活死人化作她的手眼,受她操控,可这两个君位的战斗模式各具风格,泾渭分明,跟那些行动模式趋于统一的普通活死人完全不一样。”
  骆荔枝看向战场,场中的巨人与术师各展威能又严丝合缝,对陆蝮形成了明显的压制,陆蝮是货真价实的僭位者,这两个活死人的压制力可想而知。
  苏星流话音一顿,道:
  “总之,我很怀疑这两个究竟是活死人还是其他什么东西。安大姐的情报来自制造出倾国的野鬼曹,按理说已经是最详尽的情报了,且也与倾国往日的表现吻合,这么看,问题估计就出在她的殿堂上,这地方邪门。”
  “和殿堂没关系,这座殿堂只是倾国的仓库和领域放大器而已。”
  久未发话的李瞬忽然自墓碑山内部传讯:
  “当然也不是络操之术,是比这些都更麻烦的东西,这个可以暂且搁置。苏星流,你先前说这座殿堂的奇怪之处,我已经有了七八分猜测,这里可能是——”
  “荔枝,注意,你被发现了。”
  李瞬的话被安酥急促的警示打断。
  在陆蝮本相显化并施展真身之后,居于后方指挥的骆荔枝便借机隐匿了行踪,准备伺机和苏星流一道偷袭倾国。
  骆荔枝自觉没有走漏行藏,安酥却疾声道:
  “忘了李瞬所说的辨脉了吗?连结只会发生在复数人之间,而且时间越短就越清晰,倾国没见过陆蝮,但她已经获知陆蝮的基本情报乃至他的姓名,刚才只有你和陆蝮有过接触,只有一个可能,她看到你了。”
  骆荔枝未及反应,下一刻,只见她藏身之处周围的地面上,果然现出一只只色泽枯败的手掌从大地中探出,迅速将她包围其中。
  活死人一个个从地面涌上,这是一支大约五十人的队伍,显然就是情报中倾国最为得力的活死人近卫。
  “指挥那堆破铜烂铁的小老鼠被我抓到了。”
  倾国饶有兴味的视线投注而来,在骆荔枝身上扫掠片刻:
  “骆将军?你是陵光骆氏的人?居然找到这里来了,有点意思,我有点搞不清究竟是谁在针对我了。”
  骆荔枝没有应答,覆手之间,长鞭胭脂绕握在手中,一副欲拼死一搏的态势,但这一对五十的悬殊差距,让她看上去异常势单力孤。
  倾国微微弹指,活死人近卫便要结阵将骆荔枝封锁其中,而后撕裂。
  然而这时,凝炼的粉色念力喷薄而出,将骆荔枝整个人托离地面,直接挣脱了活死人近卫的包围网。
  活死人近卫倒也不是没有应对手段,他们虽不会飞,但各种凌厉的吹箭、骨镖、枪弹乃至一些元素能量体朝已经凌空的骆荔枝飙射而来。
  不过这些对骆荔枝完全构不成阻碍,念力化作一只大手,很轻松地将这些飞行道具一巴掌拍散。
  而她的攀升甚至还没有结束。
  只见骆荔枝略一动念,眼前便现出一排阶梯似的念力凝结,随便几个纵跃,就直接到达活死人近卫无法触及的空域。
  “不好意思。”骆荔枝俯视着地上的一袭红衣,轻笑道,“谁抓住谁,还不好说。”
  一柄森寒的黑枪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倾国身后。
  ————————

第一百三十七章 她能防吗?防不了,没这个能力知道吗?
  话分两头。
  殿堂之中,李瞬听到心灵链路中的传讯戛然而止,多次呼唤,也没有人回应。
  最后听到的传讯,是安酥在疾声提醒骆荔枝她已经被倾国发现,之后便是持续的沉默。
  即便李瞬信任那边的实力,心中仍然涌现一股沉甸甸的压抑感。
  李瞬的狩猎生涯中很少有队友,除了在南部开发计划中,跟随猎团进行过集群作战之外,几乎都是独行。
  原因不问可知,他身怀秘密,几乎没有信得过的人,连最应当给予信任的情报源影女也要提防。
  十年以来,能走进他的心中的人不过寥寥。
  而骆荔枝通过金兰之契,以一种决然的姿态闯入了他的世界,以一种近乎自殉般方式,跨越了各种立场与隐秘的隔阂,极大程度地增进了两人之间原本并不多的信任感。
  如今她骤然身陷险境,这不能不让李瞬提起心来。
  作为骆荔枝的朋友,作为与她缔结契约之人,李瞬心理有些波动其实很正常。
  但李瞬更清楚,作为猎人,越是临到这种关键的时刻,就越要摒除一切纷扰的负面情绪,让己身进入高度集中的狩猎状态,不被情绪搅乱决策。
  猎人本能早已经烙进了李瞬的骨子里,呼吸之间,他略有浮动的眸光已然古井无波。
  龙气幽炽,推动速度不断加快的猎人在山道上疾驱,身形闪转腾挪,变幻莫测,若有人能目睹此情,便会讶然发现暗夜之中遽然划过一颗苍色流星。
  地穴墓碑之下,一只只枯槁的诡手不断涌出,成群结队的禁位活死人意欲阻止李瞬的前路,越是往前,就越是密集,遥望远夜,晦明薄光下的映照出芒芒大山中,黑蒙蒙如山雨欲来。
  这座殿堂正在阻止李瞬的脚步。
  可越是如此,李瞬就越要一往无前。
  眼下他管不到外面的形势,他要做的事情很简单,唯有直捣黄龙而已。
  虽然如此,但苏星流猜测李瞬是因为察觉了这是中控型殿堂,其中存在可以打破的核心节点,才选择孤军深入,只能说是猜对了一半。
  李瞬突然决定临场改变计划,并不惟是一时义愤的血气上涌,也并非如苏星流所想,这大胆举动的背后,有着冷静而缜密的思考。
  通过星火瞳的完全洞彻,李瞬已经清楚,倾国的殿堂实际上就是一个三层结构的“仓储中心”。
  第一层结构是以领域场外壁划分出的界线到墓碑山的部分,这一区域全都变成惨白的沙海。
  这是因为死海荒原中的埋藏的幽能全部被倾国以君位伟力抽走,取而代之的是殿堂复杂的灵能架构和轨道,以确保活死人在殿堂内部任意地底通行无碍。
  沙海还在不断地向外蔓延,这实际上就是倾国仍然在持续向外扩张殿堂实控范围。
  第二层结构是位于殿堂中心的墓碑堆垒成的小山。
  墓碑山就是一个仓库,每一块墓碑下都是一个半挖空的墓穴,用来囤积活死人,其中的活死人部队密密麻麻根本数不清数量,粗略目测也是千人级别,现在跟鬼械部队纠斗在一起的只是其中的一小半。
  不出意外,能被倾国纳入墓碑山中的“收藏”,每一个都是她数十年来精挑细选的高手,可以想见,她的家当应该基本上都在这里了。
  第三层结构即位于山顶正下方的墓碑山内部的密室,那里面晦暗到连星火瞳都无法看穿,唯一能见的东西就是那个在吃人心的诡异黑茧。
  说实话,相当粗糙。
  李瞬对殿堂不可谓不了解,他亲眼见过甚至亲身体验过的殿堂就有一掌之数。
  这已经算得上经验很丰富了,要知道,现在愿意打造殿堂的君位已然越来越少。
  很多君位不用殿堂是有原因的,除了局限性之外,更是因为殿堂并非可以随意就制造出来的东西。
  与各种君位伟力和领域场力量相配的资源如素材、术式、结阵等等,无一不是需要千重万复去实验、开发的智慧结晶,抑或是世间可遇不可求的稀有之物,很多甚至是倾举国乃至阖神州之力才能配齐的。
  现在毕竟不是战争年代,除了个别特殊情况,像执夜府的根基,行会的核心,像对泯光极重要的滇池这类之外,鲜有再集中如此多的能量和资源去单独为某个君位研究殿堂的可能,想造殿堂?那得看运气。
  所以每一个意图打造殿堂的君位,都会慎之又慎地去设计和推敲,争取能打造出最适合自己的殿堂,因为能到手的资源和机会很可能也就那么一次而已,下一次就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了。
  正是因为知道这一点,在探明了倾国殿堂的结构之后,李瞬迅速地发现了其中的矛盾之处。
  倾国打造的此处殿堂,是传统的中控型殿堂,讲求对领域场防御性的强化。
  所谓强化防御性,说得通俗点,就是对能让自己站得住脚、抗得住压、控得住场的领域能力的强化。
  如果换做其他君位大妖,比如说众所周知的擅长防御的树妖、石妖或龟妖,那这个殿堂就很正常。
  那些妖怪专精于此,他们的血脉中世代传承的就是如何提高防御,如何加固自身,如何以逸待劳,他们有一万种方法来让自己的领域场变得固若金汤。
  传说夜天之战末期,夜国曾发动过的由50名专精防御的君位共同打造的叠加领域阵线【禁界】,甚至能短暂抵抗极位出力,足见其厉害。
  若是那样,陆蝮想用显化的羽蛇神真身蛮力打碎殿堂?不存在的,单凭一名君位的力量,根本就打不碎同级别防御型妖怪精心架构的领域场。
  李瞬想潜入偷袭核心?不存在的,殿堂内部从来只会比外部更加牢不可破,所谓的破绽,不过是诱饵而已,内中复杂的结构,遍布的陷阱,无处不在的控制,会让侵入者体会求死不能的感觉。
  一个适配度足够高的殿堂,可以让君位在特定情况下发挥出数以倍计的实力,这是殿堂的恐怖之处。
  面对殿堂,四人的原计划就是一种谨慎的选择,即尽量事先探明情况,尽量避开殿堂的锋芒,尽量用战术欺骗倾国,而后把主战场交给君位。
  正是考虑到存在殿堂的可能性,李瞬才借机勒索了一把谛听,把死士陆蝮要了过来给计划加码。
  否则其实对李瞬个人而言,留着陆蝮这个口子更有利于他对中天社的试探和谋划,也更有利于后续对死海墟城的动作。
  然而,这其中存在一个很尖锐的矛盾。
  不论根据哪方的情报,倾国都是个侵略性极强的君位,她的禀赋、性格,与中控型殿堂可谓格格不入,她其实压根就不应该花费巨量的资源和时间,去打造眼前这么一个殿堂。
  妖怪从来都是非常吃血脉天赋传承的种群,而倾国作为络妖怪,本身没有任何防御类能力的传承,换句话说,她完全不擅长防御,她更适合的是战争时期常用的分控型殿堂,以实现她擅长的攻城略地乃至于万人级别的屠杀。
  所以李瞬才会说,这座殿堂只单纯是倾国的活死人仓库和行宫放大器而已,架构相当的粗糙。
  防御型君位的殿堂是固若金汤,自成天地,倾国呢,你叫她防,她能防吗?防不了,没这个能力知道吗?
  可她既然已经这么做了,那也只能破罐子破摔,作为一个络妖怪,倾国为数不多能强化的“防御”能力,无非也就是领域场的辐射范围和容积了。
  她只能去以攻代守,通过操纵更多的活死人,辐射更广泛的领域场来达到防守的目的。
  殿堂都造得这么尴尬,这里面显然有蹊跷。
  李瞬和苏星流同样敏锐,而他应对殿堂的经验远比苏星流丰富,是以他比苏星流更早就察觉到了其中的矛盾怪异之处。
  随着对倾国殿堂的深入观察,直到看到那个烙印着三尸神紫色兽首的黑茧,李瞬对这个问题的答案,已经有了六七分把握。
  ——倾国在这里藏了东西。
  倾国拥有一件十分重要的秘密之物,然而这个秘密之物并不方便携带,甚至用寻常的手段难以掩藏,而倾国不仅要隐藏,同时还要确保这秘密之物的安全。
  如此,她才会需要一个强防御性强隐匿性的殿堂。
  这其实不是一个难以推导的结论,苏星流之所以没想到,是因为他的情报量不足,单纯把倾国当成执夜府养出来的黑手套,一个不存在个人意志的打手,他想不到这样的人有什么值得如此豁出去也要隐藏的秘密。
  李瞬却是很清楚倾国的身份。
  秘密结社三尸神潜藏神州各大势力之中,拨弄神州局势,甚至掌握着一种死者复生的方式,其神秘诡异,是李瞬生平仅见,如此组织,必然所谋甚大,野心勃勃。
  倾国作为其中的高阶乃至核心成员,身上当然会存在重要的秘密。
  换句话说,这殿堂之内,很可能就藏有三尸神的某些重要秘密。
  三尸神对其组织成员有着严苛的限制,其成员如九丑、槲寄生等,似乎也对组织有着高度的忠诚、向心力甚至狂热信仰,是以也只有有关三尸神的秘密,才能让倾国如此苦心孤诣大费周章地去为此打造殿堂。
  李瞬从来是个极其果断的人,长年狩猎生涯培养出的直觉让李瞬嗅到了机会的味道,于是他当机立断,做出直捣黄龙的决定。
  说回眼前。
  其实总体上,这座殿堂应该说还算成功,至少给倾国操纵活尸的能力带来了质的飞越,要知道按照安酥的情报,倾国一般只携带一支五十人左右的近卫,也就是说她的行宫能力,让她最多也就能同时络操百人级别的活死人。
  在殿堂中就不一样了,李瞬怀疑她很可能凭借殿堂,完全控制殿堂内部贮藏的所有活死人,达到一人成军的地步,这把她的战斗力直接上升了一个级别。
  她完全可以通过蚁多咬死象的方式,在殿堂范围内拖住一到两名君位,她再亲自对敌一名,在双线操作的情况下,她能正面迎战三名君位。
  可惜,进入倾国殿堂之内的是一个表面禁位,实际君位战力,且拥有星火瞳这种逆天秘技,已经把这座不甚考究的殿堂完全看穿的李瞬。
  手执利剑一路疾驱,李瞬劈荆斩棘,在剑器·斩春风的横扫之下,竟没有一合之敌。
  如果只是李瞬单打独斗,龙气虽强,络操术的邪气也是生生不息,在没有展现君位实力的情况下,李瞬与这些活死人的差距没有那么大,达不到眼下所向披靡的效果。
  但斩春风在手,一切就不是问题。
  不论是何等邪异,哪怕三尸神的诡秘黑线,斩春风剑锋所指,亦是一斩即断,没有弥合的可能,区区络操,自然根本不在话下。
  而龙气的加持,更是给这柄剑器加上如虎添翼般的破坏力,让本就摧枯拉朽的斩击达到无坚不摧的地步。
  是的,练野大君独到的选材和精湛的锻造技艺永远值得信赖,这是一柄足以承受龙气暴烈性质的神兵。
  通常神兵利器锐意逼人,很容易就桀骜不驯,即便勉强驾驭,也会有相性问题,毕竟兵刃这种东西,不是强就好,而是适合的才是真的好。
  李瞬却同样不用担心这个。
  因为...这是阿夕的剑。
  修长的剑身仿佛感应到持有者的激越而鸣动不休,却邪的剑光在龙气的加持下舞动有如水银泻地,李瞬脚步一顿,借助急停带来的强大惯性,龙气呼啸间,划出巨大的半弧形青色剑芒。
  这堂皇霸道的一剑,直接把眼前一大片活死人斩断清空,浓烈的邪气为之一散,被劈砍踩踏到不成样子的墓碑群展露出来。
  李瞬毫无犹豫地抬手,锐利的剑芒直直对准某块墓碑所在的地穴,一剑刺入。
  墓碑山内部,共有四处灵能脉络传输的节点,通过这四处节点,源源不断地为整座殿堂提供灵能,以维系领域场域,让倾国可以同时络操千人以上的活死人军团。
  这四处节点随着灵能脉络变幻,位置游移不定,显然也是一种防御性措施。
  只是,倾国毕竟不是专业的。
  而李瞬抓破绽的能力却是专业的,他一路行来,早已看穿节点变幻运行的规律。
  暴烈的剑击生生点在隐藏于此的能量节点上,龙气肆无忌惮地吞吐着,疯狂地摧毁一切。
  整座墓碑山为这一剑陡然震撼,这漆黑惊悚的造物,在此刻竟然发生了一刹那的虚实变化。
  殿堂外部。
  一袭红衣的倾国无法再维系从容神色,幽邃的眼底升起一抹狰狞,以及...微不可察的焦急。
  她一直负在背后的手,突兀地虚空拨动第三根黑线。
  ——————

第一百三十八章 猎人x猎人
  李瞬强大的机动力和斩春风无匹的却邪锋锐配合无间,在这遍布活死人的殿堂之中此起彼落,冲突不定,逐渐逼近山顶。
  如此场面,甚至让他有些眼熟。
  明京动乱之夜,有个叫槲寄生的家伙,似乎也是拿有些类似的一套手段来对付他。
  当然,两者之间的差别还是很显著的,不仅是原理上的有高下,还有槲寄生明显是在东施效颦。
  它所施放的【罪界·无天黑绳地狱】,大概是模拟某个殿堂运转方式而创造的术式,只是威能显然不能与原版的殿堂相比。
  所以槲寄生现在已经躺在了玄冥境界里。
  倾国就不同,这是货真价实的殿堂,君位威能毕竟不是盖的。
  越是深入,李瞬就越是能感受到倾国的难缠,即便倾国的殿堂打造得不伦不类,仍旧展现了她君位的威能。
  每一具活死人都具备生前的部分战斗意识,且还有倾国的辅助,以至于李瞬无法迅速打出碾压和突破,一旦遇上缠斗,必须拿出十分的精神来应对,稍不留神还容易陷入包围网。
  哪怕是李瞬,如果不是龙气爆发的速度和对殿堂架构的了解令他有机可乘,一旦陷入人海战术,他很可能会被立时淹没。
  是以李瞬没能复现在黑绳地狱中无双武将般一骑当千的畅快,面对漫山遍野的活死人包围圈,他更像是一个神出鬼没的刺客,闪转腾挪,一击不中即远遁千里。
  李瞬回想起妖怪图录中有关于【络】的条目。
  【络,天生妖(概念妖旧称),存世稀,无体征,外观似须触状物,幼体易殁,成体常见黑、褐、灰色,其性难定,有大善亦有大恶者。】
  【络之禀性难定,盖因其性均得自于初络附者,络附者善即为善,络附者恶即为恶,其受人心变幻之诱深也。】
  【由是衍出禀赋,可肖人之容貌气质,时愈久者愈同;可辨人间脉络经纬,时愈近者愈明,凡此种种,近似洞彻人心,世人厌之,遂渐销匿。】
  妖怪图录上的条目共有三类,按照成文的时间排列,像这类文法古奥、言简意赅的描述,一看就不是近代或当代使用的,一般放在条目的最前。
  李瞬对古语的掌握熟练,理解其中意思,这几段讲的都是络妖怪的体貌特征。
  作为概念妖,络妖怪没有性征,也没有性格,因为这种妖怪很容易受到感情强烈的人心吸引,所以可能为善,也可能为恶,其性格与性别都要在经过初次络附之后确定。
  络妖怪同时还有“易容”和“辨脉”的天赋,可以任意变幻体征,可以分辨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因为这些天赋近乎于看透人心,把握人心,为世人所厌弃,所以数量越来越少。
  【注:络妖由幼长成,非凭年岁,而凭络附之数。络操百数,即为小成,络操千数,即为中成,然纵络操万数,亦不及大成,至于大成,世所未见。】
  【又注:小成之络,十人如臂指使,中成之络,百人随心所欲,设若有大成之络,则持千人如一人,御万方如一方,世间万物,不论生灵死体,有情无情,皆为所驭,神通异也。】
  像这类文法略简单,与白话相近的注释,看起来年代就近一些,通常是跟在第一类的后面。
  这里主要描述的是骆妖怪成体的状态,可以看到,络妖怪的大成之境,须得要“持千人、御万方”,这已经完全脱离常规,如果没有君位的伟力,是不可能做到这种地步的。
  至于最后一类注释,就是父亲李曜的注释,多则数行,少则几个字,用语平易,很好理解。
  李曜给络妖怪留下一行莫名其妙的注:
  【补注:一种本不该诞生于人世的拙劣仿品,其身心都存在严重缺陷,别说君位无望,甚至很难长命,但*********】
  李瞬只觉得头脑一片空白,随即泛起一阵剧烈的抽痛,让他整个人的身形都为之一颤。
  李瞬是如何坚毅之人,这仿佛发自脑髓的剧痛却仍旧让他无法抑制地颤抖。
  他不敢再想下去,深深吸了口气,摒去了头脑的残痛。
  【***】的部分并不是李曜没有写,那上面分明是记录了内容的,只是李瞬现在去回想,却根本就想不起来,如果勉强多想,甚至会引发剧痛。
  这很奇怪,李瞬的记忆力很好,还受过专门的记忆训练,但凡看过的东西就很难轻易忘记,更遑论从小阅览,长大后又深得他重视的妖怪图录。
  然而关于络妖怪这一条的后半部分,今天他反复尝试多次,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飕!
  一道几不可察的疾风骤然杀到,李瞬顾不得再想,脚步急急一刹,停下身形。
  迎面斩来力如重锤般的凛厉刀锋,李瞬下意识扬起长剑,龙气一炽,力图硬撼这一击。
  可还是太晚了。
  李瞬没能接住此刀,竟被这一刀直接击飞十余步,胸口一甜,一口血几乎就要喷出,而虎口更是当即开裂,鲜血流迸!
  好在李瞬经验丰富,刹那间化解了部分力道,强压血气,稳住身形,定睛看向前方的阴影。
  难怪仓促之下没能接住,原来对方击出的不是一刀,而是两刀,对方是少见的双刀使。
  不,不对。
  这是个顶着三角人类脑袋的活死人,但明显是妖怪,因为其特征实在是太过明显,以至于李瞬一眼就认出了他的种族。
  螳螂。
  没错,这是一只螳螂妖怪。
  那标志性的如大刀般的一双前肢上,锋锐坚硬的锯齿与致命的冷钩,那强劲的上颚与折叠蓄势的足,无不在提示所见者,这是虫族中天生的猎杀者。
  作为虫道具素材的来源,李瞬对虫妖怪实在太熟悉了。
  虫妖怪,顾名思义,是自然种昆虫属,脱胎于各种虫类的妖怪。
  虫是这个世界上存在种类数量最多的生物,各种各样的昆虫可以说是随处可见,然而虫妖怪却是一个人丁不旺也不够强大的种群,在妖怪种群之中,长期以来属于偏下层地位。
  原因很简单,因为虫类的个体结构限制了对灵能的利用效率,寿命又都十分短暂,以至于到死都无法开启灵智。
  数十万、乃至上百万的虫类之中,才有小部分幸运儿得以开启灵智成为妖怪,若非虫类的基数足够庞大,虫妖怪这个种群甚至无法维系。
  好在对此,虫妖怪找到了解决的办法,种群中的智者另辟蹊径,找到了一条全新的道路——概念化。
  具体操作解释起来很复杂,简单来说,就是抛弃原本虫类个体的概念,以虫群、虫族的整体形式,提炼出全新的个体概念,化整体为个体,即“一人一族”。
  自然种和概念种泾渭分明,这种行为可以说是打破天荒,然而为了种群的延续和发展,虫妖怪没有退路,也没有其他的选择,唯有前进一途。
  耗费超过百代人的努力,虫妖怪种群完善了这种秘法,以至于在夜国崛起的时代,长期没有强者的虫妖怪中,出现了为数不多的君位强者。
  眼前的螳螂就是其中的一位。
  君位大妖通常都具备与众不同的体征,例如鸦天狗的的鸦羽数,猫妖的命数,狐狸的尾数等等,如果知道,就很容易辨认。
  李瞬知道,螳螂妖怪的特征就是那对大刀的颜色,君位螳螂妖的前肢是白色的。
  这突然袭击李瞬的螳螂浑身漆黑,目光猩红,衬托得那双刀的莹白在这暗夜中愈发触目。
  螳螂是昆虫中少见的猎食种族,与寻常的虫类不同,这种虫类生来就是为了猎杀其他同类而生,不论是结构、肌体、口器还是那对标志性的大刀,都无时不刻地彰显着其猎人的身份。
  生前君位,死后亦不改猎手本色,这螳螂非常强。
  凶戾的气息扑面而来,沉重的压迫感沉闷地击打在他心头,李瞬的眸光变得冷而沉。
  龙气盈野。
  玄色暗涌。
  猎人拔刀。
  —————

第一百三十九章 时代变了,大人
  狂暴的龙气与幽冷的玄冥交叠、共鸣,最终化作无边无沿的炽沸。
  李瞬抬手为上唇抹上殷红,悄无声息地施展龙歃血秘术,而后双持斩春风与星青玉珀刀。
  面对已经确定是君位的白刀螳螂,李瞬没有任何犹豫,第一时间拿出最强状态对敌。
  他很清楚君位和禁位之间究竟存在着何等的差距,不,用差距这个词甚至都显得有些不合时宜,用差别才更合适,因为这两个位阶之间,根本就是天渊之别。
  据统计,现今存世的君位强者总数过百,听起来不少,但分摊一下神州、长安和元妖界,就算神州繁荣,占比多些,也不过六七十名。
  而神州成建制的超级势力——即执夜府、行会、五方佬三巨头,要占据这六七十人中的大多数。
  执夜府公开的执剑人就有近20人,行会公开有十二日曜,12人均为君位,五方佬实力相对前两方略逊,但其亦有约10人的公开君位。
  然而属于三巨头的君位,几乎都是位高权重者,或是隐世不出者,且存在互相牵制的关系,寻常人终其一生都没可能见到一面,更别提见到他们出手。
  而除去三巨头之外,余下零散或自成势力的君位着实寥寥。
  如今世间行走的主流强者大多是禁巅,不少新一代的修炼者常年接触不到君位,且如今又恰好是一个机械技术与灵能学发展不休的大时代,一些尖端武器的出力甚至已经比肩君位,于是不知不觉间,就会对君位与禁位之间的差距产生认知上的谬误。
  甚至进而产生这样一种论调:君位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就是比禁位能打一些罢了。不是传说中夜天之战的年代,君位满地走,禁位不如狗么?
  对此李瞬只想说,这些人,纯粹是想桃子。
  君位数量多少的变化,单纯是因为时代浪潮的变迁,但君位就是君位,王座之下尽为臣仆,位阶的差距就在那里,从古至今都没变过。
  想要只凭禁位实力就与这螳螂虚与委蛇是不可能的,哪怕是用驭龙秘术提升到禁位极限,位阶的差距也无法跨越,如果怀着这样的轻率想法,今夜李瞬必然会身陨于这座殿堂之内。
  既然如此,选择唯有一个而已。
  登临!
  歃血术下,难明如深渊,难解如星辰,未知的力量露出嗜血的微笑,须臾间冲破王座之下那天堑般的桎梏,无穷无尽的力量奔涌于李瞬的四肢百骸。
  李瞬睁开他俯瞰众生的星火之瞳,将一切都纳入这双洞彻一切的眼中。
  整个世界仿佛都在他一眼之内一掌之中,这一刻,他是君王,抑或...神明。
  如果将灵海中的灵能尽数切换为玄冥,李瞬就将即刻化身为传奇猎人日曜冠冕,手执阎流双刃,身披玄冥羽衣,黄泉铺展,本相显化,只消顷刻之间,眼前的土鸡瓦狗就当灰飞烟灭。
  这就是君位的力量,君临人世,以一己之念一己之力,令世界都为之扭曲颤抖的力量。
  哪怕心志坚定如李瞬,每每歃血登临,也会忍不住片刻沉浸在强烈的支配力所带来的沉醉感中。
  好在猎人的本能早已根植于李瞬的心中,他不会因为一时的沉浸,就忽略对局势的把控。
  日冕可以出现,但不是在这里,更不是在此时此刻。
  所幸李瞬对于身份的隐藏从来不遗余力,他可不止有一张底牌。
  但见玄冥息敛,龙气骤燃,猎人的半个身躯霎时间遍覆灼灼的青蓝气焰,与眼中浓烈到慑人的青火交相辉映,衬托得他宛如一尊黑夜中踏来的苍色修罗。
  在禁位阶段就霸烈异常的龙气,来到君位之后,更是嚣张霸道到无以复加,那覆盖李瞬半身的气焰张牙舞爪,所到之处,空气都为之扭曲,乃至将空间都灼出丝丝缕缕的不稳定碎屑。
  若无李瞬的约束,这狂暴的气焰恨不能将天地都吞噬殆尽,让一切都重归混沌。
  君位龙气让白刀螳螂很明确地感受到了来自同等位阶的压力。
  源自生前的战斗本能提醒着他,眼前的侵入者变得危险了起来,已经不是刚刚那个抵挡他一击都勉强的小角色了。
  可以想象,如果白刀螳螂还活着,或许他会流露出凝重的神色,又或许他会显得兴奋而玩味。
  可惜,他如今只是一具已经死了不知多少年的尸体,是他人手里的工具,即便长着一个类人的三角脑袋,也做不出什么表情。
  君位对君位,双刀对双刀,没有也不需要任何语言交流,此时此刻,唯有一战!
  李瞬一步踏前,旋身,顷刻变向,没有任何试探的意思,双刃如电,划出奇异的轨迹,径直绞向白刀螳螂的后方。
  白刀螳螂除了顶着一张看上去像人脸的脸之外,整体还是螳螂身躯,而螳螂妖怪的弱点在他略显笨重的身与尾,这甚至用不到李瞬的妖怪图录,只凭看的就能明白。
  螳螂的生理结构决定了其正面战强横但后背容易露出破绽的特点,这是生理结构导致的弱点,就像人类没法看到自己的耳朵和后脑勺一样。
  然而白刀螳螂动作很快,对生理弱点/防护死角的进攻,显然是他经常性的遭遇,他拥有各种对抗的方式,甚至还会以此为诱饵引诱敌人攻击。
  眨眼间,双刃与双刃轰然对撞。
  君位龙气与李瞬久经锤锻的身躯结合所产生的力量是爆炸性的,但白刀螳螂竟分毫也不逊色于他,甚至压迫感比他更强,两人这第一合的结果,竟然是李瞬略逊。
  李瞬又一次尝到了这对莹白色前肢的威力。
  毕竟登临了君位,这一次他的体会更加细致,他感觉到对方的前肢上存在锯齿,四刃交击,强烈而高频的震颤感和波动感便立时从对面传导过来。
  经过君位那精准到极致的入微级力量控制,白刀螳螂的双刃一斩,其力道与势头却仿佛江水滔滔不绝。
  这种类似电锯般的斩击手法,李瞬也会,而且用的挺好,但他不过是以龙气模拟锯齿状能量波动,而白刀螳螂那是真的锯齿,两者一比高下立判。
  李瞬不得不退让一步,不过他掌中双刀却是去势不改,再度寻找角度,斩向白刀螳螂的后方死角。
  局面顿时陷入了激烈的缠斗,李瞬不断针对白刀螳螂的后方寻找击杀机会,白刀螳螂则老神在在,一次次完美地防御住李瞬的进击并伺机反击。
  两人都是越战越猛的快刀,仅半分钟就已经交手超过二十合,足见这场战斗的烈度之高。
  飙散的刀锋剑芒,早将两人周围的山体都击打得濒临破碎,没有任何活死人敢于接近两大君位的战场,任何敢于接近二十米范围内的活死人,都会在半秒钟之后被绞成碎片。
  须臾间,李瞬刀刃一错,撩开一对白刀,略退两步,与螳螂对峙。
  交手数十合,李瞬已经基本摸清了对方的大致能力。
  没有别的,就是纯粹的“一点特化”。
  这是非常传统的妖怪修法,可以说是从妖怪这种生命诞生于世以来就存在的修法,甚至早于一切妖力、灵能修炼法,也是妖怪修“身”最早的一条道路。
  简单来说,就是盯着妖躯上下最有天赋最有杀伤力的一个部位猛练就完事了。
  之所以说传统,是因为如今已经很少有妖怪去这么做了,这条路艰难又原始,选择这条路的妖怪,很多蹉跎一生都摸不到君位门槛,而如今妖怪的修炼进阶有很多路可以走,自然少有人会再往回看。
  话说回来,白刀螳螂的一身修行几乎都在他的前肢之上,那是一双可以切割灵能的肢体,任何以灵能驱动的术法在其下都可以斩断、震碎,而如果以实体对他进行攻击,白刀的锋锐辅以他天生猎食者的犀利技巧,任何阻碍都会被他斩碎。
  白刀螳螂这一类的平砍流强者通常没有什么必杀技、杀手锏,一刀一剑硬桥硬马,但换句话说,他的每一刀都是杀手锏,他最不怕的就是硬碰硬,这就是他的风格。
  不论怎么看,如果没有压倒性的力量,跟这样的存在刚正面明显是十分不利的,迂回牵制设法寻求破绽才是最上策。
  正常情况下,李瞬也应该再多做试探,在不间断的小幅度较量中一步步掌握对手的情报和攻击模式,而后寻找机会完成击杀。
  而且这也是日冕一贯的风格,即极致追求一击必杀的大招流,先用各种手段试探对手,而后把握住关键的时机,拿出足以一击破局乃至致命的无解招数,阎流刀术的精髓莫不如此,杜大风、齐钺等君位,无不死在这种模式之下。
  但问题在于,李瞬现在既不能当日冕,也没有那么多时间。
  此刻,殿堂外部已经有疑似前执夜府联合军先锋干将【逐明】和另一个操纵风刃的君位,倾国的本体也在殿堂外,即使有一心赴死的陆蝮和伺机待发的安酥托底,小队仍旧面临着很大的压力。
  他必须设法尽快结束这场战斗,完成直捣黄龙的计划,给倾国的天平上加点分量。
  那么...
  李瞬一抬眼,只见白刀螳螂依旧摆出他的作战姿态,随时准备扑身而上与李瞬大战。
  须臾之间,他心中已有定计。
  青焰在眼底跃动,李瞬骤然拔身,身如离弦之箭飙射而出。
  原本李瞬的速度就出类拔萃,登临之后,以君位龙气驱动己身,更是动如雷霆,夜色掩映之中,苍色流星般的身影快到难以捉摸。
  他这是放弃了击杀,想要突围!
  然而白刀螳螂似乎完全看穿了他的动向,他的速度分毫不逊色于李瞬,要知道作为捕食者,快速而精准地猎杀是必要的能力。
  锵锵锵锵锵!
  一连串刺耳的碰撞与切割夹杂着气流被斩裂的剧烈音爆,持续不断地在山野间回荡,李瞬鬼魅般的身影与白刀螳螂迅捷的疾步以超高的频率不断碰撞在一起。
  李瞬发起的这次突围,烈度比之前的缠斗还要更高,他手执附着龙气的两把利器,却完全放弃了日冕的风格,而是几乎势若疯魔地硬撼起了白刀螳螂。
  从一个方向突围不成,他就爆发龙气斥退对手,再切换方向,白刀螳螂则再度迅速跟进,死死咬住李瞬不让他有寸进的机会。
  如果让李瞬和白刀螳螂站在同一条起跑线上比赛跑,那李瞬八成能赢,但眼下是一场拦截战,李瞬和白刀螳螂要做的都是小范围内的腾挪,李瞬的绝对速度便无法完全发挥出来。
  其实闪转腾挪亦是李瞬擅长的领域,他若是展露玄冥本相,立时之间就可以在黄泉之水覆盖的范围内瞬移,但他此时毕竟不方便动用玄冥,光凭龙气,速度够快不假,可论灵活机变,跟瞬移没法比。
  而白刀螳螂就不一样了,他有翅膀。
  螳螂的翅膀无法支撑久飞,然而通过那对翅膀,他完全可以在较小范围内获得非常强大的机动力。
  此消彼长之下,李瞬一时间隐隐陷入被压制的地步。
  但李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在龙气的刺激下,李瞬双臂虬结的肌肉再度鼓胀,特制的紧身衣物都不受控制地爆裂开来,双手虎口均在强大的反震之下开裂,剧痛钻心,这过于强烈的对攻已经让他的身体组织都受到创伤。
  然而李瞬仍旧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他还在不断尝试突围。
  两人都是速度与力量并重的类型,不断正面地硬碰硬,一时之间谁也奈何不了谁。
  就这样,李瞬每每突围每每失败,白刀螳螂不断拦截不断成功,两分钟过去,两人已经不知对砍了几百刀。
  两人的肆无忌惮,导致墓碑山的半山腰几乎到处布满横七竖八的刀痕剑创,数以百计的活死人遭到君位对轰的余波波及,两人脚下一片碎尸狼藉。
  某一刻,李瞬暴退十数步,停下脚步。
  血丝不受控制地从他嘴角溢出,不知是汗还是血,滑到让他几乎都要握不住手中的双刃。
  他抖擞发麻的双手,狂暴的龙气再度于他身后沸腾。
  他还要再冲!
  白刀螳螂亦无迟滞,提刀迎上。
  两道虚影霎时间于半空交击,龙气对上蕴满君位妖力的白刀,巨力引发澎湃的波荡,李瞬不出意外再度被击退。
  他自然不退,身如雷动,便要换个方向突围。
  对此,白刀螳螂早有预料,但见他双翅一振,如瞬移般一个反转,便腾挪至李瞬将到的方向上空,莹白双刀一错,便是一道朴实无华但锋利无当的十字斩,将李瞬的去路彻底封锁。
  眼看李瞬即将遭斩,此时无论如何,都只有合刀错力退让一途,而在先前数百次的对攻之中,他就是这么做的。
  然而无人能料,就在下一刻,李瞬竟欺身迎上。
  虚空中突兀地响起“砰砰”两声闷响。
  白刀螳螂的身形在空中静滞了一刹那,而后仿佛遭到定身般骤然跌落。
  斩春风轻而易举地洞穿了他的喉管,悄然涌入的玄冥与在数百合激斗中不知不觉侵入白刀螳螂体内的龙气如火星撞地球般相遇,为这场战斗宣告尾声。
  猎人将手中变换为枪形态的星青玉珀收敛,目视跌落眼前的三角头颅。
  他的眸光始终冷锐又沉定,一如登临时刻。
  白刀螳螂,已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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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近疫情,忙起来了,实在抱歉...
  万望大家一定注意防护!

第一百四十章 死于微操
  用时不到五分钟,李瞬干净利落地将白刀螳螂斩杀。
  在同是君位的较量中,这种效率是极其惊人,甚至可以说是难以置信的。
  但这并没有出乎李瞬的意料。
  没有任何一场战斗会是无脑对砍,尤其是君位层次的角斗,胜利必然建立在极为激烈的博弈之上。
  会出现这样的局面,完全出自于猎人步步为营的精心设计和果决判断。
  是的,在博弈之中,最为重要的不是洞察能力,不是架构能力,甚至不是思维能力,而是判断力。
  越是复杂的博弈,就越需要在关键的节点做出果决的判断,哪怕再如何看穿对手,再如何擅长推敲、架构,如果做不了判断,一切都是空中楼阁。
  在见到白刀螳螂的瞬间,李瞬就做出判断,毫无犹豫地直接开启龙歃血登临。
  君位对君位,这是这场战斗的基础,如果不这么做,李瞬甚至没有与白刀螳螂同场竞技的能力。
  而下一个需要李瞬做的判断接踵而至——杀还是不杀。
  这意味着两条截然不同的路线,两种截然不同的应对方式。
  击杀需要的时间显然比突围更长,所需要花费的精力也更多,李瞬不一定耽搁得起,但突围或许更快更轻松,却会留下更大的隐患。
  如何判断?
  判断需要建立在足够充分的情报之上,如何决断,需要在衡量对手的实力、行动的风险和收益之后才能决定。
  于是李瞬对准螳螂的弱点莽了上去,一番激斗之后,白刀螳螂以精湛的技巧和强大的战斗意识,将李瞬凌厉的攻势全数化解。
  到这里,李瞬看似无功而返,然而实际上经过这轮拼斗,他已经获得了两个重要的情报。
  第一,白刀螳螂不是被倾国随意扔到李瞬面前的弃子,他是倾国的重要底牌。
  首先,以普遍理性而言,倾国再厉害,也没法控制太多君位活死人,不论是从能量消耗还是情报传言来看,倾国都不太可能能够驾驭一支君位活死人部队。
  从事前得到的情报看,倾国的络操主力近卫的实力基本在禁位,也就是说她能操纵的活死人主力群体,要比她本人低一个位阶。
  现在她展现出足以络操三名君位的实力,已经很出人意料了,不出意外,这是在三尸神诡异能力的加持下才能做到的。
  而在殿堂外部强敌压境,陆蝮展露真身不惜一死意图打破殿堂的紧急情况下,倾国也没用动用白刀螳螂给局势加码,而是让他继续守卫密室,足见她对白刀螳螂的重视。
  其次,白刀螳螂的个人实力是对这项情报的有力佐证。
  战斗的烈度越高,对敌手的认知就越深刻,李瞬上来就和白刀螳螂对拼把强度拉满,就是为了了解白刀螳螂的水准。
  不论从招式、身法还是顷刻之间的反应判断力,白刀螳螂的刀术可称精湛,攻守兼备,只看刀术,也绝不亚于李瞬。
  能够在君位还凭借纯粹的刀术大杀四方,那绝不可能是简单的角色,譬如自家老爹,譬如十二日曜的浪客,无不是能够以一敌多名同阶的猛人。
  而作为妖怪,尤其是修炼“一点特化”的妖怪,白刀螳螂的妖躯强大异常,配合他刀斩灵能的天赋能力和天生猎人的身份,几乎找不出什么短板。
  白刀螳螂生前绝对不是默默无名之人,很可能是历史上曾经叱咤风云的著名君位,只是距今年代或许有些遥远,这一点从他“一点特化”的修炼方式可以看出来。
  这样的人可以应付各种各样的对手,放在此处作为拦截,比巨人逐明和未知的风系术师靠谱多了。
  李瞬甚至认为,如果白刀螳螂能够使用行宫,自己很可能不是他的对手。
  可惜,他似乎做不到。
  这就是李瞬所获得的的第二个情报——白刀螳螂虽然够强,但他无法使用行宫。
  白刀螳螂某种程度上来说和李瞬很像,同样擅长双刀,同样的速度与力量兼具,而且很关键的一点是,两人都是猎人。
  猎人的思维相近相通,在如此激烈的遭遇战中,换作李瞬,如果他掌握了行宫,他必然会择机使用,掌握先机,而后一步步将敌人压死。
  像林夜砂那样喜欢玩弄对手,不得不说是非常恶劣的趣味,李瞬不能苟同,因为存在翻车的可能,猎人更喜欢把形势掌握在自己手中。
  但白刀螳螂与李瞬对拼超过二十合,李瞬故意露出数次空隙,对方都没有施展行宫的意思。
  由此李瞬有了这一推测。
  行宫即领域场,这是君位独有的能力,广域型行宫可辐射、扭曲外部一定范围内的规则,私域型行宫可大幅度改变、加强自身,可谓妙用无穷。
  不能使用行宫的君位是不完整的,这意味着李瞬有机会将其速杀,而所谓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白刀螳螂对倾国的重要性,进一步坚定了李瞬对他的杀心。
  除此之外,李瞬还发现了一点微妙的地方,称不上情报,只是有些微妙。
  他发现,面对自己如火的侵袭,白刀螳螂是以防守反击的方式来应对的。
  这是老成的做法,因为从局面上看,现在比较着急的是李瞬,在倾国操纵两名君位加入战场之后,殿堂外部战场上李瞬一方陷入了明显的劣势。
  而且李瞬使用了超位阶能力,超位阶能力通常有时间限制,只要拖延过了一段时间,李瞬就会成为任人宰割的羔羊。
  但微妙之处在于,本应专注于防御的白刀螳螂莫名其妙地展露出了非常强烈的攻击欲望。
  他的确在防守反击,但他不是那种通过卸力、格挡、招架等技巧伺机而动的反击,而是刀对刀,硬碰硬,以攻代守的那种防守反击。
  他居然和李瞬拼刀。
  明明前者更好,消耗少,且更能拖时间,李瞬也不相信一个精擅于刀术的人做不到这一点,可他却偏偏选择了和李瞬整整对砍了数十合的后者,刀剑之间,那种强烈的进攻欲望根本掩饰不住。
  如此,这个问题的答案呼之欲出。
  白刀螳螂不是凭借被络操后恢复的部分本能行动,而是受到倾国意志的影响。
  换句话说,倾国正在对白刀螳螂进行微操。
  倾国是什么人,是屠夫,是杀戮者,她连中控型殿堂都搞得不伦不类,她脑子里就没有防守的概念,以攻代守正是她的作风。
  倾国的两线操作,再度佐证了李瞬的推测——这座殿堂里藏着什么东西,以至于倾国即便在面对外界压力,也放心不下内部的情况。
  李瞬迅速作出决定,杀死白刀螳螂。
  做出最难的判断之后,接下来,就是拿出一个速杀白刀螳螂的法子。
  速杀君位大妖,这看似天方夜谭,对李瞬而言却不难。
  在获知了前述的几项情报之后,一个计划已经迅速在他脑海中勾勒完成。
  白刀螳螂是妖怪,这是他面对李瞬最大的劣势。
  李瞬不仅是猎人,还是妖怪猎人,他一身的艺业,可以说都是为了猎杀妖怪而准备。
  星火瞳的威慑,龙歃血的登临,更别说他心中还藏着一本记载世间万妖之情的图录,父亲在潜移默化中,早已将针对各种妖怪所需的手段一一传授给他。
  哪怕不使用属于日冕的玄冥与阎流,他也有许多针对妖怪的方法。
  比如【虫技术】。
  虫技术是一种用来制作各种便利道具的军用技术,比如枪弹、炸药、窃听器、信号屏蔽器等,由于虫技术与目前神州主流通行的机械技术、灵能技术均迥异,在很多时候往往能起到奇效。
  在以虫技术制作出的诸多枪弹中,最好用,对妖怪杀伤力最大的,当属灭杀弹。
  这种子弹主要由一种名叫“烬虫”的虫类粉末经过特殊的调配后填充,在受到灵能枪械的激发并打入妖怪身躯之后,会爆发出比王水更可怖的腐蚀力,并对妖躯、妖力进行吞噬,给妖怪带来摧毁灵魂般的巨大痛苦。
  寻常妖怪甚至无法承受一发灭杀弹,强一点的也抵不过两三发,至于君位妖怪,这个稍微困难一些,大概要五六发才能彻底解决掉。
  这个数据得自不二狐林夜砂,可能比较偏颇,因为李瞬手上迄今为止也就只有林夜砂这一个吃过多发灭杀弹的君位样本。
  李瞬不需要全用灭杀弹来杀白刀螳螂,星火瞳下,李瞬早就看到白刀螳螂体内存在两个生成妖力的能量节点。
  他的计划就是设法把两发灭杀弹打入那两个节点,届时白刀螳螂必然会暂时宕机,李瞬就可以伺机一击必杀。
  其实这个计划是存在难点的,甚至可以说,如果对手不是白刀螳螂,李瞬根本不会使用这个计划。
  因为枪械虽然是一种效果拔群的武器,尤其是在面对低阶敌人的时候,往往可以轻松形成碾压。
  然而在君位,乃至禁巅层次这样较为高阶的战斗之中,枪械就显得有些尴尬。
  因为打不中。
  要把子弹打入禁位妖怪体内就不容易了,如果是君位妖怪,更是需要克服两大难点,即行宫和武技。
  每一个君位强者都有着非人的反应能力,妖怪又着重于锤锻体魄,完全可以闪避乃至摧毁子弹,更遑论行宫这种逆天的东西。
  练凛夕在曦城用狙击手伏击李瞬的时候,间隔千米,李瞬都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刀斩子弹,那时候他还只拿出了禁巅实力而已。
  再比如杜大风那样天生能控风的存在,子弹在他面前又能算什么。
  猎杀林夜砂的那个雨夜相对特殊,那一晚李瞬是针对林夜砂的弱点和习惯,将她一切的防御手段都破尽之后,再进行长时间的追逐战,将她的肉体和精神都逼迫到了极限,才有灭杀弹命中的机会。
  这一切,包括使用灭杀弹,都是为了摧毁林夜砂的心理防线,从而方便他刑讯逼供,如果不是为了逼供,单纯为了杀戮,林夜砂就会和死在李瞬刀下的其他君位一样早早领便当了,轮不到灭杀弹出场。
  不过眼下,对手是白刀螳螂,一个不能使用行宫,且身不由己的妖怪。
  如果白刀螳螂能专注于防御,作为刀术大师,他很难随便暴露出足以被枪械命中的破绽。
  然而李瞬已经看穿了白刀螳螂背后倾国意志的存在。
  进攻就是最好的防守,倾国的思维从她这座不伦不类的殿堂,就已可见一斑。
  对没有痛感、没有伤损可言的活死人来说,防守是没必要的,以伤换伤以命换命就是最好的打法。
  李瞬进攻?很好,她会比李瞬攻得更激烈,更不要命,看谁耗得过谁。
  这就是倾国的思维惯性。
  也就是...白刀螳螂的取死之道。
  李瞬持续不断地突围、猛进,白刀螳螂一次次拦下,硬撼,龙气对妖力,双刀对双刃,极限的抢攻和莽烈拼砍持续了两分钟。
  终于,李瞬抓到了足够大的破绽,刀刃幻形,两声枪响,一剑斩落,为这场生死较量画上句号。
  白刀螳螂的妖躯被玄冥与龙气的爆裂炸得支离破碎,而灭杀弹的效果还在持续,那些碎片的妖躯仍在肉眼可见地萎缩,腐蚀,已经没有再次利用的可能性。
  那一对能与斩春风、星青玉珀刀颉颃的白刀,也有一柄已经斑驳破碎,无法再用。
  李瞬辨认的出,那是白刀螳螂的右前肢,是他的惯用侧,受龙气侵蚀最为严重。
  另一柄白刀则安静地躺在地面,看起来并无太大损伤。
  这对前肢是螳螂妖一生心血所化的神兵,以君位的龙气玄冥之暴烈,也无法将之完全摧毁,足见其坚。
  李瞬正要俯身,兀一皱眉,龙气呼啸着摄向白刀螳螂的三角头颅。
  从那头颅中,猛然飙出数道黑色与灰色虬结的线绳般能量体。
  “死,死!我要你死!我要把你做成最下贱的玩具,我要你死!”那些线络之中,传来倾国怨毒的声音。
  “滚。”
  龙气咆哮着吹散了倾国凄厉的嘶声。
  “我的命,你还不配拿。”
  李瞬冷笑,俯身拾起那碎裂斑驳的一柄白刀,星刀化匕,手腕运劲,于刀身刻下小字:
  【白刃螳君之冢】
  将两柄白刀收敛,李瞬拂袖,疾驱于野。
  龙歃血剩余时长:22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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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一章 他真的,我哭死
  解决掉凶险的白刀螳螂,李瞬继续向山顶疾驰。
  在君位龙气的推动下,他的速度再上一层楼,而面对君位的无匹威压,这些不过禁位程度的活死人,即便再如何结阵,也拦不住他分毫。
  只是,虽然龙歃血还能使用超过20分钟,但李瞬不会真的认为自己还有这么长的时间。
  只听倾国被从白刀螳螂妖躯上赶走时那狠厉的语气,就知道倾国已经对自己抱有怨恨必杀之意。
  白刀螳螂如此凶猛之妖,一看就知道是倾国有力的底牌,倾国为了将其驱使,必然花费大量时间和资源在他身上,现在被李瞬直接炸毁,已然没可能再利用。
  且按照李瞬的推测,倾国是在殿堂深处藏了什么东西,白刀螳螂一死,李瞬的去势已然无可阻挡。
  如此一来,即便外面打得再怎么热火朝天,他也还是已经拉满了倾国的仇恨。
  倾国已经意识到,光凭借殿堂处理不掉自己,那么她很可能会设法转火到自己身上。
  如果不能尽快侵入密室,获取倾国的秘密而后撤出,届时一旦龙歃血效力消退,李瞬就只是一介禁位,如何面对君位强者的重压?
  “歪,歪歪歪?”
  思绪被突兀地打断,李瞬脑海中响起苏星流略显轻佻的声音。
  “收到回复收到回复,歪歪,李瞬收到回复!”
  “复。”
  李瞬心念一动,感觉到断了很久的心灵链路总算是续上了,只是估计是出了什么问题,链路中只有苏星流一个人的声音。
  甫一连上,他就是劈头盖脸地一通问候:
  “你那边什么情况,怎么有君位波动?你会超位阶?”
  “嗯,倾国派了个君位来截我,被我杀了。”李瞬轻描淡写地带过超位阶能力的事情。
  “好家伙,你这也太猛了,居然会超位阶,难怪制定计划的时候安大姐要你打头阵。”
  “一般猛吧。”
  李瞬一边随手碾死两个挡路的活死人,一边问道:
  “你们那边怎么回事?现在什么情况?”
  “情况有点复杂我只能说...”
  “二十字以内,谢谢。”
  “你大爷!二十字能说个蛇皮?”苏星流差点没呛死。
  他组织了一下语言,快速道:
  “陆蝮跟逐明那两个君位打起来之后,骆将军钓鱼倾国,牵制了她的近卫,给我创造了一个奇袭的机会。”
  “试探之下,发现是殿堂给了她一个加护,君位以下伤害大部分豁免,估计连君位的伤害也能减免,不过安大姐说,你好像在殿堂里做了什么,让这个加护出现了一些破绽。”
  李瞬想起自己顺路摧毁了一个殿堂能量节点的事。
  “可她还有个最变态的能力,她只要见血,就能以血为引,通过献祭活死人的方式,按一定比例抽取血液来源的灵能来给她恢复,同时转化血液来源成为新的活死人。”
  李瞬听着苏星流说这话的时候咬牙切齿,不禁奇道:
  “原来这就是【血礼葬】,啊...那个倒霉蛋是你?你变僵尸了吗?想看。”
  “我变你大爷!”苏星流恼道,“还不是帮你这孙子顶缸。”
  “哦?”
  苏星流忿忿道:
  “如果按原计划,应该是你来打前站去试探倾国,你既然有超位阶能力,我就只要敲敲边鼓就行了,可现在计划改了,你要孤军深入,这屁股不就得我擦?”
  抱怨完,苏星流又道:
  “我只好故意失手让她抽血甚至转化,摸清她的能力,这下她麻痹大意了,完全没联想到我其实是心灵系,狠狠地吃了我一记震爆,计划通,懂不?”
  “我比较怀疑‘故意’这个词的准确性。”
  李瞬怪笑道:
  “我记得安酥说过见血了就该撤了,是有人仗着自己有点底牌,没当回事,贪刀冒进吧。”
  “焯!”
  李瞬心说还真被自己猜到,忍不住又嗤笑一声,给苏星流气得半天话说不上来。
  倒不是他还有闲情逸致跟苏星流打嘴仗,纯粹是因为他从苏星流的口吻里没听出十万火急的味道来。
  跟这位南斗少君接触多次下来,李瞬对他已经有了比较直观的了解。
  真有什么事压上来的时候,他必然会脱掉平日里披在他身上那层市井无赖的皮,流露出属于初代大君后裔那深沉而桀骜的底色。
  而此时这家伙插科打诨嬉笑怒骂,还有功夫回怼他,看来外面的情况还没太坏,很可能陷入了僵持。
  按苏星流所言,李瞬脑海中很快勾勒出苏星流手执夜神大枪突袭倾国,失手之后借机伪装,骗到倾国,而后趁其不备发动心灵震爆的画面。
  苏星流是有成功混入幽罗蒙骗罗渊这种记录在的,演技方面一向拿捏得不错,这方面的能力毋庸置疑。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这倒是跟自己击败白刀螳螂的手法有异曲同工之妙。
  “倾国受伤了么?”他问道。
  “对,她心灵这块薄弱得不像个君位,中招之后,对那两个君位的操纵明显丢了章法。”
  “你是不知道,陆蝮本来都快被打死了,就是因为爷这一击给他续了口气,才能把真身切成了什么【飞升态】,开始烧妖血了。”
  “燃烧妖血这是必死的打法,威力恐怖,倾国心灵受创,我和骆将军又都不好抓,她就只能专注于应对陆蝮的自杀式进攻了。”
  苏星流言语之间颇有几分自得:
  “现在我们俩都撤了,安大姐好像已经摸到了机会,准备等陆蝮一死就动手,嘛,也没多久了,按照他燃烧妖血的速度,我估计也就十分钟左右吧。”
  “原来是这样,是我错怪你了苏少爷...”
  “懂了吧,懂了就好。”
  “是我错怪你了,你给自己挽尊的样子真的好靓仔。”李瞬感动道。
  苏星流:“...”
  熟练地随手沉默了南斗少君,李瞬也大致理清了殿堂外部的战况。
  总体上看,早有准备的猎杀小队对上毫无防备的倾国,即便对方有殿堂在前,有心算无心之下,也被逐渐压制到了危险的地步。
  原本应该由掌握了本相显化的自己来正面试探倾国,但由于自己拉到了来自谛听老哥赞助的死士一名,再加上发现了倾国殿堂的蹊跷,计划就有了很大的调整空间。
  苏星流身怀初代传承,各种手段层出不穷,有所准备的情况下,君位都很难弄死他。
  骆荔枝则一方面具备高超的战术指挥能力,可以统率鬼械以对抗倾国的活死人大军,另一方面,念力堪称是一对多的神器,而在李瞬为她暂时抚平体内扭曲问题的情况下,她能发挥出的战力不虚任何禁位巅峰。
  最关键的是,这两人有着一个共同点——他们都同时掌握着飞行和心灵系能力。
  心灵系是倾国最大的弱点,而飞行能力保证机动性,使两人都很难被倾国秒杀,可以拖延足够的时间,因为根据安酥的情报,倾国对空的能力并不如何高明。
  这才是李瞬拉他们俩上船的最重要原因。
  现在看来,可谓效果拔群。
  活死人大军被牵制,近卫被钓鱼,三名君位一一被破,能力也被试探得七七八八,连本体防御出现了破绽,更可怕的是,老巢都快被偷掉了。
  对倾国来说,局面可谓是土崩瓦解。
  但就算是这样,也不能有任何的疏忽大意。
  沉吟片刻,李瞬道:
  “困兽犹斗,小心为上,我猜倾国很可能会打算撤回殿堂内部来转火我,你们留意,别让她跑了。”
  “知道,都在盯着。”
  李瞬切断了心灵链路。
  夜风森冷,他已然立于山巅。
  山顶没有任何岩石、沙土、墓碑,唯有一个黝黑深邃的洞穴般的通道。
  猎人冷锐的双眸中燃起青色的火,握紧悄然入手的双刀,毫无犹豫,一跃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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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二章 三尸神·七伤
  前情提要:面对多管齐下的围猎小队,倾国虽坐拥殿堂手段尽出,仍旧难掩颓势。
  此刻,孤军深入的李瞬挟登临君位之威,已悍然入侵至殿堂的核心,即将揭开倾国极力掩藏数十年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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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耳边风声呼啸,李瞬直落如坠星。
  山体内部似乎存在特殊的设置,以至于星火瞳无法看透,仅捕捉到密室和那一幕邪异的黑茧吞食心脏的景象已经是极限了。
  李瞬选择跃入,自是因为以他此刻登临君位的状态,有自信处理任何突发情况。
  当然,尽管如此,他仍旧保持着足够的警惕,一边留意是否存在陷阱,一边维系着坠落轨迹的平衡,随时准备应变。
  这条通道似乎存在一定程度的空间扭曲,其长度与李瞬根据墓碑山外观所预测的长度不同,这导致李瞬实际滞空的时间远在他预想之上,目前已经超过二十秒。
  除此之外,除了重力,李瞬还受到一种来自下方的异样吸力,持续若有似无地牵扯着他。
  诡异之处在于,那种吸力分明在拉扯着他的灵海。
  但以龙气之霸烈,岂容外敌侵犯?灵海翻腾之下,吸力所带来的异样不适被尽数抵消。
  不及思量,又过十数秒后,李瞬足底勃发青焰,以臻至君位的强大控制力,停住急落的身形,双刀一刹,飒沓落于地面。
  确定脚下是实地之后,猎人第一时间迅速环顾四周,把握周边情报。
  登临君位后,星火瞳使用总时长超过两分钟便会产生强烈燃烧感的副作用清零,这意味着李瞬此刻也能像李照一般青瞳常驻。
  不过在山体内部空间,这双眼的异能暂时无法发挥。
  对此李瞬早有心理准备,实际上他对星火瞳并不依赖,这双眼睛对他而言,无非就是锦上添花。
  锐利的眼是猎人的基础能力,而李瞬具备优秀猎人应具备的一切素质,是以哪怕不用星火瞳,他久经考验的观察力也毋庸置疑。
  十秒钟之后,李瞬就对山体内部空间的大致轮廓和主体结构已经有了基本认知。
  眼前,也就是山体内部,居然藏着一片湖泊。
  湖中积水,深浅未知,没有散发出特别的气味或能量波动,奇怪之处在于,湖水是完全漆黑的,与寻常水体迥异,那是一种令人见之心惊的,墨汁般浓郁的黑色。
  李瞬落位之处,正是在这片黑色湖泊的湖心岛中。
  观察之后,李瞬可以确定山体内部确实被施展了空间系的手段,因为单只李瞬落位的湖心岛,就有目测超过千平的面积,湖面广度更是数倍于此。
  这片湖泊的总面积已经远超过以墓碑山的高度所能容纳的极限了。
  有那么一瞬间,李瞬怀疑自己进入了一个空间通道,已经被传送到了其他地方,但星火瞳视野里吞噬人心的黑茧,又是正对着墓碑山所见,这让他快速推翻了这个想法。
  湖心岛上只存在着一处建筑,弧形穹顶,深扎于地,以某种黑色材质搭建,仿佛墓穴。
  若是墓穴,那么其内部就应存在多个甬室,而那个蚕茧或许就被密藏于某个甬室之中。
  几乎是两三个呼吸之间,李瞬就确定了情况,大步迈出,准备深入“墓穴”一探究竟。
  然而下一刻,他的眉宇间骤然腾起锋锐难当的凌厉之意。
  水下,有人!
  龙气刹那间攀附于半身,李瞬一步踏前。
  吟!!
  一刀一剑,两道裹挟着青焰的庞然斩击,呼啸扑向漆黑的湖面,在君位煌煌灵压的威迫之下,甚至连无生机的湖水都不禁剧烈的颤抖如沸。
  如果李瞬还在禁位,他会尝试用其他方式试探水中存在的深浅,他多有一些手段,不会在敌情未明的情况下贸然出手。
  但既已登临,就应当拥有与位阶相匹配的战斗模式和行动逻辑。
  须知,这世上没有藏头露尾的君位,自然也没有畏懦怯战的君位。
  没有决绝的意志与执念,没有睥睨的姿态与心境,没有进取的欲望与动力,便终究无法正位于至高王座上加冕,即便一时窃据君位,亦无法真正发挥其伟力。
  李瞬虽然还没有正式登临,甚至至今还没有触及君位的门槛,但潜意识里,他选择了暗合君位姿态的行动方式。
  一剑群丑散,一刀万夫开,威压可怖的双龙斩刃,顿时将湖水之底藏着的某个存在逼迫出来。
  水面下,骤然浮现硕大的阴影轮廓,下一刻,从那墨汁般的水液中,钻出一团遍见触须的畸形生物来。
  “...七伤,你抓来的新食物有点辣口啊。”那生物发出如嗡鸣般低沉空洞的声音。
  青眸扫掠,李瞬瞬间看清这生物的全貌。
  这生物由数不清的幽暗触须组成,没有面容,也不见任何身体器官,只见团团触须,也不知如何发声。
  其形态庞巨,平日里应该是完全栖息于水中,刚才是李瞬感觉到灵海再度被莫名的吸力所牵引,因为距离接近,顷刻间就锁定了目标。
  这生物的形貌种种,倒是和妖怪图录中所描述的【络】的本体有些相似。
  “七伤是谁?”李瞬问道。
  那生物并不答,略显亢奋道:
  “活性这么强?很好,七伤总算知道听我的了,死体的局限性太大,只有活的君位才能真正的物尽其用...”
  “我怕你用不起。”
  青色的气焰煊赫肆虐,将昏暗的湖面染得恍如白昼,李瞬刹那间逼至畸形怪物身前,刀剑勾画的轨迹有如月轮般华丽流畅,然而其中却隐藏着极度致命的杀机。
  这时那生物才意识到不对劲,试图抵挡,然而李瞬的锋芒之锐远超它的想象,龙气之威合斩春风破邪之利,无数试图席卷而来延缓斩击的触须都被轻松斩断。
  那生物眼见难支,怪啸一声,无数触须垂落湖中,湖面顿时为之沸腾,水面如半固体状般凝结,随即好似掀被子般被翻起,形成巨大的潮头朝李瞬打来,似要将他完全吞噬。
  玩水?
  李瞬发出无声的哂笑。
  厚重的水幕潮头竟以一种令怪物触目惊心的方式,从中段一分为二,有如驯服的兽。
  那庞然的触须身躯,顷刻间便被刀剑凶芒清削干净,露出内部圆形如核心的器官,这就是那些触须和巨大身形的发源。
  压下与玄冥同至的暴虐恣肆之意,泛着青焰的斩春风剑尖直抵其上。
  “降服。”
  冰寒彻骨的言灵从口中敕出,君位灵压如煌煌大日般普照,那双俯瞰众生的殊异青眼里,似有熊熊火焰正灼灼炽燃。
  轰!!
  “冕下...夜帝冕下?啊——!!饶命,饶命!”
  被星火瞳注视的触须核心彻底失去抵抗意志,李瞬催动龙气将其束缚,不断侵蚀烧灼,那核心之处顿时发出凄厉的惨啸。
  “降服。”李瞬平静的声调毫无变化。
  “是!是!”
  那触须生物显然看到了极为骇怖之物,惊惧无比地滚落于地,连声求饶:
  “罪臣络九,曾隶属于永夜机关第二序列【息壤】,求冕下开恩!”
  李瞬神色阴晴不定。
  少顷,他淡漠地发问:
  “你是络?”
  “是。”络九颤声道。
  “那外面的女人又是什么?”
  “七伤,她叫七伤,是...【尸神】!”
  ————————
  最近疫情反复,忙碌不定,心力都跟不上,让大家担心了,今天开始恢复更新。

第一百四十三章 谁是夜帝?
  李瞬的神色阴晴不定。
  络九寥寥几句回话,信息量却很不小,让他一下子想通了很多事情。
  在直面星火瞳之后,络九直呼夜帝名号,连声求饶,明显将自己误认为夜帝。
  这么看来,一双具备强大威慑力的青色眼瞳,或许就是曾经那个被称为【夜帝】的存在所具备的鲜明特征。
  骆凤尹知道自己是李照的弟弟之后,当即说自己是夜帝之子,也就是说,李照在某些知情者群体中,被认为是夜帝的后裔。
  想起李照那双永燃不熄的星火瞳,这推论倒也顺理成章。
  问题在于,李照、李瞬、李映是姐弟三人,父亲是传奇猎人日冕李曜,这个夜帝又是何许人也?
  曾隶属于永夜机关第二序列【息壤】的络九明确了这个问题的答案。
  夜帝是旧永夜机关的首脑,一个曾经服务于三代大君,总掌永夜机关的大人物。
  【永夜机关】,这是三代大君手中最强大的特务机构,其独立于执夜府一切组织架构,直接对明冥本人负责,拥有凌驾于执夜府任何机构之上的事权,对任何影响到机关任务的存在,均可自行处置,生死勿论。
  这个暗跃于自明历70-90年代,暴力、隐秘、庞大的组织,曾为三代在神州各地挑拨种族矛盾,散播恐怖讯号,执行刺杀任务,实施绝密实验等,可以说就是三代施加权威和支配力的手与眼。
  泛神州的人妖纷争,新旧贵族格局的变化,妖族五方佬的崛起,乃至骇人听闻的明京变乱,都跟这个机构脱不开干系。
  对于亲历那个年代的某些人来说,机关始终如同恐怖的阴影,笼罩于天,挥之不去,那是明冥大君极致的权力欲望所造出的扭曲怪物。
  不过对李瞬来说,这些旧事早已是历史的尘埃,传说永夜机关在明京变乱后就再也无法维系,彻底陷入瘫痪,而这已经是李瞬踏入猎人世界之前二十年的事情了。
  李瞬最早还是从练野大君处获知的关于机关的情报,练野大君说机关底蕴极其深厚,明冥在尚未走向极权道路之时,就已经为机关的建立做了非常多的准备。
  李瞬自身的活动范围长期以行会的辖地为主,他对机关的情况知之不详,也没有任何接触,仅通过一些情报渠道获知,如今的机关仍然作为执夜府的一支力量在里世界偶有活动,只是并不受枢密院待见。
  可以想见,没有了大君赋予的威权,加上三代遇刺后执夜府内部激烈的权力倾轧更迭,这个机构会逐渐被抽血吸髓,在被榨干最后的价值之后烟消,所谓鸟尽弓藏兔死狗烹,过去的辉煌终究只能停留在过去而已。
  这是李瞬迄今为止的认知。
  然而现在,李瞬的认知发生了改变。
  他意识到,永夜机关没有分崩离析,更没有倾颓湮灭,它仍旧是执夜府不可或缺的一股力量,只是它改头换面,以另外一种形式,参与到执夜府的权力构架之中。
  它现在叫做【帝党】。
  李瞬现在基本可以确定,帝党和永夜机关之间存在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甚至可以说,帝党,就是“新永夜机关”。
  是的,正与安酥无意中说出的“旧永夜机关”相对。
  安酥对倾国的情报实在过于了解,不仅清楚她的实力层次,能力构成,甚至还清楚她的根脚属于天命司野鬼曹。
  野鬼曹是三代从旧永夜机关分割出去,打算实施“孤魂野鬼计划”的机构,只是不知为何计划被废止,最后的成果,就是一只“络”,也就是后来臭名昭著的倾国。
  如果不是安酥拿出了几乎把倾国的老底都掀翻的详尽情报,李瞬不会为了抢一个先机就这么仓促地动手。
  别忘了李瞬的情报渠道是谁,那可是里世界最神通广大的情报商【影女】,
  他很清楚,就算是手眼通天的影女,给到的情报也不可能这么详细,详细到好比“今天早饭吃了什么”的程度。
  能做到这种程度,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内部情报。
  这已经足够证明帝党和永夜机关的关系之密切了。
  而这只是佐证之一,最有力的佐证,其实是李瞬在明京时就思考过的一个问题。
  李照究竟是怎么做到只用十年时间就掌控地下世界成为明京女帝的?
  要知道自91年三代遇刺之后,明京地下世界便可谓乱象纷呈,各路龙蛇纷至沓来,山头林立。
  李照呢,当年她离家时,只带了一个行李箱孤身前往明京。
  而后仅数年,她便登临王座,以摧枯拉朽之势推平明京里世界,成为女帝。
  从逻辑上看,这根本就不可能。
  无论个人再如何惊才绝艳,想要靠白手起家在短时间内打造一个严密庞大到甚至能与神州正朔执夜府抗衡的组织...
  猎人行会用了两代人近四十年才做到的事情,你现在告诉我说李照几年就搞定了?
  太假了。
  显然,李照背后另有某种力量在做推手,这是唯一合理的解释。
  而当李瞬透过李照对练凛夕和林夜砂的点评,意识到帝党实际上是执夜府的派系之一,进而看穿了李照所布设的“造神帝党以营造执夜府暗弱假象”局面之后,李瞬的思考被迫中止。
  推手的身份必然在执夜府内部,但执夜府内部派系犬牙交错,利益团体众多,难以特定,而李照又是如何获得推手的支持?
  受限于当时所能获知的情报量,李瞬无法得出答案。
  但现在,结合诸多线索,答案已昭然若揭。
  永夜机关拥有足以令枢密院忌惮且足以整合资源、自立门户的力量和资格,作为帝党幕后的推手是合理的。
  将永夜机关嵌入缺失的部分,一切就可以做到完整的串联。
  李照十年前只身入明京之后,设法获得了当时还游离于执夜府权力中枢之外的永夜机关的支持,对明京地下世界摧枯拉朽。
  而后她施展手段,与执夜府高层达成某种合作,为了某个目的,展开造神帝党的计划,一手打造出如今的明京格局,也让永夜机关再度复活于这个全新的时代。
  至于李照如何获得永夜机关的支持?
  结合络九的表现,李瞬猜测,关键就在于她那一双天生的青眼。
  李照最擅人心鬼蜮,如果是她的话,使用了某种手段,令永夜机关的旧部认为她是受到夜帝力量传承或者干脆就是血脉传承的后裔,这都不足为奇。
  也只有如此,她才能支配这样一股庞大的力量,为她开辟女帝之路。
  对李瞬来说,看清了李照手里的牌是一件好事,这样他至少不会不明所以地成为她的棋子。
  比如说眼下,已知倾国出身于旧永夜机关,那么安酥意图猎杀倾国的目的,就不是单纯的派系倾轧那么简单了,这估计涉及到新旧永夜机关的权力博弈和资源整合,甚至是李照的话语权问题。
  但看得越清,紧随而来的,就是越深的疑虑和担忧。
  迄今为止,他仍然不知道李照的真实目的,不论是她真正的野望,还是她将自己调度至长安的真正目的,他仍旧如同身在迷雾之中。
  话说回来,此刻还远不是仔细推敲此事的时候,眼下还发生着更加吊诡的情况。
  在外面跟小队打生打死的人不是络妖怪,眼前这个名为络九的触须生物才是真正的络妖怪。
  可她偏偏还具备一切与络妖怪一样的特征,甚至弱点也类似。
  李瞬努力摒除纷杂的思绪,将注意力集中至眼前。
  “尸神?”他淡淡问道。
  “是的,冕下,都是她,她‘剥夺’了我的一切!”
  ————————
  来晚了来晚了,昨晚睡着了,不好意思。

第一百四十四章 极限拉扯
  “闭嘴。”
  见络九一副打算吐苦水的模样,李瞬直接打断了它。
  李瞬很在意眼下吊诡的情况,他知道,再深追下去,今夜至此围绕倾国所有的谜团或许都将迎刃而解,但他同时也很清楚自己目前究竟正在什么样的状况内。
  倾国察觉自己击杀君位白刀螳螂之后,已然意识到了殿堂有从内部倾覆之危,必然试图撤离外部战场,将狙击重心瞄准自己。
  虽然他已经叮嘱苏星流,务必要拦住倾国的脚步,他也不是不信任苏星流等众人的手段,但事关重大,他从来都做最坏的准备。
  一旦倾国脱身回撤,李瞬将面临倾国的泰山压顶,而他的龙歃血仅剩十多分钟,届时结果难料。
  身陷险境激发潜能爆种,来个置之死地而后生之类,然后华丽地碾压敌人,李瞬闲时扫看的漫画小说里时常会有这样的桥段,观感爽快,但放到现实里,李瞬没有这种赌命的兴致。
  所以他直截了当地问出当下最迫切紧要的问题:
  “那黑茧是什么?”
  “是...”
  见络九犹豫,李瞬眉头一挑,龙气便在它核心上肆虐起来,直令络九痛苦万状,仅剩的触须以各种不规则的形状扭曲震颤。
  “冕下饶命!实在是罪臣也不知道那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啊!”
  络九凄厉道:
  “罪臣只知道七伤饲养了它很多年,每日以人、妖、混血种之心各三枚喂食之,从未有所断绝,这座殿堂也是为其所铸,七伤甚至留下了她改造最得力的【白皇】看守。”
  “这么多年,七伤每次回到殿堂,都会在那间甬室里独处一日,虽不知道那是什么,但必然是对他们尸神而言极重要的存在!”
  回了这一句,他又不住地开始痛号和求饶。
  眼见从络九嘴里似乎榨不出更多的东西,李瞬握紧了执住斩春风的手。
  长剑敛于腰间,灵海中汩汩不断的龙气熊熊涌入泰岳石打铸的剑鞘,那神异的石料逐渐由平朴变得璀璨。
  刹那间,犀利耀眼的破邪剑芒自剑身通体绽放,将这山谷里游荡的一切昏沉幽暗彻底击碎。
  春风鸣动,锐动青天。
  猎人只是略一蓄势,便引发绝大的动静。
  对此他并不意外,剑有了鞘才是完整的,他早就知道这柄由练野大君亲手铸造的剑鞘,绝不仅仅只是一件信物而已。
  显然,其能对斩春风的锋锐起到异常强力的增幅作用。
  眼下这番动静已然不小,可这还不过是李瞬小试牛刀,如果换练凛夕亲自出手凭依灵器斩春风,再使用练野大君量身定制的灵能修炼法和剑技,若再加上登临君位...
  难以想象,斩春风的锋锐会堆高到何等地步。
  这也就难怪林夜砂会初见练凛夕便见猎心喜了。
  在李瞬逐步起势的剑威之下,湖心岛上孤零零的墓穴甬室仿佛一吹就散的风中残烛,瑟瑟发抖,摇摇欲坠。
  彼之蜜糖我之砒霜,对倾国来说黑茧越重要,李瞬自然就越要毁了它,即便其内情还不够明朗,但只要知道黑茧对倾国极其重要,这理由已经足够。
  蓄势已极,李瞬挥剑斩春风。
  然而,想象中能令天昏地暗日月无光的一斩并没有出现。
  长剑骤然变向,剑锋一转,竟是停在距离络九的核心不到一毫之处。
  磅礴浩然的剑势在君位层次的调度下被全部牢牢束于剑尖一点,可想而知威势之恐怖,但凡稍微吐露剑气,络九立毙。
  “你在引诱我。”
  猎人声音淡漠,深邃青色的眼眸毫无感情地俯瞰着地上那团畏缩的球体,剑尖一点一点地刺入络九的核心。
  络九感受到极致的痛苦,斩春风的破邪之能对它的伤害更超过龙气,令这早已被邪祟浸染的妖怪真正感受到了什么叫生不如死。
  “啊啊啊啊啊啊啊!!!”
  完全不知道这团黑色散乱毛线球的发声器官在哪里,它却能发出凄厉无比的惨叫,倒也算是一桩奇事。
  “告诉我,为什么?”
  “饶...饶命...求...”
  李瞬不为所动,继续一寸一寸地把剑锋推入,一边好整以暇道:
  “为什么这么想我毁了这座坟?”
  “求...求...”
  “你好像还心存侥幸。”
  李瞬摇了摇头,哂笑一声:
  “不会吧,你不会以为我杀不了你吧?”
  他手中的斩春风忽然停滞,转而激发了手上戴着的戒指。
  戒指系心灵系猎人【坐标】所赠,上附心灵链路秘术,以及一发强力的心灵震爆。
  别看李瞬的龙气侵略性极强,破邪剑气对络九效果拔群,但实际上,这些手段并没有办法真正将其消灭根除。
  原因很简单,因为络是概念妖。
  概念妖,古称天生妖,在妖怪中属于罕见的种类,其并非自然界真实存在的物种,而是由包括人类、妖怪、混血在内的诸多高级智慧生命以种群、族群为单位,长久以来对某类现象或情况的共同认知塑造而生。
  这种认知通常来说,指的是恐惧心。
  譬如皇甫空明这个【震】妖怪,即诞生于人类长久以来对地震的畏怖心理。
  震妖怪所展露的人身,不过是修炼的副产物,其致命的核心所在,实际上潜藏在地面足下,一遇险即可随时深潜入地底。
  如果不知道这一点,即便再如何手段百出,都无法真正杀掉震妖怪。
  所以九丑潜伏于千年公麾下数十年,和皇甫空明长期共事,一直想要杀死/转化他,始终没有成功,直到李瞬出现才找到机会得手。
  络妖怪也是如此,其所展露的躯体,诸如触手、核心等等,均非真正的要害所在。
  李瞬的折磨或许能给它带来痛苦,但无法真正杀死它。
  对付概念妖,必须要掌握其核心弱点,才能真正威胁到它的生命,络九倚仗的就是这一点,或许连旧永夜机关都不清楚络的真正弱点究竟在何处。
  可惜他遇上的是李瞬。
  心灵系秘术的波动在空间中恣肆地波荡,李瞬完美地控制力道,用剑尖把络九挑起,而后把戒指贴在它“脸”上。
  “你,你究竟是什么人!?”络九不再装成奄奄一息的模样,转而发出歇斯底里的怒吼。
  李瞬不答,只是继续激活心灵震爆。
  要是敌人说什么就信什么,那李瞬根本活不到现在。
  李瞬从听到络九的第一句话开始,就对它抱持怀疑态度。
  络九的话里传递出了很多信息,而且不一定是假的,很可能有八丶九成都是真的。
  但...它说的有些太多了。
  络九终于抵受不住猎人沉默的压力,低声道:
  “茧房里设置了【即死咒】。”
  ——————

第一百四十五章 您可以使用场外求助热线
  听到络九被真正威胁到生命后吐露的话,李瞬的瞳孔微不可察地一缩,旋即平复。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墓碑山山体内部,即殿堂的核心区域是和外部断绝联系的,即便殿堂遭到入侵,这片核心区域也不会受到影响,是以入侵的情报并未传递进来。
  这一点通过络九刚接触李瞬时的误认,综合李瞬对殿堂结构的认知可以证实。
  这样的断绝,大概率是倾国为某些原因,比如说络九的存在,比如说黑茧的存在,故意为之,这暂时不重要。
  说回络九,这只络妖怪的的心思可谓极为歹毒,当它意识到李瞬是入侵者且无法力敌之后,它就准备设法阴死李瞬。
  络九在话语中抛出夜帝和尸神·七伤两个饵,根据李瞬会咬哪一个,来判断李瞬的归属和倾向,从而决定如何设法针对他。
  对于夜帝之事,李瞬心中自有一番计较,并没有表露出如何的在意,转而询问了关于七伤的问题,络九便有了判断。
  它一面不断地向李瞬示弱以麻痹李瞬,一面以言语诱引,看似只字不提要李瞬摧毁茧房,但其话语和态度,都在不断地向李瞬暗示着茧房的重要性。
  不管李瞬入侵此地是什么目的,在络九的诱引下,他都会产生接触/摧毁茧房的想法。
  这样一来,他就完全掉入了络九的陷阱。
  李瞬当年为了猎杀林夜砂,针对林夜砂本人包括狐族做了长达半年的详尽调查,狐族古来就是咒术师大族,甚至是咒术的源头之一,是以他对咒术不可谓不了解。
  即死咒不是某种单独的咒术,而是一类咒术的通称。
  这类咒术的功能非常明确,就是让触发此类咒术的人即时身亡。
  咒术那一套“支付代价”的逻辑,使它兼具极高的效力和危险性,例如练凛夕曾经使用过的【生生咒】,可谓生死人而肉白骨,能让重伤垂死的练凛夕在眨眼间回到巅峰状态,然而十分钟过后,练凛夕会受到永久性的创伤。
  一旦触发,便会即时死亡的即死咒术,更是其中的佼佼者。
  李瞬触发即死咒的结果很明确,如果施咒之人同为君位,那么在猝不及防之下,他必然无法应对即死咒术,当场暴毙。
  在李瞬如此进逼的局促局面下,还能做出这样狠辣阴损的应变,实际上,还是因为络九具备一定程度的心理优势。
  一方面,即死咒术罕为人知、诡异莫测,杀人于无形,另一方面,它身为概念妖,只要真正的死穴没有暴露,就无法被真正杀死,络九或许曾凭此处理过多名类似的敌人。
  然而它并不知道它究竟在面对谁。
  论及操纵人心,络九给李照、赤木提鞋都不配,就它玩弄的这点小手段,痕迹如此明显,李瞬略一琢磨便无所遁形。
  络九倚仗的那点心理优势,在李瞬面前也根本不存在,戒指一抬,他轻而易举地就彻底碾碎络九的心理防线,连带着它的小命也如同风中残烛。
  成功规避了一次阴险的设计,将局势纳入掌控,这很好,只是与此同时,麻烦仍旧摆在李瞬面前。
  “哪种即死咒?”李瞬冷声道。
  “不知道…”
  “嗯?”李瞬戒指一点,把那黑球吓得一哆嗦。
  但络九仍旧没改口:
  “真的,七伤剥夺了我的一切,但她毕竟不是真的络,仍旧有很多事情离不开我,所以留我性命。这么多年,我多少得到了她的信任,勉强也算是个外围成员了,但唯独茧房的事情,七伤对我完全保密。”
  李瞬也就是这么一问,其实并不太在意有没有答案,主要还是测试一下络九的心理防线。
  就他对咒术体系的认知,即死咒主要有【熄湮】、【诛戮】、【断灭】三种结构,分别指向生理即死、物理即死和灵能即死。
  三体系虽然底层架构不一,咒印设置不同,但有两点是共同的,一是触发速度极快,二是索敌能力极强。
  这就意味这类咒术基本不存在暴力破解的可能性。
  在暴力破解的瞬间,咒术就会触发,检索到区域内的敌意目标或触发者后,便会即时生效。
  即死咒术如此厉害,布设下来自然要付出不菲的代价,这就更佐证了黑茧对于倾国,或者说外面那个名叫七伤的女人的重要性。
  这么一来,李瞬更不可能放弃毁掉既定的毁掉黑茧的目标。
  只是,无法暴力破坏,让李瞬的脚步不得不停滞下来。
  可他并没有太多的时间耽搁于此。
  李瞬目光一掠,落在络九身上。
  用它么…?
  威逼络九去触发即死咒,这是一个办法。
  络九连命脉都被自己把握,自知无法活命的情况下,确实可能心灰意冷,干脆选择触咒自杀。
  但问题在于,七伤和络九之间,属于变相的主从关系,络九虽然被七伤“剥夺”一切,然而七伤因为某些原因,仍然对它有所需要,长此以往,络九也得到了七伤的部分信任。
  所以李瞬并不能肯定,七伤是否在咒术中添加了对络九的信任逻辑。
  比如说,在触发咒术之时,周围同时存在络九和其他人,优先将触发对象选择为其他人。
  以李瞬对咒术的认知,只要有一个造诣足够的咒术师,这种事完全是可以做到的。
  像林夜砂那样臻至神州顶级咒术师行列的存在,更是变态到可以令咒术近似产生自意识一般,做出和复杂场面匹配的精准选择。
  七伤都费了这么大的功夫布设即死咒,还差调整这么一个变量吗?
  选择逼迫络九去触发咒术,李瞬就是在赌命,而且赌输的概率很大。
  可若是不这么做,李瞬使用任何手段,哪怕是制造一系列的巧合,以即死咒的检索精度,也能将目标锁定在他身上。
  一时之间,李瞬竟是进退两难。
  没有太多时间给李瞬犹豫,很快,他从怀中取出一只蜗牛状的通话器。
  “找狐狸,或者秦苔,我需要即死咒的解法,越快越好。”
  ————————
  参加了大半个月的志愿服务…心力交瘁了…
  希望这一切都赶紧过去吧。

第一百四十六章 权能·【剥夺】
  “你想解咒?怎么可能!?”
  李瞬用通话器联络许妙韵并没有避开络九,这乌黑的球团闻言,顿时大为惊诧。
  在它的认知里,即死咒根本不存在破解之法。
  李瞬嗤笑一声,没有回答。
  蜗牛状通话器是从许妙韵的【小情报屋】里顺回来的特制版,常规版本需要半小时才能接到地上传回的消息,而用这个的话,只需要五分钟。
  危急关头,李瞬下意识地寻找自己最信任的情报渠道。
  长年的合作,让他对许妙韵抱有深厚的信任,他相信她会给他带来解决问题的办法。
  现在要做的就是等待,等待这短暂又漫长的五分钟。
  五分钟,三百秒,根本就是转瞬即逝的时间,但在这形势波诡云谲的战场上,却可以说是无比珍贵的时间。
  当然,李瞬也没有完全把希望寄托在许妙韵身上,他心里已经有了面对坏结果的预案。
  一旦没有确切实际的解咒方法,他会选择处理掉络九,而后在殿堂范围内全力制造破坏,给倾国造成巨大损失后再设法撤离。
  “对了。”
  他的手指轻轻弹着斩春风的剑柄,淡淡道:
  “我现在有了一点时间,打算听听你的事情作为消遣。”
  络九冷笑:
  “左右不过一死,我为什么还要开口。”
  “人固有一死,这没得选。”
  龙气青焰在指尖跃动,李瞬瞥向络九:
  “一刀干脆利落,或者折磨到油尽灯枯,这是可以选的。是了,多说几句,你还可以拖延时间嘛。”
  看到龙气,络九就打了个颤。
  是,龙气确实没法真杀了它,但那异常霸道的侵略性,可以让它痛不欲生,而络九显然并非什么意志坚定之人。
  李瞬继续施加压力:
  “你叫络九?不对吧,应该是孤魂野鬼计划实验体妖怪络,9号,这才对吧?”
  “...”
  密布短触须的黑色球体没有说话,但能感觉到它明显有些不安。
  “你就是天命司野鬼曹唯一的成果,对么?”
  李瞬嗅到了这种不安,再一步进逼,这虽然是个问句,却没有任何疑问的意思。
  “你为什么会知道那个计划?你...你到底——”
  “你管我是谁?”李瞬冷笑一声,“我只问你对不对。”
  龙气吞吐之下,络九瑟瑟发抖,只得道:
  “对。”
  “那么换句话说,你才是黑榜第十二位的【倾国】,至少最开始是。”李瞬持续攻城略地。
  “...对。”
  猎人轻弹剑柄的声音在络九耳中却仿佛重锤与雷鸣。
  少顷,它再无法忍受这步步紧逼的压迫感,开口道:
  “自从天命司叫停计划后,我便被弃置,多年之后才被机关重新启用,自此我加入了机关第二序列【息壤】,成为夜帝冕下的马前驱。”
  “自明历90年,息壤接到中旨,密令阖部于明京潜伏待命,冕下承诺,此次行动之后,便放还我等自由之身。”
  “后来明京变乱,机关血洗明京,执夜府局势大坏,连同机关一道分崩离析,我趁乱抽身,隐匿身份和踪迹,准备躲藏一段时间。”
  “但不久之后,七伤便找上门来...”
  说到这里,络九的声音有些低沉:
  “猝不及防之下,我被她‘剥夺’,自己也成了阶下囚。”
  “剥夺?”
  “是,这是我给她那种能力起的名字。我能够清晰地感觉到,有某种超脱我躯体层面的东西,在她的施为下被缓缓抽走,彻底抽走,那之后,我就变成了这副样子。”
  “你,你连络的死穴都清楚,必然是机关的相关者,既如此,你应该也知道,络妖怪有千变万化之能,幻形无碍,是优质的间谍人选,这也就是野鬼曹那帮疯子当时专门从【元妖谱系】中挑选我这一族来制造的原因。”
  络九话语透着几分萧瑟:
  “我前面的七体都是以雄性为基础塑造,全部失败,于是那帮疯子将基础改为雌性,只失败了一次便获成功。”
  “没错,我是个女人,虽然本体虚无,但我原本可以幻化成任意雌性的姿态。”
  它苦涩道:
  “可你看看,我现在哪还有一点性征,我已经无法变幻,甚至心理上,我都已经愈发趋向于无性了。”
  李瞬打量着眼前这团发着中性声音的黑色球体,的确,很难想象这是雌性。
  能力、禀赋、弱点,乃至性征、心理,无论身心一切全都被夺走,这是一种多么骇人听闻的能力。
  【剥夺】么。
  与九丑的【复活】同样匪夷所思的能力啊。
  李瞬神色不改,心下思忖。
  结合此行所见和事前对多方情报的了解,络九和七伤的纠葛基本已经明朗。
  三尸神组织盯上了络的能力、身份种种,于是派出了可以剥夺他人能力的核心成员七伤,将其剥夺之。
  91年之后,络九已成为阶下囚,彼时两度现世大开杀戒的倾国,实际上就已经是三尸神的七伤了。
  七伤剥夺了络九的一切,顺理成章地以旧永夜机关成员的身份与执夜府搭上线,成为某些派系的黑手套,从而进一步加深了三尸神对执夜府的渗透。
  事情形成了完整的闭环,李瞬对眼下的情况也就有了一个大致的轮廓。
  只是,这其中还存在一个疑点。
  天命司野鬼曹试图制造出能够适应任何场景的多面间谍,藉以直接或间接控制势力集团,而倾国第一次现世,是70年代末期。
  结合历史背景看,这一时期,正是三代大君明冥于各地暗中培植五方佬势力,同时激化人妖矛盾,借以与枢密院争夺权柄的关键时期。
  显然,明冥对孤魂野鬼计划寄予厚望,若能够掌握一批兼具幻形、络操、转化能力的络妖怪,明冥的整体计划将会得到进一步完善。
  然而不知为何,计划被终止了。
  计划被终止的时间,颇有些耐人寻味。
  如果计划是在自明历91年明京变乱之后终止,那没什么可说的,三代遇刺之后,势力分崩离析,威望一落千丈,这时候什么计划都没用了。
  可问题在于,这个计划并不是在91年后终止,而是似乎在80年代就已经被终止了。
  要知道,那可是明冥大君集权趋近于顶峰的年代,他为什么会终止这个对他益处极大的计划?
  念及此处,李瞬脑海中忽然灵光一闪,从时点上,他似乎抓到了一些蛛丝马迹。
  然而片刻之后,他的思绪被粗暴地打断。
  墓穴般的甬室茧房之中,骤然升腾起极度邪异的能量波动。
  强烈的邪气、浊气呼啸席卷着扑面而来,斩春风光芒大作锐气勃发,才堪堪挡住这满溢着邪恶的咆哮。
  李瞬感到太阳穴正在抑制不住地猛烈跳动。
  而此时,一个姿容冷艳的女人正缓步从甬室中走出。
  倾国·七伤!
  ——————

第一百四十七章 风从虎,其血也玄黄
  死海。
  长年寂静的荒漠原野,历经今夜的乱战,已然化作惨烈的杀场。
  活死人尸横遍野,鬼械零落不全,森冷呼啸的寒风,吹不散这杀场里浓郁的血腥味与死气,而黑色土地与白色砂砾再无分界,一同构建这如破碎镜面般纹裂的荒芜世界。
  苏星流下半张脸覆着银色假面,一手执漆黑夜神大枪,一手中紫焰尚未熄灭,睥睨之间,一股桀骜难抑的卓然与凌厉油然而生。
  他受了不轻的伤,呼吸紊乱,眉头紧蹙,整个人腰微弓,暗红的血液沿着无力垂落的左臂缓缓流下,顺着指缝滴滴落入斑驳的大地。
  但他并不在意自己的伤势,长出一口气后,挺直了脊梁,纵目远望。
  在这黑白混色的大地之中,一名硕大无朋的巨人侧身伏倒于地面,双目无光无神,已经彻底死去。
  墨汁般深蓝色的浆体自巨人遍体数十处深浅洞创中如泉眼般汩涌,苍白的沙漠亦被他染上一层腥蓝。
  巨人黝黑的皮肤如同钢浇铁铸,寻常刀剑砍劈甚至无法毁伤,然而此刻却只见他体表尽是深浅不一的勒痕,直泛起令人心惊肉跳的青紫色。
  更为骇人的是巨人的咽喉与心脏处,各有两个深深的孔洞,从其中流出的,竟是一种散发着难闻气味的漆黑液体。
  显然,那是某种毒液混合血液的产物,极度致命。
  而巨人身畔不远处,横卧着一条同样庞大,通体遍覆白羽的蛇。
  巨蛇的头已经残破不堪,三角形的头颅从天灵盖破开,什么浆体液体仿佛烟花一样爆绽过,留下遍地的狼藉。
  而长蛇那已经超出视野能够描摹范畴的身躯,血肉模糊到已经难以直视,仿佛在刀山中滚了几个来回,这是被风刃疯狂切割留下的伤痕。
  遍体洁白的羽毛早已沾满了血腥污秽,整具蛇躯更是从当中被一扯为二,各种脏器、血液流了一地,那残缺破碎的断裂处,已然不忍直视。
  可仍能见到巨蛇那双残留的阴冷瞳孔,始终都没有闭阖,仍然死死锁着巨人所在的方向,而在其长尾之端,甚至还紧紧束缚着令一个人形的躯体,至死没有松开。
  死亡的气息遍布这极尽惨烈的杀场,可以想象先前在殿堂之外,究竟发生了怎样一场残酷的死斗。
  好在,苏星流所在的一方,是这场死斗的赢家。
  苏星流勉力摘下假面,抖擞精神,松开紧皱的眉头,放松地露出一抹熟悉的懒散笑容。
  但他刚要再有所动作,就觉一阵头晕目眩,眼前发黑,差点就要控制不住地向后跌倒。
  幸而此时他身后骤然浮现一抹粉色的凝炼光芒,一团固体从后背将苏星流托住,苏少君才免了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的尴尬。
  “谢啦。”
  苏星流哈哈一笑,也不客气,借着背后的支撑一发力,拄枪站稳,露出一口白牙朝不远处正朝他走来的骆荔枝和安酥颔首示意。
  骆荔枝抿唇一笑,摆了摆手。
  她没受什么伤,最多是念力有些透支,显得她面色略有些发白而已。
  先前的死斗之中,一直是枪术精湛又具备高超飞行技巧的苏星流顶在前面,闪转腾挪,不断给倾国制造麻烦。
  要知道倾国即便分心操纵三名君位活死人,灵能和注意力都受到极大牵制,位阶也还是摆在那里,禁位和君位的天堑横亘,绝非好相与的。
  而苏星流不但一肩抗住倾国施加的压力,还能带头对她发起凌厉的反击,甚至于不断地试探以给安酥创造机会。
  他甚至还在维系与众人的心灵链路,担当小队信息交互的信号塔。
  骆荔枝原本就已经对这位初代后裔、南斗太子高看一眼,这场战斗下来,更是直接把他的实力评级拉到禁位中屈指可数的地步。
  当然,只是屈指可数,至于首屈一指的,自是另有其人。
  毕竟小队里还有着一位身怀超位阶能力的禁位呢。
  想到他,骆荔枝不知怎的心跳快了两拍。
  不想被人看了去,她赶忙压下心绪,近前问道:
  “苏少君,你怎么样,没事吧?”
  “开玩笑!”
  苏星流一边抓紧时间回气,一边大笑:
  “我再打十个都完全没问题。”
  “还嘴硬。”安酥走近前,讥笑道,“当着女人抹不下面是吧,看不出来,你小子还挺大男子主义呢。”
  “咳咳...”
  “躺好。”
  安酥没好气地拍了下苏星流的肩膀,苏星流再站不稳,骆荔枝默契地以念力凝结体托着苏星流软倒的身体,使他顺躺下。
  安酥利落地取出伤药、绷带等应急物,配合骆荔枝给他做了简单的包扎,又取了几枚回气止痛之类的丸药让苏星流吞服。
  “谢谢安大姐...安大姐英明神武所向披靡,惊天一击秒杀宵小,诚为我辈仰望...嘶——姐!姐!轻点!轻点!”
  苏星流声音有点发虚,倒仍不失他一贯的油腔滑调,只是被安酥一番拨弄,痛的龇牙咧嘴。
  “轻点怎么扎?”
  安酥挑了挑眉,点按苏星流身上几处,为他大致止血,道:
  “你缓缓神就赶紧联络李瞬,让他尽快撤出来,倾国一死,殿堂变化难料,万一出什么幺蛾子呢。”
  “行,给我一分钟就行。”
  苏星流不再贫了,安静地闭上眼,呼吸渐深。
  安酥转向骆荔枝,一边梳理着有些凌乱的粉色马尾,一边道:
  “荔枝,你怎么样?”
  “我还好,主要还是苏少君顶在前面。”骆荔枝笑着摇头。
  她虽没受伤,但灵能几乎消耗一空,此刻同样在抓紧时间回气。
  “你比他更耗神,好几次要不是你用念力及时垫补,他早重伤倒地了,而且倾国之所以既没法应付苏小子又没法抽身,就是在忌惮你持续不断的高强度骚扰。”
  因为在倾国露出破绽之前不能让她得知安酥的存在,不论局面多么不利,安酥始终在等待机会,所以她在一旁把战局看得非常清楚。
  安酥跟骆荔枝多有来往,对后者的实力水准基本心中有数。
  在她眼里,骆荔枝一直是个禁位上段稍强的选手,要说多顶级肯定算不上。
  虽然念力是非常具有可塑性的一种灵能,但骆荔枝的修炼法似乎存在某些缺陷,以至于她的实力已经停滞了很有一段时间。
  纯论个人实力,安酥不觉得骆荔枝有参与猎杀倾国的水准。
  李瞬把骆荔枝带进队伍,更多的大约还是看中她手握的军力以及家世背景之类,最多考虑到她的指挥能力什么的。
  然而骆荔枝今夜的发挥大大超出安酥的意料,远超安酥的认知。
  其操纵的念力,不论是范围、强度还是灵活性,都比往常强出三成以上,甚至隐隐有触摸到领域场的边界,这实在给倾国造成了不少麻烦。
  别的不说,神出鬼没毫无踪迹可循的念力凝结体,与那如同跗骨而上缠绵无休的灵器·胭脂绕,持续不断地消解着倾国的攻击,以至于倾国迟迟无法终结苏星流。
  看得出来,这不是通过某种爆发性能力达成的提升,倒更像是骆荔枝已经设法弥补了修炼法的缺陷。
  怎么做到的?
  问题一浮现,安酥心中就有了答案。
  李瞬,只可能是那家伙。
  否则荔枝几年解决不了的问题,怎么可能这么凑巧到现在就解决?今晚的骆荔枝,明显有着禁位巅峰的发挥。
  是了,如果是这家伙的话,确实可以帮荔枝解决问题...
  就像当年的阿照一样。
  ...
  ...
  听到安酥的夸奖,骆荔枝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正要赞回安酥,却见到她双眼有些失神,似乎在思考或回忆什么,便一时没有开口。
  不过...今晚确实是长见识了。
  骆荔枝心中不住地感慨。
  黑云压城般的宏伟殿堂,巨蛇与巨人惊天动地的殊死搏斗,风系的君位妖术仿佛吞噬天地的神威,倾国神乎其技的络操之能和即便受到牵制亦自如压制众人的余裕,还有最后的最后,眼前这位女帝之刃如白虹贯日般的破空一刺...
  这就是君位层次的战斗,这就是君临!任何一种力量都具备着煊赫的威能,堂皇的压力,与毫无掩饰的支配欲望!
  冥冥之间,骆荔枝萌发了一种明悟。
  战斗的本质,是对支配权的争夺,而君位的战斗,将这种争夺更为具现化、明确化、实体化。
  也就是...领域!
  亲眼目睹了这样一场罕见的君位死斗,骆荔枝觉得自己离那道曾经对她而言遥不可及的界线越来越近,近到伸手可触的地步。
  和安酥不同,她心里没有任何猜测,她很笃定,那就是因为李瞬。
  在亢金龙将居,李瞬耗费了整整半小时持续输出他的灵能,为她洗筋伐髓,从而排除了她神道处大部分的淤塞,将困扰她日久的麻烦暂时解决。
  未来一两个月内,她都能发挥出她本应有的全部实力。
  也就是在这种放下了束缚,可以发挥全力的情况下,她才有机会产生对君位门槛的某些感悟。
  骆荔枝原本就感念李瞬的恩义,以至于自发地与他签订了“金兰之契”,毫无保留地将自己的信任全部交托。
  其实这份举动,颇有些作茧自缚之嫌,但骆荔枝并不是那种会事后后悔的人,她一旦有了决定就不会再更改。
  而此时此刻,她更是愈发坚定了自己做的没错。
  要知道,登临君位是她一直以来的愿望,只有拥有了君位的实力,才能更好地守护长安,守护这座她爱着的城市。
  小白...
  骆荔枝不自觉咬了咬唇,看向目前唯一能跟李瞬联系上的苏星流,眼神里闪烁几分迫切。
  没有让骆荔枝和安酥等太久,苏星流深深吐出一口气,骤然睁开的双眼中精芒闪烁。
  “苏小子,连上了吗?”
  “链路畅通,没什么问题,正在等对面响应...有了。”
  苏星流眸光一闪,嘴角便不自觉上扬起来。
  然而下一刻,他嘴角的弧度直接凝固,甚至有些僵硬。
  很快,他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
  “怎么了?”
  “事情不对,倾国没死,不仅没死,还出现在李瞬面前,现在他们已经对上了。”苏星流疾声道。
  骆荔枝陡然变色,急道:
  “什么意思...怎么回事?!”
  “不知道,李瞬只传过来一两句话,链路就完全断了,可能暂时还连不上,是倾国的手笔。”
  苏星流神色压抑阴沉:
  “我明白了,难怪安大姐得手的这么轻易。我们完全被倾国设计了。”
  “李瞬先前提醒我不要让她回撤,是以我们一直在全力限制她的动向,于是她越发急躁,以至于露出破绽,被安大姐刺死,事情看似如此,但...这实际上是她精心谋划的策略,我们的做法正中她的下怀。”
  “倾国大概率掌握着一种假死脱壳的能力,一旦假死,就能直接跨越距离,出现在殿堂内部。”
  “她眼见被我们纠缠短时间内无法脱身,且还忌惮可能存在的其他暗手,于是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故意让我们刺杀成功,以达到迅速回撤到殿堂内部对付李瞬的目的。”
  闻言,骆荔枝的心顿时仿佛被一只手死死攥住,这一刹那,她几乎无法呼吸。
  有陆蝮、安酥在场,众人都打得这么惨烈,他一个人单枪匹马,怎么可能敌得过拥有殿堂的君位?
  超位阶,是了,他有超位阶能力。
  可是不行啊,任谁都知道超位阶能力局限繁多,时间、频次全都存在严格的限制啊!
  骆荔枝的薄唇早已苍白不见血色,抑制不住地轻颤。
  既结金兰,当无贰念。
  携手同心,无悔无怨。
  决然的誓言犹在耳边回响,可才不过多久,契结金兰之人,难道就要这样身陨烟消了吗?
  她已经无法再想下去,素来指挥若定的英睿女将,此刻惊觉自己六神无主。
  喜极转悲的落差,突如其来的噩耗,令空气凝重到几乎凝固的地步。
  俄而,风骤起。
  旋踵间便见风势如狂。
  猎猎风声叠如海潮,厉厉风压仿佛轰鸣、咆哮。
  “好,很好。”
  安酥的身形完全被呼啸的疾风所笼罩,声音前所未有的低沉冷厉,于劲风中影影绰绰,愈发虚实难辨。
  “他要是死了,我让你连死都安生不了。”
  【本相显化·螭虎】
  鸾台女侍,显化本相。
  ————————

第一百四十八章 无可缚苍龙
  湖心岛中。
  心灵链路被切断,李瞬便心知,他即将面临今夜以来最凶险的一战。
  眼前这姿容冷艳的女人,赫然就是倾国·七伤。
  虽说今夜就是奔着将她斩草除根来的,但算起来,这还是李瞬首次与她正式照面。
  女人一袭红裙,整个人如同沐浴在鲜血之中。
  只这么看一眼,李瞬的视线都仿佛受到万钧重压,入目一片渗入骨髓的幽冷,耳边似乎还能听见厉鬼冤魂的尖啸与哀嚎。
  今夜历战而来,星帅董平川,君位白刃螳螂,个个都是强敌,但还无人能给李瞬带来如眼前这红衣女人一样的深邃压迫感。
  李瞬知道,这种压迫感并非来自于实力的强弱,而是来自于煞气,来自于屠灭生灵的总量。
  李瞬十年猎人,已是杀妖无算,然而他再如何手沾血腥,也比不上倾国身负的数十万累累血债。
  这种纯粹由杀生所带来的煞气和压迫感,无形无状地便将场域支配,饶是以李瞬坚定的心智,一时之间也无法将之完全从心中抹除。
  到此时,局面已经堪称凶险了,要知道龙歃血的时限即将截止,一旦位阶滑落,他就只能任由倾国捏扁揉圆。
  倾国可以说是李瞬近一二年来所正面交手过的最强敌人,单论压迫感与气势,甚至在迄今为止李瞬所见过的君位之中都是屈指可数。
  这样的敌人,是完全值得李瞬拿出全力,以【日冕】之姿去正面硬撼的,更遑论对方还坐拥殿堂。
  可李瞬呢,他现在却处于无法动用玄冥与阎流,只能使用开发未完善的龙气的状态,此消彼长之下,差距愈发拉大。
  倾国冰冷的眼神落在李瞬面前瑟瑟发抖的那团黑球上,漠然道:
  “络九,你就这么跪地求饶了?”她骂道,“色厉内荏的东西,还真是有奶便是娘,怎么,你以为他就能做你的倚仗了?”
  络九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吓得噤声,完全不敢有任何动静,于是倾国冷笑着把目光投到李瞬身上。
  “原来是你。”
  倾国的眸光从李瞬身上掠过,顿了顿,恍然道:
  “原来你们是一伙的。居然能这么快就一路找到这里,据我所知帝党可没这个本事,白焰,你不简单啊。”
  李瞬不答,心念电转。
  在刚才和苏星流短暂的链路通话里,李瞬获知,外部已经成功击杀了倾国。
  可眼下的状况,倾国显然没有死,不仅如此,她甚至跨越了殿堂外部到核心的空间界限,直接在湖心岛甬室中复活。
  如此,李瞬几乎是顷刻之间就有了答案——中计了。
  倾国跨越空间出现,这倒不是不好理解,某些君位的殿堂会设法设置这样的功能,即在己身生命垂危的境地之下,将己身强行拉回殿堂核心中提前设置好的安全屋,以维系生命、暂缓局面。
  倾国的这个术,大概与其原理类似,只是效果不同。
  正是考虑到可能存在的这类设置,安酥才没有与陆蝮同步加入战场给倾国施压,而是选择持续观察,寻找破绽一击毙命。
  安酥很给力,确实杀掉了倾国,可问题在于,这正中倾国的下怀。
  现在看来,破绽大概率就是倾国估计暴露出的。
  因为倾国真正重视的东西甚至不是自己的性命,而是那个藏在甬室里的黑茧。
  没错,到现在,李瞬终于可以完全肯定,这个黑茧在倾国心目中,其重要程度已经超过了她所拥有的一切,甚至于生命。
  这就正说明李瞬改变计划孤身犯险的决定之正确。
  如果李瞬能在倾国回撤之前破坏掉黑茧,那么不论是对倾国的身心,都能造成巨大的打击,届时形势就彻底易手了。
  只是,李瞬先前还是低估了黑茧对倾国的重要性,再加上被即死咒牵绊,这一连串的延迟,促使了倾国计谋的成功。
  倾国以性命为代价的回撤,导致李瞬先破坏黑茧再击杀倾国的计划彻底破产。
  而外部队友付出了不小的代价,却竹篮打水一场空,李瞬本人甚至直接身陷绝境,形势直接落入最恶劣的境地。
  猎杀小队的执行能力不得不说相当强,但也正是因为如此,才落入了这样的陷阱之中。
  事到如今,责备殿堂外的队友已经没有意义。
  而且非要说的话,会陷入眼下这种千钧一发的危急状况,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李瞬自己。
  因为李瞬从始至终没有将三尸神相关的情报分享给小队中的任何一个人。
  李瞬亲眼见过魇魔·九丑复活皇甫空明,也见过九丑打开空间通道,如果他将三尸神相关的情报毫无保留地在小队内部分享,对于倾国的“复活”、“传送”之类的异常能力,或许就能提前做出应对。
  但他不可能对他们吐露三尸神的情况。
  这支小队从拉起之初,就涉及了太多的势力纠葛,而三尸神的渗透可谓不孔不入,李瞬根本无法确定其中孰黑孰白。
  以骆荔枝为例,她其实已经在李瞬心中具备相当的可信度,但以长安被三尸神渗透的情况来看,她背后的陵光骆氏,目前还远无法得到李瞬的信任。
  骆荔枝都不行,其他人就更别说了。
  为今之计,唯战而已。
  既然已经坠入绝境,就只有靠手里的刀杀出一条血路!
  李瞬纵身拔刀。
  长刀吞吐着煊赫的威势,于空间中割出一条如燃似炽的青色直线,划破昏暝,直抵倾国。
  可这凌厉的刀斩,并未给倾国构成什么阻碍,这是处在倾国的殿堂之内,完全是她的主场。
  “缚。”
  幽暗的虚空中,骤然打开密密麻麻的空间裂隙,从中吐出无法计数的黑色触须,密密麻麻地延伸至李瞬刀斩的轨迹路线上,顷刻之间,居然将他的斩势完全吞没。
  李瞬神色不变,停身半空,陡然回旋,刹那间遍天剑芒,密密麻麻的触须遇之则如冰雪交融。
  刀斩于他而言不过是障眼法,他很清楚今晚面对倾国,他的杀手锏究竟是什么。
  春风鸣动!
  斩春风锐意出鞘,凛冽的剑芒并勃发的龙气,疾速的变招,让倾国来不及反应,霎时间便将漫天的触须荡涤一空。
  李瞬恣肆地释放着龙气,霸烈雄浑的气息充斥场域之中,一道长虹般的破绽再度杀到倾国眼前。
  但...
  “缚。”
  数之无尽的漆黑触须再度浮现。
  斩春风的剑芒神异无比,很快便见触须散碎一地,可那些触须实在是太多了,仿佛数之无尽一般,任由李瞬如何挥洒,都被那洪流般无限的触须淹没。
  李瞬再度被逼退。
  场中的形势顿时僵持起来。
  只听倾国幽冷的讥嘲声幽幽地传来:
  “我道是帝党什么时候出了这么新鲜的君位,能瞒过我的耳目,甚至连白皇都杀得掉...果然,半天不见你的行宫,只是超位阶罢了。”
  “女帝坐镇明京,纪怀樱远在近海,朱鹭桀骜不驯,赵夜清摇摆不定,要杀我,帝党之内,也唯有女侍足堪调用,可惜,如果不是女侍,你的小算盘可能真要打响。”
  “虽说多少有些失策,没料到你们居然能一天之内就找到死海墟城,还直接杀到我的殿堂里,但...只要你们今晚尽数死在这里,倒也无伤大雅。”
  倾国掩着唇,目光不住地在李瞬身上扫掠:
  “嘛,能逼出我压箱底的权能,也够你自豪了。”
  “所以,白焰,你还剩几分钟?”
  李瞬冰冷的星火瞳之底,罕见地浮现一抹压不住的躁动。
  只刚才那一合,李瞬便意识到,局面比他想象得还要困难。
  因为倾国刚才所施展的能力,是安酥来自旧永夜机关的情报和李瞬所掌握的情报上全都没有的。
  是了,早该想到这一点,倾国与络妖怪相关的能力全都是剥夺自络九,她自身理应还有一套与络完全不同的力量体系。
  属于三尸神的力量体系。
  这是李瞬根本没有接触过的力量体系,换言之,李瞬要面对的,是一个完全未知的对手。
  即便与九丑厮杀过后,李瞬也曾对九丑的能力做过一些归纳,但他对三尸神的了解终归还是太少了。
  如果不是如此危急的情况,如果不是如此束手束脚的局面,他还有足够的余裕去应对,可现在?
  “喂,白焰,你怎么半天不说话,这可没意思的很。”
  倾国讥笑着,十根手指在虚空中点拨,拨弄着一些肉眼无法看见的线,一边皱眉道:
  “啧,结果还是让你把消息传出去了,这下不太好,女侍想豁出去硬闯了,得调整一下,可你碍手碍脚的,也不知道还要多久...”
  倾国的自语声逐渐变小,眼神却亮了起来:
  “有了,干脆这样吧。”
  倾国忽然一挥手,萦绕于李瞬身旁不断骚扰阻滞他行动的触须,顷刻间消失得一干二净。
  而未及李瞬反应,从倾国背后的虚空中,再度悄然浮现无数深紫色的触须。
  这些触须在空中不断地排列组合,少顷,竟然组成了一张狰狞的紫色兽首。
  那正是李瞬再熟悉不过的,三尸神成员独有的紫色兽首刺青。
  但闻倾国口中,念动神异的言灵。
  李瞬听不懂她所发出的任何一个音节,但那些音节所构成的意义,却毫无疑义地传达给了他。
  ——权能·【褫夺】
  轰!
  一股无形无状的能量波动一瞬间覆盖了整片湖心岛,那张紫色兽首刺青迅速地褪色,而后如烟雾般消湮。
  李瞬的瞳孔猛然一缩,脸色顿时铁青。
  他明确地感知到,自己的灵能强度正在以极快的速度跌落。
  这种感觉一点也不陌生,甚至没多久之前,李瞬才刚刚体验过。
  这分明是明京骚乱之中,槲寄生曾对他使用过的“弑君术”!
  弑君术的效果非常明显,龙歃血的持续时间分明还没有结束,几个呼吸之间,李瞬就从君位直接落到了禁位上段的水准。
  可此时此刻,李瞬却无法如面对槲寄生的黑绳地狱一般闲庭信步了。
  槲寄生的想法是把他从君位拉下来之后,用超位、禁位的人海战术堆死他,这恰好是李瞬最不惧的手段,槲寄生视为倚仗的神技,在李瞬的眼中就像个笑话。
  可戏法人人会变,效果各不相同,同样的能力从倾国手中用出来,就成了真正的大恐怖。
  倾国的打算也很明确。
  虽然李瞬不是真正的君位,但超位阶能力生效的时限内,她很难快速解决李瞬。
  她不知道李瞬的超位阶究竟还会持续多长时间,且外面安酥火力全开就要打进殿堂,如今手上没了君位活死人,实力大减,必须集中精力,设法操控殿堂做出应对。
  是以她干脆速战速决,启用【权能·褫夺】,先秒杀李瞬,再集中精力应付安酥。
  弑君术下,原本还有些僵持的形势摧枯拉朽般一面倒去。
  “好了,原本还想跟你多聊几句的,但...就到此为止吧。”
  倾国耸了耸肩,一步踏前,纵入半空,背后尽是排山倒海般压来的晦暗。
  李瞬的感官中,天仿佛都为之倾倒,而后全部要压到他身上。
  失去了君位的威能,李瞬瞬间就几乎要抵受不住倾国君位伟力的威慑,君位与禁位的天渊之别,使得他顿时失去了一切反抗之力,如同猪羊般待宰。
  这一刻,李瞬真正濒临死境。
  猎人闭阖了双眼,仿佛完全接受了自己的命运。
  ...
  朦胧混沌的记忆浮现。
  ...
  “爸...你不是,你不是嫌我刀练的不好么,你再看一次,你——”
  你睁开眼,好起来,再教我一次,好不好?
  ...
  “小映!跟哥回家!咱们不去了!跟哥回家!跟——”
  跟哥回家,哥护着你,哥一辈子都护着你。
  ...
  “阿姐...你要去哪?你不回来了吗?你——”
  你可以不走吗?你走了,这个家就真的没了。
  ...
  始终停滞于他半身的青火,开始侵染他另外半边的身躯。
  无数记忆的碎片在脑海中冲击,回荡,猎人的呼吸骤然急促,太阳穴高高鼓胀,心脏搏动的频率变得极为异常。
  最后的最后,是一双烙入骨髓的冷漠青眼,与一首悠远回荡的无名小调。
  就在此刻,龙气倒灌入灵台。
  非人的鳞甲不声不响地自心脏蔓延开去,到咽喉,到双臂,到双腿,到脊背,到面容。
  终于,青火染遍。
  猎人睁开双眼。
  那满灌苍色星火的瞳眸,已然彻底嬗变为非人。
  抬手。
  他猛然扼住红衣女人的咽喉。
  【本相显化·苍龙】
  ————————

第一百四十九章 龙威
  面临势若天倾的重压,李瞬终于翻开今夜最后一张底牌。
  【本相显化·苍龙】
  此刻,他的外形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巨大变化。
  非人的黯青色鳞甲将他的身躯完全覆盖,原本隐于衣下不显的虬劲流线完全显现,澎湃的力量与威压感透体而出。
  一张形如燃烧火焰的黯青面具无声无息地覆盖于他面容之上,泛着流丽而慑人的青铜色光泽。
  然而,这一切殊异的变化,都还远不敌他的眼瞳。
  那双跃动着深青色火焰,永燃无熄俯瞰众生的星火之瞳,此时此刻,已然彻底化为非人之物。
  任何敢于与这双眼瞳对视的存在,都会直截了当地感受到一种发自骨髓、本能乃至灵魂的战栗。
  因为...那双眼瞳之中,正闪烁着超脱于人世一切认知的东西。
  【本体认知程度检定中...检定完毕。】
  【检索血脉记忆。】
  【检索近期战斗经验。】
  【检索本体对目标认知。】
  【生命构造解析完毕。】
  【攻击模式架构完毕。】
  【灵能性质分析完毕。】
  轰!
  李瞬迎向倾国轰然暴起,踩踏气浪,遍覆鳞甲的一臂一撑,而另一臂如毒蛇般窜出,一擒之下,竟生生攥住了她的咽喉!
  “你——”
  倾国的声音被李瞬捏碎在掌中。
  李瞬霍然翻身,狠狠将不及防备的倾国砸于岛面之上。
  轰隆!
  这无比霸道的一砸,使得整个湖心岛都为之摇晃,地面结合处顿时生出粗大的裂隙,抑制不住地向岛心延伸。
  李瞬却仍旧不满足,他完全没有停止动作的意思,一手牢牢钳住倾国的躯体,另一手拳出如疯,以一种无端暴虐的态势近乎于疯狂地蹂躏倾国。
  轰轰轰!
  轰轰轰!
  湖心岛被这一连串猛击打得摇摇欲坠,震荡传遍整片空间,这座墓碑山都仿佛要倒塌,而倾国却仿佛被施了什么定身法,被李瞬擒于手中之后,居然半点动弹不得,一面倒地被他暴揍。
  “咿————!”
  倾国终于无法再忍受,一声凄厉的尖啸之后,她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总算把自己从李瞬手中挣脱出去。
  可她显然付出了不菲的代价,这代价用肉眼也能看得出来。
  只见眼下的倾国只有半边身子悬浮在空中,不像是裂开,倒像是被人拦腰斩成了两截,斩裂处正吞吐着道道漆黑的触须,仿佛那是接续她上下两个半身的丝线一般。
  倾国此时的面色极其难看,周身的能量波动紊乱不定,明显受创不浅。
  好在有这一缓颊,倾国总算能跟李瞬拉开一定距离,不至于再被擒拿。
  不知为何,李瞬没有第一时间乘胜追击,而是立于原地,没有动作,这才被倾国拉开距离。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倾国惊疑不定,“只不过被你空手抓住,我为什么就脱不开身?”
  李瞬纹丝不动,仿佛没有听见。
  “行,白焰,我承认你很厉害,我还从来没见过能同时掌握两种超位阶能力的人,是我失策了,早知道就不该心急,应该把【褫夺】留给女侍的。”
  倾国冷笑道:
  “不过这也就是你最后的挣扎了。”
  数之无尽的漆黑触须再度出现。
  这以“束缚”为核心,结合了三尸神浊气的概念之触,会减缓、延迟、削弱所触及的一切攻击,一条两条倒还好说,可在倾国君位灵压和殿堂威能的加持下,这些触须近乎无穷无尽。
  这总量过于庞大的触须,麻烦到先前李瞬挟斩春风之锐与龙气之利,也无法一气突破。
  如果真给倾国再多拖延些时间,今夜还真是结局难料。
  可惜...这已经是刚才的事了。
  李瞬信步踏前。
  【可调配能量解析中...解析完毕。】
  【却邪之力(练凛夕)为最优赋能对象。】
  被鳞甲覆盖的食指于斩春风剑身轻弹。
  铮!
  铮铮铮!
  弹指之间春风雷动,自斩春风剑身仿若火山喷发般勃发出成百上千倍的,远超李瞬先前所能驱动的却邪之力,而后竟如认主一般,自然而然地萦绕于李瞬周身。
  要知道,这所谓的却邪之力,本质上其实是练凛夕的灵能、意志和斩春风本身的灵性长年累月交融汇聚,遂渐蕴含于剑中,实则并不是什么独立的能量,更像是一种“性质”。
  换句话说,即便练凛夕本人亲至,也不可能随心所欲地操纵这种力量。
  然而此刻,李瞬却对它如臂指使。
  漫天遍野的触须仿佛冰雪烟消,一如九丑的牢笼被练凛夕以斩春风所破时的景象,道道剑芒映照出倾国惨淡的神色。
  斩春风与浊气天然的相克关系,在灵能总量不逊色的情况下,足以让倾国那些属于三尸神的手段彻底失去还手之力。
  李瞬脚步不停,一步一步走向倾国,倾国使尽浑身解数,竟不能让他再停顿半步。
  近身战是绝对不能打的,这家伙手上不知道有什么古怪,方才不慎被他近身就已经去了半条命。
  殿堂?现在已经是全输出状态都不行,活死人也不过是送菜而已。
  权能?最好用的【褫夺】被他骗掉,其他的都不应时啊!
  这满手血腥的女人今夜或残忍或冷酷或张狂的面容上,终于浮现出抑制不住的惊愕与丝丝缕缕的恐惧。
  她的余光从不远处藏着黑茧的甬室上收回。
  还有机会...一定还有...还能...
  但下一刻,一柄锐利无比的长剑破空而来,将她的半身直接钉死在一块石碑上,凌厉的剑压迫得她分毫不能动弹。
  与此同时,李瞬的脚步刚好停在她面前。
  无法再挣扎的倾国,露出一副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的冷漠神色。
  只是还没等李瞬动作,一声“滴滴”很突兀地在场中响起。
  李瞬摸出一只蜗牛状的通话器,点按收听。
  “那什么我正好在,就不用找抠门狐狸了,即死咒是吧,小意思。”
  “这类咒术的架构很复杂,所以供能方面,一般选择外部供能而不是自循环,你懂了吧?”
  “虽然简单,但也不是白送哦,咨询费承惠1000钻昂。”
  听着这陌生女人懒懒散散的声音,倾国的恐惧终于抑制不住地发散开去。
  ——————
  肠胃炎连着重感冒,差点没折腾死我,还差点以为自己阳了...

第一百五十章 李照眼中的世界
  李瞬施展本相显化重临君位,倾国被摧枯拉朽兵败如山倒,场中局势几乎眨眼间便宣告翻转。
  两名当事人的境遇可谓天上地下,然而奇怪的是,此刻的感触却是有些相近。
  是的,此刻明明处于完全碾压状态的李瞬,心中最强烈的情绪,与几无还手之力的倾国有些接近。
  既忐忑,又迷茫,还夹杂着丝丝缕缕的恐惧。
  有述在前,李瞬身怀玄冥与龙气两种不同体系的力量,玄冥来自父亲李曜的言传身教,而龙气则源自于血脉。
  李曜长期向李瞬潜移默化地传授玄冥修炼法和阎流刀术,对龙气却不管是明里暗里都没有过任何提及,李瞬甚至一度以为父亲不知道龙气如何修炼。
  当然,这一点在父亲临终前教给他龙歃血秘术的时候就不存在了。
  如果对两种能量的性质没有深入的了解,是不可能去开发这种术的。
  这就又是父亲留给他的一个未解之谜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老爹的逝世实在匆匆,留下的谜团太多,龙气玄冥的事情在其中属实还排不上前列。
  父亲去世后,李瞬背负【日冕】之名,巨大的生存压力,逼得他在修炼上必须长期偏重于玄冥。
  加之龙气暴躁难驯,又无人为他指路,如此种种,导致他在龙气的修炼上长期没有什么明确的突破,仅仅是堆高灵能强度,掌握了一些比较粗浅的用法而已。
  虽然如此,却也不妨碍李瞬对龙气具备最基本的认知。
  李瞬很清楚,龙气这种极具潜力的能量,具备深远的开发空间,远不止于他现在掌握的仨瓜俩枣那么简单。
  别的不说,最能立竿见影的【本相显化】,就很值得开发。
  因为龙气的强度极高,所以李瞬几乎可以,肯定自己身怀某种高位阶的妖怪血脉。
  只要身怀妖怪血脉,不拘是纯血还是混血,经过修炼后都能掌握本相显化这种独属于妖怪的能力,区别只在难易度或完成度不同。
  通过激发己身血脉,便可以返祖以获得血脉传承的力量,这种能力可谓是上天对妖怪的馈赠。
  如果能把血脉中蕴藏的潜力变现,李瞬估计自己的实力至少还能提高一两成。
  只是本相显化的难度与妖血的位阶高度、血脉纯度呈正相关,李瞬一直也没能掌握诀窍。
  这些年来,他曾多次尝试开发本相显化,全都宣告失败,只开发出了一个四不像的“半显化”,无非就是把龙气倒灌入灵台,就像他在应对九丑时所做的一样。
  这种状态下,李瞬就已经具备了相当不错的破禁、破困能力,解过数次燃眉之急,这让李瞬对自己的本相显化愈发期待。
  是以安酥抛出了这个饵之后,他果断心动了。
  没办法,太香了。
  安酥甚至明告诉他,他的本相显化是超位阶能力。
  要不是李瞬多年经验养出了一身憋气的好功夫,憋到最后还设法拿捏了安酥,保不齐第一口就咬上了这个香饵。
  安酥倒也爽利,虽然被李瞬算计,但交易这种事情本身就是博弈,压根不存在公平,李瞬既在博弈上赢了她,她也不拖延,当场把本相显化的诀窍交给了他。
  只是李瞬从她口中听闻诀窍之后,却迟迟没有尝试使用,甚至在今夜濒临绝境之前,不论遇到何种困境,都没有考虑过打出这张牌。
  原因很简单,因为安酥所授的方法是——激发记忆,让心境沉入有生以来所遭遇的最痛苦的经历之中,同时不忘刺激身体上的某些关窍,令身心都进入某种异常激亢的状态,而后把握住这种状态所能达至的最高昂的节点,将龙气推入灵台。
  确实是很简单的方法,甚至连李瞬都曾经误打误撞几乎施展出来过。
  彼时白英渡战场上,李瞬以为练凛夕被安酥刺死,激愤之下情不自禁地进入半显化状态。
  只不过当时他不知道应该刺激哪些关窍,如何把握身心状态的高点,才没能当场完成显化。
  有多次开发半显化的经验,加之君位水准的控制力,安酥稍加点拨,李瞬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也难怪安酥不当回事,毕竟说破天确实也就是那么回事,一层窗户纸,说捅破就捅破了。
  但...
  这样的方法,他又如何会去主动使用?
  李瞬自踏上猎人之路,所历劫难无算,重伤待死的境地都曾数度濒临,然而像他这样自血火之中走出的战士,刀剑加身,乃至死亡都无法给他带来真正的痛苦。
  能够真正让他痛苦的,唯心伤而已。
  他有生以来最痛苦的经历,高度集中于父亲去世前后的那三日。
  三日之内,父亲、妹妹、姐姐,曾经相依为命的家人一一离散,曾经温暖美好的家庭分崩离析,李瞬心中的港湾、桃源,被现实毫不留情地彻底摧毁。
  十年,他一直试图淡忘却忘不掉,他一直试图逃避却逃不开,他想挽救,他想守护,可现实却将他越推越远。
  在那长风吹拂的夜天之间,明京至高之地,时隔十年,他与李照再会。
  可惜,那不是料想中团圆幸福的场景,而是痛入骨髓的刀刀见血。
  他拥有再强大的力量又如何?哪怕他君临神州又能如何?逝者终已长逝,而生者...心已改。
  只要回想起那双寒意刺骨的冷漠青瞳,根植于李瞬心中的深沉痛苦便会复萌。
  那是连能抹消一切情感波动的玄冥都无法彻底压抑的痛苦啊。
  李瞬不想使用这样的力量,一点也不想。
  直到倾国使用了【褫夺】,将他真正进逼到绝境。
  深沉的痛苦如同刀匕,来回贯穿着他本就支离破碎的心脏,与痛苦相伴而来的悲伤、愤怒、压抑、无力,一切种种,充斥着他的胸腔,直抵四肢百骸。
  激活关窍。
  触动节点。
  龙鳞覆体。
  这一刻,猎人意识到,他看到了李照眼中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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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来了来了。

第一百五十一章 照见五蕴,皆空
  完全显化本相的那一刻,李瞬首先感觉到的不是重回君位之后那支配性的绝对伟力,而是自燃烧着熊熊青色火焰的世界里,汹涌澎湃如海啸般向他袭来的信息流。
  天量的信息流仿佛在李瞬身上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开闸放海般的纷至沓来,仿佛一场无法挽救的洪灾,一股脑地向李瞬的认知领域发起强烈的冲击。
  这种冲击模糊了感知的分野,模糊了视界的距限,甚至...模糊了时间的尺度。
  有那么一刹那,李瞬的身心近乎于静滞、放空,甚至忘记了自己还处于濒临死亡的绝望境地。
  李瞬完全无法理解这些山呼海啸般涌来的信息流究竟意味着什么。
  但下一念,他就发现,自己已经不用为这个问题而担心了
  ——没错,因为衡量一切的尺度都已经过度模糊,此刻所有的尺度都只能用念动作为计量单位。
  随着一条【本体认知程度检定完毕】的信息跃入脑海,原本无意义的信息流浪潮逐渐明朗,苍龙本相带来的强大能力之正体,终于揭开迷雾,完全展现于李瞬眼前。
  一言以蔽之,苍龙本相显化之后,极大程度地增强了李瞬的信息处理能力。
  这是非常凝炼的说法,如果加以细化,实际上应该是极大程度地加强了李瞬适应、收集、理解、分析、转化、整合一切已知信息的能力。
  如果要讲得再浅白一些...开启苍龙本相后,李瞬具备了更上一层楼的洞察力和分析能力。
  通常来说掌握一种全新的能力需要时间,需要磨合和实验,然而李瞬几乎在一念之间,就理解了苍龙本相的实质和用法。
  这正是苍龙本相为他带来的信息适应力在发挥作用。
  为了让李瞬能够快速理解现状并掌握己身能力,苍龙本相第一时间以李瞬的认知领域为基点,迅速构建了一个体系,而后以他脑海中“信息”方面较为强烈的认知为模板,将其力量的运作方式与之类比,而后开始处理信息。
  不知道传承这血脉的前人都是怎么做的,反正李瞬顺理成章地就把苍龙本相理解成了一台算力强到离谱的超级电脑,本相显化则是这台电脑的开关。
  苍龙系统.jpg(
  而如此一来,他也就明白了,先前所感知到的潮涌般庞大的信息流,实际上是苍龙本相所带来的超强信息收集能力所导致的。
  正常人的大脑收集处理信息的效率是有限的,很多信息会被下意识地忽略、遗忘、疏漏,乃至受到过量信息冲击的时候会产生恐惧,进而产生空白。
  而在搭载了苍龙本相之后,李瞬处理信息的效率增长到了目前他自己都完全摸不着边的地步,可以说,世界向他打开了全新的大门。
  就比如如何对付眼前的倾国。
  这是上一秒还差点要把他宰了的恐怖对手。
  可在李瞬睁开眼看到倾国的那一秒,他心中就已经笃定,如果倾国没有什么压箱底的手段,她就到此为止了。
  因为今夜与倾国鏖战到图穷匕见生死相搏的阶段,李瞬对倾国的了解逐渐加深,只是他没有时间也没有机会去分析,就已经落入绝境。
  此时有了“苍龙系统”,他就彻底解放了,基于他认知的关于倾国的一切信息,“苍龙系统”当场解析了她的生命构造、攻击模式和灵能性质。
  对于李瞬来说,到了这个地步,战斗已经失去了悬念,杜大风、齐钺们正在地狱向她招手。
  其实作为猎人,在战斗中持续收集情报、观风辨势、寻找破绽一击制敌,这都属于猎人的职业素养。
  但如此系统而效率的洞察,甚至于只用一眼就彻底看穿敌人、笃定胜算,这已经不是常人通过思维训练就能掌握的手段,甚至已经超越天赋异能的范畴,踏入了伟力的境地。
  话说回来,场面也的确如他所料,倾国前一秒还在泰山压顶,转瞬之间,就被打压得几乎没有还手之力。
  这种一面倒的反差,别说倾国不敢相信,李瞬自己都不太敢信。
  其实这还要归功于苍龙血脉赋予李瞬的另一种能力。
  前文有述,李瞬得自于苍龙血脉的能力,除去异于常人的恢复力这样隐性的能力之外,最为显性的就是【龙气】和【星火瞳】。
  “苍龙系统”明显可以看做星火瞳的上位版,那么理所应当的,龙气也有对应的上位版。
  没错,就是李瞬那个轻轻的“弹指”。
  龙气性质霸烈,侵略性极强,可以缠绕于武器或身体之上,将攻击威力倍增,今夜囿于身份无法动用玄冥的李瞬,正是凭龙气之威硬撼君位白刀螳螂。
  换句话说,龙气的特性实质上是增幅。
  在本相显化之后,这种增幅可以不拘束于武器、身体,连灵能,甚至不属于自己的灵能都可以增幅,而后化为己用,或者说夺为己用也行。
  这种颇有些不讲道理的能力在血脉传承之中有正式的名称——【化龙】。
  当然,李瞬的“苍龙系统”,同样有专属于它的名称。
  【照见】。
  一个耐人寻味的名字。
  或许是“观照物我,明心见性”之意,这道宗旨与能力本身吻合,传承血脉的前人遂命此名。
  可又或许...
  照见,李照的所见。
  这青火染遍的天野,是李瞬的视界,却是李照的世界。
  借助【照见】之力,李瞬呼吸之间便得到了另一个可能。
  明京再会之后,李瞬意识到,昔日温柔善良的阿姐已经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陌生人。
  她变得冷酷无情,变得肆无忌惮,相依为命的亲人在她手中变成冰冷的筹码,把他十年如一日的苦痛变成一个笑话。
  可或许...不是变了,而是没变。
  或许从来就没有什么改变。
  少年记忆中那个鲜活的身影,那个娴雅的长姐,或许根本就不曾存在过。
  天赐星火之瞳,生来永燃无熄!
  打从最开始,李照或许就已经是那个君临王座高踞九重,以【照见】俯瞰众生的执夜女帝了。
  ——————————

第一百五十二章 养生主
  【照见】对信息处理效率的提升,高到即便李瞬只给一两秒钟也足够他琢磨很多事情,而且完全不耽误他继续手上的动作。
  李瞬很有余裕地一边琢磨着李照的种种可能,一边驱动被【化龙】赋能的却邪之力吊打倾国。
  却邪之力属于三尸神浊气的野爹,体量跟上之后,对上那些漆黑触须简直是摧枯拉朽,倾国甚至连还手之力都没有。
  只能说,苍龙本相给李瞬用,实在是超级加倍。
  其他的还不说,只【照见】给李瞬的带来的提升就是跨越量级的。
  实际上,算力的骤然提升,给绝大部分人带来的并非拓宽视野解放大脑的优势,而是面对庞大信息流冲击的茫然和陌生。
  【照见】并不真的是什么“苍龙系统”,不存在什么第二大脑、全自动演算机制云云,所谓系统,那不过是为了方便李瞬理解而转变的表达方式而已,它的实质还是辅助提升个人算力、思维能力、反应能力等信息处理能力的一种超位阶能力。
  如果无法迅速驾驭这种能力所带来的增幅,那么这骤然多出的算力,反倒会成为战斗的绊脚石,乃至于成为敌人致命一击的破绽。
  这样的能力,其实是需要许多时间去打磨才能适应、成形的。
  不过这些在李瞬面前都不成问题。
  因为...他是个猎人,一个优秀且老练的猎人。
  打情报战,本身就属于他最擅长的战斗风格。
  李瞬长年凭借超位阶能力迎战强敌,战斗都讲究一个速分生死,他必须在龙歃血的持续时间内终结对手。
  以这样苛刻的条件,他生涯至今仍能够猎杀诸多君位妖怪维系日冕威名,类似杜大风这样实力实际上恐怕还在他之上的存在,仍被他干净利落地斩杀,甚至于在明京骚乱中,他需要展现出以一人之力匹敌四名君位的伟力。
  能做到这些,事前周密的情报收集、分析,战斗中及时不断的观察、应变,把握战机质变的时点,这些能力全都是不可或缺的。
  而李瞬实在太擅长这一套了。
  十年的猎人生涯里,他不知经历过多少场以弱胜强、殚精竭智的战斗,把别人眼里看似不可能的刺杀、秒杀、速杀打成了家常便饭,这一套早就锻炼得驾轻就熟,连磨合都不需要就可以直接上手。
  【照见】的出现,相当于把李瞬原本就很高的能力上限再凭空拔高了几成,剩下的就全看操作了。
  处于【照见】状态下的李瞬,彼时忽然又萌发一种莫名的联想。
  初次使用的能力就与自己适配到这种程度,这真的是巧合吗?
  很难是。
  声名响彻神州令执夜府心惊胆战的父亲,拥有开元许氏等叱咤风云的死忠团队拥戴的日曜之冕,在生涯的最后十数年,却默默隐身于曦城的一个小小道场养儿育女,这本就是一件很离谱的事情。
  李瞬曾有过推测,父亲很可能遭到过某种异常残酷的背叛,以至于他在生涯晚年不愿再相信任何人,包括他曾经最信任的【日晷】和【日珥】。
  如果说父亲是因为遭到背叛之后失去了实力、斗志,退出江湖,这倒还好说,可事情显然并非如此。
  父亲逝世前所遗留的种种准备、后手,无不昭示着他仍旧怀有明确的目的性,只是这种目的被始料未及的逝世所中断。
  最好的证据就是李瞬本人。
  李曜在潜移默化中把李瞬培养成了一个优秀的猎人,并悄无声息地让他拥有了足堪承载重压与强力的扎实基础。
  再往前,就不是父亲能教导的范畴了,人的导师终究是人生。
  ...
  话说回来,按照目前对倾国生命结构的解析,李瞬飞出去的剑器·斩春风如果扎对了地方,倾国不死也要掉大半条命。
  然而倾国只是被从肩头穿过,钉在石碑上嗷嗷待宰,并没被第一时间处理掉。
  这是因为李瞬意识到,倾国是一个非常好的切口。
  一个让他一窥三尸神全貌的切口。
  是的,他要逼供。
  一直以来,有关于【三尸神】这个秘密结社的情报都模糊而混沌,现下李瞬所知的情报,大部分都是他自己抽丝剥茧整理推测出来的,真正给过口供或者实证的成员近乎于零。
  三尸神的人一个个都嘴硬的很,当然也有很多是被动嘴硬,黑线封口那种。
  然而既然知道黑线的存在,又有【化龙】赋能的却邪之力在手,李瞬完全可以阻止或者短暂阻止黑线封口。
  而以今晚验证了不知多少次的,倾国对湖心岛甬室中那个黑茧甚至超出己身性命的重视程度...
  此时此刻,天时地利人和都站在他这一边,正是绝好的机会,绝对不能错过的好机会。
  那么,就从突破心理防线开始。
  “即死咒是吧,小意思。”
  “这类咒术的架构很复杂,所以供能方面,一般选择外部供能而不是自循环,你懂了吧?”
  “虽然简单,但也不是白送哦,咨询费承惠1000钻昂。”
  懒散的“昂”字声调响起来的那一秒,他实在没忍住撇了撇嘴,好在被显化本相生成的面具盖住。
  蜗牛通话器里回信的女人既不是狐狸也不是影女,自然只剩【养生主】秦苔了。
  秦苔,代号【养生主】,当代十二日曜,纯血妖怪,种族鸦天狗。
  如果了解元妖界又知道秦苔的真名,便会知道她必然出身于天狗御三家中的秦家。
  李瞬跟秦苔算是熟人,关系还不错,今夜早些时候李瞬在参与鬼市比斗时遇到的天狗少女·昙,随便猜一猜问一问,竟然是秦苔的妹妹,便令李瞬颇起了点兴趣。
  秦苔为人低调神秘,成名前鲜少抛头露面,而登临君位又接任养生主之后,虽然在公共场合露面次数变多,但地位也步入超然,出身的事情就少有人提及了。
  秦苔本人自称是个喜欢摸鱼的宅女,但在李瞬看来,她实是十二日曜里最不好处理的人,甚至是目前合议会中最大的不稳定因素也未可知。
  原因很简单,和许妙韵一样——情报商人没有立场。
  ————————
  来了来了。

第一百五十三章 秦苔:不熟勿cue
  鲜有人知,秦苔在正式成为【养生主】之前,是【小情报屋】总计不超过10名的高级合伙人之一。
  小情报屋走的是高端路线,抓质不抓量,情报很少卖给完全不知根底的人,庞大的网络多以会员引荐制度编织。
  而进入这张网络的优质买家在经过小情报屋的审核、筛选后,会通过合伙人制度,将其发展为小情报屋的情报来源。
  在两种核心制度的精心架构之下,会员与合伙人层层交叠,逐步钩织起影女那如同蜘蛛网络一样的情报王国。
  合伙人,字面意思,不是下属,而是商业上互惠互利的重要合作伙伴。
  虽然如此,也不是每个合伙人都值得影女亲自去接触的,前文有述,下属的事务所各自独立发展,自是各有各的网络。
  这其中,唯有总计不超过10人的高级合伙人,是真正值得影女亲自去接触、联络的存在,也是唯有影女能调用的小情报屋最高级资源。
  换句话说,高级合伙人通常可以动用连影女也需要倚重的强大能量。
  比如秦苔手中,就掌握着一支精锐的天狗秘密部队【夜叉众】。
  哪怕放眼神州茫茫多的妖怪种群,天狗一族的素质也属于最为出类拔萃的一拨。
  他们有着与生俱来的风之天赋,个中强者甚至在禁位就能拥有近乎于领域场的控风能力,这赋予他们超强的机动性和隐秘的行动能力。
  而天狗一族的妖躯强悍,成年体不经修炼即可人均具备超位中上段战力,且一族故老传承着精深的体术、剑术,只要稍加调校,便既可以当成强悍的战士,又可以作为锋利的刺客驱使。
  是以在夜国铁蹄踏破神州的过程中,在决定神州命运的夜尽天明之战中,天狗均作为夜国核心战力·鬼族军团的主力斥候兵种登上历史舞台,大放异彩。
  而在如今的后夜国时代,天狗更是凭借强大的繁衍能力和高度的种群社会性,成功在元妖界维系了【四镇】的地位,甚至于逐步架空了日渐式微的鬼族。
  据李瞬目前获知的情报,在元妖界那种一盘散沙各自占山为王的原始生态里,天狗一族以其优越的种群社会性和组织架构能力不断起势,隐然已经有与曾经的夜国核心决策层成员——树大根深的鹏族,争夺四镇之首地位的态势。
  而【夜叉众】,即便放眼天狗之中,亦属于精锐部队,可称顶级斥候,具备令许妙韵都眼馋心动的情报收集能力、暗杀能力与强悍的战斗力,更难得的是对秦苔绝对忠诚,绝无背叛可能。
  如此强军,当然是一时用一时爽,一直用一直爽,所以在秦苔还在小情报屋当高级合伙人的时期,许妙韵对她多有倚重。
  只是后来秦苔接任养生主,因为位置敏感,也就顺势退出了高级合伙人行列了。
  不过两人的私交一直不错,李瞬和她认识,也是经由许妙韵居中引见的。
  那还是自明历116年,李瞬意欲在日曜合议会归票,驱逐泯光教势力的时候。
  彼时李瞬初涉行会顶层格局,不得门径,许妙韵适时地为他引见了二代养生主·秦苔,秦苔对传说中的最强猎人、传奇刺客、日曜之冕也很有兴趣,双方颇有点一拍即合的意思,于是有了一段比较紧密的来往。
  当然,116年后李瞬对合议会彻底失望,经历与泯光的一场死斗,被许妙韵的妹妹——春茶亭【圣手】许明前救起治愈之后,意欲淡出行会乃至与行会彻底割裂,便自然而然逐渐与秦苔断了来往,这就是后话了。
  说回秦苔的问题。
  作为猎人行会核心情报机构【黑盒子】的首脑,哪怕初代日曜们为黑盒子设计了一系列监管机制,黑盒子也需要受到包括合议会在内的多个内部机构的监督,却仍旧改变不了秦苔手中掌握着相当庞大的隐性权力的事实。
  毕竟黑盒子的诞生和宗旨就是为了隐秘与不可知,涉及行会的核心机密与底层运行逻辑,任何人都不可以干涉黑盒子的正常运转。
  而不同于初代养生主只是单纯的技术人才,秦苔这位二代养生主却是君位+天狗一族,手下更是掌握夜叉众这样的强军。
  这是什么概念?
  这意味着秦苔完全具备不归属于任何派别,自立山头的资格。
  养生主之位不容任何闪失,如果秦苔的权力欲过重,必然会第一时间被合议会处理掉。
  好在就权力欲而言,秦苔是无疑是很合格的,众所周知的咸鱼,从不主动提出议案,也几乎不发表重要言论,合议会上的决议从来都是随大流。
  处理黑盒子的事情也是如此,完全主动接受审查,情报要多少给多少,不少给,也绝不给一点额外的,做事从来不做到十分,做到六分就糊弄过去,可以说是拨一拨才动一动。
  秦苔性格如此,养生主的位置也需要她性格如此,所以她才能接任并多年以来坐稳这张位置,独善其身。
  但这绝非长久之计,更不是一劳永逸。
  因为行会内部的派系纷争,已然愈演愈烈到了近乎白热化的地步。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党内无派千奇百怪,长期以来,合议会内部都存在着理念纷争,意图贯彻行会初心的保守派,意图效仿执夜府建立集权政体的统合派,意图深度提纯猎人利益链条的核心派纷争不休。
  时代在改变,到如今这个年代,保守派已经不合时宜,被时代和人心踢下竞技场,台面上是统合派与核心派的激烈斗争,两派以十二日曜中的沉舟和泯光为首,持续争夺对行会战略发展路线的主导权。
  由于执夜府对行会持之以恒的压制,行会内部的思潮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是以对抗执夜府为主,因此统合派的力量在相当长的时期内占据主导地位,行会也就是在这一时期高速发展,逐渐与执夜府形成南北对峙的格局。
  然而,随着执夜府日渐倾颓,对行会的压制力趋弱,而行会则如朝日东升,愈发强大,以至于双方进入分庭抗礼的战略相持阶段,再加上常年纷争人心疲倦,行会内部的思潮终于开始发生改变——主张进一步扩张猎人个体利益和群体地位的核心派势力抬头。
  统合派与核心派的攻守易型,以116年那场围绕泯光教的斧声烛影为界,渐趋明朗。
  116年后,观战了日冕与泯光死斗的统合派首脑沉舟闭关渐不理事,泯光则在暗中操盘,如此形势之下,已在水面下积蓄了足够力量的核心派,获得了越来越大的话语权和势力范畴,而两派之间的矛盾也愈发尖锐。
  至自明历120年初,也就是李瞬留信给许妙韵,打算彻底退休,割裂与行会联系的时候,统合派与核心派的矛盾已经近乎于白热化。
  标志性事件是:120年的日曜合议会没有召开。
  要知道,按例日曜合议会是每年都要开的,且不允许日曜猎人无故不到场。
  在统合派还总揽大局的时期,这一条规定被要求严格执行,除了大概从20多年前起就已经不参与行会决策,跟不存在已经没区别的日冕之外,其他日曜猎人均需遵守这条规定。
  然而116年之后,核心派开始把持权柄,118年,统合派日曜猎人大宗师直接拒绝参加合议会,119年,统合派日曜猎人怜星也未参加合议会,同时保守派的浪客、中立派的赤木均告假不至。
  如此一来,120年如果要召开合议会,情况就会变成这样:
  沉舟、大宗师、怜星全都不会到场,浪客、赤木肯定继续请假跑路,日冕、泯光116年后再也没出现过,那么与会者只会有核心派的红鸩、大匠,一贯中立的养生主,从来都投弃权的猎首,还有被外界认为是核心派,其实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立场的不二狐这五个人了。
  那么合议会俨然就成了一个空壳。
  居中调度的政治人物【猎首】意识到,形势已经到了危若累卵的地步,再放任不管,行会必然发生自上而下的激烈内斗,届时甚至有维系不住执夜府行会南北对峙格局的可能。
  为稳定形势,猎首向所有日曜猎人发出召集,要求121年的合议会,十二日曜必须全部到场与会,如不至者,将在会后正式褫夺其日曜猎人名号,并对其个人与麾下势力采取制裁措施。
  因为猎首从不就派系纷争表态,所以在这种时候,他更有资格代表行会整体,他作为迄今为止还活着的“三先驱”之一,拥有崇高的声望,且更重要的是,拥有对行会最精锐的集团武装【狩厄猎团】的优先指挥权限。
  也就是说,如果合议会没有表态,那么猎首对狩厄猎团的指挥权限高于任何一名日曜猎人。
  原因很简单,因为【狩厄猎团】相关的所有机制,均是由初代日曜们所完善,二代日曜自然只能往后稍稍。
  没错,【猎首】之名所指的,其实不是日曜合议会名义上的议长,而是...狩厄猎团的首领。
  他这一开口,可谓分量极重,十二日曜纷纷响应,连闭关日久的沉舟和养伤多年的泯光也公开宣布与会。
  根据许妙韵的消息,沉舟更是静极思动,意欲出山归票,似乎想玩把大的。
  李瞬本来要与行会割裂,自不打算参加,但如今他的想法转变,也已经打算届时要赴离都与会了。
  可想而知,自明历121年的日曜合议会,必然是风起云涌龙争虎斗。
  而在李瞬旁观者的视角来看,明年的合议会中,最大的不稳定因素就是秦苔。
  保守派浪客立场很坚定,不会被任何人拉拢,而且他是独行侠,没什么价值,基本可以无视。
  中立派赤木老哥虽有鬼神众作为拥趸,但鬼神众属于赌鬼小众团体,在行会内没什么号召力,不成气候。
  猎首从不表态,这次肯定也一样,他这次开口把人喊齐,实际上就已经是很过线的行为了。
  因为猎首本身是作为居中调和的无立场政治人物被需要的,一旦他存在立场,或者他起了染指兵权的想法,他必然会被两大派阀联手处理掉,什么初代日曜到这时候都不管用,猎首敢放一句话就是个死字。
  至于狐狸,emmm...不好意思你谁?
  与核心派决裂之后,她也就只是一个君位了,虽也背靠狐族,但林夜砂独的很,从没搞过族内势力经营,甚至连正经的近卫官到目前为止都只有“苍星”一个,她在派系角逐中不能说不重要,只能说完全没有分量。
  唯独养生主是个例外。
  前文已述,坐拥君位实力+黑盒子+天狗御三家背景+夜叉众、秦苔实质上已经具备自立山头的能力。
  可她并不去做这样的事情,她秉持着前情报商人的处世风格,没有立场,来者不拒,以咸鱼的姿态面对所有人。
  这在行会内部斗争形势还相对不激烈的时期,很好用,两派都想拉拢她,她长期稳坐着中立派的位置不动摇。
  然而现在,形势已经彻底改变了。
  统合派与核心派矛盾白热化,即将于121年白刃相见的情况下,没有一方能放任养生主这样极具威胁性的势力游移不定。
  怀璧其罪,这就是秦苔身上真正的问题所在。
  若她只是像林夜砂、浪客这样的个体强者,那么尚能自保,可她并不是,她拥有的东西太多了。
  她必须看清合议会的权力角逐不是什么合作共赢,而是血腥的零和博弈。
  如果她不具备能够设法脱身的高超政治智慧,她就必须选择立场,如果她还天真地以为可以继续咸鱼下去,那么【养生主】就必定会成为两派阀白刃战之前的第一个祭品。
  于116年受挫之后,李瞬在政治上不再幼稚,他远离行会冷眼旁观,已将局势全部看在眼中。
  他和秦苔的关系说实话还不错。
  比起跟许妙韵之间那剪不断理还乱的复杂,李瞬和秦苔的交情还算比较纯粹,无非就是能聊得来的同僚、熟人、普通朋友之类。
  也恰是因为这样,李瞬跟她相处起来,反倒比跟许妙韵相处更自然,更舒服。
  李瞬对许妙韵的信任当然远在对秦苔之上,然而因为他身怀日冕的秘密,与这深厚的信任相伴的,始终有深沉的忌惮。
  对秦苔就没有这一层,交情远没到那个份上,他反倒可以很随便地和秦苔来往、互通情报,不必保持过重的戒心。
  是以他颇知秦苔素性惫懒、咸鱼但多少又有点小记仇的性格。
  听到那句“虽然简单,但也不是白送哦,咨询费承惠1000钻昂”,李瞬没忍住无奈地撇了撇嘴。
  秦苔这家伙,果然多少对自己不声不响断了联系,这会儿又想找她的行为有点不满。
  但也就是那么一丁点儿。
  她自然不会有许妙韵那么大的怨气,毕竟关系不到那个份上。
  那她是怎么表达不满呢?诶,收你一千钻,小恶心你一下。
  黑盒子的情报就是为行会整体服务的,十二日曜是行会决策层,从秦苔那里搞情报当然不需要给钱,这显然就是个秦苔拿来表达不满的举动。

第一百五十四章 三尸神之秘
  李瞬打量着被他控制在手中动弹不得的倾国。
  这满手血腥的冷艳女人神色微微变幻,还在努力绷住冷漠的脸色,然而照见之下,李瞬将她不受控制扩张的恐惧全部看在眼中。
  “你在害怕啊,七伤。”
  李瞬平静的声音笼在焰铠面具中有些模糊。
  这是今夜李瞬与倾国所说的第一句话。
  如果没有特殊需求,李瞬没有战斗时和敌人废话的习惯,更遑论在倾国骤然来袭的紧张状况之下。
  是以从这场遭遇战的开始,就一直是倾国在时断时续地对他开口,意图对他造成心理压力。
  “滚!谁准许你叫那个名字?!”
  意料之外,倾国的反应很大,她冷峭的眉头陡然挑起,狠狠地咬着牙:
  “白焰,你最好现在杀了我,别给我机会,否则,我一定像对络九那个废物一样,夺走你的身体,再把你做成最烂最下贱的那种玩具。”
  “有点意思,七伤,你好像很不喜欢你自己的名字。”
  “死,你给我去死,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倾国暴怒。
  “不要总说些你没可能做到的事。”
  李瞬抬起遍布黯青色鳞甲的手掌,虚握。
  虚空之中,骤然凝聚起数之不尽的青色光粒,须臾之间,便化作一个炽燃着熊熊青火的巨大立方体。
  一个...囚笼。
  经由【化龙】调度的却邪之力,在李瞬的意志下,可以狂暴如雷雨般轰击倾国,也可以在李瞬的手中仿佛温驯的兽,缠绕于这囚笼之上。
  巨大的青色囚笼迅速成形,而后立时落于墓穴甬室之上。
  只要李瞬一个弹指,这个囚笼就可以爆发禁绝中外的却邪之力,瞬时切断甬室周围一切能量交换途经的同时,将甬室中的黑茧毁灭,一举两得。
  对周边环境各种杂乱能量的分辨、选择、塑造和支配,原本对李瞬而言并不是那么容易,然而本相显化状态之下,有照见和化龙同时配合,原先还有些多少有些虚无缥缈的能量操控,变得“看得见又摸得着”,简直如臂指使。
  李瞬的双指似扣非扣,似弹非弹,仿佛一个将发未发的信号。
  “说点有用的。”李瞬漫不经心道,“比如...你的朋友。”
  倾国的呼吸都不由得急促了几分,她竭力地维持着自己的情绪,咒骂道
  “络九?呸,不过是个废物点心,软骨头的蠢货——”
  “九丑。”
  李瞬淡淡打断了倾国,神目如电。
  【语言与行为逻辑模型构架中。】
  他直接借助照见,为倾国的语言、行为构架一个预设的逻辑模型,随着与倾国接触、交谈的不断增加,这个模型会越来越完善,如果倾国出现频繁地超出模型范畴的举动,那么就意味着她在撒谎或隐瞒信息。
  这种方式其实还是来自于明空。
  李瞬与心魔斗争后独闯白鹿院,原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却被明空以这样的方式从白鹿院数万人中揪出,可以说非常厉害。
  李瞬虽没有相关的技术,但借鉴一下来自【神子】的思维方式还是可以的。
  想起那个单薄瘦弱,清冷淡漠,却无法抑制地在试图劝阻她接触三尸神的自己面前爆发出如燃烧般强烈的抵触情绪的少女,李瞬心中不知觉升腾起一股莫名的淡淡躁意。
  李瞬凭借意志力强压下这躁动,将注意力集中到眼前。
  “你在说什么?”倾国嘴唇几不可察地一颤。
  这些微表情的变化,瞒不过李瞬的眼睛。
  “我对你们【尸神】的组织很感兴趣。”
  李瞬的食指与中指之间,跃起一抹青火。
  “你们在执夜府、行会、五方佬、长安都大量深度地落子布局,部分暗子甚至已经潜伏进了这些庞然大物的核心,这很有趣。”
  “若不是你们非要动我的蛋糕,我也不会贸然揭破你。”
  “还要我再说多点吗?”
  他微微扬起眉,虽然在黯青色焰铠面具的掩藏下,看不清他面部的表情,但这已经足够让倾国感受到他的志在必得。
  “所以七伤,如果你的下一句还是些废话,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我保证。”
  囚笼上的却邪之力紧跟着李瞬掌中的火焰,如呼吸一般鼓荡,似乎随时可能落下,而心理上的一再重压,将阴私完全剖开的洞悉,令她眼底不住地闪烁着强烈的忌惮、震惊,乃至于骇怖。
  终于,她无法再掩饰真实的情绪。
  “【兽主】那边的事,我不清楚,我们在外只办事,不会互通情报,如果没有‘主’一级的协调,我们也不会交流,即便相遇,也会当做不认识,如果立场敌对,甚至可能相互厮杀。”
  “我只知道九丑是个相当疯狂的精神病,即便在所有【尸仆】当中,也可以说是最癫狂的那个。”
  面对三尸神的情报,李瞬的精神高度集中,一边听取倾国的吐露,一面借助照见状态,着手把自己认知中关于三尸神的情报构架成体系。
  “你不诚恳。”
  他冷声道:
  “九丑,七伤,你们所驱使的能力一致,且名字含义暧昧的调性统一,你和九丑名中的数字如此接近,明显存在很深的关联,你说你们不认识?”
  “你想错了。”倾国这时却冷笑道,“我们的名字里没那么多含义,名字不过是标记,数字不过是批次,你看不出,是因为你只是竖着看,没有横着看。”
  “哦?”
  “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这是星象学中的十二地支,兽主那边,会用这种方式给尸仆做标记,他既然叫九丑,也就是说他是第九批尸仆里的第二个。”
  倾国淡淡道:
  “一般来说,一批尸仆里,到最后只能活下一个,也就是被命名的那个。”
  “这么说,你是第七批尸仆里的第三个?”
  既然得知九丑的“丑”是来自星象学的十二地支,那么七伤的“伤”,定然也来自某门学术中会使用的符号。
  李瞬曾跟随练野大君一段时间,练野大君可谓学究天人,博揽驳杂,无所不包,他耳濡目染之下,虽不精通,但多少知道些杂七杂八的学术知识。
  照见之下,很多相对淡忘的记忆,在需要用到的时候也会清晰地浮现出来,一提到“伤”有关的符号,他第一时间联想到的就是阵法,也就是灵阵技术中所用到的八门,即“休生伤杜景死惊开”。
  果然,倾国不语,意似默认。
  “原来如此,你们是被人为训练出来的死士。”李瞬颔首道。“那么还有很多像你这样的尸仆了?”
  “训练?你就当是那样好了。”
  倾国流露出讥讽的笑意。
  “当然不可能有太多,【权能】是有限的,如果分摊太多,效果会打折扣,第九批之后,就没有听过再造尸仆的事情,九丑估计就是最后一个。”
  “权能?”李瞬想起与倾国死斗时,他所听到的那串听不懂,但偏偏能明白其含义的言灵,奇道,“就是你用来打落我灵能层级的那个【褫夺】吗?确实有那么点意思。”
  “蠢货,权能浩如烟海,神威如狱,褫夺不过是其中区区一种而已。”倾国表达对李瞬的不屑。
  “确实,可惜输的是你。”李瞬并不以为意,败犬的哀鸣罢了。
  倾国目露凶光,冷笑道:
  “不过是被你捡个漏子而已,每一个十年,我们都会从各自的‘主’那里获赐新的权能,若不是恰好这十年份的权能已经用得七七八八...”
  李瞬一琢磨,确实有点意思,今年是自明历120年,如今已经近10月,距离年底已经只剩很短的时间了。
  按照倾国的说法,她们这些尸仆每十年才上一次弹药,如果这时候没有着手猎杀倾国,拖到晚一点,比如年底再动手,届时遇上的就不是弹尽粮绝的倾国,而是全副武装的倾国了。
  这么想来,安酥这女人运气真不错。
  要不是她想着拉拢自己一起杀倾国,以她刺客的禀性和情报机关首领的风格,她是必然要设法将死海墟城的情况侦查个七七八八再出手的,那得拖到猴年马月?
  若非他早已窥得死海墟城的全貌,知道进入长安地底的方式,又能够锁定倾国,安酥只凭自力,根本不可能一天之内杀到秦国殿堂,她即便能找到死海墟城,也是很后面的事情了,届时很难说倾国是否已经补充了权能。
  别的权能尚且不谈,权能·褫夺的恐怖,是李瞬亲身体会过的,而且是两次。
  这力量没有任何释放的预兆、动静,就是那么突如其来,那种从君位被拉扯下王座的感觉实在是太过糟糕,也太过于危险。
  要知道,在此之前,李瞬从来没想过还有什么力量能够干涉的君位的伟力,别说李瞬,当时观战的安酥、林夜砂也全都大为诧异。
  这意味着“君位伟力是无可动摇的”这一神州强者的共识都被颠覆,足见三尸神组织的邪门。
  如果李瞬不是使用龙歃血登临,如果李瞬没有同时在禁位和君位均经历百战练磨,那么他当晚必然死在槲寄生所释放的权能·褫夺之下。
  今夜也是如此,若李瞬没有同时掌握两种超位阶能力,他现在怎么可能揪着倾国的脖子,掐着她的命门逼问她?早就被她做成络九那种“玩具”了。
  今晚如果换个人来面对倾国,今晚基本上可以判定死亡了。
  李瞬又回忆起在白英渡与九丑的交锋。
  完全无视物理攻击,吞噬对妖邪有奇效的灭杀弹,黑茧化如幽魂附体,分身/身体分裂,凭借肉体空间传送...
  这些诡异邪门,世所罕见的能力,其中又有哪些是权能呢?
  当然,最重磅的【复活】,这个不用猜,肯定是权能的一种,毕竟已经离谱过头了,皇甫空明可是李瞬亲手斩杀的,李瞬可以肯定,他是绝对死的透透的了。
  李瞬心念电转。
  虽然已经得到了不少与三尸神结社有关的实质信息,但他还有很多问题想问。
  比如【三尸神】究竟是什么意思?黑线能量、权能到底是什么?他们的背后是什么人、什么目的?具体组织架构、实力分布?...
  关于三尸神,李瞬有着太多的疑问想要追根究底。
  但眼下,时间显然已经不允许李瞬跟倾国存在这么多的交流。
  倾国被自己击败之后,先前她对于心灵链路的屏蔽就已经消散了,苏星流一刻不停地在向他发起连结心灵链路的请求,而李瞬为了不泄露自己的逼供,暂时装作无视。
  但这种无视不能持续太久,时间一长必然惹来苏星流、安酥这些人精的怀疑。
  除此之外,骆荔枝绝对是现在最担心他的人,他至少得给她报个平安才行。
  还有,按照倾国所言,安酥正在全力以赴突破殿堂,八成已经开启了她那个【螭虎】的本相显化。
  为了换取李瞬手中关于死海墟城的情报,安酥不得不答应李瞬的条件,将她的器、行宫、种族天赋、灵能性质...总之全部的底牌都告知李瞬。
  其实李瞬也知道,如果他不是李照的弟弟,即便有猎杀倾国的需求在前,安酥也根本不可能答应这样的条件,毕竟谁能接受对另一个人完全袒露自己的隐私呢。
  要知道李瞬是什么人,猎人,安酥这么做,意味着她以后在李瞬面前不会有任何威胁,这一刀有多痛可想而知。
  以螭虎的凶猛程度,加上倾国现在已经不再亲手操纵殿堂,全靠自运行,安酥冲到湖心岛最多也就五六分钟,而他从与倾国交手到逼供,花费了不少时间,现在最多还有一两分钟余留给他。
  李瞬现在已经是全世界除李照之外最了解安酥的人了,所以完全可以下这样的定论。
  没时间了啊。
  既然如此,就只能挑最重要,也最有可能问出来的东西问了。
  李瞬心中有了定见,正待开口,却看到倾国嘴角冷不丁勾起一个诡异的弧度。
  她在...笑?
  “你在笑什么?”
  “我在笑你啊,小子。”
  倾国的眼神微微撩起,玩味道:
  “白焰,哦不,苍星。”
  李瞬的瞳孔骤然紧缩。
  ——————

第一百五十五章 脉络本质,永夜真相
  乍听“苍星”两个字从倾国口中说出来,李瞬的后脑都有些发木。
  倾国怎么可能知道他的身份?!
  白焰作为苍龙级权限者的事情有很多人知道,很明显,这是一个假身份,但迄今为止白焰假面下的正体,仍旧是只有寥寥数人知道的隐秘。
  因为身怀日冕之秘,关于身份的问题,李瞬素来慎之又慎,他确信自己没有在任何与倾国接触过的场合流露出与身份有关的蛛丝马迹,别说与倾国了,他在所有的场合,都极力强化“白焰”,淡化“苍星”。
  可看倾国那笃定玩味的笑容,显然,她不是蒙的。
  可...没理由啊?
  白焰身份和倾国的接点,无非就是今早的校车事件,倾国以络操术入侵白鹿院,意图对明空进行诱惑、拉拢。
  白鹿院院长魏有终以同意李瞬入职白鹿院为条件,将明空交到他手里,意欲用他来搅混水钓鱼,不过是比校车事件稍微早一些而已。
  而且就今早他在校车上与倾国交手的情况看,倾国第一时间称呼自己为“这位先生”,而称呼明空则是“明小姐”,言语之下并不在意自己,全是对明空天慧的觊觎。
  也就是说,在今早双方遭遇战前,倾国甚至不知道他就是“白焰”。
  而猎杀小队打算今夜就猎杀倾国,这是个非常突然的决定。
  要知道倾国可是深藏在长安地底死海墟城郊外的殿堂之中,如果没有李瞬这个X因素横插一脚,就常理而言,想短时间内找到她是不可能的。
  换言之,倾国没可能料到今夜的大战,同样没可能早就知道白焰=苍星。
  李瞬的意图,本就是打算利用这份有心算无心的突如其来发动闪电攻势,令倾国猝不及防失去先机,进而落败。
  除掉倾国,既为自己,为明空消除隐患,也完成和安酥的交易,摸底/拉拢骆荔枝与苏星流,更是将长安这火药桶的引线握入手中,可谓势在必行。
  今夜这场殿堂战打到现在,局势可以称得上一面倒,李瞬的意图也已经得到了较为完满的达成。
  面对猎杀小队的迅猛攻势,倾国始料未及,仓皇之下底牌尽出,却依旧难挡溃败,现在她倚为屏障的殿堂即将在安酥的狂暴攻势下彻底告破,甚至于连她本人都被李瞬擒住,审问三尸神的情报。
  可眼下,一面倒的局面就这么被倾国轻飘飘的一句话翻了过来。
  其实对李瞬而言,“暴露苍星身份”不是不可以,只是对象必须要由他本人来选择。
  “苍星”在白英渡一战后,又成了炙手可热的焦点,这可以说是李瞬的一枚重要筹码。
  使用这份筹码,他接连拿下了与苏星流和骆荔枝的合作。
  然而被倾国曝出身份,就坏了大事。
  如此的最直接后果,就是威胁到练凛夕和他本身的安危。
  练凛夕身为四代大君之女,身负泰岳石碎片,又身怀执夜大禅入场资格,即便她根本没有任何错,却已然成为了许多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世界的恶意肆无忌惮的加诸她身上,以至于引发了白英渡一战与后续的明京骚乱。
  而李瞬呢,别的不说,只说三尸神,李瞬把三尸神的底摸到今天这种程度,为了防止组织情报进一步泄露,得知了李瞬情况的三尸神,八成会集中力量对他进行肉体消灭。
  一旦知道白焰=苍星且就在长安,可想而知,他目前为止在长安的所有平静将毁于一旦。
  而由这一点又会引发许多连锁反应,产生各种次生的恶劣后果。
  随便举几个,比如说连累现在已经与李瞬达成互信的骆荔枝,比如连累远在离都的林夜砂,再比如令长安本就浑浊的浑水变得愈发危机四伏...
  这么一来,就算倾国今夜死在这里一万次,死的骨头渣滓都不剩,但她只要能设法将这个消息传递出去,就是对李瞬造成凶险的反戈一击
  即便照见状态下,李瞬对视界中出现的任何能量都能够精准把握,还可以用化龙能力去操控,或许可以做到不走漏消息也未可知。
  可问题是,倾国可是三尸神啊,以三尸神的莫测手段,焉知她没有什么传递消息的“权能”?
  李瞬扼住倾国咽喉的手,不知不觉就紧了几分。
  这却仿佛更加刺激了倾国似的,她剧烈地喘息着,仍笑道:
  “嘶...原来你就是那个在明京闹出了大动静的猎人苍星啊。”
  “明京的事情,我多少听到了点风声,槲寄生那个垃圾,蠢物,‘人主’赐给他的一份【褫夺】,完全被浪费掉了。”
  女人冷嘲热讽:
  “猜都不用猜就知道那个好大喜功的垃圾一定是贪了,如果不贪日冕,一心只趁乱收君位尸体,不拘【复活】几个,即便‘人主’有所怪罪,怎么也好交差。”
  “永夜机关、神威军、天命司,还有各路大族私兵...几十年了,数以十计的君位死在日冕手里,那些深居禁中重兵守卫的‘大人’,哪个听到日冕的名号不紧一紧裤裆里的玩意?如此人物,凭它个禁巅都不到的垃圾寄生还想偷鸡摸狗,真是笑话。”
  算起来,倾国七伤跟日冕李曜好像还真是同一个时代的人。
  只是此刻,李瞬已经无心想这些,他甚至来不及考虑事发之后通盘的后果,借助照见,他急速推演着。
  究竟是哪里,哪里出了问题?
  幽冷的青火在李瞬双瞳之中不住跃动,少顷,他有了一个荒谬的答案。
  然而排除一切不可能之后,剩下的那个不论再荒谬,都是真相。
  于此同时,倾国话锋一转:
  “坊间盛传苍星把练野的女儿藏了起来,我看你这样子,似乎是真的。喂,小子,你觉得如果我把你在长安的消息传出去,会怎么样?”
  李瞬眼底骤现浓烈杀意。
  “啊呀,你在害怕啊,苍星。”
  倾国戏谑地笑了起来,拿李瞬的话原封不动地还给他,明明身陷绝境,却好像是游戏的赢家:
  “是不是现在有点怀疑人生?是不是很想知道我是怎么知道你身份的?”
  “没关系,不用威胁我,我全都可以告诉你的,只要你...还,想,听。”
  倾国笑意盈盈,落在李瞬耳中,却仿佛恶魔的低语。
  李瞬黯青色面具下的脸色铁青,莫名地愤怒油然而生,他只觉得心脏在不断加快跃动的速度,仿佛时刻都可能跃出胸腔,体内的血液更是随着不断高涨的愤怒情绪犹如沸腾般鼓涌起来。
  “不,需,要。”
  他一字一顿,手中猛然用力,竟生生捏断了倾国的喉管,与此同时,萦绕着却邪之力的青火囚笼霎时间将甬室全覆盖,即死咒在顷刻之间被破解,甬室被炸得粉碎。
  一堆人心几排骨架一触及囚笼就烟消云散,将藏于内中,烙着狰狞紫色兽首的邪异黑茧完全暴露于空气中。
  然而倾国此时已经再也不见先前的恐慌畏怖之色,那张嘴角溢血的冷艳脸庞上,一抹诡异笑容的弧度越来越大,嘴角甚至咧到了耳垂处。
  只不过是被捏断喉管而已,她有的是发声的方式。
  黑色的触须在空气中丶共振。
  “苍星,苍星,你这么有手段,你知道这么多,络九那个窝囊废在你面前肯定把该说不该说的都招了吧。”
  “它说的对,我的确不是天命司野鬼曹造出来的那个络,不是最初的那个倾国,我用【权能·剥夺】剥夺了它的一切,现在你看到的这张脸,这具身体,这副声音乃至这个性别...全都是她,不,它的。”
  倾国的声音经过空气振动的变幻,愈发的阴森诡秘:
  “今晚的战斗你赢了,我相信你也发现了,络并不是什么强大的妖怪,可权能是很珍贵的,尤其是为我量身定制的【剥夺】,却连我都只能使用一次,那你猜猜看,为什么它这个废物会成为我的目标?”
  倾国望向李瞬,诡笑着自问自答:
  “看样子...你好像是已经猜到了呀。”
  “对,没错,因为络妖怪有一种特殊的禀赋,叫做...”
  ——“辨脉。”
  ——‘辨脉’。
  李瞬心中,与倾国发声同时浮现这个词眼。
  络妖怪天赋能力之【辨脉】,这是一项在开战之后就被李瞬几乎忽略掉的能力,因为其并不能真刀实枪地影响到战斗的结果。
  这种能力能够追溯人与人之间的‘连结’并读取其中的信息,时间越近的连结,就越能清晰读取,通过读取这些信息,络妖怪能辨明人与人之间存在的部分关系。
  而辨脉能力对个人无法生效,‘连结’至少存在于复数人之间。
  但换言之,只要存在复数的生命个体,他们之间对倾国就藏不住秘密。
  这是李家的妖怪图录上所记载,连来自安酥的旧永夜机关情报里也没有列举的内容。
  早在突入倾国殿堂之前,李瞬就对猎杀小队众人提出了警告,为了防备辨脉能力,建议众人最好能分散单独行动,不要被倾国察觉身份和弱点。
  只是战局变幻,谁也不可能完全把控局面,完全依照事前的计划和应对行事,倾国不能,猎杀小队自然也不能。
  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好在李瞬选择孤身直捣黄龙,按说即便遭遇倾国,也不会暴露什么。
  可现在看来,事情似乎并非如此。
  纵然早有防备,他也没料到辨脉能力竟是如此的诡异莫测。
  没错,李瞬排除一切不可能之后所得到的那个荒谬的答案就是——他的身份是在他和倾国程度不断加深的战斗、交流之中,被对方所窃取的。
  李瞬意识到,所谓的‘连结’,这指的其实是一种“生物在产生行动、语言等交流行为中散发信息”的概念,也就是【信息素】的概念。
  这就是【络】妖怪真正的本质,其余所有不过都是附带而已。
  络,就是信息素的概念妖。
  “你可能不知道,络其实不过是一种仿品。它不是先天存在的概念妖,它的核心概念,是旧永夜机关的那帮疯子为了模仿某种妖怪,而生生捏造出来的。”
  “虽然想法疯狂,技法粗暴,成品拙劣,但那帮疯子不愧是疯子,最终还是取得了一点成果,就是躺在那边的那坨废物,络九。”
  倾国的神色愈发诡异:
  “你以为我为什么要与你费这一番唇舌?你以为我为什么从见到你开始就不断地跟你啰嗦?小子,你和我的信息交互越多,从我嘴里知道越多关于我的事情,我能得到的关于你的信息也就越多。”
  “你本来可以不露底的,但是你贪了,你贪组织的情报,又贪我的秘密。行啊,我很支持你,你还想知道什么?咱们大可以继续再聊。”
  “看你的样子,你心里绝对还藏着什么秘密吧,来,继续问,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只是到那时,你的秘密,就彻底藏不住了!哈哈哈哈!”
  倾国肆无忌惮地大笑起来。
  李瞬的太阳穴剧烈地跳动,激烈到甚至开始发痛。
  他忽然想起妖怪图录里那一段自己死活想不起来的后续。
  【一种本不该诞生于人世的拙劣仿品,其身心都存在严重缺陷,别说君位无望,甚至很难长命,但*********】
  那先前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的空白,此刻不知为何,一点一滴地在脑海中浮现。
  【但...明王欲阴以试南斗,夜帝无异议,计划遂行,然此举实为禁忌悖逆,我所难容,后终为**与我一同设法叫停。】
  李瞬的头痛到几乎要爆炸。
  他还有几个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的字眼,但总算是把整句话的大部分全部回想起来。
  如此,他恍然大悟。
  想起这一句话,他彻底明白了当年孤魂野鬼计划的真相。
  【辨脉】是仿品,它所仿造的对象是...南斗部队最神异的手段——【读心】。
  而【读心】,传说中正是源自于初代大君·苏天赐。
  换言之,络所仿造的,就是初代大君。
  …
  …
  【警告:即将抵达‘睚眦’状态临界线。】
  【警告:若进入‘睚眦’状态后,仍不关闭本相显化,将引发未知后果。】
  【照见】的视野中,不再是炽燃着青火的数据化世界,而被示警意味强烈的闪烁红光代替。
  李瞬还没有发现,他面具上的鳞甲正在以缓慢但肉眼可见的速度褪下黯青,染上殷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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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晚了来晚了,私密马赛(鞠躬
  比较重要的章节。

第一百五十六章 万里风中龙与虎
  倾国诛心的话语,霎时间令李瞬陷入骑虎难下的窘迫境地。
  本相显化的龙威之下,倾国的性命已经捏在他手里,被倾国视若性命的黑茧,此刻也落入却邪之力的囚笼之中。
  无论怎么看,李瞬都已经属于飞龙骑脸,优势大到无可动摇了。
  然而在不知不觉之间,风向变了。
  取得这场战斗胜利的方式悄然改变。
  因为对【辨脉】能力机制的未知和忽略,李瞬即便有所防备,也终究还是被倾国找到了可乘之机。
  倾国自知已经无力回天,已经放弃了生离的可能性,转而开始谋求以其他的方式取得胜利。
  从开战至今,倾国都若有似无地向李瞬抛投着他感兴趣的信息,逗引着李瞬的兴趣。
  而到落败被擒,按说像三尸神中的核心成员,很难不是硬骨头,组织藏身底下这么多年,怎么可能因为一点审讯就全部交代?倾国却仿佛竹筒倒豆子般老实。
  现在看来,这不是反派奸角的大意和软弱,而全部都是有心对无心的谋算。
  李瞬知道的越多,倾国知道得也就越多,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李瞬在获得关于她的信息之后,同样将他自身的信息素不断地反馈给她,通过读取这种信息素的交互,将李瞬的秘密入手。
  “苍星”身份的暴露,意味着李瞬即便将倾国物理消灭,今夜也很难逃开一场大败亏输。
  摆在李瞬面前的选择无非就是两种。
  一则现在立刻将倾国杀死灭口,二则继续拷问情报,等待安酥杀到,群策群力处理倾国。
  若没有看透【辨脉】的真相,李瞬自然会选择第二种,只是现在,身怀日冕之秘的李瞬只想即刻将她灭口。
  诚然,倾国的价值非常高,她是三尸神的核心成员,知道极多的内情,李瞬对三尸神的情报一无所知,或许没有比现在更好的能一探三尸神究竟的情况了。
  且在意识到【辨脉】就是劣化版的【读心】之后,李瞬立刻就浮现一个想法:
  是否可以用抵御读心的方法来应对辨脉?
  要知道他曾与练野大君同行过一段时间,彼时练野大君对他可谓倾囊相授——他懂得如何应对读心能力。
  但...这一切的一切,都比不上日冕秘密暴露所带来的恶劣后果。
  父亲的谋划且不说,只说小映的安危,就高过眼下他能得到的一切。
  天知道再跟倾国磨下去,她究竟还会窃取到多少秘密?
  而且来自【照见】的强烈警示,李瞬又怎么可能无视?。
  他的视界已经由遍野的青火,转为警告意味极浓的鲜红!
  李瞬毕竟是妖怪猎人,他太了解妖怪了,警告中所强调的“睚眦”状态他虽然也是第一次听说,但对一个混血种/半妖来说,值得被如此警示的未知后果,他心里有数。
  他已然察觉到了自己体内越来越炽热沸腾的血液,和随之升腾而起,愈发暴虐狂躁的狂乱情绪。
  以至于他甚至没有第一时间嗅到战场风向的变化。
  这样直直烧入心底的焦躁与炽热,与常规状态下的李瞬使用星火瞳过度时所产生的反应非常近似。
  那发自本源的灼热痛苦,每忍受一秒都是对意志力极大的挑战和折磨。
  要知道,以李瞬久经锤锻的强大意志,都无法在禁位维系星火瞳一日总时长超过2分20秒。
  那不到20秒的时间里,他需要承受妖怪血脉给他带来的完全非人的痛苦。
  最长的一次,在某次训练中,李瞬将星火瞳总时长延迟了18秒,在第19秒的时候便直接昏死过去,一日之后才浑身剧痛地勉强醒来。
  有了这点发想,李瞬很快就有了对‘睚眦’状态的推测。
  ——妖血入脑。
  换句话说,就是被妖血支配,彻底失去自我意识的狂化状态。
  先前在与倾国的对峙中,他的怒火轻而易举地就被倾国寥寥几句话挑拨出来,甚至一个没忍住直接掐断了她的脖子。
  要知道,对于向来遵循猎人本能,冷静理智、自控能力极强的李瞬来说,这种控制不住情绪,近乎无法自持的暴怒是极其少见的,而且眼下所发生的,其实还远不是像练凛夕、李照时那种心理上不可接受的情况。
  很显然,这不是什么心理问题,而是单纯的生理问题,是李瞬体内属于妖怪部分的“苍龙”血脉,在试图支配李瞬的意志。
  如何平衡妖怪血脉与人类血脉的关系,一直都是困扰一代代混血种的复杂问题。
  在神州的社会架构中,人类因其强大的繁衍能力和适应性,成为社会的主流中坚,纯血妖怪——同种族、不同种族之间结合所产生的后代都属于此范畴——紧随其后,同样是执夜府体系下的社会结构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两个不同的群体,自然而然出现两个争夺话语权的不同声音,神州自80、90年代以来长期以来的动荡不安,正是由于人类与纯血妖怪之间的沟堑越来越深,矛盾不断激化所导致的。
  与之相比,混血种——专指人类与妖怪结合所产生的后代——这个群体虽然为数不少,但在神州社会,长期处于弱势和迷茫之中,几乎等于另外两个群体的附庸。
  这是由历史、社会、文化等种种层面的复杂原因所导致的,但其中有一点绝对无法忽略,那就是血脉平衡的问题。
  混血种妖怪体内妖血浓度如果超过50%,就会逐步呈现显性妖怪体征,如果不超过50%,则外貌看起来就与普通人类无异。
  而通常来说,因为妖怪血脉中存在传承,在强度上天然超过人类,所以浓度天然趋高,大部分混血种都或多或少带有妖怪体征。
  如果心向人类社会,不想出现妖怪体征,也不是没有办法,进行一定程度的灵能修炼就可以。
  因为人类血脉和妖怪血脉同时存在,互不相容,混血种既可以修炼人类的灵能修炼法,也能修炼妖怪的血脉之力。
  听起来似乎可以自由选择甚至双修很厉害,但这其中存在一个严重的问题,即血脉互相侵夺的问题。
  深入修炼灵能,不仅会由于只有一半的人类血脉,而导致修炼多有不便,提升速度很慢,而且会对妖怪血脉造成压制,造成极端的痛苦。
  这种痛苦会不断地提醒着修炼者本人妖血的存在。
  而如果心向妖怪,深入修炼妖怪血脉之力呢?
  本就强势的妖血不断侵蚀人类血脉,这同样是一个极端痛苦的过程,且同样会不断地提醒着修炼者本人,人类血脉的存在。
  而且最麻烦的是,即便能熬得住来自本源的痛苦,修炼至精深处,甚至于哪怕登临君位,也不存在完全妖化或成为人类的可能,混血就是混血,两种血脉始终都客观存在。
  这种复杂的状况导致一个后果,即混血种普遍存在身份认同问题,他们不知自己究竟是人类还是妖怪,且时常为混乱的身份而苦恼,在修炼上举步维艰,强者稀少。
  如此一来,混血种始终只能成为另外两大群体的附庸。
  话说回来,李瞬此刻基本可以确定,“睚眦”状态大概率就是妖血入脑后的狂化状态。
  本相显化是将妖血所传承的力量解放发挥到极致的能力,这对妖血肆虐的助长超过一切,如果长时间维持本相显化状态,妖血便会入侵感官,最终取代自意识,任由狂化的本能支配躯体,导致灭亡的结局。
  超位阶能力都有其代价和限制所在,这是骤然掌握与自己的位阶、境界不符合的力量所必须要付出的东西。
  比如龙歃血,其对躯体的负荷和对心脏造成的损伤是恐怖的。
  如果李瞬不是二十年如一日地打磨躯体,如果李瞬没有机缘巧合获得南斗延生仪,他不可能近乎无副作用地使用龙歃血到现在。
  即便如此,李瞬也只能在一定的时限内使用,一旦超出,等于自灭。
  作为货真价实的超位阶能力,【本相显化·苍龙】自然不可能没有代价。
  李瞬那不断高涨的,与本性与理智相违背的,已经开始逐步影响乃至部分支配其思维和行为的出离愤怒,就是代价。
  换言之,李瞬必须在进入‘睚眦’状态之前关闭本相显化。
  通过【照见】,李瞬可以把抵达‘睚眦’状态临界线的进度具现为进度条,此刻他能清晰地看到,目前进度已经推进到93%,濒临极限。
  而说来话长,实际上从李瞬显化苍龙本相击败倾国到现在,差不多也就过去了四五分钟而已。
  五分钟,就是现阶段【本相显化·苍龙】的极限持续时间。
  一旦解除本相显化,倾国就远没有现在这样好拿捏了,别说要控制她传出信息如何如何,他跌落君位之后,说不定直接两级反转,小命都不一定保得住。
  种种因素都在告诉李瞬,等不了了,必须要速战速决。
  就现在,捏爆黑茧,杀了倾国!
  这个念头像野火般在李瞬脑海中疯长。
  然而...
  猎人猛咬舌尖,竭尽剩余的理智,硬生生将这念头按了下去。
  绝对不行。
  既然得知【辨脉】就是【读心】的劣化版,那么就该清楚一件事——倾国绝对是一名心理战的高手。
  即便她本身不是,获得了【辨脉】之后,她也会逐渐成长。
  而李瞬同样是心理战的高手,且在【照见】状态的加持下,他同样能获得近乎洞见人心的洞察力。
  某种程度上来说,此刻的李瞬和倾国其实很像,都是可以凭借自身能力对对方进行抽丝剥茧的狠角色。
  交锋至今,李瞬已然将倾国的行为模式和思考回路剖析完毕,她惯于用A行为去调度对手的注意力,掩饰B行为,再利用B行为为A行为接力,从而形成联动,撬动全盘局面。
  这是一个惯于控制和操纵的人,与她的种族、战斗风格一样,追求极致的掌控。
  所以她才会亲临殿堂外指挥两君位对战陆蝮,微操白刀螳螂,以死换得脱身,将褫夺与辨脉明暗并线...
  此时,她的性命已经落在李瞬手中,李瞬动一动念就能杀了她。
  如果是为了更多探究李瞬秘密,设法传递消息,倾国理应再继续设法拖延时间,而不是发出像那样强烈挑衅的言论去激怒李瞬。
  就好像她巴不得李瞬快点杀了她一样。
  是的,李瞬已经察觉,倾国试图诱导他即刻对她动手。
  对手的意图,即便看似对自己有天大的好处,也绝对不能去实现。
  残存的理智推动着【照见】近乎疯狂地运转着,回溯着今夜战局的每一个细节。
  是什么,倾国试图速死的原因是什么?是【复活】的权能还能继续使用?
  不对。
  倾国与李瞬的死斗纠缠到这个地步,双方都已经图穷匕见弹尽粮绝,这样激烈的对决中,倾国可能会有部分设计,但绝不可能把所有的情绪和意志都掩藏起来。
  她对黑茧重视到不惜舍弃性命遁回殿堂核心的迫切不是假的。
  即死咒被李瞬破解时,她的恐惧不是假的。
  李瞬用黑茧试探她时,她逐渐崩坏的心理防线、难以抑制的焦急,和那一抹几不可察的软弱也不是假的。
  如果到这个地步还可以心机深沉到连这些都能作伪,那今晚就不该是猎杀小队吊打倾国,而应该是猎杀小队全灭结局了。
  【复活】十有八丶九是不能再用的。
  那...
  是了,黑茧,还是黑茧。
  今夜这场死斗围绕的重心,李瞬计划的改变,倾国不惜动用权能的目的,李瞬逼迫倾国吐露情报的关键点,都是这一枚一人高的,烙印着七伤紫色兽首刺青的诡异黑茧!
  李瞬原本想问的最后一个问题,就是这枚黑茧的正体!
  ...
  【“睚眦”临界线进度:96%】
  【97%】
  【98%】
  ...
  李瞬的面甲已经几乎完全看不到一点黯青色,全都化为血一般的殷红。
  灵光乍现,猛然之间,一个冰冷的答案跃入他脑海。
  倾国,已存死志。
  她知道获得这场战斗胜利的方式已经改变了,也知道今夜她大概率是无法生离了,是以她干脆放弃了脱身的打算,准备豁出去与李瞬同归于尽。
  但她不止想要李瞬事后摊上大丶麻烦,她更想要李瞬现在就死,和她一起死。
  而手段...
  就是那枚被她珍视还要超过性命的黑茧。
  她看似在激怒李瞬杀她,实际上是为了激怒李瞬去捏爆这个黑茧,因为倾国很清楚,自己对黑茧的重视已经暴露给李瞬了,以李瞬的心机,稍做思考就能看透她的激将意图。
  届时李瞬不可能会遂了自己的意,而为了进一步威慑自己、摧毁自己的防线,他会做的最佳选择,就是把对她极为重要的黑茧毁灭。
  如果是这样,那么黑茧之中,一定也存在什么类似即死咒的东西,让李瞬触之即亡。
  而哪怕这两重算计全都被李瞬所看穿,倾国还是不亏,因为这样一来李瞬就根本不敢动她了,他怕了!那么,她就争取到了更多的窃取、输送情报的时间!
  ...
  【“睚眦”临界线进度:99%】
  ...
  【照见】之中,所有的可能被推演,所有的线索被汇聚,须臾之间,猎人得到了可能性最大的答案。
  绝境之中,倾国以性命为代价,施展了堪称无解的计策,令他骑虎难下,动弹不得。
  再没有任何时间留给他了,他必须立刻解除本相显化,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愤怒。
  出离的愤怒。
  甚至不是为血脉所影响带来的愤怒,而是最本真的发自内心的愤怒,喷薄、迸张、近乎于狂。
  这不是对战局倾覆的愤怒,不是对眼前窘迫境地的愤怒,甚至不是对倾国的愤怒。
  而是...对自己的愤怒。
  又一次,深重的无力感充斥了猎人的世界。
  曾几何时,他的家庭,他的整个世界,在他眼前被完全彻底地摧毁,而他无助,无法,无能为力。
  少年选择拿起刀枪,走进血火,孤身踏上一条没有尽头的不归路。
  少年死了,猎人重生。
  猎人独自徘徊在生与死的界线,日趋一日地强大,日趋一日地老练,日趋一日地果决,甚至伸伸手,就能摘下冠冕,攫取那至高的荣耀。
  他一度以为自己不再无力。
  然而现实重创了他。
  高踞夜天之间的那双青眼里,有他或许穷尽一生也无法动摇的冰冷。
  而时至今日,无力感再度将他彻底支配。
  【警告:已抵达“睚眦”状态临界线。】
  【警告,警告,警——】
  长风吹熄了难耐的灼烧。
  风中虎啸,气吞万里。
  “喂,欠你的,我还了。”
  耳萦风絮,下一刻,猎人但见贯破天与地的流光。
  —————————————————
  差30到5k不补了~

第一百五十七章 一个支撑,两个基本点
  无法用语言形容那一道流光的风采。
  仿佛流星飞掠夜空,仿佛天光划破万里长风。
  风为之停,云为之散,潮为之退,夜为之明,一静若枯木寂,一动如降雷霆。
  速度与力量在这一刻臻至完美的地步,以李瞬仍未脱离【照见】的眼力,这一刻居然甚至都无法捕捉到安酥的身姿。
  长风歇时,李瞬只见一根剔透的玉钗打透黑茧的外壳,深深刺入其间。
  妖力吞吐勃发,黑茧应声融化。
  而鸾台女侍已停在李瞬身前,展露其本相显化的形态。
  她向来素面朝天不加修饰的姣好面颊,生出六道明显的粉色猫须,将素来写着悠闲自得的精致脸庞不知如何勾勒出几分妖媚。
  猫儿双瞳尖锐地竖起,自股后伸展出一条灵动的粉色长尾,脑后一对猫耳也自再藏不住,自然而然地舒展、翕动,与她浮凸有致乃至过于伟岸的身姿一道欣赏,有股与素日里截然不同的妖冶风情自然流泻。
  本相显化之下,安酥身上一切属于猫的显性特征都显露出来。
  但她的模样显然与绝大部分猫妖都存在着明显的区别。
  她周身泛着莹润的浅淡青色光泽,像一块剔透的玉,如鳞甲状的青色云纹生于她的后背和手臂,将她的身姿衬托得神异无端。
  尤为引人瞩目的是,安酥的眉心生出一块青红二色纠缠的菱形印记,为她平添一种前所未见的睥睨威势,久望之令人心折。
  螭虎。
  这就是帝党首席刺客,鸾台女侍安酥的本相。
  一锤定音。
  安酥的出现,令今夜的死斗再无悬念,彻底落下帷幕。
  “啊——!!!”
  见到安酥的妖力在黑茧中肆虐,倾国原本冷艳姣好的面容,已然扭曲得不成样子,气急败坏地嘶吼着:
  “贱女人...贱女人!安酥,你这个该死的贱女人!你这条剑狗!剑狗!”
  怒骂不休,倾国的双目肉眼可见地迅速布满血丝,霎时间便变得猩红难堪,不多时竟已是涕泗横流。
  浑浊的血泪难堪地从她眼眶中不断跌落。
  “孩子...我的孩子...你还我的孩子!!”
  倾国如拉风箱般地发出沉重的喘息,她的身体不断地扭动,原本已消散殆尽的黑色触须再度涌出,试图突破斩春风的禁锢,然而这一切全都是徒劳,只能把她弄得愈发狼狈丑陋。
  痛呼声撕心裂肺,凄厉悚然。
  李瞬心中震动。
  原来这枚黑茧,竟然是一个...胚胎。
  原来如此。
  这一点揭明后,今夜所见倾国的一切异常,全部趋于明朗。
  倾国大费周章地建立起一座与她调性完全不符的中控型殿堂,将最强的君位活死人白刀螳螂留在殿堂内部始终不出战,不顾及代价在甬室外部铺设即死咒,甚至在李瞬突入湖心岛后,不惜身命,以命换得迅速回撤的机会...
  所有异样的一切,都是因为这个黑茧胚胎,或者说【尸神婴】的存在。
  倾国是个非常狠辣的人,在所有的挣扎都无效,彻底败给李瞬为首的猎杀小队之后,她意识到今晚已然不可能生离,她不再抱持不切实际的侥幸,直截了当地放弃了求生的意图。
  她清楚,她一旦身死,毫无自保之力的尸神婴自然也没有活路,与其被李瞬等人拿捏,还不如干脆自灭,于是她启用了设置于尸神婴中的某些手段,打算跟李瞬同归于尽。
  事实证明,当一个人愿意用性命作为博弈的胜负手,且压上了就不再收回的时候,这一手的威力会超乎想象。
  李瞬明明手握胜势,却对倾国杀不得也放不得,被逼到骑虎难下的境地。
  然而这一切,全都被安酥毁了。
  安酥以远超想象的速度抵达湖心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接破坏黑茧,使得她的苦心孤诣变成了一个笑话。
  她现在唯一想杀的就是李瞬,而不是其他任何人。
  事到如今她也早看出来了,李瞬才是这一战中最大的变数,如果没有李瞬的存在,其他人根本不足为虑,也威胁不到他。
  就是这个男人,化解了她揭开的所有底牌,最终彻底毁灭了她和她的希望。
  此时此刻她唯一的念想,就是拖着李瞬一起下地狱,但现在,连这一点都已经彻底没有可能。
  就算安酥死了,对她来说也完全没意义,更何况安酥还不一定会死。
  面对倾国这张满是血泪宛如恶鬼般的狰狞的脸庞与黑茧的真相,连李瞬都难掩心中的震惊,安酥却没什么反应。
  “哦。”
  鸾台女侍冷淡地收回玉钗。
  作为当世首屈一指的顶级刺客,安酥的妖力性质仿佛一柄寒锋,这一刺的威力摧枯拉朽,恐怖的君位妖力正毫无顾忌地黑茧中肆虐。
  黑茧之中的那个以吞食人心、吸食人血为生的罪孽之子,不会再有被孕育出来的机会。
  安酥手腕抖擞,便闪出四枚玉钗,将倾国扭曲不堪的身体钉死在石碑上不得寸动,使原本就不可能跑掉的倾国,更受到加倍的束缚。
  倾国死死地瞪视着她,蕴含着血泪的目光显得极为悚怪:
  “你真是一条好狗啊。”
  “狗啊狗的,我是狗,你就不是了么?”
  安酥对败者的气急败坏向来没有介怀的兴趣,嗤笑道:
  “还有,老娘是猫啊。”
  说着,将两根玉钗缓缓没入倾国的太阳穴。
  “啊啊啊啊啊!!”
  倾国发出撕心裂肺的嚎叫:
  “狗一样的贱种,你杀我就是逼反【息壤】,息壤一反,【昆仑】、【净莲】都会应声而动。永夜终临!届时那个冒牌货野种会失去一切,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永夜终临...?”
  安酥冷笑道:
  “你也配喊永夜终临?别装了,到死还在装,真当冕下不知道你是严斋的狗吗?”
  倾国忍不住一颤。
  “你知道你的行踪是谁给的吗?是赵夜清。”
  倾国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严斋这些年在机关的确下足了功夫,利益收买,权力交换,无所不用,确实很多人吃这一套,尤其是【息壤】,几乎都快成了神宫家的私兵。”
  “只是,诚然机关是一把刀,但想一直把它当刀来用还不被反噬,那就得分是谁了。”
  “赵夜清忠不忠诚于冕下我不知道,但她忠诚于永夜,而不是神宫家族,所以她选择弄死你,就这么简单。”
  安酥冷声说着,一抬手,一根玉钗直接从倾国的脸颊刺入,又从另一侧脸颊突出。
  “还有,嘴巴给我放干净点,你是个君位,死也该死的有点体面,不要满嘴喷粪。”
  鸾台女侍眼角含煞,显然李照被辱令她很不爽。
  倾国的嘴被这么一根玉钗封死,再也说不出任何清晰的话语。
  血自她的眼眶中汩汩流下,她的气息逐渐减弱,她含混不清地低语着什么,不知不觉间,甚至诡异地低笑起来:
  “安酥...你不得好死...苍星...安酥...不得好死...呵...”
  “行了,上路吧。”
  安酥不耐地挑了挑眉,轻轻打了个响指,刺入倾国体内的玉钗同时爆发,将倾国的生机彻底磨灭。
  黑榜第十二位,倾国七伤,死于她本人的殿堂之内。
  安酥眉头也不眨,一抬手将插入倾国太阳穴中的两枚玉钗拔出,玉钗末端插着一个灰黑色球体类似妖元的小东西。
  她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白色玉质的收纳盒,将那玩意连带两根钗子一起收入,然后装回压缩包。
  这时,她才偏过头,对李瞬扬起嘴角:
  “小鬼,要谢我吗?”
  李瞬微怔。
  安酥的笑意明媚又玩味,也不说话,一脚踏在地面上,咽喉中发出低低的吼声。
  万里起长风,霎时势如狂!
  云从龙,风从虎,安酥一个念动,便引得风云变色,狂暴的风压夹杂着君位的灵压,将战场上可能存在的一切信息碎片全部消湮。
  “最后的屁股我也帮你擦了,够意思了吧。”
  安酥转过身,猫耳朵朝他动了动。
  李瞬却是没心思答话了。
  他太累了。
  安酥接管战局之后,他全程都在竭力强撑着身体站立,此刻知道连后患都已不存,心神终于彻底放松下来。
  要知道,李瞬今晚连用两次超位阶能力连番激战,勾心斗角,战局之紧张,不到最后一刻都不曾分晓结果,这使得他身心皆是大起大落。
  如此大战对个人体力、精力的透支可不是盖的,饶是以李瞬这样钢浇铁铸久经打熬的躯体和精神,也着实扛不住。
  乍一放松,他只觉得浑身发软发麻,头脑发空,一时间天旋地转,手上腰上竟是一点力气都用不上,整个人止不住地向后瘫倒下去。
  眼见着要一屁股跌坐在地上,他却感觉身体忽然被什么东西支撑住了。
  心中感慨了下安酥不愧是伺候惯了李照的,还是挺有眼力见的,控着风顶住了自己,不然这会儿他已经丢人丢到家了。
  不得不说,安酥这样的存在,当对手的时候有多恐怖多可恨,当队友的时候就有多犀利多可靠。
  别的都不说,只安酥最后的破局,就已经帮了他一个大忙。
  要知道,李瞬可是耗费了超过二十分钟时间才突入的殿堂,安酥全力全开之后,仅用了五分钟多一点时间就杀到。
  当然这里面也有倾国的君位活死人已经打光,且被李瞬牵制,无力专心控制殿堂有关。
  但这已经够极限了,足够看出安酥的速度究竟是何等的惊人。
  若是安酥再晚到个哪怕半分钟,李瞬面对的都无外乎是死局。
  至于安酥是否会受到尸神婴中设置的反杀手段影响?
  李瞬一点也不担心这个,除非极致做出某种特殊的针对,否则对修炼有成的猫妖来说,一切致命创伤都不是事,有至多九条伪命可以替死。
  倾国显然不可能想到她要反杀的是个猫妖。
  李瞬知道安酥目前还有两命,也就是有一条多余的伪命,这条命正是他和安酥在长安初见时约定过的赌注。
  彼时李瞬赢得比斗,本来想直接为练凛夕报白英渡一刺之仇,取了这条命,但被练凛夕劝阻后,将赌约的处置权交给了她。
  安酥原以为练凛夕会以此邀买人心,或者收拢她的人情,却不料练凛夕坚决地让安酥用上这条命去保护李瞬,这令李瞬为之惊讶的无私决定,让安酥也对她颇有几分钦敬。
  于是情况就变成了安酥欠李瞬一条命。
  其实李瞬并不怎么想要这样的牵扯,他和安酥之间别说感情,甚至没有多少交情可言,大家都是成年人,互相利用的关系罢了。
  这样的欠,反倒容易让两人之间产生纠葛裹缠,拖泥带水,说话办事都没那么直截,连翻脸都没那么好翻了。
  而且安酥当时说归那么说,谁知道她会不会真正豁出命来保护他?人心隔肚皮,这种事情是保证不了的,人终究要靠自己,只有天真的小孩子才会关键时候指望着这些。
  只是阿夕的诚挚心意难却,他不好拒绝,也就顺水推舟地答应下来。
  平心而论,安酥会挺身出来还这一条命,还是让李瞬有些触动的,这女人不谈立场的话,其实并不坏,或许是个值得来往的家伙。
  不过大家既然立场迥异,水火难容,那么交易还可以,交情却就无从谈起了。
  今夜之后,他和安酥之间算是两清了,剩下就没有谁欠谁一说,都是交易的范畴,干净清爽,可喜可贺,相信安酥心中也是放下一副担子。
  “...”
  李瞬正昏昏沉沉地神游天外,整个人松弛得几乎要睡着,却冷不丁被耳边安酥嗔恼的骂声唤回:
  “...小色鬼,你够了没?真把老娘当靠枕了?还给你睡爽了是吧!?赶紧支棱起来!”
  安酥的声音在仅距他耳畔两三寸的地方响起,近到他甚至能清晰地感触到安酥略显紊乱的吐息和逐渐急促的心跳。
  “...蛤?”
  李瞬大惊。
  他一下子回过神来,疲惫的感官也回归,惊讶地发现把自己撑起来的居然不是风,而是...
  仔细感受之下,他甚至能越来越清晰地感受到那两个支撑点的柔软和弹性。
  这尼玛,出大事。
  李瞬尴尬的咽了口口水。
  但...说实话,有点舒服。
  “...我没力气。”
  他无奈道:
  “实在是一滴都不剩了,这样,你把我扔地上,我缓口气,很快。”
  “呸。”安酥啐了一口。
  李瞬却没再感觉到后续有什么动静。
  他的意识越来越涣散,只朦胧中隐约听见愈快的心跳声。
  他睡着了。
  ————————

第一百五十八章 事了拂衣去
  半梦半醒间,李瞬隐隐听见耳畔有风。
  风速不快,不刺耳,只是浅浅淡淡的微流风,并不会给他的沉眠带来什么困扰。
  身体似乎在上下晃动,但整体上很稳,不仅没有颠簸或者震颤感,反倒是挺舒服,像是在什么太师椅或者摇床上似的,明明在动摇,却反倒更促进睡眠。
  身体所贴靠着的是一片温暖柔软,分不清是床榻还是枕头,只觉得弹而软,且触感不失扎实。
  一切都带给他舒适的体验。
  惬意地沐浴在微风中,李瞬沉沉睡去。
  不知多久之后,他再度朦朦胧胧地捡回了一点意识。
  但他还是太疲惫了,眼皮沉重得像千斤闸门,根本抬不起来,耳朵倒是还能听到外界的动静,只是却仿佛和世界隔了一层窗户纸,无论如何都听得不算真切。
  …
  “喂...”
  “喂,醒醒了。”
  “小鬼,起来,快点。”
  …
  好像有个女人在说话。
  但是声音又轻,又模糊不清,李瞬听不真切,还嫌扰他清梦,于是不满地揉了揉抱枕,调整姿势,意识仍然沉浸在梦乡。
  …
  “混蛋...”似乎女人咬牙切齿的声音。
  又似乎许久之后,李瞬被一串轻微的震颤激回了一点意识。
  他感觉床忽然变得没那么稳了,时不时地就震颤一会儿,而且变得特别烫,火灼一般的烫,烫到甚至令李瞬都觉得有些刺痛。
  隐约之间,还听到一串轻微的咳嗽声。
  异样的刺痛感和灼热感,将李瞬搞得头脑发胀,甚至引发了他的连锁反应,一股莫名的焦热感在他咽喉萌发。
  他只觉得渴,非常渴。
  几乎是一瞬间就上涌的强烈干渴,让李瞬觉得难受极了,强烈的燥热自体内上涌,身体不自觉地就开始挣扎起来。
  “水...”他嘶哑着发出低低的呼唤。
  不知过去多久,他真的感觉到了湿润,不知从何而来的一点一点湿润,沾湿了他干渴至极的唇和咽喉。
  缓缓饮入的清水,抚平了李瞬的焦躁和灼热。
  他终于耐不住,再度沉睡。
  …
  …
  某一刻,狂乱的风啸骤然在李瞬耳边狂响。
  如此巨大的动静,直接把他从沉眠中炸醒。
  李瞬猛然睁开双眼,整个人如同凌厉的虎豹般掠身而起,这一回没有迷茫与昏沉,冷锐的神采再度回到他的眼中。
  迫人的目压环视四周,手已经落到腰间的刀刃上。
  只是看清周围的情况之后,他很快就又放松下来。
  无他,因为身边的不是别人,正是一脸担忧关切注视着他的大美人骆荔枝,还有一脸吊儿郎当样的大帅比苏星流。
  李瞬放下戒备,缓过神来。
  此时猎杀小队还没离开死海墟城,甚至还在殿堂外部的原地没有移动,周围环境中纷乱的灵能和昏暝的天际向他证明了这一点。
  随着倾国之死,由她本人灵能维系的殿堂随之分崩离析,原本黑白分界的沙漠,那道分界线已然混乱,被蕴含着幽能的死海土地不断侵占,而那座墓碑山乃至湖心岛都为之毁灭。
  倾国数十年的心血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毁于一旦。
  他有挺多情况想问,只是还不等他开口,眼前便见虹影一闪,下一刻,他嗅到满身满心的软玉温香。
  骆荔枝紧紧抱了上来,用力地搂着他的脖子,仿佛怕他飞走一般。
  “我好担心。”
  她气息紊乱地低诉着,声音里甚至夹着三两分泣音:
  “小白,我都不知道你要是回不来,我会变成什么样子。”
  李瞬怔住。
  天可怜见,这还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被除了姊妹以外的异性主动拥抱,更遑论还是骆荔枝这般品貌的大美人如泣如诉的柔声细语。
  作为一名身心皆正常的青年男性,李瞬心中简直百味杂陈,波澜万丈。
  只是此刻李瞬忽然感觉到强烈的酸痛感从四肢百骸涌来,仿佛钻心,再被骆荔枝这么一拉扯,那股子酸爽别提了。
  “嘶...哎,荔枝,要,要喘不过气了。”
  “诶?啊——”
  骆荔枝赶忙松开怀抱,一双明眸担忧地上下打量着李瞬。
  只是与李瞬的目光一对,她整张脸忽然扑地红了,小鹿般惴惴不安的眼神顿时躲闪开去,一双手都有些不知道该往哪放。
  这一番闹腾,李瞬心中那点绮念散了不少,平添上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动。
  “金兰之契”呢。
  契约既成,当无贰念。
  在这波诡云谲的长安城,跌宕起伏的生死场,有这样一个这样纯粹的惦念担心他安危的人,不得不说,让李瞬很有些触动。。
  “鸾鸟缠人”么...
  无端想起父亲的书注。
  看老爹的语气,似乎对此颇为头疼,李瞬此时却只觉得心里很暖。
  “别担心,我没事。”他难得露出一点宽慰之色,“只是透支了体能,休养几日就能恢复了。”
  “好,我知道了,之后我尽快从族中调配一些补药来。”骆荔枝微微颔首。
  她也只是在见到李瞬醒来的一刹那有些失态,很快就平复了情绪。
  一边侧过身去假装什么都没看见的苏星流观望了半天,看这边总算结束了,赶紧找个机会插话,道:
  “李瞬,你没事就行,所以里面到底什么情况啊?怎么心灵链路一直接不通,你怎么抗住倾国的?还有,倾国怎么死的?啧,安大姐出来之后什么也不说,神神秘秘的,我很好奇啊!”
  李瞬正想回答,忽然想到一件事。
  “安酥呢?”
  “安大姐刚走。”苏星流摊手道,“说是有什么事急着去办,把你扔这之后随便交待了几句就急匆匆走了,这不,你就是被她加速起步时候的爆风震醒的。”
  李瞬看了一眼时间,距倾国之死的那一刻,也就过去了不到半小时,也就是说自己只昏睡了半小时左右。
  只不过可能是因为过于疲惫,睡着的那段时间记忆尤为模糊暧昧,李瞬试图回忆,却可能还是因为过于疲乏,直觉得头脑发蒙,也没想起什么具体细节来,就只记得风声和听不真切的女人说话声音了。
  不论如何,安酥把自己从崩坏中的殿堂里安全送出来了是没错的。
  很显然骆荔枝和苏星流没有在殿堂中纵横驰骋的能力,进来也是送,这只能是安酥的任务。
  只是这女人也不知道干什么去了,一场大战之后,居然连自己一面都不见就急匆匆走了。
  这段时间跟安酥拌嘴扯淡已经不知不觉成了习惯,见了面不互斗互刺上几句,总觉得少了点什么似的,奇奇怪怪。
  本相显化的情况,倾国的后手如何,接下来如何打算,这些一句不问就都走了?
  说实话,不太像她。
  “她什么都没说吗?”李瞬奇道。
  “就说你状态不太好,让我们看护下你,等你醒了再谈后面的事,她有事要先走了。”苏星流道。
  李瞬沉吟片刻,没有再多言。
  他话风一转,问起了先前战斗中殿堂外部的情况,并将殿堂内所发生的一系列情况描述给苏、骆两人。
  当然不可能说得事无巨细,有些事情过于敏感,至少在现在这个时点还不能随便泄露。
  比如三尸神的情况,又比如安酥的伪命。
  没错,李瞬正是因为想到这一点,为免引起他人的怀疑,才没有再穷究安酥的去向。
  猫妖伪命并不是什么秘密,甚至于安酥究竟还有几条伪命,或许也是为人所知的,毕竟这也算是一张牌,怀有伪命在身,总会让他人多一分忌惮,自己多一分底气。
  尸神婴上存在的反噬,杀死了安酥的一条伪命,这虽然木已成舟,但此事除了李瞬之外,还没有任何人知道,安酥或许就是想保存这个秘密,不想露出什么破绽,才没有在现场多逗留。
  李瞬倒不是偏帮安酥,只是对方这条命怎么也算是豁出来救自己的,这点干系如果能担,倒也大可不必推辞。
  不再去想安酥的事情,李瞬一边与苏、骆两人梳理,一边将思路转移到后续的事况上来。
  倾国之死必将掀起一场轩然大波,或是惊涛骇浪,或是暗潮汹涌,不论是对长安还是对执夜府,都将产生重大的影响。
  对正处于【天理概装】风口浪尖的长安而言,这场战斗对事态的激化程度是空前的。
  而在长安-神州利益链条的集散地——死海墟城之外发生这样一场事涉数名君位的激烈殿堂战,会让盘踞长安的各方势力都感受到压力。
  接下来,长安的紊乱局势或许会加速演变,各方势力的触角或许会延展得更加深入、广泛。
  对执夜府就更不用多说了。
  倾国之死,虽然暗线实际上是李瞬纠结猎杀小队除去觊觎明空的三尸神核心成员,但明线却是永夜机关的内部倾轧,从这一点延伸开去,更是直接事涉执夜府内部的格局变动。
  从倾国死前与安酥寥寥几句对话,李瞬就已略窥见了本次事件的部分轮廓。
  再有部分佐证,或许就能看清事情的全貌。
  恰好,能提供那部分佐证的人就在眼前。
  “苏大少,我有个问题,安酥为什么要动倾国?你要说你不知情,那可就丢人了。”李瞬扬起眉。
  “这你是问对人了。”苏星流咧嘴一笑,“别的不好说,这事我还真知道。”
  “哦?”
  “永夜机关很神秘的,其中架构你们外人估计不了解。”
  苏星流也不拘泥,盘膝往地上一坐,凑近李、骆两人,道:
  “机关内部共划有三个序列,第一序列【昆仑】,第二序列【息壤】和第三序列【净莲】。”
  “第一序列·昆仑的首座叫朱鹭,是夜帝的旧部,一个异常凶悍像霸王龙一样的女人。因为昆仑是旧永夜机关分崩离析后最大的一股残部,朱鹭将自己视为夜帝的天然后继者,大肆收拢旧机关残部。她对女帝的后来居上很不满,公开不服从女帝调遣。”
  “第二序列·息壤的现任首座叫赵夜清,是个冷冰冰的阴森女人,同样君位战力,不过她不是夜帝旧部,是明京变乱之后由息壤残部内部推上来的人,这人立场摇摆不定,属于骑墙派。”
  “第三序列·净莲的现任首座叫张佩芝,这女人是三序列首座中唯一不是君位战力的,身份经历都不怎么清楚,我只知道张佩芝目前已经彻底倒向女帝了。”
  苏星流解释着,看向李瞬,笑道:
  “局势如此,如果你是你姐,你现在会怎么做?”
  见李瞬明显地皱起了眉头,神色不悦,苏星流心中顿时有了点数,不过他也不多言找补,只看着李瞬。
  “巩固张佩芝,拉拢赵夜清,踩死朱鹭。”李瞬不假思索地给出了最明确的答案。
  “没错,我收到的消息是,女帝已经在近海做了布置,而且在我离开明京之前,赵、张均已进京陛见,这么看,她很可能接下来会对朱鹭有动作。”
  “只是你懂的,有些人并不想看到女帝成功拿下朱鹭,整合永夜机关。【倾国】就是这些人的一只爪子。”
  “我之前不知道倾国是旧机关出身,还跟天命司有关系,现在既然知道了,我也就差不多明白这支爪子是谁伸出来的了。嘛,这种自家事就不方便告诉你们了。”
  苏星流在嘴边竖起一根手指,又笑道:
  “总之,这都是我猜的,你们姑妄听之。”
  李瞬微微颔首。
  苏星流不方便说,安酥与倾国对峙时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倾国的背后,正是执夜府枢密院现任次席枢密·神宫严斋。
  这位同时也是被李瞬疯狂拿捏的神宫遥大小姐的父亲。
  对这位次枢大人,李瞬可谓印象深刻,在前些日子的明京骚乱中,他将枢密领袖和无情政客的姿态展现得淋漓尽致。
  那么今次猎杀倾国事件的全貌便如下:
  倾国是次枢·神宫严斋的得力爪牙,神宫严斋意欲阻挠李照整合永夜机关的企图,李照便在即将展开行动前,调遣安酥针对倾国施压或击杀,以达到震慑神宫严斋的目的。
  这里面存在一个问题。
  倾国是三尸神核心成员,那么神宫严斋和三尸神组织,会不会存在关联?
  要知道在明京时,神宫严斋和槲寄生的出现,也不过就是一前一后的事情。
  巧合?
  ——————
  不是,都追到最新章了还有人举报的吗?我不好说了...

第一百五十九章 遗物,共鸣,距离
  神宫严斋的情况,目前还不好确定,有待进一步的调查,不过关于三尸神组织的情报,这一次却是着实被李瞬挖到了不少,足见拷问倾国虽然是冒着风险,但这风险冒的还是有价值的。
  首先是已经可以进一步确定三尸神的组织架构。
  三尸神一共有三部分,各自由一个“主”级别的存在领衔,下属有不定数的核心成员【尸仆】和其他的外围成员。
  目前已知的两部,是魇魔九丑所属的【兽主】部分,和槲寄生、倾国七伤所属的【人主】部分。
  三部的情报不互通,或许立场也有所敌对,见面也会当做不认识,甚至可能会相互厮杀,如果要协同作战,必须经过“主”一级的协调。
  关于【尸仆】,倾国所吐露的情报同样十分重要,根据她的说法,尸仆最多只可能存在9个,因为供尸仆所使用的特殊能力【权能】其总量是有限的。
  尸仆是被人为训练出来的工具,存活难度很大,一批尸仆里到最后只能活下一个人,九丑、七伤这些名字,实际上都是编号。
  也难怪七伤会对自己的名字这样反感,甚至于对陆蝮也有点物伤其类。
  毕竟陆蝮也是一个很随便的名字。
  像七伤这样攻击性如此强烈,甚至还有一个孩子的存在,其对自我价值的需求是很高的,但她们尸仆又是天生的工具,这就会产生极大的矛盾。
  关于【权能】,这些类似复活、褫夺之类,完全超脱于现有灵能修炼体系之外的力量,则到目前为止还是一切未知。
  唯一有价值的情报就是权能更像是子弹之类的一次性消耗品,每隔十年才能得到一次补充。
  随着三尸神的越发深入了解,李瞬就越有一种怀疑。
  之前他一直觉得三尸神是隶属于执夜府的一个类似于永夜机关之类的下属机构,最多就是一个干脏活的秘密机构,所以才神秘不为人知。
  但如今李瞬的想法已经扭转。
  他直觉上认为,三尸神可能存在一个独立的首脑,这个首脑不仅是独立于执夜府,甚至可能独立于所有已知的大小势力。
  这个结社显然还藏着更多的秘密。
  想到这里,他忽然觉得怀中泛起一丝冷意。
  那里放着一块人皮。
  一块从倾国身上撕扯下来的,烙印着紫色狰狞兽首的人皮。
  这有可能是李瞬除去那些口供之外,从倾国身上得到的最有价值的东西,还没有人知道李瞬得到了这件东西。
  这是李瞬开启本相显化进入【照见】后,对倾国展开反击的第一时间,生生从倾国的腹部撕下来的。
  当时他通过【照见】,发现这个紫色兽首上所绘制的,好像是一个空间铭印。
  换句话说,这里面藏着东西。
  于是他果断出手拿下,后续因为形势变化太快,倾国直接被李瞬腰斩,人都快没了,也就无暇顾及此物了。
  如果能破解这个空间铭印,也许...
  ...
  李瞬、苏星流和骆荔枝并没有谈太久。
  三人的状态都相当差,李瞬身心俱疲,苏星流半身受创,骆荔枝也是念力全空。
  当务之急,三人都需要尽快撤退,恢复状态。
  大略了解了一点永夜机关的情况,李瞬便没有再多问下去。
  “该撤了。”苏星流龇着牙,他现在动一动,手臂上的创口立刻就会反馈剧烈的疼痛。
  骆荔枝微微颔首,对李瞬道:
  “小白,你能走动吗,吃不消的话我也可以背你。”
  这个“也”字用得微妙,苏星流这种心思活络的人闻言,眼角余光已经似笑非笑地往李瞬身上刮了。
  只是李瞬此刻并没有注意到这些细节。
  “我还可以,不过稍等片刻,我还有一点事情要做。”
  猎人拍了拍灰尘,站起身。
  纵目望去,长安地下世界的昏暝地平线在远方明暗不定,脚下黑色的沙土与惨白的砂砾混合,地面上还隐约能见到巨大而残破的裂痕。
  这场君位殿堂战,即便在李瞬过往的人生经历中,也是排得上号的惊心动魄。
  倾国殿堂的强度和倾国本人的实力,其实还并不能算李瞬见过的最强者,比起泯光,比起沉舟,实际上多有不如。
  主要是李瞬在无法暴露日冕身份的情况下,不得不自缚手脚,启用尚未成熟掌握的本相显化能力,战斗的结果也就充满了未知和变数。
  掌中龙气迸发,他攒起一团沙土成小丘,微微颔首之后,从压缩包中取出一柄碎裂斑驳的白刀。
  白刀荧洁剔透,锋锐无端,只是大部已经受龙气侵蚀而残破,无法再使用。
  “这是?”骆荔枝好奇道。
  李瞬抿了抿唇,道:
  “衣冠冢,一个战士的归处。”
  白刀是李瞬在倾国殿堂中与君位白刀螳螂【白皇】的死斗中所得的战利品,螳螂的两枚前肢之一,连龙气都无法完全摧毁,可以说是白皇一生心血所化。
  李瞬看了一眼刀身上自己刻下的【白刃螳君之冢】,迟疑了片刻,终究没有把“白皇”两个字再刻上去。
  这个名字的背后,或许还会有风波,但逝者已矣,就让这一切都随着风,湮没在沙海之中,不要再搅扰逝者的安宁了。
  把白刀插在小沙丘之前,李瞬微微闭目。
  苏星流这时道:
  “对了,也得给他立一个。”
  说着,他从怀中摸出一片洁白的羽毛来,惋惜道:
  “陆蝮力战至死,大概死前给自己施放了什么术,尸体迅速风化了,我也就留到了这根毛。”
  “也不知道他背后究竟是何方神圣,登临君位至高,一朝死亦无名,明明拥有那样的伟力啊...”
  苏星流有些感慨。
  中天社的事情,李瞬还不好明言,主要是他自己也不知道这个意在长安的隐秘财阀内部究竟是什么情况。
  不过苏星流这话倒是挺对他的胃口。
  李瞬回过身,淡淡道:
  “那交给你了?”
  “成。”
  苏星流不知从哪里摸了块玉料,三下五除二处理干净,把【陆蝮之墓】几个字留于其上。
  李瞬不怎么懂玉,也看得出这玉料并不如何名贵,不过是市面寻常的种类,没有被盗之虞。
  他看着苏星流的字却是不错,恣肆潇洒,比他那几个硬邦邦的印刷体好看多了。
  这就属于大家族高贵出身的底蕴了,都不用想就知道苏星流肯定是从小接受全套精英教育。
  “那什么,老陆,虽然不认识你,但咱们出生入死,也算战友,就托大这么喊你一声,别介意。”
  苏星流扬起嘴角,眼底却没有笑意:
  “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这么送死,但要是没你,我,我们,今晚说不定得交代在这,我得谢谢你。”
  “你的事,我想不明白,我会去查查看。”
  他对着墓碑,笑道:
  “行,就到这了,一路走好。”
  骆荔枝看着眼前的两个男人。
  一个冷,一个热,一个平静,一个跳脱,一个话少,一个话唠,看着完全是不同的两个人,这一刻却不知为何,有一种内在莫名共通。
  一种微妙的情绪在荒芜的死海低低浅浅地流动。
  片刻之后,三人再一度回望这惨烈的战场,按既定的撤退路线撤离。
  苏星流惯于独自舔伤口,而且他在死海墟城还有布局,暂时不会离开,于是回长安的只剩李瞬和骆荔枝了。
  离开死海墟城之前,李瞬还跟周卓见了一面,毕竟鬼械部队除了两台主力,其余几乎团灭于倾国之手,虽然这不过是那场战斗中最不重要的炮灰,但总得给个交代。
  怎么交代?当然不是跟周卓交代,周卓只要把事情如实汇报上去即可,后续自然有人会来找上“白焰”。
  把那枚【天市行走】的印章留给周卓,李瞬与骆荔枝离开长安。
  陵光骆氏的车已经在既定地点等待许久,骆荔枝搀扶着李瞬上车。
  此时已过深夜1时,路途空旷,车行极快,旋踵之间,已经抵达李瞬所居住的半山公馆居所附近。
  骆荔枝也有提议过是不是要去骆氏下属的医院或者干脆是亢金龙的急救中心先检查一下情况,只是被李瞬拒绝了。
  “荔枝,今夜所见,足以为凭,如果骆族长有意,请尽快把会晤时间定下来,今夜之后,恐怕多有变数。”
  临下车前,李瞬认真对骆荔枝叮嘱道。
  “好,我明白。”骆荔枝沉声回应。
  今夜死海墟城的所见和死战,乃是骆荔枝生平仅见的经历,不论是黑暗残酷的死海墟城,还是君位伟力的殊死对抗,都给她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而造成长安巨大伤亡,造成亢金龙如今乱象的罪魁祸首董平川,目前也正隐身于死海墟城之中,与泯光教勾连,策划着什么阴谋。
  她跟随着猎杀小队的步伐,将这一切都看在眼中。
  她意识到,长安三十年来的无限光明,不知不觉中已然折射出了不为人知的如深渊般的黑暗。
  这对从小接受着长安自由、开放、和平、包容精神成长起来的骆荔枝造成了巨大的冲击。
  而且即便知道了这一切,她也无法做出任何改变。
  今夜的绝大多数时刻,她都只能作为旁观者,作为一个看客,看着各怀心思的芸芸众生在她身边如过江之鲫。
  没错,正如董平川所说,她太脆弱了,想要摧毁她不过弹指而已。
  即便她在这个年纪就已经抵达禁位巅峰,即便她如今大致掌握了亢金龙这支武装力量,即便她还是四象星官家族的贵女,然而仅凭她目前所掌握的这点力量,仍旧无法在浪潮中撬动任何一点水花。
  果然,还是一定要登临君位。
  骆荔枝再度肯定了她长期以来的坚持,与此同时,她还首次萌生了想要参与竞夺族长之位,掌握陵光骆氏全部力量的想法。
  是的,骆荔枝的思路很清楚,想要参与乃至改变任何的局面,力量或权势,至少需要具备其中之一。
  登临君位的道路过于漫长,过于渺茫,那么至少,应该去抓紧就在眼前的机会。
  ...
  “我该走了。”猎人的声音打断了这位亢龙女将的神思。
  骆荔枝微有些发怔,微仰头看着他。
  眼前的年轻人已经戴上了那张叫做“白焰”的面具,看上去气质儒雅温和,让人见之便觉亲近。
  只是她当然知道那不是他的真容。
  他可没有这张面具那么英俊,但这不重要,面具之下,藏着一张冷峻坚硬的凌厉面容,棱角锐利如刀削斧刻,尤其是那双冷锐如鹰隼的漆黑眼眸,只要见过,就再也无法忘掉。
  很难想象,这个尚还比她小一岁的年轻人,是秉承着如何坚定的意志,才能孤身杀入倾国殿堂,独战倾国最强的君位活死人,且还和倾国本体一路缠斗到最后的。
  而且比这些还要骆荔枝难以想象的,是今夜的局面几乎全都是由他亲手搭建出来的。
  面对破军营的重压,他谈笑风生化解险情,面对董平川的强势,他纵横捭阖不落下风,南斗少君苏星流、鸾台女侍安酥,哪个不是世之人杰,却都为他所调动凝聚,形成今夜的猎杀小队。
  和尚对大局无力的她相比,简直远胜,实在是一个很厉害的人。
  骆荔枝这么想着,既有些失落,又觉得有点莫名其妙的自豪。
  因为她知道他叫李瞬,代号【苍星】,是一个猎人。
  是与她契结金兰之人。
  也说不好究竟是什么样的缘分,反正当时脑子一热,就把自己的身份一股脑地吐露了,还单方面地和他定下了契约。
  现在想想,羞也要羞死了。
  当然,她一点都不后悔。
  鸾鸟重契,既有此契,他就已经是此生与她最近,最不可分割的人。
  只是,她总能时有时无地感觉到,他和她的距离很遥远。
  所以她说要叫他“小白”,这个称谓里,藏着她一点点的私心,这样应该会离他更近一点。
  骆荔枝目送李瞬下车远去,车头调转时,她眼角余光不经意扫到一抹若隐若现的倩影。
  可还没等她再看清,车速已然加快。
  ——————

第一百六十章 将心事付瑶琴
  李瞬压着有些踉跄的脚步,推开门扉。
  不出所料,却同样惊喜,门畔已有一道等待许久的倩影。
  “我...回来了。”
  见到那一双饱含担忧的清凛眼眸,李瞬只觉得如释重负,心中积压的最后压力都完全放下。
  “阿瞬。”
  练凛夕唤着,搀扶住李瞬,扶着他进入里间缓缓坐下,替他揭下面具,露出棱角分明的脸庞。
  看着他无力的身躯与黯淡的神色,练凛夕知道,眼前的男人看似没有受到什么外伤,但体能和精神都已经接近枯竭。
  难以想象今夜究竟经历了一场怎么样的血战。
  她感到胸口说不出的闷。
  想问想说的话有一肚子,练凛夕却没有多言,她转入厨房,很快端出一个小盅,递到李瞬近前。
  这是一碗炖煮入味的鸡汤,李瞬嗅到鲜美的气味。
  “一直在灶上温着,喝一点。”
  练凛夕这样一个禀性如月,影娟魄寒的洁净少女,她不会恣肆张扬地释放全部的情感,但她的温柔总在细节里无声地绽放,像是冬夜里悄然暗香的梅。
  温热的汤给李瞬冰冷的手多少带来一些温度,沉默了许久的李瞬深深呼了口气,低声开口:
  “我太弱了。”
  猎人眼神晦黯,话语中流露出强烈的失落。
  他不由自主地攥起了拳,攥到沙发褶皱,手臂都开始发抖。
  面对苏星流,面对安酥,哪怕是面对骆荔枝,李瞬都全力掩饰着的,充斥着内心的失落与懊恼,在练凛夕面前终究无法再压抑。
  李瞬才不会因为倾国已死,战斗已经尘埃落定,就忘记他在那场死斗感受到的强烈无力感。
  那种无力支配自身,只能任凭命运或他人摆布的无力感,将他原本温馨美好的小家摧毁,将他原本平静无波的人生搅乱,将他逼到绝路、死境。
  如果没有安酥及时赶到,如果没有她使用伪命为他替死,抑或是今夜的战斗中缺少任何一个环节,他都很有可能再也回不来。
  这十年,李瞬近乎疯狂地埋头于狩猎、修炼、博弈、死斗...他拼上性命,想要摆脱那如影随形的心魔,他几乎要淡忘那些深入骨髓的苦痛,然而今天,冰冷的现实再度让他重拾旧忆。
  他感到失落,颓然,同时也感到强烈的愤怒与不甘。
  这种情绪无法对安酥言说,无法对骆荔枝坦诚,唯有在练凛夕这样一个早将性命与心意相付,不知不觉闯入他心房的少女面前,他才得以展露自己心底最真实的情感。
  深重的疲倦和说不出的失落弥漫在两人之间,气氛一时有些沉默。
  只是少顷,李瞬忽然感觉手被一团温凉的柔软裹住。
  少女轻轻地捉住了他的手,一点一点把他比她大出不少的手蜷在自己的手心。
  李瞬又一次体会到了那种奇妙的感触,仅仅是一个简单的动作,仅仅是一点点的身体接触,浅淡的温暖便汩汩不绝地浮上猎人心头。
  练凛夕牵着他的手,眸光湛然,嗓音轻柔:
  “想给阿瞬讲一件事。”
  “嗯?”
  “是我父亲的事情。”
  练凛夕温声说着,明眸忽闪,看向李瞬:
  “阿瞬有没有听过关于我父亲的传闻呢?”
  “...是哪方面?”
  对练野大君,李瞬自然是很熟悉的,搞不好比练凛夕还要多熟悉几分,毕竟她在年纪不大的时候就和父亲分离,而李瞬与练野大君同行,已经是113年前后的事情了。
  “个人实力方面吧。”练凛夕道。
  李瞬略一思索,道:
  “多少有所听闻,据说练野大君是四代执夜大君里唯一没有登临君位的...”
  虽然很少人知道练野大君是学者出身,但练野大君不具备君位实力,倒也是个流传度不小的传闻,李瞬会说出这个,并不突兀。
  果然,练凛夕微微颔首:
  “嗯,的确是这样,父亲虽是学术方面的通才,尤其对事关灵能的星象学研究深入,但在灵能修炼上,父亲的天赋平平,普遍意义上,他不能被称为一个强者。”
  “而且父亲的人生,大约也并不成功,作为学者,他并没有留下什么影响巨大的研究成果,而作为大君,他更是世所公认的庸君,比起前三任大君,他执政的那些年月,甚至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作为。”
  是的,四代大君“连野”在民间的别称,就是【庸主】。
  执政多年,不能说毫无建树,只能说无过无功,仿佛有他和没有他当真没什么区别。
  不过提起这样的练野,这样的父亲,练凛夕眉宇间并无沉郁之色,只见如月般的皎洁与疏朗。
  她紧了紧牵着李瞬的手,认真而坚定地道:
  “但是我一直都觉得父亲他很强大,因为他从来没有停下过自己的脚步,这是绝大多数所谓的强者都做不到的事情。”
  “父亲的书斋里,挂着他自己很喜欢的一句‘勇猛精进,志愿无倦’,他藏于泰岳石中的最后遗言,也将这句话留给了我。”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我就知道,不论父亲究竟遭遇了什么,不论他最终选择了什么样的道路,直到最后,他也一定始终没有停下自己的脚步,始终在贯彻自己的信念,无悔无倦。”
  少女的眼眸温润,望向猎人:
  “改弦更张易,砥砺直行难,我一直觉得,实力的强与弱,成就的高与低,无非是一时的境遇,而信念的坚韧与否,才是强者与弱者的分水岭。”
  “阿瞬,你一点都不弱,你克服万难,把我从绝境中救出来,带着我一路走到了这里,走到了今天、现在,还有未来,不是吗?”
  她浅浅弯起一点唇角,道:
  “所以,要快些打起精神,恢复身体,然后...把我治好,因为这条路,我想和你一起走,不能总让你走在我前面呀。”
  说到“治好”的时候,少女如玉的双颊不知为何飞上一抹嫣红,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
  但这完全不影响清凛皎洁的女剑士吐露心扉时不可方物的美态。
  李瞬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散去的心头阴霾,甚至不知道什么时候连嘴角都上扬。
  心里积攒了许久的颓丧与压抑一点点退去,恍若明月朗照,冰雪消融。
  “被阿夕暖到了。”
  他轻声笑了笑,自嘲道:
  “幸好有你在,如果只有我自己的话,大概会钻牛角尖了。”
  他不觉反握住练凛夕的小手,沉声道:
  “我不会再让自己陷入那样的境地了。”
  疲惫的身心对心态的影响终究只是一时的,李瞬毕竟还是李瞬,在练凛夕的悉心开解下,他很快就找回了心态。
  正这时,他忽然听到身旁响起奇怪微妙的声音,而且还挺响。
  “咕~”
  他略有些错愕看向练凛夕,将这谪仙子般的少女看得红晕一点点从脖颈爬上来。
  “阿夕你——”
  这他哪还能不知道练凛夕是在家中牵挂他的情况,连晚饭都没想着吃一口。
  像他们这样具备强大体魄的武者,就算坐着不动,消耗也远超常人,每餐的食量都很不小。
  他心中愈是感动,正想着说点什么,乍一抬眼,却见练凛夕“狠狠”咬着樱唇,打断他:
  “阿瞬,坏。”
  含羞带气,还有点小小的委屈。
  要知道在李瞬面前,练凛夕可是向来很注重自己的形象的。
  李瞬也觉得有些尴尬,知道这时候说什么怕是都会真惹恼她,赶忙打了个哈哈,埋头咕嘟咕嘟喝起了鸡汤。
  看他那埋头鸵鸟的笨拙模样,原本还有些微羞薄恼的练凛夕倒是忍俊不禁,掩唇莞尔。
  那点小小的尴尬自然就轻而易举地揭过去。
  自去厨房取了些一直温着的菜,两人一道用过这顿过点了很久的晚饭,李瞬的精神和体力都多少恢复了一些。
  于是两人一道转进书房。
  李瞬的宅邸经过他亲自修整,目前书房区域配备了当今最顶级的隔音和反监听、监控设置,在此间沟通机宜,没有泄露之虞。
  恢复了一些精神之后,李瞬并不急于一时的休息,对他而言,有远比这更重要的事情。
  他要趁着对今夜的经历还印象深刻,尽快和练凛夕达成情报共享,解析局面,以确定接下来的行动计划。
  尤其他在本相显化·苍龙的【照见】状态之下,捕捉到了很多平日里都会下意识忽略的蜗角思路,这些此时此刻还算清晰地存留在脑海,但如果现在就去睡一觉,怕是醒来之后就全忘了。
  身处长安这波诡云谲的形势中,目前李瞬和练凛夕捆绑在一起,完全处于相依为命的境况,两人必须尽可能寻找破局保身的机会,为此,两人必须达成情报互通和绝对信任。
  当然,这对这对互有好感的男女来说并不构成什么问题,练凛夕连身命相关的泰岳石都愿意托付给李瞬,李瞬除了涉及日冕秘密相关,其余对练凛夕几无保留。
  而练凛夕不仅是一名强大的剑士,亦是一位聪慧明睿,胸有格局的优秀领导者。
  她担任曦城执法官不过数年光景,便将曦城混乱的社会风貌整饬一清,行会、五方佬的杂乱触角被她大部斩断,曦城的民生治安得以平稳运行,她的思考和判断值得借重。
  比方说今夜战前,练凛夕就跳出局面,点出了一个李瞬迟迟不能笃定的情况——李照的真实意图不明,需要警惕,让他留意从安酥那里寻找一些突破口。
  可以说,她是一名值得信赖托付的忠实队友。
  李瞬略作整理之后,将今夜的一切事无巨细对练凛夕和盘托出,并且谈了不少他自己的推测和想法。
  练凛夕蹙着好看的眉沉吟许久,拉来一块半面墙大小的白板。
  在白板上记事勾勒、整理思路是许妙韵习惯的方式,李瞬跟她太熟了,不知不觉就把这点学了来,练凛夕也不知不觉学了去。
  “总的来说,今夜你们参与了两件事,一件是死海墟城的利益分配,一件是对表面上是黑榜通缉犯,实则是旧永夜机关骨干成员,而本质上已被三尸神窃据的倾国七伤的猎杀。”
  李瞬微微点头。
  “我发现这其中似有几处疑点。”
  练凛夕素手轻动,首先在白板上写下【统括理事会】。
  然后向下分出【三垣派系】和【外来派系】,从后者之中,又分出【神州】和【元妖界】。
  李瞬本以为到此为止,但练凛夕笔下不停,从【神州】往下,再度分出三份:执夜府、行会、五方佬。
  李瞬略有些疑惑,按说这里本应该是【公司】才对,事实上今天出现在比斗中的,也就是四方人马,即代表泯光教的董平川,代表四镇的秦昙,代表三垣的李瞬一行和代表公司的一双白衣男女。
  “根据那位骆将军所说,理事会目前领衔的是第三任大贤者·太白,这个人不出意外,就是理事会三垣派系的领袖人物。”
  “紫微、太微、天市三垣,应有三人分别统率,加上太阳、太阴,这就该是五人五票。即,【九执】之中,三垣派系至少有五个席位,而外来派系最多只有四个席位,只有席位上占据多数,才能在理事会中占据主导地位。”
  “这个比例,5:4应该是最合理的,理事会让渡给外部的利益相当大。”李瞬补充道。
  练凛夕颔首,继续道:
  “那么就按4席来推算。神州势大,不是元妖界可比,不过元妖界肯定会有一席。”
  “而剩余的三席之中,已知其中有一个席位很可能属于行会的泯光,那么依此类推,执夜府和五方佬之中,应该有与泯光地位同等的存在位列九执之中,也只有如此,才能真正构架起死海墟城这等分量的利益链条。”
  听闻此言,李瞬的某些思路仿佛被打通了。
  关键就在于“行会的泯光”。
  李瞬和泯光太熟,太了解对方,深知泯光教野心勃勃,位居十二日曜,只不过是借行会的壳和势为自己的扩张牟利而已,他早把泯光教当成独立势力,下意识地就会忽略了泯光仍旧是行会一员的事实。
  但实际上,泯光除了是泯光教派牧首,还是行会核心派阀的赤帜,而这个身份,似乎并非李瞬曾经认为的那么无关紧要。
  “换言之...今晚有人在演戏。”
  练凛夕停笔,“董平川”三字赫然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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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一章 局中局,套中套
  董平川,泯光教第三主教·圣帅,也是中天社实控人董中天的子嗣。
  明面上,他是四象星官中执明董氏的嫡长子,然而他挣脱身份的束缚,从一介小卒打拼至将级军官,在宿将和御者两大系统内均担任过中高层,乃至获得了执掌亢金龙这一意义非凡的卫戍部队的资格。
  在卫戍系统乃至长安全境,董平川声望之盛,年青一代无出其右。
  他可以说是长安的众望所归,他跨越了理事会和官房的藩篱,是长安真正且迄今唯一的未来之星。
  长安苦于内耗久矣,很多人都在期待,期待着董平川的崛起能将垣宿之间的矛盾和平演变,消弭无形。
  然而他变节了。
  自明历120年7月的一场大乱,摧毁了长安和平演进的唯一希望,自此,长安的政治格局陷入波诡云谲之中。
  可以说,此人对长安的伤害之深,远超什么局部战争或自然灾害。
  今夜面对“白焰”,董平川展现出了耐人寻味的态度。
  他直截了当地放弃了原本有所设计的比斗,甚至不惜和四镇、公司的人撕破脸,只和李瞬过了一招就匆匆离去,可以说把泯光教的反复无常演绎到了极致。
  李瞬原本的推测是:这次所谓的比斗,实际上是针对天市垣乃至整个三垣派系的一次设计,目的是为了倒逼三垣派系让渡利益,为此,泯光教、四镇和公司联合起来做了这个局。
  因为李瞬的破局,董平川产生了误判,认为联合内部产生了问题,有人倒向了三垣派系,便发挥泯光教传统艺能,先行变节止损。
  一来是泯光教作风如此,与他们打交道向来是与虎谋皮,即使董平川的风格有所不同,他初来乍到,也得同流合污。
  二来有泯光附身在前,显然泯光教在长安有所图谋,他们不想把过多的东西展示在这里,因此宁可放弃这笔唾手可得的收益。
  安酥提出董平川过于轻易地放任这场设计付诸流水,雷声大雨点小,颇有些奇怪的时候,李瞬因为对泯光教的熟悉,便不假思索地给出这样的解释。
  但经由练凛夕提点之后,现在看来,李瞬还是有所局限。
  倒不是说李瞬的眼界不如练凛夕,事实上李瞬作为日冕,能够接触到的情报层级和人物层次都不是练凛夕所能及的,他观风辨势的猎人嗅觉,也远敏锐过练凛夕。
  李瞬的局限性在于,他惯于独行,只相信自己手里的刀,与行会所执掌的最高权力自划界限,且没有接受过治政、权术方面的教育,这就导致他不擅于用宏观视角,即猎人行会【十二日曜】的角度去视事。
  虽然对神州格局,各方形势了然于胸,但在具体视事的时候,他仍旧会下意识地会以“猎人李瞬”而不是“日冕”为视点。
  在政治方面,李瞬虽然已经褪去了青涩,但距离成熟还差着距离。
  而练凛夕的视点就与李瞬不同,她自小接受父亲的熏陶,逐步培养出超逸的学者思维,而练野去世后,她又曾在明京留观两年,接受正统执夜府职官培育。
  后来她被外放到南北界线上的曦城做主官,常年处在各方斗争犬牙交错的曦城统率一部,练凛夕在成功整合曦城情势的过程中,逐步磨炼出了对宏观形势的把握能力。
  练凛夕的视角,即立足于执夜府,坐观神州,高屋建瓴。
  是以她在了解到死海墟城的情况之后,很快就做出了判断——既有“行会的泯光”,就肯定有执夜府和五方佬的某人。
  理事会九执之中,必然存在行会和五方佬的利益代言人,否则这条横贯地天的利益链条绝无法成形。
  要知道建设困难,破坏却很容易,想要在神州办成如此大事,如果没有这如同三足鼎立一般的稳固支撑,缺少任意一极,鬼市的秘密都不可能保存到今天。
  这是一种默契,执夜府、行会与五方佬虽然泾渭分明,但割据日久,也早已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一切无非是权力的游戏罢了。
  既然这一点已经清楚,那么【公司】的成分也就与李瞬先前的推测不符了,这不是一个执夜府一言堂的机构,而是执夜府、行会、五方佬共同瓜分利益的工具。
  而董平川的立场,也已经很明确。
  在接管了长安的泯光教之后,不论他以前是什么身份,现在,他就是死海墟城里行会利益的代言人。
  这场雷声大雨点小的比斗,在李瞬面前豁然明朗。
  “也就是说,泯光教和公司实际上是一伙的。他们真正的目的并非意在三垣派系,而是指向元妖界的四镇,不,是...鸦天狗·秦昙。”他沉声道。
  练凛夕点头道:
  “事情的起因,是苏少君得知北境泯光教急需一笔活钱,因而对症下药,设下陷阱,目的非常明确,就是要针对泯光教。”
  “而订单进入鬼市高层视野之后,鸦天狗·秦昙嗅到了激化三垣和外来派系矛盾,以向三垣施压,逼迫其让渡利益的机会,于是出手平息事态,居中调度了一场比斗。可以想见,她为此必须付出相应的代价,才能换取泯光教和公司的合作。”
  “然而泯光教的计划却更加深入,他们和公司联手,借势做局,即便没有阿瞬你们入场,董平川也会找机会临阵反水。如此,秦昙的策划付诸东流,她相当于付出了双倍代价却一事无成,这是个不小的失误。”
  “她会失手,无非是元妖界对神州情报量的不足,以及对泯光教底线的高估。但不论如何,秦昙作为元妖界四镇委派的长安总负责人,没能提前防备泯光教的善变,与虎谋皮,令其家族乃至元妖界在九执中丢失脸面、威信,更是蒙受了利益损失,她难辞其咎。”
  李瞬接过话头,道:
  “此事之后,秦昙的地位必然岌岌可危,如果秦昙在元妖界还有政敌之类的话,她大概率会被直接撤换乃至问罪。”
  “秦昙的存在,很可能是对董平川在死海墟城的谋划造成了阻碍,她是个聪明人,格调不低,手段也高明,加上元妖界的背景,属于较大的不确定因素。”
  练凛夕微微颔首,沉声道:
  “嗯,而且董平川最狡猾的地方在于,他既借你的刀除掉了秦昙,也让四镇把目光落在了你身上,毕竟明面上,你是董平川反水的主因。”
  李瞬不禁暗骂。
  泯光教徒就已经很恶心了,有脑子的泯光教徒,更是恶心他妈给恶心开门。
  至于董平川谋划的是什么?这还用问。
  他可是中天社的少主,他要的当然是死海墟城,乃至整个长安。
  ——————

第一百六十二章 狂气,无妄,鱼饵
  鬼市比斗中存在的疑点被解明。
  很可惜的是,事到如今,苏星流针对泯光教的计划等同于失败,因为董平川原本就醉翁之意不在酒,将计就计而已。
  也不是说苏星流技不如人,单纯是因为立场和情报量的差距而已,临时起意和早有预谋,还是能看出差别的。
  由此,李瞬也再度认识到中天社究竟是一只如何庞大的深海巨鳄。
  中天社很早就对理事会进行了渗透,原本应被三垣派系拉拢的苍龙级权限者,持续地在被中天社釜底抽薪。
  凭借在神州专营黑钻加工所积累的财力、人脉,外来派系如执夜府、行会,均与他们亲善。
  他们甚至连属于三垣的武装都能调动。
  在四象星官之中,他们更是完全控制着执明董氏一族,藉此掌握数支卫戍部队,相应的也深深扎入长安的内部结构之中。
  甚至在死海墟城之内,他们都设法安插了己方的君位死士作为眼线。
  如此庞大的布局,绝非一年两年就能部署完备,李瞬认为,至少需要以十年为单位的深度运作,才能悄无声息地将整个长安渗透到这个地步。
  这一切都在水面之下进行。
  水面之上,是肩负长安未来的【星帅】董平川。
  没错,这水面之下的层层准备,看起来并不像是为了战争,倒更像是作为董平川未来的进身之阶而存在的。
  如此,练凛夕为李瞬解明的疑点,与现实之间存在就一个矛盾。
  董平川明明通过和平演变就能稳步走到长安的高位,乃至于彻底接管长安权力,现在手段却变成了弄险。
  长安中天社的负责人·谛听冒风险调动执明董氏和破军营,不惜代价也要弄到落入苏星流手中的长安地下舆图。
  在被李瞬截胡之后,又试图以类似“夸富宴”的手段,不断向李瞬赠予,从而操纵、支配李瞬,以引导骆荔枝揭破鬼市的存在,藉此彻底引爆理事会与官房的大战。
  而董平川伺机隐身于长安地底,图谋死海墟城,为此,他不惜代价也要把鬼市中能威胁到他谋划的X因素——天狗·秦昙处理掉。
  种种迹象显示,中天社如今已经完全改变方针,从推动权力迭代的阳谋,转变为黄雀在后乱中取利的阴谋。
  猎杀倾国之前,李瞬通过陆蝮的一句话洞悉了中天社的意图,于是他与谛听通话,他的暗示令谛听毫无犹豫地将埋伏在死海墟城中的君位死士当做封口费交易给他,这就是最好的证明。
  导致路线急剧变化的原因,正是7月份董平川的变节。
  董平川犯下弥天大错,他人设的崩塌,使中天社迄今为止所铺垫的一切都毁于一旦,阳谋废弃,不得不转而采取阴谋与暴力手段窥伺长安。
  任谁都看得出阳谋要强过阴谋,大势压人,无需弄险,无非就是整个演变需要的过程比较长而已,董平川还很年轻,急于求成、舍本逐末是完全没有必要的事情。
  心计缜密的董平川,图谋远大的董中天,不可能想不明白这些。
  如此一来,答案只剩下了一个,虽然那是个不论怎么看都很离谱的答案。
  ——董平川的变节不是主动选择,而是...被迫的。
  也唯有如此,才能解释这一切。
  泯光使用了某种未知的手段,超远距离控制了董平川,使他做出变节之举,最终令中天社多年谋划前功尽弃。
  李瞬的眼神变得嘲讽又冰冷。
  如果是那个精神病+人格分裂的脑残的话,的确可能做得出这种毫无逻辑的事情。
  甚至不需要任何其他的原因,只要一时兴起就行。
  简单来说,就是“老子乐意”。
  对其他人来说简直是天方夜谭,人到了十二日曜那样的高位,一举一动有多少牵扯,怎么能不衡量利益,斟酌慎重地行事?
  但李瞬知道,泯光真的会。
  他可以无视任何利益的牵绊、拘束、约定,就像他们教派的行事风格一样,属狗脸的,说变脸立马就会变脸。
  泯光的任性对中天社可谓是无妄之灾,如果真是这样,那董家父子属实是大冤种了。
  哪怕有通天的权力、财富,可摊上泯光这种超级强者的一时兴起,中天社还真没什么办法。
  君位以下,皆为臣仆,更何况是泯光这种派阀赤帜、教团牧首层次,且能力诡异无端的资深君位。
  而且众所周知,泯光根本不在乎教徒乃至自己的生死,他是疯的嘛。
  他不怕死,不怕耗,不要脸,还很记仇,你甚至不知道他到底存在什么弱点。
  真要把泯光所涉的实力、势力总动员起来,那是近乎小半个行会程度的力量,要是中天社真能把长安鲸吞入手,再发育几年倒还两说,至于现在,泯光还不是区区一个财阀能够抵抗的。
  既然不能反抗,那就只能享受,啊不,合作了。
  李瞬意识到,他似乎触摸到了长安变局的核心部分。
  他一面整理思路,一面将自己的想法逐步告诉练凛夕。
  “这也是我想提的另外一个疑点。”
  练凛夕抿着唇,沉吟道:
  “纯粹牟利的公司且不论,在这次鬼市比斗,乃至整个长安局势之中,中天社、星域官房、乃至元妖界都不同程度地各出手段,映衬之下,显得三垣派系尤为平庸,阿瞬,不觉得奇怪吗?”
  “是啊,尤其有中天社庞大布局珠玉在前的情况下,就更显得三垣像个废物。”李瞬皱眉道,“可不该这样才对,官房也有像骆凤尹那样厉害的人物,三垣若是没有手段,如何与二十八宿抗衡乃至压制?”
  李瞬更有一段没来得及说出口的怀疑。
  他通过夏师寒的自述和对长安历史的了解得知,自明历110年之后,长安的发展路线有了从保守到开放的标志性调整。
  而在115年,长安发生了政变,部分贤者的家族倒台,上层权力架构出现了动荡,以至于长安城市运营策略一百八十度转向彻底开放。
  换言之,目前的统括理事会决策层,即三垣派系,正是通过政变上位,时间还未过太久。
  凭借阴谋政变上位的人,对水面下围绕而来的阴谋会没有一点嗅觉吗?
  那位坐镇紫微垣的第三任大贤者【太白】,真的会一点手段都没有吗?
  这一瞬间,李瞬忽然想起在长安小情报屋与许妙韵的地天通话。
  还记得当时,两人交流了不少有关于【天理概装】的情报。
  “我明白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
  “三垣已经出手了,且远比我们想象得更早,那个大贤者在钓鱼,鱼饵是...【神子】明空。”
  ————————

第一百六十三章 神自长明,心已非空
  9月26日,早7时许。
  方才过去的那一个漫长的夜晚,或许即将对整个长安的形势格局都产生深远的影响。
  但这仍旧无碍于太阳照常升起,无碍于白鹿院沐浴在宁静的晨露中。
  天方早,远没有到学院里该热闹起来的时候,略显冷清的林荫道上,偶尔有学子的诵读声或跑动的脚步声传来,反倒衬得环境更为幽静。
  瘦弱单薄的少女抱着糯米团子般的灰色毛绒球生物,踩着小小的步子,独身在漫长的林道上漫无目的地漫步。
  明空。
  具备仿佛神赐一般的智慧与天赋的少女,可以轻而易举地掌握过目的一切技术原理,不过双十年纪就在学界崭露头角,成为白鹿院的掌上明珠【白鹿姬】。
  不仅是学术造诣,其个人身份亦在天城联合的学院圈子里为知情者所津津乐道——三代大君明冥的女儿,货真价实的流亡公主,甚至不少好事者将她称为【帝姬】。
  如此种种,已经足够惹人眼球,然而比起这些,眼下还是她的另一个原本鲜为人知的代号:【神子】,更加吸引整个里世界的目光。
  统括理事会主导研发长达十年之久的造物【天理概装】即将落地投产,自7月份以来,理事会已经以长安名义,向神州、元妖界各大势力都发出照会,邀请各方年底前来参与其落成仪式。
  因为理事会对此物极其重视,长期维系着严格的保密机制,以至于在此之前,竟没人知道所谓的天理概装究竟长什么样,功用如何。
  只是坊间风传,此物将对长安的实力和底蕴起到巨大的补强。
  如此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神秘之物,加之来自天空城·长安,不可避免地引来了里世界诸方力量的觊觎。
  而恰在此时,关于天理概装开发团队的情报不胫而走。
  于是【神子】及其团队顿时成为众矢之的。
  天城联合为保护这支团队,将团队的核心成员隐匿于麾下学院之中,给诸方的眼睛和探子大大增加寻找难度的同时,也愈发地将来自各方的觊觎者源源不断地吸引至天上。
  单看这个身量纤瘦,神色冷淡的少女,完全无法想象,她就是上述处于风口浪尖的漩涡中心人物。
  明空的容姿神情一如既往,浅淡里透着些微冷,漆黑的眼眸里略带些不好捉摸的淡漠,垂肩的白发衬得她愈发孑然,仿佛与这个世界之间凭空多出一道看不见的屏障。
  她不是那种五官精致的美丽女孩,只称得上清秀,只是在看到她的第一眼,因为其殊异的个人气质,甚至会忽略她的相貌。
  明空带着明显的黑眼圈,显然是昨晚几乎没有怎么休息。
  虽然不怎么想承认,但她自知,她有心事。
  昨天早上袭击她的人来历不明,且十分危险,甚至突破了波普的监控,事后魏爷爷担心自己的安危,即便自己几番推辞,也一定要加派守备力量。
  可此事却最终没有成行。
  她知道为什么。
  果然,当晚她就受召到紫微垣觐见。
  想到这里,明空的身体近乎条件反射般微微一颤。
  紫微垣那阴森的大殿,一如既往的冰冷、空荡,让人打心底里发寒。
  大贤者仍旧是一如既往的做派,深不见底,意味不明,毛骨悚然,看似亲近的话语和举动,却只能让她感到深重的不寒而栗。
  尤其是...那个失去了一只手,但原本还活着的校车司机,却当着她的面变成了一具尸体。
  明空深深吸了口气,冷冰冰的双手轻轻按了按脸颊,将略有些杂乱的呼吸逐渐平复。
  她本不会这么害怕的。
  这一切原本都是司空见惯的,她早已经看到麻木。
  阴谋、背叛、杀戮、逃亡...这些年她见了太多。
  如果没有来到长安,她单薄的性命大概留不到现在,她的身命是在大贤者的庇护下才得以保全,她能在白鹿院安静地学习、研究,不再颠沛流离,也是得自大贤者的安排。
  可她同样也知道,这座天空之城,是完全被那个冷酷无情、变幻莫测的人握在掌中的,这里的一切,都随他的意志生杀予夺。
  她见过曾经煊赫无比的前任【荧惑】杨氏家族,在她来到这座城市的一年半载之后轰然倒塌,一个大家族过千的丁口,在那个雨特别大的夜晚消失殆尽。
  杨氏灭族之夜,大贤者带着她同去,于是她亲眼看到一个个鲜活的生命,是如何死在贪狼营那些杀戮机器的手中。
  她清晰地记得,那一晚大贤者递给她一把漆黑的伞,对她说,“他们最大的罪,就是妄图染指你的天慧,我不允许这种不知死活的家伙污染长安”。
  她在雨里伫立了很久,等到回返的时候,伞面上都粘上了淡淡的血污。
  那是太多溅射而出的血混入雨中打落下来的痕迹。
  她木然地看着这一切,听着耳边不时响起的凄厉哭喊,心脏都仿佛被挖掉一块,却无法流下一滴泪来。
  次日,明空仍旧在白鹿院学习,身旁却再也不见那个常与她结伴同席,读书嬉戏的杨姓少女了。
  她还见过一些在学院中相熟的讲师、教授,在紫微垣冰冷的大殿中,被加以窃取长安机密的罪名,放血到干涸至死,最后连人样都无法保全的恐怖场面。
  这一切只是因为她跟他们就学术交流多了几次,仅此而已。
  她麻木地地目睹着这一切,平静的日常虚假得像一张纸,脆弱到随时都可能被撕毁,
  以明空的天慧,即便不通人心,也逐渐明白了大贤者的意图。
  那是他在向自己彰显他绝对的力量,绝对的掌控,他要将恐惧和服从根植入自己的心中,而且他要她知道,除了他以外,没有人会庇护她,也没有人能庇护她。
  他成功了。
  她再也不敢奢望生活里有一点温暖,一点生机,她无路可走,无法可想,她极力压抑着自己的任何一点情感,甚至到了需要以药物辅助的地步。
  少女的人生被彻底地扭曲,她却无法对此置发一言。
  当然,这也只是最开始的时候。
  逐渐的,明空发现,自己已经用不上那些自我开发用来抑制情绪的药物了。
  没有人能够再接近她,她也不会再去接近任何人,她变得冰冷,沉默,生人勿近,她将一切心神都投入大贤者要求的研究开发之中,在心中一点一点筑起麻木的高墙。
  这样的日子过了太久,久到明空已经几乎要忘记曾经的自己。
  她已经几乎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一个她根本不认识的陌生的人。
  直到有一天,一个突如其来的男人,突兀地闯进了她一潭死水的生命里。
  他是一个入侵者,和这些年来其他入侵白鹿院的人相比,乍一看并没有什么区别,他同样觊觎着这所学院中藏着的情报和秘密。
  明空却通过波普粒子,感觉到了微妙的差异。
  ——他很急切地在寻找什么,急切到甚至有些紊乱。
  这不像是一个训练有素的情报侦查人员,像是一个乱打乱撞的傻子。
  明空多少有些在意,再加上一些其他的情由,本可以直接调动守备部队的她,最终选择了与他直面。
  一番交锋之后,明空更是觉得他古怪。
  这个人似乎已经确定这里没有他要找的东西,满心只打算离开。
  而他对自己的态度也很怪,明明有很多方法炮制已经落入他手的自己,可他仿佛并不愿意下什么手似的,最后用一个回去想一想就破解掉的心理战术把自己糊弄了一下就跑掉了。
  他在找什么?
  明空不解。
  看这个架势,他好像不是在找什么情报,倒像是在找一个什么人。
  是找【神子】吗?
  可他分明不知道我是谁、谁是我,哪有这样找人的?
  总之,各方面都是一个奇怪的人。
  这件事也就到此为止了,在明空的预测中,白焰大概率近期不会再来白鹿院。
  可他居然还敢来,而且这一次,不知他如何做到的,摇身一变,居然成了学院的教师,后来还受到了院长魏爷爷的认可。
  在他与魏爷爷对峙的时候,他绝大多数的时间都是在虚应故事,但有那么一瞬间,明空还是察觉到了他的真心。
  他没有任何迟疑地当着魏爷爷的面,吐出“杀人多”三个字,要知道他面前可是教书育人一辈子的魏爷爷,这怎么可能是正确答案?
  明明是对他很关键的时候,他却突然不去虚与委蛇,转而展露真心。
  愚蠢。
  但...或许也意味着,这个问题与答案关系到他的信念、意志乃至人格的支点,他的内心不容他做出欺骗。
  如此坚定的意志与决绝的态度,不知为何,隐约撼动了明空厚厚的心墙。
  她不解,她一路追问,白焰却一反先前的真心吐露,不断地自我否定,乃至自我贬低,把真心藏了起来。
  那一刻,明空久违地感受到了鲜明的愤怒。
  那愤怒或许是对白焰,但更多的,或许是对她自己。
  对...那个无力抗争于是放弃抗争的自己。
  这一刻,她发现她的情感不知何时突破了重重的藩篱心障,开始复苏,逐渐鲜活。
  她不得不服下了虽随身带着,却很久没有用过的药。
  药力一度平息了一切,然而事态并没有因此好转,很快,那个诡异的敌人出现,向她发出劝诱,激战发生,她和白焰在高速运转的校车上濒临死境。
  而后...
  便是那一刀大梦的天光,仿佛镌刻般深深烙印在少女的心上。
  在生死边界走了一遭,又被那样光华璀璨的刀锋拯救,彼时的她,即便刚刚服药不久,也几乎无法抑制胸中奔涌的强烈情感。
  这样强烈的情感,在白焰对她一番说教般的规劝之后,被激发到了界限。
  她积攒至此的愤怒彻底无法再压抑,她像一团火,一团寒意刺骨,却熊熊燃烧的矛盾的火焰。
  她恣肆地发泄着心中的愤怒,发泄着无人知晓的辛酸,长年压抑的苦痛。
  明明他刚刚才救下自己的性命,他所说的也是在为自己考量,她却用话语做匕首,把他刺了个通透。
  一个试图保护自己的人,就这样被她远远推开。
  看着白焰萧瑟远去的背影,不知为何,明空的心中比方才还要痛苦,数倍,数十倍,不断堆高的情感,几乎将她推至理智崩坏的极限。
  她竭力挣扎着,又一次使用药物。
  情绪平复,之后的记忆也逐渐模糊。
  只是,经过那样沸腾般的情感爆发之后,明空一点一点筑起的心墙,已然千疮百孔。
  在紫微垣内,她再度感受到了与麻木迥异的深重恐惧。
  从紫微垣回来,明空心事重重,彻夜难眠。
  她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对待白焰。
  在魏爷爷决定把她暂时托付给白焰的时候,她几乎是跳脚一般地拒绝,心头浮现难以抑制的恐惧。
  魏爷爷是个很好的人,一直以来都对自己多有照拂,所以她才一直都害怕,害怕大贤者会在某一天轻飘飘地说一句“魏院长劳苦功高,该寿终正寝了”,然后带着屠刀来到白鹿院。
  这样的事情,她已经见过太多了。
  魏爷爷把自己托付给白焰,那么之后她不可避免地要跟他相处,一旦相处过密,以大贤者的心性,他一定会死。
  这么看来,她昨天对白焰的发泄,或许起到了正面的作用也说不定,如果能让白焰对自己心灰意冷,远离自己,做他自己的事,那他至少应该能保住性命。
  可他救了自己的性命,于情于理都不应该用那样的态度对待他,至少也应该道个歉。
  到底该怎么做?
  从来没有人教过明空这些事情,她陷入了长久的忐忑与迷茫。
  “波~波波~波波哔——”
  怀里的波普一阵震颤和鸣叫,将明空从复杂的心绪中拉回。
  有人在以极快的速度朝这里接近,波普粒子初接触后分析,其目标正是明空。
  明空的眉宇间泛起一点冷意。
  如果还是针对自己而来的入侵者的话,那就打错主意了。
  ————————

第一百六十四章 明空:这,这不对吧?
  密密麻麻的粒子由虚无化作实体,齐齐汇聚于明空周身。
  少女疏淡的眉间略泛起一点冷意。
  如果还是针对她而来的入侵者的话,那就打错算盘了。
  昨天早上骤然遇袭,一来是因为久违地服了药,精神不济,心神恍惚,二来波普的常规预警功能被那个怪人影响,出现了一些异常,这才出了纰漏。
  为此,明空还专门花了一点时间,对波普进行调整,为它添加了数种非常规状态下的预警方式,现在这个状态下,哪怕是昨天那个怪人再到场,也已不会影响到她提前发现了。
  前文有述,虽然明空几乎没有进行灵能修炼,但她所掌控的数以十万计的波普微粒,充斥着整个白鹿院,只是以寻常手段无法侦知而已。
  她只要一个动念,就能将天量的波普微粒在空气中任意自由地排列组合成她想要的形态。
  波普微粒是一种性质特殊的合成材料,具备一些机械的性质,但生物性质更明显,有着极强的分裂性,而在能量传导、转化方面,更是经过明空亲手特化,妙用无穷。
  不夸张地说,波普微粒可以在短时间内防御兵刃枪弹灵能等任何攻击手段所带来的冲击。
  这个“短时间”,经过明空的测试,在禁位上段的持续出力之下,仍可以维持20分钟以上。
  至于短时间之后怎么办...
  明空的左手腕上戴着一只银色手环状的信号发射装置,装置所发出的紧急信号,直接连接到院长直属警备部队的指挥中心。
  这是一支非常精锐的部队,只要对手不是君位,不是超过百人的集团武装,他们都可以迅速处理,在收到紧急信号之后,这支部队可以保证5-7分钟之内赶到学院内的任何位置。
  当然如果是君位的话,会换成另外的处对方式。
  也就是说,在白鹿院中面对任何敌人,明空都可以做到自保无虞。
  除此之外,明空还悄然把一粒黑色的丸状物捏入手中。
  这同样是一个发信装置。
  只是如果不被逼到无法生还的极限状况,可以的话,她尽可能地不会去动用这个东西。
  因为把这个东西捏碎之后,大贤者麾下的得力干将——代号【般若】的男人,会凭借设事前置在自己身上的空间坐标,瞬间打开空间通道,出现在她身边。
  虽然设置空间坐标耗费不少,且用一次就要重新设置一次,是个很奢侈的功能,但对大贤者来说,能用钱解决的都不是问题。
  般若的实力不明,但身怀空间系能力,本就是一种强大的象征,明空猜测,他或许是君位也未可知,即便不是,也非比寻常。
  般若忠实地执行着大贤者的谕令,只要他想,他的空间能力就能令他无所不至,且转瞬即至。
  当然,还是那句话,如果没有绝对的必要,她不会想和紫微垣发生任何联系。
  顷刻之间做好了一切准备,明空冷眼望向来人的方向。
  波普微粒少有的美中不足之处,就是并不能视觉传感,换言之并不能用其直观地跨越距离看到其他地方的景象。
  像上次把白焰从白鹿院的人流中抓出来,是配合学院中密布的监控才能做到那般精确的。
  而此刻对方的行动速度非常快,预计再有20秒左右就要逼近,这点时间还不足够明空调度监视器。
  明空的呼吸逐渐急促,双手虚攥,严阵以待。
  只是片刻之后,她忽然没了动作,精神也不再紧绷,只是呼吸的频率仍然没有下降的趋势。
  来者正是让她惦念了一宿的“白焰”。
  外貌儒雅俊朗,气质成熟稳重,行步极稳,目光极定,是她已经逐渐熟悉的那个男人没错。
  但不同于前度在校车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时,他不时流露出的温和笑意,今天的白焰神色浅浅,眉宇间隐约透着一股疏离。
  明空心下顿觉有些黯然。
  是了,这很正常。
  被那样斥责过后,如果还能用平常心来对待她,那就太怪,甚至有些恐怖了。
  是了,他以后一定会跟自己保持距离的,也不会再自作主张地对自己说教了。
  这样的话,他至少能保住命,那就很好。
  可...
  看着站在她面前的白焰,眼神里原本或温和或戏谑,或关心或劝诫的色彩全部消失,被那种令她尤为陌生的平淡所取代,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很不好受。
  这样的他,以后就再也不会开“现在我心情很好,随时可以死一死了”这样的玩笑了,也不会再露出听到自己最喜欢吃豆腐的原因之后,那样诧异又汗颜的微妙表情了。
  “快问快答,我问问题,你秒回答,玩不玩?”
  “可以。”
  “你几岁了?”
  “20,很快21。”
  “身高?”
  “163厘米。”
  “体重?”
  “38.3千克。”
  “太瘦了你。”
  ...
  并非什么波澜壮阔的回忆,却悄然钻进早已开裂的心墙,莫名的情感渐渐泛起,不住地在少女内心深处回荡。
  她...不想这样。
  “我...”
  明空下意识地开口,想说什么,话却噎在嘴边吐不出来。
  于是白焰淡淡地接过话,道:
  “你看一看,有没有人在监视这里。”
  明空一怔,旋即依言调动波普微粒,三秒钟后,她摇了摇头。
  林道上除了他和她之外空无一人,视线外也不存在任何器械或灵能痕迹,附近所有生命活动都在常规的模型框架之内,可以确定,没有问题。
  只见白焰微微颔首,从怀中取出一个压缩包,递给明空。
  “这里边有张空间灵阵铭印,交给你破解,破解之后,里面的东西可以给你研究。我的条件是,铭印你必须当着我的面打开,并且和我共享其中的内容。”
  白焰,或者说是李瞬低声说着,目光变得幽深,声音也转为森冷的凌厉:
  “你要记得,我昨天说过的话,一直都算数。”
  明空几乎本能地回想起昨天他离开之前近乎威胁的话语,和对自己释放的彻骨杀意,她到现在也没忘记,那一种冰冷浸入骨髓,激得她身体本能的战栗不止。
  然而她反被那回忆中的杀意激得昂首,心底骤然浮现的倔强撑着她硬顶回他凌厉的视线和要求:
  “什么东西?为什么要给我?我凭什么非得答应你?我说过了,别把自己摆那么高,你没资格规训我!你——”
  “昨天找上你的那个‘倾’,已经被我处理掉了,里面是她的遗物。”
  李瞬打断了她,淡淡道:
  “所以要不要,我给你点时间,你好好考虑下。”
  明空感觉脑子有点木:
  “不是,你是说那个人...就死掉了?”
  “嗯,昨晚,我动的手。”猎人淡淡道,“我没有放虎归山的习惯,不可能放任这种人再乱来。”
  明空只觉得她的嘴唇在止不住地颤抖,连同她的心一起。
  她昂起头看他,死死地咬住薄唇,咬得发白。
  ——————
  关于之前提到的举报问题我略说明下,我是在那章提了提安大姐的基本点之后被举报的,就像之前提荔枝小姐的立足点一样,真是...蛮真实的只能说。
  所幸审核觉得好像没问题,那就还无事。
  对举报的那位,我想说,生活都不易,看书找乐子,不爱看就跳,别做魔怔人,好吧。

第一百六十五章 属于白焰与明空的物语
  昨天刚刚向她发出致命诱惑的,掌握着未知能量的神秘存在,转眼才过了一昼夜,就...死了?
  乍听此言,饶是以明空的聪慧,脑子都有点发木。
  她倒不怀疑白焰话语的真实性,和魏爷爷对峙的时候,她就看到了这个人的本心,他不会在这种事情上专门欺骗自己。
  只是这也太离谱了。
  那个使用某种傀儡能力的神秘人“倾”,其诡异力量、能力,给明空带来相当强大的压迫感。
  就她个人的感官而言,甚至不亚于大贤者的得力干将【般若】。
  白焰在昨天的交锋之中,并没有占到什么便宜,而且那人的匿踪潜伏能力非常强大,昨天那人撤离时,明空还试图追踪,但眨眼间就追丢。
  换句话说,要找到那人都不容易,更别说其他。
  白焰究竟是怎么做到将一个不知根底的强敌找出来解决掉的?
  明空头脑空了片刻,忽然想到了什么,猛地昂起头,死死盯住眼前神情平淡看不出什么波动的猎人。
  呼吸之间,空气中数以千计无形无状的波普微粒便随着明空的视线,围绕猎人的躯体旋转、附着。
  因为突兀的会面和心情波动的影响,先前她光是在留意白焰的话语和举动,并没怎么注意白焰的情况。
  实际上只要明空需要,通过波普微粒,仅需三五秒,她就可以如仪器般精准地察知任何视线范围内活体的生命体征。
  如果给她再长一点时间,她甚至可以出具一份生命构成成分及生命体能量分析报告。
  轻轻触摸波普,明空霎时间将眼前男人的状态全部纳入掌握,详尽的数据通过萦绕于他周身无形的微粒传入她怀中这个小小的软体,而后通过某种奇妙的技术,直接转入明空的脑内。
  果然,他的状态...非常差。
  虽没有明显的外伤,但不论是身体机能、器官活性还是灵能基础活跃度,与昨天校车事件时相比,抑或与两人白鹿院初见时相比,都差到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他的灵能基础活跃度已经跌到了谷底,甚至不足往日的十分之一,这是只有体能、灵能高度透支才会出现的情况,无法通过药物或治疗手法回复,只能依靠自身的恢复力。
  他的身体存在多处强力的钝打击、拉扯、扭曲痕,这些创伤导致他的伤情不在外,而是淤积于体内,他远比昨天更加沉郁的呼吸节奏充分证明了这一点。
  并且他应该还使用过一次以上的强爆发性能力,将灵能强度提升到了超出己身常规控制力的地步,他的灵能虚拟器官无法稳定维系,所对应的身体部位,均呈现不规则的抽搐、颤动。
  除此之外,他的心脏和大脑机能比起以往明空所见的,有着明显的下降,甚至存在损伤的可能,体脉无规律的搏动,眼底残血的淤积都可证明。
  明空当然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白焰直面了一个实力在他之上的强敌,他以不断地透支己身为代价,屡次豁出性命,濒临死境,才取得一场伤痕累累的惨胜。
  明空无法想象,在他一句轻描淡写的“已经处理掉了”背后,是昨夜如何一场将性命置之度外的死战。
  明空只觉得她的嘴唇、她的身体,都在不受控制地不住颤抖,连同她胸腔里那颗枯槁的心一起。
  “...为什么?”她颤声道。
  “嗯?我不是说了,我没有放虎归山的习惯,不可能放任——”
  “骗人。”
  明空直勾勾地看着他,打断他,眼里再找不到一点冷清淡漠,取而代之的是肉眼可见的动摇。
  她竭力死命咬住薄唇,咬得发白,试图强抑内心的动摇,不想被他看到,可这又如何能掩饰的了。
  这下却轮到李瞬懵了。
  猎杀倾国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是很复杂的,涉及的方面很广,他跟明空之间的信任远没到那个地步,根本不可能跟她和盘托出。
  “怎么会,她差点把我害死,我当然不可能忍气吞声。”李瞬打算再敷衍一下。
  “骗人。”
  明空的眼神里,仿佛有什么逐渐在其中燃烧起来。
  李瞬抿了抿嘴唇,不知为何,他有点不太愿意直面明空的视线。
  “仅仅因为这种理由,你就要这样赌上性命?你的身体破破烂烂,状态十不存一,几近濒死,你的命难道就这么不值钱?”
  明空极力压抑着,像是火山爆发前最后的低鸣。
  李瞬无法回答。
  终于,明空内心的火山彻彻底底地喷薄而出。
  “每一次,每一次你都是这样,入侵学院的时候是,魏爷爷问题的时候是,这一次还是。你在魏爷爷面前都敢说真心话,对我却处处隐瞒,白焰,你就这么看不上我么?”
  她不清楚,为什么一遇上这个男人,自己就变得无法冷静,无法再冷眼旁观置身事外。
  她只觉得心底那些想不明白的,杂乱莫名但炽热无比的情感,甚至就连药物都无法压抑,在不断地蓬勃,不断地汹涌,让她身心颤抖,痛楚难言。
  于是她毫无保留地宣泄出来:
  “既然这样,那你为什么还要救下我,为什么还要对我说那些有的没的,为什么...为什么还要这么保护我?!”
  泪水不受控制地自眼眶中滑落,少女凄怆地,发出近乎于悲鸣的质问。
  猎人无言。
  即便他再如何用利益勾斗和布局谋划来解释,也无法解释他被明空刀匕般的话语反唇相驳后,心中止不住的意兴阑珊。
  不,那或许是一种更深于阑珊的...失落。
  一个与小妹李映同龄的少女,今次又要在他眼前走向一条完全未知的道路,而他同样无法阻止,无力阻止,无可奈何。
  明空说的没错,他跟她只是无关的陌生人,他不了解她的过往,更没资格去约束她的行为、干涉她的人生。
  即便他最后忍不住说出“在你泥足深陷之前杀了你”那样的狠话,也无济于这种无奈。
  如此的无奈,使他不能不承认,或许不知不觉间,他将对小映情感的一部分移到了明空身上。
  许久之后,猎人轻叹一声,把错开的视线正对。
  “明明是个不懂人心的小丫头。”
  他自嘲地笑了笑,虚点她脸颊:
  “哭的难看死了,擦擦。你人设崩了知道吗?”
  明明不懂人心,可她偏偏总能击中李瞬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先前是,现在也是。
  是啊,被她发现了。
  虽然仅有微不可察的一丁点心思,吉光片羽的一刹那念想。
  虽然没有立场,也不够了解,甚至接触她也是怀着不纯粹的目的。
  但...从她身边离去的那一刻,除去无奈,他脑海中还浮现一种简单的想法。
  ——如果可以的话,想保护她,不让三尸神污染她。
  就是这样。
  ————————

第一百六十六章 你有点像我妹
  李瞬心中五味杂陈。
  既惊讶于明空的莫名敏锐再度戳中了他深藏心底的蜗角心念,又感叹于她敢于打破自塑外壳的激越叩问,同时,也对他自己那些非纯粹的计较和打算心起薄愧。
  实际上今天他早早找上明空,意图是很功利的。
  死海一战的最终,李瞬截留下来的倾国遗物——那块烙印着三尸神紫色兽首的皮肤——上的空间铭印相当复杂,李瞬、练凛夕均不具备破解能力。
  而在与练凛夕一同研究之后,两人都认为如果尝试暴力开启,其中的存物大概率会毁于一旦。
  更麻烦的是,这个铭印被李瞬强行剥离倾国躯体之后,彻底断了能量来源,其效力正在减弱,预计半个月之内就会完全磨灭。
  李瞬必须抢在半个月之内打开铭印,否则铭印磨灭崩毁,里面的东西也就卷入乱流,荡然无存了。
  倾国贴身的储藏空间,其中怎么想都会有与三尸神有密切关系的物品、情报之类存在才对。
  李瞬目前明面潜在的一切敌人之中,三尸神组织当属最为邪异的存在,且唯有三尸神的情报是他不能尽知,也不能肆无忌惮地去打探的,入手这个秘密结社情报的渠道相当有限。
  为此,连倾国他都要冒着风险去拷问,眼下这种机会,他当然不愿意放过。
  是以斟酌多时之后,李瞬决定,把铭印交由明空破解。
  一来,神子·明空具备众所周知的高超技术力,而在长安这样一个能将空间技术规模化实质性应用的城市,作为世所罕见的高端人才,很难想象明空没有涉猎过空间技术。
  二来,因为魏有终给出的任务,未来的一段时间里,明空和他接触的时间只会多不会少,她身上虽然干系众多,本人却很弱,相比其他的可选择项,她显然更好掌控。
  情报泄露的风险相对可控,破解的速度也有保障,不论怎么衡量,短时间内,李瞬都找不到比她更优秀的人选。
  除此之外,李瞬还有一重考量。
  按照他的推测,小妹李映大概率是被天城联合设法掩藏于白鹿院中的神子团队的一员。
  他甚至怀疑过,明空会不会就是李映。
  因为两人之间的确存在一些相似之处,比如年龄、身量的接近,比如同样在技术开发方面的惊人天赋,比如相似的倔强。
  只是李瞬最终还是否决了这种可能。
  没办法,矛盾的地方实在太多了。
  比如外貌,李映是发梢略显鸦青的黑发,明空的发色则不健康的苍白。
  比如性格,李映是像小太阳一般活泼的性子,最是古灵精怪,调皮捣蛋。
  明空呢,简直是截然的反面,她很少有什么情绪波动,似乎不论何时,她都是一个冷眼观世的过客。
  这些倒还不是不能解释,毕竟外貌、性格都会变,李照不就是在十年后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么?
  当然,不能说是改变,李照或许根本就没有什么改变,纯粹只是李瞬年少时没看明白。
  无法解释的疑点,是眼睛。
  青色的眼瞳在当今这个混血遍地的世道,其实不算稀奇,但星火瞳是很特殊的。
  星火瞳和龙气一样,都是源自【苍龙】血脉的力量,它们都有一种共通的特质——霸道。
  龙气之霸道,离谱到几乎可以侵蚀李瞬已知的所有物质和灵能,而星火瞳之霸道,在于它彻底的不可替代性。
  人皮面具,瞳片,机械伪装,光学迷彩...一切外部手段,都无法遮掩星火瞳的那一抹殊异的青色。
  仿佛只要感受到本人想要遮掩这双眼瞳的意志,它就会自行挣脱那些遮掩和束缚一般。
  而试图通过修炼其他瞳术来顶替星火瞳,那更是想也别想。
  李瞬是尝试过的,可惜,再简单易学的瞳术他都无法修炼成功,而且过程之痛苦,他不愿回想。
  不过他平日里倒是以黑瞳示人的,因为他是混血,血脉不够纯粹,一般情况下无法开启星火瞳。
  即便开启,也只能维系短暂的两分钟时间,此后他的灵能、血液都会沸腾般燃烧起来,如不收敛,就会对身体造成不可挽回的伤害。
  也只有用龙歃血秘术登临君位的时候,李瞬才可以无所顾忌地持续使用星火瞳。
  李照和李映就没有这种烦恼,姐妹俩都是返祖的纯血妖怪,星火瞳是天生的,压根不存在什么开启、收敛的动作。
  这就意味着,她们眼中的那抹青色是无论如何都挥之不去的。
  然而李瞬几次三番确认过明空的瞳色,确定那是非常鲜明的黑色。
  此外,李瞬手上掌握的那张相片里,分明显示出长安有一个与他认知完全一致的“李映”。
  而这些还都不是最矛盾的地方。
  最矛盾的其实是身份——长安很多人都知道,明空是三代执夜大君明冥的女儿,好事者直接称为【帝姬】。
  所谓“只有起错的名字,没有叫错的外号”,空穴来风,必有其因,这话真不是没有道理。
  如此种种,让李瞬早早打消了这种不切实际的联想。
  话说回来,如果一切大致如李瞬所推测,那么关于小妹的下落,别人不知道,明空作为项目带头人怎么可能不知道?
  李瞬接近明空,最主要的目的就是想从她口中探得这些情报。
  只是从认识明空到现在,一直没有发问的好时机,他也不想轻易泄露他和小映的兄妹关系。
  明空对他的好感本就有限,两人昨天分开时甚至大吵一架,闹得很不愉快,李瞬鬼使神差之下,连“在你泥足深陷之前杀了你”这种话都说了出来。
  虽然他的确是这么想的,但这么说出来,既失礼又伤人。
  昨天之后,明空对他的好感度绝对已经降到了负数。
  但是小妹的下落总是要打听的。
  大家都是成年人,吵架归吵架,吵完还得继续穿衣吃饭,面对生活。
  因此,把铭印交给明空破解,实际上是李瞬试图缓和两人之间关系的一个举措。
  明空明显对三尸神结社所拥有的技术很好奇,对这些科学怪人来说,一时的好恶肯定比不过新技术的诱惑。
  把铭印交由她破解,至少能缓颊一下两人之间的关系,为他之后套出小映的情报打个前站。
  而万一明空真被三尸神的技术诱惑,出了什么幺蛾子,处理起来也方便,当然这个就是后话了,他并不想看到那样的事情发生。
  李瞬此来,心里装满了目的、计算、谋划,一点都不单纯。
  只是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刚刚跟他大吵一架的明空,禀性淡漠冷眼旁观的明空,会以那样一种纯粹的方式去理解他的行动。
  她燃烧般激烈的质问,不是在吵闹,更不是在怨恨,而是...一种倾诉。
  明空在尝试着笨拙地,勇敢地用自己的方式,向他袒露心头涌现的真挚感动。
  很显然,她并不擅长这样,她的举动生涩、失措,没有一点学者风范,简直像个稚嫩的孩子。
  而这一切,只是因为她感受到了猎人藏于心底的那一点点微不可察的善意,她竭力想要去确认。
  仅此而已。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李瞬几乎不愿去面对她炽烈的视线。
  他绝不是一个愿意轻易向他人袒露心扉的人。
  然而无法,他终究还是被声泪俱下的少女击中了。
  虽然有垂涟不止的泪水浸润,但明空昂首锁住李瞬的目光,仍旧写满了激烈,直勾勾地戳人,仿佛将质问烙印其中。
  那真的是很戳人的目光。
  李瞬看得分明,因为这次,他没再去躲她的视线。
  “你有点像我妹妹。”
  他低低说着,声如呢喃。
  明空微怔。
  她看到猎人眼底深深浅浅地氤氲着她一时间难以解明的情感。
  少顷,她摸了摸脸颊,竟真的依李瞬所言,提起袖子,笨拙地去揩拭眼角的泪花。
  那恍如燃烧般激烈的盛怒,不知何时悄然消熄。
  “擦干净了。”
  半晌,明空抽了抽小鼻子,轻声嘟囔:
  “那你一定不是个好哥哥。”
  “啊?”
  “你太凶了。”
  “呃...”
  李瞬顿时语塞。
  ———————

第一百六十七章 教 学 任 务
  静谧的林荫道上,李瞬和明空之间陷入了沉默。
  按理说要是顺着正常的气氛,明空这时候就该问李瞬关于他妹妹的情况了,只是明空的思考回路显然和常人不大一样。
  估计是对他人的事情没什么兴趣,吐槽了李瞬一句之后,她的话头就断了,一边无声地继续擦拭泪痕,一边似乎考虑着什么事情,双目略微失神。
  李瞬这边则是在脱口说出“你有点像我妹妹”之后,当即就自觉失言。
  不论时间地点还是气氛,现在都不是打探小映情况的时候,幸而明空没有多问,但多说多错,他一时就也不愿开口。
  于是两人就大眼瞪小眼互望了半晌,直到首班校车的引擎声逐渐从路的另一头传来。
  校车既然驶来,两人就没办法站在路当中对峙了,索性沿路走了起来。
  李瞬起初是跟在明空身后,约莫一二十秒之后,他很自然地走到明空左手边,略落后她小半个身位,用身形把她翼护住。
  又过十几秒,疾驰的校车自两人身旁掠过。
  目视着远去的校车逐渐消失在视野里,许久,明空理了理被风吹乱的浅白鬓发,停住脚步。
  “怎么了?”李瞬疑惑回身。
  “那个铭印,交给我吧。”
  明空作出决定,朝李瞬伸手,问道:
  “要什么时候破解?”
  这会儿她的情绪已经大抵平复,神态恢复了李瞬认知中往常的模样。
  心中暗松了口气,李瞬道:
  “肯定是越快越好,最好的话,十天之内。”
  虽然预估有半个月时间,但以防万一,他把时间往前提了提。
  “知道了,到可以破解的时候,我会第一时间联络你。”
  明空微微颔首,接过李瞬递来的压缩包:
  “处理的时候我会注意隐秘的,也不会偷看,等你一起。”
  她略一迟疑,又补充道:
  “希望你不要误会,我对加入那些人的组织没兴趣,只是想看看那种没接触过的能量和技术产物...真的。”
  明空边解释着,明澈的眼神略有些不安地去探寻李瞬的目光。
  李瞬这时没有什么犹豫,肯定地点头:
  “好。”
  这个阶段,他和明空其实还没达成一定高度的互信,但几番接触下来,尤其是刚才的相互袒露,让他心知,明空其实是个心思相对干净纯粹的女孩。
  心思诡谲的人,是不会有那样激烈而鲜明的情感,也不会像那样生涩而真挚地去倾诉的。
  即便自己没有解决倾国,明空大概也不会选择加入三尸神。
  听到李瞬毫无犹豫的回应,明空眉宇间的神色明显地舒缓了一些。
  她轻轻咬了咬唇。
  这回不是用力咬到发白,也没有颤抖,反倒是因为用力很小,泛起好看的樱色。
  “谢谢。”她开口道。
  “啊?”
  “你刚才的动作,是因为听到校车接近,所以才把我护住,防止我被速度过快的校车擦蹭,是这样吧?”
  “唔...嗯。”
  其实要不是明空特意提起,李瞬都不太记得起来他先前有什么动作,他那时候正琢磨着要是明空不愿意破解铭印他该怎么办。
  她既然都这么问了,李瞬也就顺势应下来。
  不过被她这么一点出,李瞬还真回想起了一点往事。
  小时候,因为和小妹在同一所学校读书,只是年级不同,所以兄妹俩都是每天一起乘公交去位于曦城中心的学校上学。
  道场近城郊,空旷少人,来往车辆速度都很快,而站台跟道场之间很有一段距离,于是他就会跟小妹并排走,他走在靠车道的一侧,护着她走过那段长路。
  已经太久没有跟谁一起压过马路了,李瞬早都淡忘了这些旧事,但长年习惯养出的条件反射还烙在记忆里,大约是情境相似,以至于李瞬明明心思在别处,身体却自顾自地就动了起来。
  敛起心底浮上的一抹感伤,李瞬不禁有些自嘲地笑了笑。
  “还有。”
  明空纤巧的双手对合,轻搓,似乎有点紧张:
  “谢谢你愿意把这里面的东西交给我研究。”
  “也谈不上谢吧,互惠互利。”
  “不是的,你误会了,嗯...是我没说清楚。”
  明空犹豫了一下,还是解释道:
  “我是因为久违地体验了‘获得满足感’的过程而谢谢你的,不是因为其他。”
  “获得满足感?”
  李瞬觉得这个说法有点怪异。
  久违地获得满足感?意思是她一直没有获得过满足感么?不应该吧,她可是众星捧月的白鹿姬啊。
  李瞬有点在意,听明空“嗯”了一声,以为她会继续解释,但她的神色却逐渐变得寡淡、冷清起来,整个人的气质也渐渐变得疏离。
  “总之,谢谢你,白焰。”她结束了这个话题。
  “...没事。”
  这句话落下之后,气氛再度变得微妙的凝滞,两人心思各异,再度陷入了无言之中。
  又沿着林荫道漫步了一会儿,还是明空先开了口。
  “事情办完了,还要留在学院吗?”
  她微蹙着眉,淡淡道:
  “你状态这么差,建议最好回去静养几天再出门。”
  “我没什么。”李瞬回过神来,摆了摆手,“这在我受过的重伤里还排不上号。”
  这是实话,他连心脏贯穿那样致命的伤势都扛过,这会儿实在算不上什么。
  只听他继续道:
  “我这不急,对付一下就行,明空,现在比较重要的是你的事。”
  “破解印记吗?那至少要今晚才能开始,今天白天院内所有与空间架构相关的解析仪器、开发环境,都已经提前被相关研究者预约了,去其他学院借用的话,容易走漏消息。”
  这时的明空已经恢复了她素日里的冷静清晰,直观地跟李瞬说明了问题。
  不过李瞬却不在意地笑了笑:
  “没说这个。”
  “嗯?”
  “除了这个,你还有别的事要做呢,你不会已经忘了吧?”李瞬噙着的那抹笑意渐深。
  看着明空越蹙越紧的眉头,李瞬揭晓答案:
  “魏院长昨天给新任体育教师白焰安排的教学任务是,在两个月之内让白鹿学子明空拥有超位体魄。所以...现在你最重要的事,就是锻·炼·身·体。”
  “今天第一天,就从最简单的跑步开始好了。”
  李瞬不知道从哪摸出一只秒表,一只口哨,朝明空挑了挑眉:
  “还愣着干嘛,明空同学,学院院训忘了吗?”
  明空精致的下巴控制不住地一点点掉下来,完全、彻底地破坏了她寡淡清冷仿佛已经遗世独立的神情。
  白鹿院院训其三:师道尊严。
  ——————

第一百六十八章 九执之正体
  于长安那无从估算面积的浮空主岛上,仿佛星象绘图般严整又璀璨的城市如长轴画卷般延展开去。
  这幅画卷的外层,是共计二十八处规模各异的星宿区。
  星罗棋布的二十八宿,总合为苍龙、白虎、朱雀、玄武四大星域,而四星域环环相扣,围绕内层的紫微、太微、天市三垣呈拱卫姿态。
  这就是【三垣二十八宿】,各种意义上都是支撑起这座城市的骨架。
  而位于画卷正中心的那画龙点睛之点,称为【北辰】。
  一座以北辰为名的殿宇正伫立此间。
  这座位居整个长安主岛中心,象征着众星所拱的北辰星的殿宇,由内向外绽放着堂皇的明光,气度恢弘,浩浩荡荡,若从长安上空俯瞰,任何人都会第一时间注意到它,为其璀璨而心神失守。
  令人心神失守的不止是璀璨的绝景,还有绝对的权力。
  自紫微垣北辰殿中颁出的法令、教令、敕令种种,均会被细化为具体的方针、举措,由太微垣和天市垣负责执行落实,由此为发点辐射长安全境,影响到长安乃至神州、元妖界熙熙攘攘的众生万民。
  没错,此间正是【长安统括理事会】众理事议事之处所在,长安法统的象征。
  即便四象星官早已与理事会呈现分庭抗礼之势,也必须承认统括理事会继承自创造长安的【贤者】组织的“长安最高决策者”法统,因为若不承认,四象星官的正统性同样会不复存在。
  不论三垣二十八宿之间的摩擦再怎么白热化,只要体制不遭到彻底性的倾覆,理事会对长安、神州、元妖界的影响力仍旧无可替代。
  只是大约没有人会想到,这座光华璀璨的伟大殿宇,是空的。
  漆黑而幽冷的大殿内部空无一物,空无一人,明光四绽的内里是空空如也,唯有冷清的承柱间杂着呜咽的风声,仿佛有孤魂野鬼的幽灵在这天空城邦的中央游荡。
  不知过去多久,空旷死寂的宫殿里,突然落下一道灼白的炽光,光芒并不柔和,异常刺眼,在一片漆黑的环境里显得尤为突兀。
  紧接着是两道、三道...九道。
  九道灼烧般刺目的光柱将北辰殿的黑暗恣肆地切割。
  这九道光柱,正代表统括理事会现有的九个理事席位,合称【九执】。
  九执人均身份神秘,正体不明,传言众说纷纭,唯一可以确定的信息是,九执无一不是能够调动各个领域巨量资源,呼风唤雨的强力人物。
  九位理事均有意隐藏,身份并不对外公表,甚至连与之针锋相对的官房诸首脑们都不知其详,在理事会架构中,则各自以九曜星名为代号,分别称太阳、太阴、太白、岁星、辰星、镇星、荧惑、罗睺、计都。
  这其中,前七位拥有最关键的投票权,后二位则仅有参议、提案权,没有投票权。
  不过,虽然理事会存在九人,但其内部并没有如行会那般尖锐的理念纷争、派系纠葛存在,至少没有体现在明面,明面上,理事会对外的态度向来鲜明,从未出现过矛盾或暧昧之处。
  可以说是九执的理念一致,也可以说利益诉求相同,总之,这导致理事会通常被视为一个整体而非几个部分,与内部存在四大家族,心思各异的星域官房迥异。
  这大概也是官房明明掌握着更深度的事权和资源,却始终无法彻底压制理事会影响力,甚至如今还被反压一头的原因之一。
  北辰殿中,白亮刺目的光束还在发生变化,逐渐地,共有七道光束的内里,显出朦朦胧胧的七种星辰轮廓。
  但凡对星象学薄有认知,都能迅速地辨认出,这其中除去太阴、太阳之外,九曜中的其余七星全部到位,换言之,九执之中已有七人到场。
  “开始吧。”
  位居正中,【太白】位置的星辰虚影闪烁,大贤者不阴不阳的声音淡淡地在大殿中回荡:
  “昨夜10时许,死海墟城郊外出现两股不明君位能量波动,呈激烈战斗态势,此后一度增至四股,约40分钟后,所有波动消失。”
  “经查,交战位置确实存在君位灵能残留,但战场痕迹近乎完全抹消,残存者百中无一,已无追溯意义,因此截至目前,交战战况、交战者身份等情报均不详。”
  “相信以在座诸位的手眼,已经摸清这场惊变的经纬了,那就议吧,尽快拿个处置方略出来。”
  大贤者简单起了个头,便不再开口。
  这时,位于他左手侧的【辰星】光柱里,率先传出有一名如机械般的生硬的男性声音:
  “大贤者,我的意思是,严查【计都】。”
  非常明确的指控,直直针对九执之一而去。
  “可笑。”
  【计都】光柱中,女人吐出两个森寒的字眼,连解释都懒得解释,语气里透着强烈的不屑和隐隐的愤懑。
  辰星那机械般冷硬的声音不为所动,继续道:
  “各位虽入手了情报,行动却终归不如三垣便利,我调破军、贪狼两营精锐深入死海进行大范围搜索,并对交战位置附近能提取到的所有体液、体屑残片等进行详细检测。”
  “会议开始前不久,我收到消息,在检测中发现了明确的蛇属妖怪特征,并且,于交战位置西向约11公里处,发现一处新立未久的衣冠冢,碑文写着:‘陆蝮之墓’,墓穴中...埋有一根羽毛。”
  “蝮乃蛇类,而有羽之蛇,正是腾蛇一族,结果已经很明显了,我不需要诬陷谁。”辰星淡淡道。
  还未等计都做出什么辩解,【罗睺】光柱中跳一个轻佻而幸灾乐祸的声音:
  “以太微垣主的性情,不太可能捏造这种事情,证据这么确凿,啧,计都,你这是黄泥掉了裤裆啊,你要怎么洗?我有点期待。”
  被这么一撩拨,计都的怒气直接飙高,渐趋剧烈的呼吸声甚至透过光柱传了出来,回荡场中。
  “云崇,少他妈在这阴阳怪气,你再多一句嘴,我让你们五个没卵子的东西滚回去喝枢密院的洗脚水,别以为我做不出!”
  计都盛怒之下,直接跳过会议时需称星名的规矩,对罗睺直呼其名,毫不留情地怒斥。
  理事会九执之罗睺,竟是五方佬中的【缙云公】云崇。
  “啧啧,陈阿妹,快快息怒,你这样着相,岂不显得自己很有嫌疑?”
  云崇完全不恼,笑道:
  “行了,我说句公道话吧。辰星,我觉得严查大可不必,或许有些干系,但做得如此明显,反倒不像了,退一步说,即便真是有腾蛇参与,腾蛇虽贵为四镇之一,却也不是阖族都在元妖界的。严查计都,倒不如考虑考虑是谁那么想给腾蛇一族挖坑。”
  “哼。”计都/陈姓女人冷哼一声。
  “这事不好查,有专精扫尾的强力君位给大战收场,想查到什么真不容易,比起这个,其实我更好奇另一件事。”
  云崇顿了顿,笑问道:
  “计都,你今天心情很不好嘛,你虽然是个暴脾气,却也不是不分场合就会动怒的人,怎么回事?”
  只听陈姓女人冷笑道:
  “怎么回事?我正要问问有些人是怎么回事呢,云崇,刚才你那句话提的不错,确实有人想着给我挖坑。泯光!我知道你在长安,滚出来!”
  话音刚落,一个令人不快的笑声顿时低低地在场中响起,几分亢奋,几分癫狂。
  “嘿嘿黑...嘶!”
  戛然而止仿佛窒息般突兀的抽搐之后,那人撕裂般自刺目的光芒中踏出,整个人出现在众人眼前。
  “来咯来咯,各位天上的小伙伴们,久等啦!”
  来人龙行虎步,雄健英朗,额头眉心深深镶嵌着一块形如勾玉的墨绿色晶体,只是眼神却与他正统正派的相貌完全不符,闪动着混乱又妖异的幽光。
  董平川?
  不,泯光。
  ————————
  来咯来咯,各位小伙伴们久等啦~

第一百六十九章 人·神·兽
  顶着董平川面容的泯光带着他一如既往的混乱与癫狂,出现在了空荡的北辰殿中。
  只是并没有人回应他的话语,甚至没有人再出言。
  由于泯光的突兀现身,殿内顿时陷入了短暂而微妙的寂静。
  实际上,九执会议从不要求所有理事全部到场,也从来没有哪个来自地上的理事真正到过北辰殿与会。
  大贤者为所有理事都配备了一种特殊的灵能发生装置,这种装置可以通过某种特别的连结方式,克服长安与地上的隔绝,将所有人的交流在北辰殿中实时同步。
  有了这种装置,大家只要在约定的时间同时异地登录即可开始会议。
  这其实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要知道,即便是以影女许妙韵的渠道之广,也只能为小情报屋配备将地天之间的信息传递延迟缩短至五分钟的通话器,而无法做到实时通话。
  很显然,大贤者提供的不是市面上能入手的东西,而是一种极密的新技术产物。
  做到这个地步,自然是有原因的。
  九执之中,外来派系的理事均是在地上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大人物,甚至存在立场敌对,不会轻动。
  而且长安与地上存在“绝地天通”的隔绝障壁,信息传达不畅,交通又不便利,种种客观条件,导致全员到场与会难以达成。
  但是,如果真要去抠,以九执的能力,这些困难其实都是可以设法克服的。
  “外来派系的理事不到场与会”,其中更深层次的原因,是因为理事会中主导长安决策权的,是以大贤者/紫微垣主·太白、太微垣主·辰星、天市垣主·岁星为首的三垣派系。
  换言之,与会的七名理事中,外来派系的四人并不会插手长安的具体事务。
  三垣派系需要外来派系的资源来对抗日渐强大的官房,外来派系需要三垣派系的渠道为灰色、黑色利益的输送提供便利,双方的不谋而合造就了理事会的现状。
  然而在这两派之间,存在一个最基础的合作共识,也是一条不可逾越的高压线——长安决策的主导权。
  三垣派系可以让渡利益,但绝对不会让渡主权,他们死活要压制官房,就是为了保持对长安的掌控力度,这是他们的底线。
  而不论对于神州还是元妖界,与地上存在“绝地天通”障壁的天空之城都是一片不好处理的飞地,且每一个外来的理事都很清楚,一旦他们意图染指长安权力,合作就会直接宣告破裂。
  比起跟经营此地三十年的坐地虎争夺主导权,直接寻求利益才是最稳妥的选择。
  所以“外来派系理事不到场与会”的实质,是在展露一种用以维系双方合作的姿态,是一种无言的默契。
  自116年理事会开始向外来派系让渡理事席位以来,这种默契就长期存在着,从未被打破过。
  可是现在,泯光却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了北辰殿中。
  这是一个足以引发各方无限遐想的信号。
  是大贤者寻求泯光私人合作,还是说三垣终于可以接受让渡一定主导权换取更强力的支持?这种突然的改变是为什么?因为昨夜死海墟城发生的危机让三垣意识到其高端力量不足?
  而且为什么是泯光?是行会开出了高到无法拒绝的条件?还是说单纯与近年来愈发独立于行会外的泯光教合作?又或者...
  无言的会场中,氛围几乎是霎时间就变得诡异了起来,连刚才咄咄逼人不休的计都都没了声音。
  少顷,还是缙云公·云崇先开口打破沉默,缓和气氛。
  “滇池一别经年,泯光兄风采更胜往昔啊。”
  “云兄何日再来滇池游乐,小妹,哦,小弟必再扫榻相迎。”
  “...哈哈,泯光兄还是那么风趣。”
  说实话,连云崇这种脸皮厚到可以唾面自干的人,都自觉有点顶不住泯光这个神经病,幸好大家只是实时传声,不是当面对坐,尴尬尚能掩饰。
  “让云兄见笑了。”
  泯光顶着董平川那张脸,却仿佛女人一般“羞涩”地掩唇轻笑,举止妩媚,看起来实在是要多违和就有多违和。
  要是李瞬在场,肯定得骂一句“这脑残又犯病了”。
  “咳咳,泯光兄,陈阿妹,两位之间究竟发生什么事了?不如这样,忝由云某替你们两位居中调解一二如何,别为了一些小事,伤了九执之间的和气嘛。”
  云崇居然主动站出来为双方做和事佬。
  不过这时,还没等双方发话,位居大贤者右手侧的【岁星】位置光柱内,传出一道听不出性别的中性声音:
  “关于此事,我倒是收到了一些消息。”
  “哦?那正好,当事任何一方的叙述都可能有失偏颇,不如劳烦天市垣主详叙,云崇洗耳恭听。”
  岁星也不客套,用简练的语言,把鬼市比斗的来龙去脉梳理了一遍。
  “一笔订单引得多方激烈争抢,元妖界代理人提出比斗以消解矛盾,经过协调后各方均同意,但比斗当日,行会代理人突然反口不认,转而因私人关系支持我天市垣代理人获取订单,双方联手实力明显高于公司、元妖界代理人,比斗最终不了了之。”
  若是抛开秦昙的算计、董平川的谋划一概不谈,明面上看,天市垣主·岁星所说的就是鬼市比斗一事的概况了。
  “这笔订单最终虽归属于我天市垣,论理我该对荧惑感谢一二,但行会代理人罔顾约定、恣意妄为的行径也是确实存在的。”岁星做出了客观的总结。
  “诸位可曾听到了?原本是一场大事化小的公平对决,既能化解下面人的怨气,又维护了鬼市的规矩,可这大好的局面,统统被泯光的人临阵反口毁掉了。”
  计都冷声道:
  “我相信这不会是行会的意思,泯光,这种反咬一口的事情,向来是你最热衷的,因为你的人恣意妄为,在座诸位都因此落了颜面,你不会以为岁星真的会感谢你施舍吧?”
  计都质问道:
  “若不给个交代,你还有什么颜面再位列此间?”
  话语里早已听不出方才的盛怒模样,而是不声不响地将一众理事裹挟在内,以大势压迫泯光。
  果然,对于这些政治动物而言,所谓的出离愤怒,也不过是故作姿态罢了。
  话说到这个地步,泯光如果不给个交代,形势对他来说就变得危险起来了,因为计都很阴险地提了一句“这不会是行会的意思”。
  换言之,如果泯光的应对出现问题,计都会继续发难,要求行会撤换其在九执中的利益代言人,也就是借题发挥,把泯光踢出局。
  世人皆知行会中统合派与核心派的矛盾长期存在,想必行会中泯光的敌人会很乐意看到这一点,而以泯光教长期以来的霸道和无信誉,显然在九执内部也不是没有敌人。
  如果了解鬼市比斗的内情,会发现这与董平川干掉秦昙的手段非常相似,属于是以其人之道还施彼身了。
  “蛤?”
  泯光这时却诧异道:
  “从刚才开始你都在说些什么东西呢?陈蜿,你不会是失心疯了吧?”
  计都·陈蜿那边明显传出了什么东西嘎啦嘎啦碎裂的声音。
  “不是,这种事也值得上桌谈,你是脑子不太好吧?”
  泯光嗤笑道:
  “什么订单?值多少钱?一亿钻还是两亿钻?不会连五千万钻都不到吧?陈婉,你不会觉得咱们七个坐在这里,是来聊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的吧?”
  泯光肆无忌惮地直接把嘲讽拉满:
  “所以我早说了,大贤者,你就不该带元妖界这帮穷哈哈的乡巴佬一起玩,真是狗肉上不了席面,浪费时间。”
  “喂,那边的母赖皮蛇,你就说你缺多少钱吧,你泯光爷爷给,行了没?爷家大业大,打发叫花子的钱多的就是,拿了钱就赶紧闭嘴,别在这撒泼打滚了,这里是九执会议,可不是你的赖皮蛇窝。”
  泯光的口吻和语气极尽贬低侮辱之所能事,不带一个脏字却是字字诛心,连消带打,一下子将局面翻转过来。
  泯光并不就比斗之事做出解释,他很清楚,一旦就事论事,他就是踩实了冒犯所有人的大坑。
  他直接跳出这个层面,转而针对计都·陈蜿个人,指出她格局太小,因为小事影响九执关系,甚至上升到了元妖界不配参与九执利益分配的层面。
  这下主动权反倒落到了泯光手上,陈蜿只是要踢掉他,他胃口更大,直接表露出要踢掉元妖界的意图。
  如果真能从九执之中踢掉元妖界,那么各家所能分配的蛋糕又能大出一块,泯光扯起虎皮,俨然一副要跟陈蜿刚到底的姿态。
  眼看着双方就要打出真火,终于,久未出言的大贤者淡淡开口,压下了这场纷争:
  “好了,吵什么,说正事。”
  大贤者既然开口,双方都很给面子。
  “你等着,之后我会好好跟你算这笔账的。”陈蜿冷笑道。
  “我求你快点来,好久没吃蛇肉,都馋了。”泯光露出狷狂的笑容。
  鬼市比斗的事情就这么一笔带过,众人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开始商议如何应对鬼市危机。
  并没有花费太多的时间,就商讨出了一个结果。
  “此次事态紧急,出台对策刻不容缓,就不让诸位拟案投票了,综合诸位的意见、提案,我做一个总结。”
  大贤者淡淡道:
  “最大的嫌疑人自然是官房,但其他方面也存在可能,有一点可以肯定,涉及四名君位,且存在阵亡君位的大战,不可能没有任何动静,即便暂时风平浪静,后续也必有余波。”
  “即日起暂停鬼市自由交易,仅开放配额与大宗订单,天市垣着手梳理鬼市交易体系,对往来客户、出入人员进行全面筛查;太微垣负责侦查官房卫戍部队动向、资金流向、重要人员往来;其余各家自查代理人、交易记录、出入长安人员,留意地上各方面动向。”
  “我不客气地说一句,目前长安形势已是山雨欲来、兵临城下,鬼市危机就是一个信号。我等三垣将尽一切力量,千方百计维护长安稳定,各位既然意在分羹,自然也不希望出现一个不稳定的长安,那么就请各显神通吧,我很期待。”
  九道光柱陡然熄灭。
  幽暗昏暝的北辰殿内,唯余两个阴影,一个居太白位,一个居荧惑位。
  “你什么时候跟鹏族有交情了?”大贤者问道。
  “哈?”
  “元妖界代理人最初是鹏族指定的,但他们的人做事不周密露了风,被踢掉之后,不得不换上了现在由蛇、鬼两族推上来的天狗。蛇、鬼都对四镇之首虎视眈眈,你把他们的合作成果摘掉了,你说你跟鹏族没关系?”
  “鬼知道,我当时睡得正香。”泯光撇了撇嘴。
  “不想聊也罢。”
  大贤者呵呵笑了笑,语气转淡:
  “你不该现身的。”大贤者淡淡道,“陈蜿不过是在诈你,你是看不出,还是有意为之?”
  “只是顺水推舟罢了,节目效果不是挺好么,哈哈,大家明显被吓得不轻,不是吗?”泯光笑得恣肆。
  “希望你不是有绑架我的想法。”
  大贤者轻轻笑了一声,却听不出什么感情:
  “你说呢,苏明光?”
  “喂,喂喂,喂喂喂。”
  泯光的神色变冷,眉宇间一抹癫狂却愈发强烈:
  “别以为抓着这点就能拿捏我啊,阴阳人。”
  “怎么,生气了?那聊点高兴的,这具身体满意么。”
  “极品。”泯光也是属狗脸的,上一秒差点要翻脸,下一秒就一脸的心满意足。
  “喜欢就好。”大贤者笑了笑,“合作愉快。”
  “不过你的承诺准备什么时候兑现,给我开空头支票,后果可是很严重的。”泯光问道。
  “时机未到。”大贤者淡淡道。
  泯光笑了一声,道:
  “行,我可以等,就是不知道你还能等多久,你知道的,我们的老朋友回来了,而且他好像真的后继有人了。”
  “时代早就变了。”大贤者不以为意。
  “那就最好,我只是善意的提醒而已,大·贤·者。”
  “般若,送客。”
  空间通道应声打开,泯光很快消失在北辰殿中。
  阴影里的大贤者忽然一掌虚拍,大殿的一根粗达数人合抱的承柱应声崩碎,而后强大到令人骇怖的灵能将碎裂的石料一点一点碾成齑粉。
  看来对泯光最后的“善意提醒”,大贤者并不如看上去的那么“不以为意”。
  少顷,大殿之中,某处星辰位置的光柱忽然再度亮起。
  “怎么去而复返?”大贤者敛起一切情绪,恢复淡然。
  来人说了句什么,声音低不可闻。
  “要我背约,不是不行,要付出代价。”大贤者淡淡道。
  “我本届的权能,全数归你。”来人低声道,“再加一个尸仆,够了么?”
  “不愧是【兽主】,大手笔。”
  “再给你个消息,死在死海的君位,有一个是【人主】的尸仆,这条线,你可以查下去。”
  兽主不愉道:
  “要再多,就别怪我不给你面子了。”
  “其实不妨再等些时日,你知道的,待【天理概装】完工,她也就没用了。”
  “谁知道你什么时候完工?情况有变,执夜大禅随时可能开始,我等不了那么久!”
  兽主的声音变得暴虐狰狞了起来:
  “说到底,你当年就不该保韦琼绮的命,我好不容易做局把她逼死,你却偏要给她续命,她是条彻头彻尾的忠狗,现在东山再起,实力更胜往昔,大禅在即,你说她会想干什么?”
  “别提当年,当年你可远不如现在大方,韦琼绮却是可以倾其所有,只要我留她和那丫头一命就行。”
  大贤者冷笑一声:
  “而且谁让她恰逢其时呢,说起来,她可是我的福星,没有她的先例在前,长安的名声还远打不到如今这么响亮。”
  “你他妈的吃相真难看。”兽主寒声道。
  “哈,说笑了,论及吃相,天底下难道有谁还能比你这个食欲的化身更难看?”大贤者像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你既然不肯松口,那就只好各凭本事了。”兽主阴冷道。
  “可以,我等你来抢人。”
  光柱熄灭,大贤者轻蔑而淡漠的神色逐渐隐去,深沉与凝重取而代之。
  他站起身,踱着步,行至大殿的窗畔,一层薄薄的浅光,将他深藏于阴影中的轮廓照亮。
  那是一张男生女相,极尽妖冶的面容,看不出任何岁月留下的痕迹,亦无法用任何词汇形容其无俦的俊美,但见他一边眉眼阴柔,一面眉眼阳刚,明明迥异的气质杂糅,却不见一分违和,五官更是仿佛天工雕塑,刀凿斧刻,神俊辉煌,远望去,简直恍如一尊降世神明。
  而他的额上眉心,赫然烙印着一枚狰狞夺目的紫色兽首,正散发着有如神佛后光般令人心旌摇荡的异芒。
  许久之后,北辰殿中最后一缕残光也消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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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了来了,加量奉上。
  昨天舒克后台抽风到半夜,没法更新,后面会加量补上。

第一百七十章 世界聚焦于你
  自明历120年这个波诡云谲的九月,终于走到了尽头。
  自9月25日深夜李瞬一行在位于长安地下的【死海】中斩杀倾国·七伤后,长安的形势便进入了一种微妙的平静状态。
  原本摩擦不断,相互攻讦使绊的统括理事会和星域官房,竟不约而同地选择偃旗息鼓,仿佛前段时间双方喧嚣鼓噪至白热化的对立是假的一般。
  这其实是李瞬预料之中的事。
  在与练凛夕反复讨论之后,二人一致认为,长安将会风平浪静一段时间。
  当然,这是暴风雨前的平静。
  似李、练二人这样嗅觉敏锐的存在,甚至都能嗅到空气中日趋浓烈的“硝烟味”。
  长安本就是一个大杂烩的火药桶,即便理事会和官房能共同保持完全克制,也必然存在其他的导火线,将这一切都引爆,更别说垣宿之间根本就做不到什么克制了。
  对理事会而言,在死海墟城这个理事会绝对掌握的核心利益链腹地,居然爆发了一场来龙去脉未知,完全不在其掌控之中的君位死斗,这无疑是在撩拨三垣派系本就紧绷的神经。
  面对未知,理事会自然会想尽一切办法彻查、分析、评估此次事件所带来的后续影响,并高度加强对死海墟城的卫护、守秘,以继续维系利益链的持续运作。
  按兵不动,这是最好的结果,而最坏的结果是,理事会做出鱼死网破决定,发动其所能动用的一切资源,集合各方力量,打一场对长安控制权一锤定音的全面战争。
  对官房而言,李瞬已经把骆荔枝这个随队亲眼目睹鬼市、死海的“凭证”交给了陵光骆氏,四象星官抓到了绝好的机会,但凡这个利益团体还准备在长安存续,就绝对不可能放过这个天赐良机。
  借此机会,官房完全可以酝酿一场对死海墟城的强大攻势,如此,既可以从法统角度颠覆理事会正统地位,又能直截了当地切断对手的大宗资金来源,一刀斩到理事会的大动脉。
  退一万步讲,即便无法真的把理事会势力一网打尽,至少也可以一举逆转自董平川变节以来步步退让的窘迫境地,强压理事会几头地再图后事。
  双方都如箭在弦上,无可退让,可想而知,此时此刻的情势越是平静,实际上意味着未来的爆发就会越惨烈。
  难以想象,不久之后长安究竟将迎来何等的腥风血雨。
  神州大地,妖界蛮荒,人类与妖怪诞生伊始至今始终未歇的硝烟战火,终将这片净土污染。
  这座在世人眼中被视为和平、自由象征的天空之城,行将在建成三十余年之后,迎来它最初的血腥洗礼。
  不过这些跟李瞬近期的生活还有些遥远。
  李瞬最近难得的很清闲。
  虽然自今年年初打算完全弃用日冕身份之后,他很是闲散了一段时间,但从他抵达曦城开始至今的一个多月里,他几乎无时无刻不在劳心劳力。
  从曦城转战明京、长安,隐姓埋名、摸索试探、勾心斗角、设局博弈、生死搏斗乃至数度面临绝境...直到现在,他也背负着相当的压力在前行。
  可这段时间他居然久违地享受到了摸鱼的快乐。
  在长安的官面上,李瞬其实还属于有正经职务在身的编制人员——“白焰”如今身兼亢金龙宿将属官与白鹿院体育教师两职,这是在卫戍系统和天城联合两套体系里都挂了牌子的。
  照理来说,他应该是两头跑忙的要死才对,可偏偏他却很是悠闲。
  白鹿院那边就别说了,一周只需要上两堂课,其中还有一堂有人代,实在轻松过头。
  而亢金龙这边,骆荔枝善解人意,她自打知道李瞬真实身份,且又自签金兰之契后,对托庇于亢金龙的李瞬就完全放任了。
  而且从死海墟城回来之后,骆荔枝在本部待的时间就很少,一应事务都交由第一秘书唐歌传达布置,基本用不到幕僚团队,这直接让李瞬连之前还经常去装一下的幕僚议事会都懒得去装了。
  李瞬心知,骆荔枝最近绝对够忙。
  作为目前唯一亲眼见过鬼市的人证,她的陈词可以直接影响星域官房的判断和决策,非常重要。
  而亢金龙虽然是曾经的第一卫戍部队,但现在一来实力已不如前,二来骆荔枝先前顶住破军营压力的姿态虽收拢了一波人心,却终究不够稳固,那么如果真要开战,亢金龙自然不可能拿来当做主力军,甚至连入局都不一定有资格。
  陵光骆氏坐拥整个朱雀星域,那是有自己的武装力量在的,事实上二十八宿卫中,有多部都在骆氏的实控中。
  骆荔枝作为禁巅的念力使大高手,肯定不会被闲置,李瞬猜测,她最近八成就是在整备自己所部的人马。
  因为考虑到背后存在星官家族乃至官房的牵扯,李瞬最近一直没有联络骆荔枝,骆荔枝也没有消息传来。
  看来目前掌握陵光骆氏的代族长骆凤尹或是还心存疑虑,抑或是待价而沽,也有可能是一时无法统合官房意见,以至于迟迟没有传来意图与李瞬一晤的消息。
  不过,不会太久了。
  与骆凤尹会面之时,便是星域官房意图图穷匕见,与三垣派系决一成败的时刻。
  李瞬很清楚,握着导火引线的终归是自己,而坐不住的只会是“他们”。
  星域官房、统括理事会、泯光教,还有深藏于水底的中天社...
  没错,虽然几经波折,但这正是李瞬一手造就的局面,他让半月之前还一文不名的“白焰”,彻底成为了长安的风暴眼。
  接下来,所有人的视线都会聚焦于“白焰”,白焰之于长安,一如苍星之于明京。
  当然了,在这些麻烦还没找上身的时候,李瞬自可以一享清闲。
  所以他最近只专注于身边寥寥一二件事。
  比如...
  “跑起来!动起来!脚下别停!听到没,跑起来!”
  看着步履维艰地在操场跑道上蹒跚前行气喘吁吁的孱弱少女,李瞬一边指令,一边有节奏地吹响尖锐的哨音,嘴角却不自觉地微微扬起。
  魏老头的快乐,我算是体会到了。
  这为人师表,多是一件美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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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一章 流汗吧健身少女!
  日暮西垂,霞光把少女的影子拉得很长。
  明空显然已经跑了不短的时间,特地为运动换上的一身短袖运动衫早都汗湿,脚步更是蹒跚难以自抑。
  “好,收。脚步不要停,往前走。”
  李瞬适时地给出指令,于是明空停下跑动,放缓脚步,往前踉踉跄跄地行走。
  纤弱的少女面色潮红,汗水止不住地自两鬓滑落至下颔,呼吸剧烈而急促,整个人喘得像个坏掉了的风箱,与素日冷清淡漠的姿态迥异,状极狼狈。
  不过明空这时哪有工夫在意什么仪容仪表,她实在太累,身体的负荷所带来的的强烈生理疲倦不断地冲击着大脑,使她只觉得精疲力竭,摇摇欲坠。
  喘息片刻,明空抬起手臂胡乱抹了几把鬓角和下巴上的汗珠,而后接过李瞬递来的水壶,也不管不问,胸腹内传来的焦渴就驱使着她,要抬手把水壶里泛着的青绿色液体一饮而尽。
  只是明空终究没能得逞,举起了一半的水壶被一只大手擒住,纹丝不得动弹。
  “怎么回事,说了分次少量,讲不听吗?”李瞬声音里带着些恼怒。
  明空不禁下意识抿了抿嘴唇。
  最近经常和明空接触的李瞬知道,这是这个小姑娘的习惯动作,意味着她心里有点不好意思,或者有点不服不忿,具体得看情境判断。
  眼下么,显然是前者。
  李瞬训了一句,又把水壶递了过去,确认明空从善如流,没有牛饮的意思了,才松了手。
  “练后注意事项都说了三五回了。”李瞬道,“都说你聪明绝顶,我属实没看出来。”
  明空没答,咕嘟咕嘟喝了两口,才薄喘着辩解道:
  “术...术业有专攻,只是一时不慎...”
  李瞬撇了撇嘴。
  再与明空走了大半圈,李瞬方才让她停下脚步,坐在操场边上缓口气。
  “展臂,摊手。”
  明空依言把右手举过头顶举高,摊开掌心,李瞬绕到她背后,双指点在她掌背上,浅淡的灵能波动略略浮现。
  不多时,明空的身体状况就纳入他的掌握。
  近一周的训练下来,成果还是比较明显的。
  第一天的明空连两圈都跑不完,今天则已经可以坚持到第11圈,短短一周时间,她的躯体强度就有了一定增长,且爆发力、耐力都获得了长足的进步。
  出于对少女的莫名情感,即便猜测魏有终其实醉翁之意不在酒,李瞬却也想做点什么,至少帮她提高一些身体素质,不要像现在这么弱不禁风。
  于是他拿出了真本事,将父亲少时训练自己的部分方法与他自行修炼的模式相结合,辅以精心配置的营养剂和灵能刺激,再以精湛医术提高练后恢复效率,多措并举,很快起到了立竿见影的效果。
  当然,这也跟明空底子实在太差有关系,底子太差,稍微练练就显得成效巨大。
  不过,这其中有一点是绝对无可忽略的,那就是明空的韧性。
  训练第一天,李瞬想看一看明空的极限,就故意没有喊停,不料明空一直跑到晕厥都没有停下脚步。
  此后每次训练都是如此,只要李瞬不喊停,明空哪怕累到失去意识,都绝对不会停下。
  很难想象,明明是个看上去风一吹就要倒的娇弱小姑娘,意志力之坚却绝非等闲,即便每天都神色恹恹地站上操场,可一旦开始,她就会押上自己的全力。
  不知不觉间,李瞬对明空已然改观不少。
  “蛮好,照这么练下去,成为肌肉女王指日可待。”他笑道。
  明空顿时翻起了白眼:
  “我不要。”
  “身强力壮不好吗?”
  “不要。”
  “别啊,这可是咱们的终极目标。”
  “不要,绝对不要。”明空使劲摇头。
  李瞬差点没忍住笑。
  从死海墟城回来,直面过明空的质问与心意之后,李瞬不知为何,会在与她相处的时候释放一些真实的情绪,不是属于哪个身份的伪装,而是源自他本心的情绪。
  相对的,他感觉明空对自己的态度也有所改变,至少初见时候,那个淡漠仿佛遗世独立的神子是绝不会流露如这般小儿女情态的。
  “感觉如何?”他随口问道。
  “运动么。”
  明空缓过气来,略一思索,认真道:
  “其实还不错。最近手脚似乎没有那么冷了,走路好像也比平常轻松一些。”
  “这不是效果拔群嘛。”
  “运动当然是有好处的,对身体很有裨益。”明空点头道。
  “你这不是都知道吗?那以前怎么没想着?”李瞬奇道。
  “太累了,而且感觉对我用处不大。”
  “那现在呢?”
  “还是不想。”明空果断摇头。
  “为什么?”
  “太累了,而且感觉对我用处不大。”明空原句打回。
  李瞬一噎,下意识脱口道:
  “那你为什么还要锻炼?”
  “为人所迫。”
  “阿这...”
  李瞬有点尴尬,他这是顺着话头一个不注意脱口而出,其实要不是他扯起白鹿院师道尊严的虎皮,明空怎么可能愿意主动参练。
  看着李瞬那尴尬的表情,这回换明空笑了。
  少女的笑意很浅,且大多蕴在眼里,但仍旧掩不住那一抹天性赋予的灵动神采。
  只是她的笑实在很短暂,并不给多少人欣赏的时间,美则美矣,却一现如昙花。
  她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笑了,很匆忙地敛起神色,抿了抿唇,恢复如常。
  这一切都被李瞬看在眼中。
  他心中微沉,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少顷,问道:
  “那边,怎么样了?”
  明空会意,平了平呼吸,道:
  “还有最后一处,最早明晚,最迟后晚。”
  李瞬微微颔首:
  “到时联系我。”
  “嗯。”
  提到破解空间铭印的事,两人俱陷入某些情绪或思考中,一时无话。
  许久,李瞬忽然又问道:
  “明空。”
  “嗯。”
  “你...是不是有什么隐疾?”他迟疑道。
  “嗯?”明空有点懵。
  这时李瞬的手机铃声恰巧响了起来。
  “...没事。”
  话头被打断,一时也不知从何再说起,李瞬摇了摇头,接通电话。
  “是我。嗯。嗯。...好,挂了。”
  切断电话,他对明空嘱咐道:
  “有点事,今天要提前走,你记得把营养剂喝完,半小时内稍微吃点东西,晚上别太晚,睡眠不足会影响训练。”
  “知道了。”
  明空淡淡应了声,目视李瞬的背影远去。
  这时,波普一蹦一跳地从操场边缘跳过来,一下蹿到她怀里。
  “女人的声音。他这是...约会?”
  少女不解的喃喃自语渐渐消失在风里。
  ————————

第一百七十二章 骆荔枝:不解风情!
  李瞬赶往白鹿院正门。
  电话是骆荔枝打来的,问他现在是否有空,是不是在白鹿院,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她提出十分钟之后会在学院正门口等待。
  李瞬的作息没有特别遮掩,骆荔枝想知道并不是什么难事。
  不出意外,在近一周之后,骆凤尹那里是要给出回应了。
  该如何应对与骆凤尹的面谈,李瞬已与练凛夕有过讨论,后面无非是见招拆招。
  是以一路上他的心思并没转移到接下来的会面上。
  他还在琢磨着明空的事情。
  说来有些惭愧,不知怎的,比起很可能决定长安未来命运走向的一场交易,他反倒更在意明空的状况。
  一来明空关系着小映的下落,二来,他对这个与小妹同龄的少女产生了一定程度的移情,对她始终有着微妙的亲近感和保护欲。
  所以...没办法,毕竟他只是个自私自利的猎人而已。
  话说回来,方才他问明空那句“你是不是有隐疾”不是随便问的。
  明空的身体确实有些异常。
  这一周的时间里,以魏有终布置的教学任务为引,李瞬和明空每天都会光明正大地早晚各碰面一次,每次一小时左右。
  明空不是一个喜欢群聚的人,她很少参加学校的大课,也没有什么同学朋友,可以说从头到脚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淡漠,所以这每天两小时的相处时间,实际上已经超过明空所接触过的绝大部分人。
  充足的时间逐步缓和了两人的关系,也给了李瞬观察与了解这个孤高少女的机会。
  相处日久,李瞬逐渐发现,明空似乎很不愿意让自己的情感外泄,甚至于有意去压制情感的释放。
  动作的停顿,语言的细节,眼神的变幻...以李瞬那敏锐的观察力,很多明空不自觉的微处都被他看在眼中。
  有些时候,明空明明就想欢笑出声,却在情绪释放前的那个节点强行压抑,就仿佛她对自己的快乐有负罪感似的。
  有些时候,她可能生气乃至愤怒,却仍旧极力地去压抑,掩盖自己真实的心意。
  如果只是这样的话,李瞬还可以将之理解为性格内向或者说不愿意露怯,这属于各人的性格,不能强求。
  但后来他发现的一个情况,推翻了这个看法。
  因为训练的缘故,李瞬不免要把握明空真实的身体状况,为了更好地提升训练效率,他每天都会检查明空的身体状况,甚至每天都在明空无法察觉的角度以星火瞳悄悄观察。
  而这一看,就被他看出了蹊跷。
  ——明空体内存在药物成分残留。
  以李瞬承自练野大君的医学造诣和博物认知,不难辨认,这是从一种名为【黑苏罗】的植物中提取的特殊成分,临床常用于镇痛、麻醉。
  黑苏罗是一种神州地界少见的植物,只在极北区域零星生长,大部分都生长于元妖界,可以说是元妖界的特产了。
  黑苏罗所制成的药品,通常带有强力的麻醉效力,尤其对灵能修炼法所生成的虚拟器官,有着特殊的平抑和稳定作用,因而受到修行走岔的修炼者的追捧。
  举个例子,如果李瞬要给骆荔枝彻底根除其【神道】淤塞,那么手术之前,他大概率会设法搞一点黑苏罗来配药。
  除此之外,此物还是多种畅销于地下世界的致幻剂的原材料,也因此受到执夜府的管控,要知道,黑苏罗成分摄入一旦过量,有直接致死的危险。
  因其珍贵性与危险性,此物被列入执夜府明令禁止交易的药物品类,通过常规渠道想要入手非常困难。
  发现了含有黑苏罗成分的药物残留于明空的体内,这让李瞬不禁发散思维。
  黑苏罗是非常好的镇定剂、麻醉剂,而结合明空素日里习惯性的压抑情绪,李瞬有了一个猜测。
  明空有可能在使用黑苏罗类药物来控制自身的情感。
  这不是臆想,而是根据实据得到的推测。
  李瞬和明空在魏有终的院长室发生争执,她一度情绪高亢,后来魏有终将李瞬安排至明空身边,她甚至产生了异样激烈的抵抗心理。
  李瞬确信自己没看错,明空离开时,眼角尤有泪痕,她一定哭过。
  可不过是下一趟电梯的时间,明空就将所有的异常情绪完全收敛,恢复了一如既往的淡漠。
  再有,倾国发动校车袭击之后,李瞬和明空再度发生争执,彼时明空的愤怒被李瞬的话语推高到了顶点,向他发出直击人心的强烈质问。
  说实话,被那样质问之后,李瞬隔了一天也没完全缓过那种阑珊的心绪,可明空呢,在隔天见面的时候,情绪已经平静如常。
  黑苏罗成分摄入过多,有致死风险,尤其像明空这样体质孱弱的人风险更高,以明空的聪慧,不可能不去了解这种药物的危险性。
  换言之,她是在知道风险的基础上还继续服药的。
  这么看来,她是身怀一种危险的隐性疾病,以至于不得不冒着风险用药物调解。
  如果能够进一步了解这种隐疾,进而治好她的话...
  李瞬从没忘记他接近明空的首要目的,他的目的始终都是从明空口中探知小妹李映的下落,且直到现在,他也没有帮助李照从明空手中获得天理概装设计图纸的想法。
  截至目前,他所收集到的各种线索都将小妹的去向指向白鹿院,而将线索综合之后,他更是大胆地将目标锁定在【天理概装】的开发团队中。
  当然,错误的可能性是存在的,所以尽快验证就尤为重要,如果能及早发现方向错误,还有调头的时间。
  要让一个人开口,说来头绪繁多无从下手,其实无非也就是软硬两种手段而已。
  难点在于,李瞬既要保证跟明空摊牌后得到的情报可信,又要确保摊牌本身不引发什么严重后果,比如威胁到小妹的人身安全之类。
  有这些限制在前,李瞬早早划掉了强硬手段。
  据他近来对明空的认知,这丫头显然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她禀性坚强,心意决绝,面对杀意和威胁,她明明也是怕得很,却咬死了牙也要顶住。
  而即便不看明空,以李瞬自己的立场和心态而言,他也做不到对明空如何强硬威胁地要出情报。
  既如此,也就只剩下软手段可用了。
  吸取了前度在骆荔枝身上吃到的经验教训,李瞬不准备再设置什么拨弄人心的复杂操作了,以免再把自己玩进去。
  他准备用最直接有效的方法——施恩。
  给予恩惠,换取回报,互惠互利,皆大欢喜,只要找准需求,就没有油盐不进的人,明空也不会例外。
  明空对未知的技术、知识很感兴趣,李瞬便以倾国遗物相诱。
  明空的身体很差,体能严重不足,李瞬便设法为她打熬身体,让她明确感受到己身状况的改善。
  效果还是比较显著的,这段时间下来,两人之间明显不再像先前那般陌生或剑拔弩张,关系走近了许多。
  接下来,如果能替明空解决或者部分解决掉她身体的隐患,必能大幅度提升明空对自己的信赖,届时要获得小妹的情报,乃至寻求明空的配合以见到小妹,就更多几分把握。
  当然,这种时候他通常把自己看做一个唯利是图的猎人,不会承认自己对这个少女心怀怜悯什么的了。
  琢磨着明空的事情,李瞬一路赶至白鹿院正门,骆荔枝的浮空车已经在门口等待了。
  “小白,这里~”
  容姿明艳的大美人正倚车出神,见李瞬赶到,忙欣笑着朝他招手,这随意的动作,顿时勾住了一大片出入的青年学子萌动的目光。
  晚霞勾勒出她一袭茜色长裙裹覆的美好轮廓,荔色长发迎着晚风轻舞飞扬,于顾盼间自然流露一段赏心悦目的美好。
  今天骆荔枝的打扮颇为贵气,还特地戴出了平时不会佩戴的精致首饰,这不是将军的穿着,很明显是贵族女性的打扮。
  仅看这一点,便知今晚的目的地不言自明。
  无视一众艳羡的眼神,将骆荔枝那令人心旷神怡的风神尽收眼底,李瞬微微扬起嘴角,算是回应。
  车辆一浮空,骆荔枝便径直道:
  “下午官房那边散会之后,小姨就让我联络你,说可以尽快安排会面了,我知道你也在等,就直接替你约了今晚。”
  “谢啦,荔枝。”李瞬颔首道。
  骆荔枝莞尔一笑,趁着等红灯的时间收了条消息。
  “小姨说她九点回族地,咱们八点半出发就行。”
  她看了眼时间,7点刚过,便问道:
  “现在还早,你晚饭吃了吗?”
  “还没。”
  “我也没,那...想吃点什么,我买单。”骆荔枝笑道。
  李瞬一时有些犯难,他对食物向来只有营养需求,至于口味,并不在他的考虑范畴,除了冰牛奶之外他没有什么嗜好之物,因而摊了摊手:
  “你是地主,听你的咯。”
  “心宿区小吃最多的就在老街了,要不咱们去那里边走边看?”
  “行啊,你说了算。”李瞬笑了笑。
  两人掉转车头,驶入老街。
  不得不说,骆荔枝虽然是贵族出身,但吃东西是真不讲究,对老街上的小馆子她是如数家珍,最后两人居然挑了家藏在小巷子里的偏僻馄饨店把晚饭解决了。
  “唔~真不错,早就想来尝尝这家店的味道了,谢啦。”
  走出店门,骆荔枝神清气爽地伸了个懒腰,露出明媚的笑靥。
  李瞬也觉得味道不错,不过他也不讲究这个,没有骆荔枝那种的感慨,只是摇了摇头。
  老街是心宿区的步行者天堂,现在时间还早,两人干脆散起了步,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一时间倒也是目不暇接。
  “最近都在忙什么呢?”骆荔枝问道。
  “带小孩。”李瞬叹气,“那种比较难搞的小孩,你懂的。”
  “明空吗?”
  骆荔枝掩唇轻笑:
  “我听说了,魏老要你两个月之内把那个小丫头操练成超位体魄呢。”
  “这不是玩我么。”李瞬郁闷道,“都说魏老为人和善,我属实没看出来。”
  这委屈不忿的模样与骆荔枝认识的凌厉果决的李瞬迥异,令她不禁捧腹。
  “那怎么办啊?”
  “只能从最基础的体能训练开始做起了。”
  李瞬叹了口气,说到这里,他忽然停下脚步,拉开一点距离,把骆荔枝从上到下扫看了一遍,把这鸾心早动的灵鸟看得双颊渐飞红,才道:
  “荔枝,你要不要也做点训练。”
  “啊?”
  骆荔枝还以为他要说什么虎狼之词,结果就这?
  “...喔,我有时候也会在本部练体能来着,只是收效一般。”
  “确实,一般的体能训练大概满足不了你。”李瞬皱眉道,“嗯...我觉得你可以做点负重训练之类的,就是弄点体积小、重量大的材料随身携带,坚持一段时间,取下负重,你的耐力、爆发力、身体强度都会有明显的提升。”
  说着,他从压缩包中取出四块漆黑如砖块般的造物,递给骆荔枝。
  骆荔枝顿觉手中一重,她下意识地就用念力辅助着托了起来。
  别说,还真挺沉。
  说起来,她最初接触“白焰”,的确是为了寻求一些打磨躯体强度的方法来着。
  可...
  现在谁要听这个啊,笨蛋。
  明明是难得的共进晚餐之后的悠闲散步啊,真是的,这个不解风情的家伙...
  “够吗,不够我这还有。”李瞬还生怕不够。
  “...够了够了,我先用着看吧。”
  骆荔枝勉为其难地笑了笑,把东西收起来。
  腹诽归腹诽,总算她还是很享受眼下和他同行的时光。
  移步换景,又行了一段,李瞬忽然奇道:
  “诶,怎么到这了?”
  骆荔枝还回着消息,闻言抬起头一看,路尽头竟隐约可见“漱石”的招牌。
  那是安酥开的一间很有格调的小咖啡馆,也是李瞬和骆荔枝正式结识的地方。
  两人对望一眼,不禁都回想起初识的时候互相试探的过程,想想两人现在居然稀里糊涂地就变成了这样契结金兰的关系,心中俱有些感慨浮现。
  “都到这了,要不要去看看酥酥姐?”
  骆荔枝这么提议着,也在留意李瞬的神色,她知道李瞬跟安酥乃至整个帝党都不睦,如果李瞬流露出抵触之意,她就会调转话头,不做这个打算。
  “行啊。”
  李瞬笑了笑,他察觉到了骆荔枝体贴他心情的小心了,心里颇暖。
  “不过店好像是关的,灯都没开。”他补充道。
  骆荔枝定睛一看,顿时露出疑惑的神情。
  ————————

第一百七十三章 明明是我先
  “不过店好像是关的,灯都没开。”
  以李瞬的目力,即便漱石咖啡馆掩映在距他超过百米的转角,他也看得分明,店内就是一片漆黑。
  骆荔枝定睛一看,顿时露出疑惑的神情。
  两人紧走几步近前,确认了黑白门栏上挂着的“闭店”告示牌之后,骆荔枝疑惑之色更浓。
  既然安酥不在,也就免了见这一面,李瞬不以为意,就打算移步,却看到骆荔枝停步驻足,望着闭店的招牌若有所思地皱着眉头。
  “怎么了?”
  “有点奇怪。”
  骆荔枝不自觉地把弄着鬓边垂下的发絮,思忖着道:
  “我印象里,酥酥姐很中意这间店铺。当初做装潢的工程队是专门来找我要的,图纸什么的她都亲自操刀,店里的家具、器材、原材料之类,也都很是花了一番心血。”
  李瞬想起那日在店内所见,温馨低调的陈设,精心调配的柔光,舒缓慵懒的音乐,营造出一种独特的悠闲格调。
  记得那天晚上喝到的牛奶味道确实也挺不错。
  想到这些,他收起了刚才心中浮现的——安酥估计没有认真打理店铺的意思,开来只是为了作为帝党据点的外部掩饰——这类念头。
  “骆氏和帝党最初展开合作的时候,就是酥酥姐打的前阵,我记得她在长安待了一段时间之后,专门开了这家店,之后每隔几个月她都会来店里经营一段时间,她不在的时候,则请了专业的管理团队维系运营,按理说不应该随便闭店才对。”
  骆荔枝顿了顿,又道:
  “从死海回来后我就再没联系上她了,之前有件事想跟她碰一下,打了电话过去也没个回音,也不知道她现在还在不在长安...小白,你最近有她的消息吗?”
  李瞬摇了摇头。
  和骆荔枝一样,从死海墟城回来之后,他也没有收到过安酥的联络。
  他没放心上,毕竟安酥这女人一向来无影去无踪,玩消失又不是第一回了,并不稀奇。
  骆荔枝分析道:
  “估计是帝党出了什么事,以至于她来不及处置长安的事务就着急赶回明京了吧,毕竟倾国的死影响是很大的。”
  女帝对倾国开刀,这里面涉及永夜机关三大序列【昆仑】、【息壤】、【净莲】的内部斗争,与执夜府的派系倾轧也不无关联,水很深。
  别说安酥,女帝估计也不会想到倾国会死得这么快,如此肯定会打乱她既有的部署。
  那么安酥这个时候就很可能被女帝调度,离开长安了也未可知。
  不过这也都属于猜测,没什么线索,骆荔枝一时半会也想不到什么其他答案,便渐渐打消了心思。
  “啧,动不动就玩消失,这不耽误事么。”
  想着还打算尽快帮练凛夕治疗,李瞬随口抱怨了一句,就准备结束这个话题,道:
  “咱们走吧。”
  骆荔枝微微点头,两人离开漱石咖啡馆,转向停车场。
  走了没几步,骆荔枝忽然看向李瞬,道:
  “后续我要和帝党那边联络,有些事务要处理,小白你是不是有事找她?我可以代为转达。”
  “嗯...我还是和她当面说吧。”李瞬不假思索道,“你要是能联系上,就跟她说一声,她知道是什么事的。”
  “...好。”
  骆荔枝神色如常地应下,两人又前行了一段。
  没来由的,李瞬心中忽然感到了一点微妙的不和谐。
  他下意识地用余光去瞟身旁的骆荔枝,果然,这大美人清丽的眉宇之间,不知何时隐隐萦上了一股浅淡的幽怨之色,只是先前掩饰得很好而已。
  这...
  自打缔结金兰之契后,李瞬就发现,这神奇的古代契约具备一种奇妙的效力,可以让缔结契约者隐约感知到另一方的较为强烈的心绪波动。
  这实际上属于一种预警、限制的效力,如果一方要背弃契约,另一方第一时间就能感受到其心中的恶意,从而可以引动契约之力,毁灭对方的部分灵台。
  正是由于这种直击人心的效力存在,金兰之契才具备强大到能令缔结契约的双方紧密互信的约束力。
  反过来说,既然可以感知恶意,其他的心绪只要足够强烈,同样也是可以感受到的,比如喜悦、担忧、低落...
  李瞬与骆荔枝缔结契约之后,两人之间其实也并没有增添过多的交流,李瞬对骆荔枝的信任却是与日俱增,就是因为他每每都能通过契约效力,感受到骆荔枝对他不掺杂质的纯粹情感。
  尤其是这契约还是骆荔枝单方面提请的不公平契约,换言之,李瞬可以感受到骆荔枝的心绪,骆荔枝却不具备这种能力,这让李瞬这种根本不可能轻易对他人托付信任的人也被直直击中。
  也因此,他对骆荔枝一直心怀歉意。
  骆荔枝从一开始就给了他很高的信任,以至于到了为证明心意而使用金兰之契的地步,而李瞬对她的信任却是最近才一点点叠起的。
  骆荔枝情绪走低的原因并不难猜,李瞬稍微琢磨,有了答案。
  她在介意安酥和自己之间的事情对她避而不谈。
  是了,明明更受信任的人应该是她骆荔枝才对。
  其实就当没察觉,这么敷衍过去也不是不行,骆荔枝是个善解人意的好女人,她不会因为这种事情就心生芥蒂。
  但李瞬心里对骆荔枝本就有愧疚,既然发现了,当然不可能放任她继续低落下去。
  “是这样,我原本预备和安酥一起给人疗伤,已经提前跟她说好了,既然她现在不在长安,这件事就又要搁置一段时间了。”
  李瞬也不点破骆荔枝的心思,这种事情要是戳开来,两个人都尴尬,只如闲聊一般不着痕迹地简单解释了一下。
  “原来是这样。”骆荔枝应道。
  李瞬用余光明显看到她明媚的眼底闪过一抹讶色,紧接着就通过契约之力的连通,感受到隐约的喜意。
  见骆荔枝不再低落,李瞬心里算是松了下来。
  但片刻之后,他忽然再度感觉到骆荔枝心绪的变化。
  不知为何,这时她变得非常忐忑,李瞬能逐渐清晰地感觉到她心底的不安。
  少顷,她咬着唇,小声道:
  “小白,对不起,我错了。”
  “昂?”
  “对不起!”她话音里甚至带点泫然欲泣的意味。
  “??”
  不是,你错啥了?
  李瞬懵了。
  ————————————

第一百七十四章 神 秘 代 码
  见李瞬还一头雾水,骆荔枝很犹豫,可她终究一咬牙,压低了声音:
  “你刚才说的那位...那位需要疗伤的人,我好像猜到了。”
  李瞬的眼神一刹那凝住。
  “还有,她现在在哪里,我也...”
  看着李瞬的神色几乎是霎时间便沉下来,骆荔枝现在就是很后悔,非常后悔。
  她就不该胡思乱想!
  不就是当时酥酥姐把小白从倾国殿堂里前心贴后心地背了出来吗?
  那一晚殿堂里的战斗不用想都知道有多激烈,小白他都打到精疲力竭昏迷不醒了,酥酥姐作为犹有余力的君位,把他从战场里救出来不是很正常吗?
  没错,很正常。
  骆荔枝的理智完全能够理解,能够接受。
  只是,自从亲眼目睹了安酥背着力竭的李瞬从战场中脱出,那情境就一直在骆荔枝的脑海里挥之不去,从那之后,她就一直在琢磨平日里两人之间的互动。
  一想到他们二人在生死关头并肩作战,而她却只能在外无力地等待结果,骆荔枝就觉得心乱如麻。
  再想到他们俩平时斗嘴不休,互看不顺眼,好像也颇有几分不是冤家不聚头的别样亲近。
  而她骆荔枝呢,即便签订了金兰之契,和他之间却仿佛始终隔着一层距离。
  人一旦起了念头,接下来就会不断地去找旁证来补充这个念头,骆荔枝就陷入了这么一个怪圈。
  以至于在死海她忍不住对李瞬说,“我也可以背你”。
  以至于刚才她故意设置语境,想看一看李瞬的态度。
  在听到李瞬不假思索地对她略过了安酥和他之间的事情,她的心情顿时就低落了下去。
  委屈、酸楚、失落...发酵了很多天的复杂情绪在那一刻完成了集中性的挥发,甚至到了能被契约之力感应到的程度。
  当然,作为一个成年人,骆荔枝不可能去随意释放情绪,如果李瞬没察觉,她自会一个人慢慢把这些负面情绪消化掉。
  但她其实还是很期待李瞬能够察觉,能够给她一些安慰的,毕竟女孩子总是希望在意的人会哄一哄她。
  所以在李瞬真的察觉到,并不着痕迹地做出解释之后,骆荔枝的心情顿时由阴转晴。
  虽然也不过是语焉不详地提了一提,但她本来也不是在意两人究竟要做什么事,她在意的只是李瞬对待她的态度而已。
  他会察觉到她的低落,会不计较地愿意照顾她的情绪,甚至还会给她留面子不去戳破她的小心思,这已经太足够了。
  这是他在体贴自己,是两人之间距离走近的表现。
  骆荔枝喜欢这样。
  可惜这样的好心情只持续了几秒钟就结束了。
  骆荔枝很快就意识到,她不该期待那句解释的,甚至于,她就不该去设置那个探寻李瞬态度的语境。
  的确,李瞬轻描淡写的那句解释里并没有说到什么实质性的内容。
  但将之与骆荔枝这些日子以来所见的种种碎片式的线索结合,居然令她顺理成章地推导出了李瞬当前身怀的最大秘密。
  ——神州各方势力的众矢之的·练凛夕,现在就藏身于李瞬的宅邸之中。
  练凛夕离开神州来到长安之后,她所引发的风波不但没有停息,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泰岳玺绶、执夜大禅、练野旧事、日冕再现...萦绕着练凛夕的错综复杂的要素,驱动着里世界的各方魑魅魍魉蠢蠢而动。
  虽然李瞬凭借一手调虎离山成功地转移了许多人的视线,但一招鲜瞒不过所有人,且时间已经过去一个月,不少人已经开始反应过来,将其触角逐渐探入长安了。
  作为卫戍部队·亢金龙的主官,骆荔枝不可避免地会接触到这些外来之人,事实上,官房早有决议,要求各部严格把控近期外来者的动向,严防威胁到长安本土安全。
  这是亢金龙除揪出泯光教之外近期最重要的任务。
  为搞清楚这些不断涌入的外来者的目的,各种关于神州近期变故的舆情被通过多方渠道搜集整合,摆在骆荔枝的眼前,让她逐渐厘清了9月在明京发生的一系列事件的经纬。
  在得知李瞬就是苍星之后,练凛夕身在长安,已经不言自明。
  不过长安这么大,练凛夕藏在哪里都有可能。
  骆荔枝如今既然已隐隐站在李瞬一边,甚至愿意动用骆氏的资源庇护李瞬,自然不可能去主动探究这个问题,此事也就逐渐被骆荔枝搁置下来。
  但李瞬方才的解释,一下子替骆荔枝把所有线索都串了起来。
  他和安酥事先说好,要一起给人疗伤。
  给谁,疗什么伤?
  据骆荔枝所知,李瞬才来长安没多久,身边并没有什么亲近到值得他亲自出手的人。
  还有,骆荔枝也知道李瞬身怀非凡的医学造诣,他出手甚至能暂时缓解自己神道的扭曲。
  普通的伤病是难不倒他的,一定是很严重的伤势,严重到他一个人无法处理的伤势,才需要找帮手协同。
  奇怪的是,这个帮手是安酥。
  要知道,安酥和李瞬之间有刺杀练凛夕的仇怨,李瞬与女帝反目也很明确。
  即便两人之间的恩怨已经化解,以李瞬对帝党的反感,这个帮手也不应该找安酥才对。
  除非...有非安酥不可的理由。
  话又说回来,李瞬和安酥之间的仇怨又是怎么化解的呢?
  以李瞬的性情,如果仇怨没有化解,他绝不可能与安酥合作,而现在两人却能并肩作战。
  在倾国杀回殿堂核心,李瞬性命垂危之际,骆荔枝看得很清楚,安酥明显动了前所未有的盛怒,不惜代价也要杀入战场救人。
  这当然可以理解为安酥身负女帝的任务,必须确保其弟的生命安全。
  但骆荔枝不这么认为。
  显然,恩怨已经化解了,甚至在这之上,似乎还多了什么东西。
  鸾鸟通人心,骆荔枝近来又一直都在回想安酥和李瞬之间的互动,她可以肯定,两人之间一定发生过什么不为所知的事。
  正是因为想到了这一点,在目睹安酥把李瞬背出战场之后,骆荔枝才会一点点酝酿起那些小心思。
  那么,能化解双方恩怨的事情,是什么?
  结合迄今为止的线索,骆荔枝得出结论:李瞬和安酥一同治疗的人,正是练凛夕。
  这个答案可以解释所有的疑问。
  练凛夕受的什么伤?被安酥刺杀的伤。
  根据情报,白英渡上,练凛夕遭到鸾台女侍刺杀,以钗洞穿心口,是时苍星暴怒,不惜代价欲诛女侍,后为不二狐所阻,借水脉脱离战场,此后不知所踪。
  也只有这么重的伤,才会让李瞬也一时束手无策。
  安酥如何化解与李瞬的仇怨?替练凛夕治疗伤势。
  想来练凛夕已经脱离了危情,只是还有些仓促间无法解决的问题,这就是非安酥不可的理由,她自己打出的伤势她最清楚。
  如果她再加上一些附加条件,比如双方合作入侵死海墟城之类的,李瞬毕竟也是理智的人,想必会见好就收。
  那么,练凛夕既然重伤未愈,以李瞬的性情,不可能放她在自己的保护之外,她现在一定藏匿于李瞬方便掌控到的地方。
  骆荔枝一下子就回想起,从死海归来的那天深夜,她把李瞬送到宅邸附近,离去之前,她敏锐的感应力意外地捕捉到了一个略有些陌生的女性身影。
  当时她看得不算真切,车启动得又快,也就没有多联想,她知道夏师寒在李瞬家中做女仆,或许是穿了女仆装夏师寒还没走,所以身影显得有点陌生。
  现在看来,显然不是那样。
  只要打电话问一问夏师寒9月25日是几点离开李瞬宅邸,所有猜测就能得到证明。
  不过,已经不用多问了。
  李瞬的反应已经说明了一切。
  任何人都有自己的隐秘,那是非常私人的领域,是即便是对再怎么信任的人也不会轻易吐露的事情。
  信任,不代表所有的事情都要和盘托出,那不是信任,反而是一种连累和推卸。
  练凛夕的下落是李瞬最大的秘密,远重过他苍星的身份。
  这个秘密一旦泄露,难以想象届时会掀起如何的轩然大波。
  即便骆荔枝不会主动泄密,但这个世界上存在很多特别的手段,比如倾国的【辨脉】之类,根本不需要你主动,就能探知你心中的隐秘。
  更重要的是,无论泄密与否,都可能破坏掉骆荔枝好不容易与李瞬缔结的信赖关系,这是重视恩义且日渐对李瞬心生好感的骆荔枝绝对不想看到的。
  所以即便已经与李瞬缔结了金兰之契,她也从没跟李瞬打探过这件事,两人之间很默契地对与练凛夕相关的事情闭口不谈。
  然而现在...
  “对不起!”
  骆荔枝连声道歉。
  虽然是无心之失,但她知道,木已成舟,再说什么话语都已经苍白无济于事。
  看着李瞬凝重无端的神情,骆荔枝心如刀绞,一团乱麻。
  她必须做点什么来弥补,绝不能就这样任由事态发展下去。
  要怎么做?
  金兰之契可以证明自己绝无贰心,但这还不够,这分量还远不够担负起李瞬的对她的恩义与信赖,和他拼死救下的练凛夕的性命。
  ...
  呼吸之间,骆荔枝做出了决断。
  她一把拉住李瞬的手,三步并作两步把他拉上车,发动。
  浮游车的引擎咆哮着,飞速将两人不断拉升至无人的深空之中。
  “991019。”
  她忽然凑到李瞬耳畔,以极其微小的声音将一串数字报给他。
  李瞬浑身剧震,双眸中暴射出难以置信的锐芒。
  他觉得自己的天灵盖都开始发麻。
  “这些数字...”他喃喃说着,隐于黑暗中的手在骆荔枝看不到的角度已经悄然攥紧。
  “长安银行最隐秘的金库里,永久封存着【天空城计划】的总纲和【虚天概界】的设计图纸,以及无数长安的核心机密。”
  “银行和金库俱由长安最初的卫戍部队亢金龙督建,是以金库的密钥只在历代亢金龙主将之间传承。”
  骆荔枝贴着李瞬的耳畔吐气如兰,声音却绵密如针,不带任何停息:
  “自明历99年,太阳大贤者最后一次更改密钥,自此以后,密钥便只有后来担任过亢金龙主将的董平川和我知道了。”
  “所以,这是...金库密钥?”李瞬颤声道。
  “是。”
  李瞬不得不抬起手,按住自己因为过度震惊而起伏难抑的胸腔。
  骆荔枝的用意他明白。
  她无意间得知了练凛夕的所在,因为害怕自己失去对她的信任,不得不出此下策,将一个同样深藏于她心底的隐秘当做交换告知了他,以弥补她的失误。
  这很骆荔枝。
  但令李瞬震惊的,并不是骆荔枝的举动,而是这串数字本身。
  如果把这串密钥数字看做日期,可以解读为“自明历99年10月19日”。
  这一天,是李映的生日。
  ——————

第一百七十五章 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深藏着长安隐秘的金库,其密钥居然与妹妹李映的生日日期一模一样。
  李瞬在听到骆荔枝说出这串数字时,简直震惊得难以言喻。
  他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却仍旧无法完全平抑。
  小妹孩提时的可爱模样,与十年前那道怎么也追不上的后车窗里紧紧攥住的小拳头,在李瞬的脑海中不断地交错回放,其中还间杂着父亲沉定温和的面容和卧于病榻上握着他的手低声交代后事的模样。
  记忆的最后,定格于一双稚嫩的,却混杂着痛苦、眷恋与倔强的深青色眼眸。
  长安,长安。
  这座城市,究竟和父亲、和小妹,和自己这一家人有着什么样的关联?
  小妹被领养收容后辗转来到长安,这背后是否存在隐情?
  独属于父亲的虫技术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座遥远的天空都市?
  这些从李瞬来到长安就始终存在于心中的疑惑,彻底被推到了顶点。
  所幸李瞬这些年总算是历经风浪,心绪再如何激荡,不至于一发不可收拾。
  他知道,过往的回忆和深藏的隐秘确实很重要,但不能也不必急于一时,此时此刻更重要的,是身边的人。
  骆荔枝的禀性和心意,他早在签订金兰之契之前就已尽知。
  她不够凌厉,不够强硬,不够坚决,她一直都不是那些诸如骆氏女杰、星宿戍将身份所象征的大女人,柔软和敏感始终都是她的底色。
  但她唯有一种刚烈,是在争取心中真正想要追寻之物的时候,彼时她会像传说中的神鸟一般,愿意为了心中的一念而舍弃一切,孤注一掷,即便将己身化作柴薪浴火燃尽也在所不惜。
  李瞬不是一个扭捏的人,他不去解释什么,他选择用直截了当的方式表达自己的心意。
  他侧过身,双手骤然按在骆荔枝的双肩,微一用力,将她上身提振,令两人的视线直直相对。
  无法掩盖的有力目光透过人皮面具,直直戳入骆荔枝的心底,那目光过于强烈、灼热,灼得鸾鸟的双颊浮上两道浅霞。
  “骆荔枝,你既然把全部的信任都交给我了,那就再多信任我一点。”
  骆荔枝身子一颤,她能感受到双肩上的双手传来的强劲力量,一如眼前这男人坚定的心意。
  “我绝不会因为这些事就不信任你。”李瞬斩钉截铁道,“所以你只要一如既往做好你自己,而不需要向我证明任何事情,你明白吗?”
  骆荔枝觉得人有点晕眩,好像在泡温泉,温暖、舒心,却又飘飘忽忽,不甚真实。
  “...好,我,我知道啦。”
  她试图答应,却发现自己的声音居然近乎一种柔媚的呢喃。
  车厢里的气氛顿时变得有些暧昧起来。
  心跳过速得猝不及防,骆荔枝心神恍惚之间,下意识地扭动身体。
  李瞬一怔,随即也意识到了什么,他赶忙放开了骆荔枝的肩膀,两人各自坐回原位。
  只是微妙的暧昧气氛仍旧在车厢里徘徊。
  良久,还是李瞬先开口:
  “荔枝,你是怎么猜到的?”
  该说正事了,骆荔枝总算很快回神,大致讲述了一下她的思路,只把她对李瞬、安酥的那些小心思稍微用修辞手法掩饰了一下,李瞬也就很快明白了,这其实是不可复制的。
  骆荔枝是在把握了白英渡详细情报的基础上,还很了解安酥,且那一晚她的念力还捕捉到了练凛夕的身影,最后加上他刚才那句话作引子,才能做出猜测的。
  现阶段,练凛夕行踪的情报还没有大规模走漏之虞。
  “阿夕的行踪终归是遮掩不住的,即便无人知情,也会被有心人不断地搜索、试探,被发现只是时间问题。只是,她的情况目前还比较复杂,我还需要一些时间,找出一个能一锤定音的办法。”
  李瞬认真道:
  “所以荔枝,我希望你能替我再多瞒一些时间。”
  “我会的。”骆荔枝毫不犹豫地点头。
  不论是出于个人立场还是家族立场,她都会站在李瞬这一边。
  “当然,也没有严防死守的必要,真到了不得不吐露的时候,透露出去也无妨,只要告诉我知道就行,我自有办法应对。”
  李瞬宽了骆荔枝的心,转到了金库的话题,道:
  “我还记得董平川当时开条件拉拢我的时候,说什么你不能给的东西,他却可以,他以为我打入亢金龙是为了找什么东西,他所指的,就是金库的密钥吧?”
  回想起彼时骆荔枝略显失色的反应,李瞬基本肯定这个猜测。
  果然,骆荔枝应道:
  “嗯,我听他话里话外都在暗示,他大约把你误认为某个势力为了得到密钥而打入亢金龙接近我的人。”
  “可惜他猜错了,金库的事情我还是头一次听说。”
  李瞬笑了笑,问道:
  “这在长安算是很机密的情报了吧?”
  骆荔枝却摇头道:
  “之前是,但在董平川变节逃亡之后,秘密金库与亢金龙有关的传闻就不胫而走,时至今日,或许已经有不少人知道了,你记得吗,苏少君不就知道么?”
  李瞬想起来,骆荔枝和苏星流刚见面的时候,两人就互相试探了一手,骆荔枝用的是南斗部队的战略武器【无象】,而苏星流用的就是这个金库。
  “而且长安的上层圈子其实并不忌惮此事的传播,因为官房和理事会都知道,单凭密钥打不开那个金库,倒不如说,要是真能吸引到什么能人来将它打开,反倒称了他们的心意。”
  “哦?”
  见李瞬露出好奇之色,骆荔枝便解释道:
  “【天空城计划】是长安创生的总纲蓝图,【虚天概界】则是长安浮于神州之上的未知技术,这些全都是初代贤者组织排除万难建立长安的资本,一旦掌握了这些,也就掌握了这座城市的命脉,是以如今的理事会、官房乃至许多外部势力都想一窥其中隐秘。”
  “只是,那个被称作【贤者之遗】的秘密金库,需要凭借亢金龙宿将的印信才能进入,而太阳大贤者逊位之后,因为没有威望足以服众的人物,理事会的前身和官房的前身互不相让,最终,亢金龙宿将的位置只能空悬。”
  “亢金龙的兵力四散,逐渐演变为如今的二十八宿卫,宿将印信则始终受到官房与理事会的共同监管,双方互相钳制,无人能够私自动用,在董平川之前,没人进入过贤者之遗。”
  骆荔枝顿了顿,继续道:
  “后来董平川横空出世,得掌亢金龙,印信名正言顺地落入他手中,很快,官房和理事会便共同组织开启贤者之遗,由董平川在两方均在场监督的情况下共同进库。”
  “只是在打开库门之后,众人才发现,要开启贤者之遗,除了按照金库内部规则打出这串藏于印信内部的密钥之外,还需要一把‘钥匙’方能开库,两者缺一不可。”
  “钥匙?”李瞬问道。
  “嗯,我以前听长辈说过,拿到亢金龙印信之后还亲自去看过一次,在使用密钥之后,库门上会浮现一个形状极不规则的多边形凹槽,需要将某物镶嵌填充进去。”
  骆荔枝皱着眉,回忆道:
  “理事会和官房当然不甘心,他们尝试了各种手段,动用大量人力物力,甚至制造出了形状、精度均与凹槽完全一致的精细模具,却不知为何始终失败,于是开启金库的计划只得被搁置,到现在也没再重启过。”
  “原来如此。”李瞬道。
  一座无法打开的金库,对长安的上层实属食之无味弃之可惜,董平川变节后,密钥更是失去了保护的必要,于是印信和密钥辗转到骆荔枝手里也就可以理解了。
  骆荔枝取出手机,翻了翻,递给李瞬,道:
  “你看,我当时还拍了一张,形状是不是特别奇怪?”
  李瞬的目光落在手机屏幕上,
  漆黑的门壁上,一处浅色边沿的凹槽清晰可见,那模样说是多边形都算是恭维了,还不如说是一盆随便泼在地上的水留下的水印来得贴切。
  然而这一刻,李瞬停住了呼吸。
  下一秒,他神色如常地点了点头,轻轻推回骆荔枝的手机,道:
  “哎,快八点了,咱们是不是该出发了?”
  “对噢!”
  骆荔枝看了眼时间,赶忙坐正,不再多谈,驾起车向朱雀星域飞驰。
  而李瞬看似不动声色,心里却止不住的翻江倒海。
  打从一开始听到那串与小妹生日一模一样的密钥时,他就莫名地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越是听下去,他就越觉得可能,而在亲眼看到金库门扉上的那个不规则凹槽之后,他更是几乎无法控制思绪的狂长。
  要知道,他恰好拥有一件神秘的物品,其材质特异,坚固到能承受住龙气,却也能够如水般自由地变换形态。
  没错,就是那块可以在长刀、枪械、匕首等等之间切换自如的【星青玉珀】。
  这是...父亲的遗物。
  父亲,日冕·李曜,很可能就是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太阳大贤者”!
  ——————————

第一百七十六章 李照来电
  浮游车自某条专用的空中通道,一路隐秘地驶入朱雀星域。
  穿过一片片投映着茜色翎羽的霓虹,也不知骆荔枝是如何驾驶,最终浮游车切换为地面形态,四轮着地驶入地面上打开的一处漆黑的通道。
  骆荔枝将车停在通道内某处,引着李瞬进入一部电梯。
  电梯迅速拔升。
  “我们这就已经在族地内部了。”
  骆荔枝略显担忧,叮嘱道:
  “见到小姨,形势就不是我能主导的了。小姨她是一个进攻性很强的人,她会不断用压力试探你的虚实,打乱你的节奏,以测试你的态度和谈判底线,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如果于你不利,我尽力斡旋。”
  李瞬没出声,微微点了点头。
  两人很快到达缀锦阁。
  路上李瞬就已经从骆荔枝口中得知,缀锦阁是骆凤尹的寝居。
  素日里骆凤尹和外人接洽事务都不会使用这里,通常使用位于族地中心的骆氏明堂或议事厅。
  换言之,此间是私密的个人领域。
  今夜事关重大,且必须保证隐秘,因此才选用了此处作为会谈地点。
  不过说是寝居,却也不可能真的只有一间卧室,骆凤尹也不可能完全在明堂就把所有客都会了,族中一些隐私的事务,她自也会在此间处理。
  实际上缀锦阁是一幢4层高的小阁楼,一楼设置书房会客,二楼可招待数人用餐,另两层才是彻底的私人领域。
  “你稍坐,我去倒茶。”
  端茶倒水这种事情本用不着骆荔枝这千金小姐亲自动手,但今夜既然不会有第四个人知道李瞬今夜来过骆氏族地,所以也只能由她屈尊。
  李瞬发现进入缀锦阁之后,骆荔枝就紧张了起来,不仅话变少了,措辞也跟着谨慎起来,以李瞬对她的了解,原本说这句话她肯定是要加上“小白”作称谓的,现在她显然没有这个闲情了。
  李瞬一边啜饮着茗茶,一边不动声色地环视四周,打量着阁中的光景。
  这属于职业素养,寝居是很私人的领域,对这种地方的布置,很容易就能看出一个人最真实的部分性格特点,这多少能够给李瞬接下来的应对添加参照。
  这堂屋之中唯有黑白灰三色,整洁得离谱,说难听些,简直像个雪洞子一般,屋里更是没什么长物,除了一面满是抽屉的巨大柜组和正常布设的桌椅器具之外,可以说一点用于修饰的多余物件都没有。
  凌厉、淡漠、强势,结合前些日子与骆凤尹短暂的通话,李瞬脑海中已经逐渐勾勒出了这位代族长的轮廓。
  晚8点49分,缀锦阁堂屋的门被推开,一道身影径自步入。
  李瞬得以正式见到这位陵光骆氏的执掌者。
  初对面就给了他一个惊讶,他虽然已经脑补了不少,却也没想到骆凤尹竟会是一个比明空还矮些的“小丫头”。
  作为骆荔枝的小姨,骆凤尹的真实年龄至少应该在四十岁后半,然而她精致的面容完全看不出一点岁月的痕迹,她肤白胜雪,长裙素色,茜发荆钗,简直与豆蔻年华的青葱少女无异。
  当然,李瞬是绝对不会因为体貌特征而轻视任何人的。
  且他第一眼就感受到了骆凤尹眼眸里蕴着的如星芒般的冷煞,黛笔勾勒不尽她威势迫人的凌厉眉峰,顾盼之间,竟有如一柄寒气四溢的出鞘剑。
  只一眼扫来,就仿佛有强烈的压迫感如刀刃般抵在李瞬的咽喉。
  这恐怕不止是长年执掌权力的积威所带来的威慑力那么简单,更像是使用了某种瞳术。
  瞳术么?
  李瞬挑起锐利的眉峰。
  下一刻,星火自他深邃的眼底骤燃。
  无穷无尽的青火炽若燎原,李瞬的气质为之陡变,他自己虽未觉,他人看来,那双青眼之中却尽是俯瞰众生的淡漠。
  他寸步不让地顶上骆凤尹的瞳术威慑,场面近乎一触即发。
  “小姨!”一见面就剑拔弩张的形势,让骆荔枝顿时着急起来。
  不过她显然是多虑了,骆凤尹只是盯着星火瞳看了片刻,便敛起了威压。
  “果然,一模一样的眼睛。”
  骆凤尹喃喃说着,淡淡一笑:
  “后生可畏。李先生,看得出来,你有着远超你年龄与实力的自信。”
  “骆族长过奖了。”
  “请。”
  骆凤尹不客气地坐下来,抬手示意李瞬,接着道:
  “我不喜欢绕弯子,就开门见山了。官房已经决议,预备对长安鬼市采取措施,为此,需要寻找外部势力的协同配合。”
  “官房和理事会不同,对外部势力的引入向来持谨慎、保守态度,官房一向认为,长安是长安人的长安,如果真心加入长安,不论先前来自哪里,都可以视作长安人,但如果并非如此,官房就会设法加以剪除。”
  骆凤尹说话看似直截了当,但别以为她没有谈判技巧,她一上来就把调子拉得很高,“长安是长安人的长安”,漫天要价,而陷阱就藏于其中。
  如果与她分辩是否真心合作,就会陷入她连续的诘问和进逼中,进而不得不付出一些筹码来作为证明。
  而李瞬不跟她扯基调,直接聊实际的:
  “我的情况,骆族长应该已经做过调查了,我们一行在死海墟城中的见闻,相信骆长官也已向族中汇报过了。别的不多说,我能保证把南斗和帝党拉上船,如果有需要,行会的力量我也可以调动。”
  “南斗、帝党、行会?不对吧,应该是苏少君,女侍和不二狐才是。”
  骆凤尹淡淡道:
  “据我所知,南斗部队在长安并没有部署,女侍自可以通过我骆氏的渠道去协调,至于不二狐...恕我冒犯,她的影响力似乎还辐射不到长安。”
  骆凤尹的话语如刺,尖锐无端,她直接把李瞬拉扯的虎皮撕开,点出李瞬所能真正影响的部分,一方面是展示她情报能力的峥嵘一角,另一方面,仍旧继续打压李瞬能提供的价值。
  是的,虽然骆凤尹的态度冷硬,但她并不是在拒绝,只是意图在既定的合作框架之中争取更多的利益而已。
  到了这个地步,骆凤尹和李瞬的合作已经势在必行,骆凤尹说“官房对待外部势力的态度与理事会不同”,这既意指官方的保守策略,实际上也意味着官房并没有合作足够紧密的地上势力来源。
  所以此时此刻,在压倒理事会的良机稍纵即逝的情况下,李瞬便成了最好的选择。
  正如骆荔枝所言,骆凤尹还是在试探李瞬的实力和底线。
  原本李瞬还一本正经地在组织应对骆凤尹的语言,听到狐狸被乳,顿时有点没忍住笑。
  辐射不到长安还行,你不如直接说她是个光杆司令就完事了。
  “莫不是我所言有误?”骆凤尹挑起眉。
  李瞬敛起笑意,道:
  “贵方的情报精准,自是一应无误,只是现如今的情况比起骆族长所掌握的,有了一些小小的变化而已。”
  “哦?”
  “我收到的最新消息是,不二狐阁下已正式代表行会赴长安观礼,预计将于11月初抵达,我身为第一近卫官,既受阁下信重,届时自会复归阁下麾下,以待驱策。”
  李瞬直视着骆凤尹,道:
  “而南斗方面,我可以给骆族长吃一颗定心丸。苏少君亲口告诉我,他一定要毁掉死海墟城。”
  “少君金口玉言,驷马难追,可以想见,他既有此言,必然会动用一切手段,调集南斗精锐不过指顾间事。而他不相信长安的任何势力,只相信我。”
  把什么金口玉言、驷马难追这种正经词套在苏星流那个八竿子打不上的混不吝家伙头上,一旁的骆荔枝心里颇觉好笑,只是她又不可能去拆李瞬的台,只能努力憋住。
  骆凤尹沉吟片刻,见李瞬似乎不想再说下去,追问道:
  “怎么不谈帝党?”
  “女帝·李照是什么人,无须我多言。”
  李瞬冷笑一声:
  “骆氏与她交易,只会越陷越深,直至尾大不掉难以自拔,由我来交易,却可免掉这一重麻烦,骆族长,该怎么选择,你心里应该早有答案不是吗?”
  “呵。”
  骆凤尹忽然流露出春风解冻般的笑意。
  “快人快语,李瞬,你果然如她所说,是个不错的年轻人。”
  骆凤尹冰雪消融的笑颜美得不可方物,李瞬却渐渐皱起眉头。
  “令姊得知你我将要会谈之后,自明京传来一段音声,请你我同听,择日不如撞日,不如现在?”
  李瞬沉默片刻,淡淡道:
  “悉听尊便。”
  骆凤尹便从怀中取出一蜗牛状通话器,稍做拨弄。
  “阿瞬,虽然那件事你一直不肯松口,但倾国的事情你处理得不错,嗯...得给点奖励才行。和骆族长谈妥之后,你用骆氏的渠道,留意广莫公·韦琼绮的行踪,她近期会秘密进入长安,去接触一下,会有惊喜的。”
  李照带着轻描淡写之意的声音在缀锦阁中回响。
  “骆族长,不,凤姨,我弟弟就劳烦你照拂一二了,最近忙着处理一点家事,待我从近海回来,再登门致谢。”
  音声到此结束。
  骆凤尹耐人寻味地看了面无表情的李瞬一眼。
  ————————

第一百七十七章 我是日冕...
  这一声颇为亲近的“凤姨”,令缀锦阁中短暂地陷入一种奇妙的平静。
  少顷,骆凤尹感叹道:
  “哪里当得起冕下如此称呼?冕下何等身份,如此纡尊降贵,我又岂敢再托大不遵?”
  她看向李瞬,起身相邀:
  “请移步内室详谈。”
  李瞬却并没有动身。
  他端起茶碗,啜了一口,淡淡道:
  “骆族长,我想,商谈之前,你或许应该先搞清楚一件事情。”
  “哦?”
  “据我所知,帝党在长安布线的进展并不顺利,规模远不如执夜府官方和行会,更遑论比拟四象星官家族,而目前李照正专注于处理永夜机关第一序列首座·朱鹭反逆一事,帝党内部的高位战力除镇守本营以外,即将尽数调往近海。”
  “换言之,帝党虽势大,却对此番你我的谋划,并无太多助力。”
  他略一停顿,继续道:
  “目前帝党唯一可以自由调度的高位战力就是鸾台女侍·安酥,安酥虽然很强,但官房与理事会两巨头角力,如此巨大的行动之中,恕我直言,一名君位并不能起到决定性的作用。”
  李瞬好整以暇地把玩着茶杯,看向骆凤尹:
  “骆族长是李照多年的合作者,我是李照的弟弟,我还是刚才那句话,她是什么人,你我应该都很清楚。既如此,不妨收起那些掩藏在虚与委蛇下的试探和挑拨,开诚布公。”
  李瞬的话锋瞬息之间就变得寒芒刺骨,近乎白刃相接,一刀戳破了骆凤尹和李照之间的虚与委蛇的所谓亲近关系。
  双方都在掩饰,却已经暴露在李瞬眼前的事实是——骆氏和帝党已经貌合神离。
  李照一声“凤姨”,骆凤尹一句“岂敢”,看似一团和气,两两相得,实际上都各有目的,各怀鬼胎。
  李照这一句话,是在李瞬心中扎刺。
  这意味着李照不希望看到骆氏成为李瞬在长安的臂助。
  逻辑很简单,李照很清楚李瞬对她的厌恶和抵触有多强烈,她只要对骆凤尹展现亲切、紧密,李瞬自然而然地会对骆氏抱有疑虑。
  而这时候,如果骆凤尹什么都不说,只是应承下来,继续推进交易商谈,那么至少骆氏对帝党并无贰意。
  可骆凤尹的回应却并非如此。
  她的表现是,她不是因为李瞬的条件,而是因为李照的请托而松口。
  当着李瞬的面对李照大加推崇,却对李瞬前面提出的条件一字不提,实际上是抹杀了李瞬的成果,将一切归结于李照的英明领导。
  这是在挑动他和李照之间的矛盾。
  在不清楚李瞬和李照关系的情况下,这样若有若无的挑拨是高明的。
  如果李瞬“听者有心”,他会对李照感到更强烈的不满。
  李瞬并不清楚骆凤尹这么做背后的因由,但这不妨碍他嗅到骆凤尹真实的意味。
  ——她对帝党已有惕心。
  李瞬的态度成了两人隔空博弈的斗技场,骆凤尹与李照你来我往之间,彼此相得之下,已然杀机四伏。
  当然,李瞬的嗅觉是有前提条件的,他事前就已经有了帝党和骆氏相互离心的心理预期。
  否则李照和骆凤尹的话语听不出任何蹊跷,压根就不会有这样的考量。
  李照不想他跟骆氏产生紧密合作,这属于意料之中。
  从很早前开始,李瞬就已经意识到,“取得小映手中的天理概装设计图纸”只是一个用以把他勾到长安的饵而已,这目的甚至不如猎杀倾国迫切,李照醉翁之意不在酒,她一定存在着一个更深层次的真正目的。
  练凛夕也提醒他,比起官房、理事会之类的一窥可得者,真意不明的李照才是他在长安迷局中最需要注意的存在。
  虽然正如他先前的分析,李照本人不在长安,她的手也伸不到长安,唯一能在长安动起来的,只有安酥这一枚子,看起来单薄而捉襟见肘。
  但越是这样,李瞬就越是忌惮。
  李瞬与她共同生活了整整15年,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比他更了解李照的秉性与习惯。
  她想要的,就一定要得到,而且一定能得到,为此,她会使用匪夷所思的手段,她天生卓异的才能就是为此而生。
  她就是这样一路高歌猛进,一路走到了高处不胜寒的地方。
  李瞬知道,现在帝党在长安的局面看似单薄,却大概率只是因为李瞬没有察觉她的伏笔而已。
  骆氏的事情也是如此。
  李照是一个控制欲极强的人,她不喜欢也不需要同盟,以她的风格,在她眼中,要么是臣,要么就是敌。
  如果有谁有幸成为了她的同盟,很抱歉,那不是战争的号角,就是丧钟的前奏,无非是时间长短而已。
  在最初获悉帝党和骆氏之间存在合作关系的时候,李瞬就猜测,骆氏只是李照在长安的一块跳板。
  对李瞬来说,李照对骆氏有想法,这一点完全不存疑,存疑的是骆氏的态度。
  骆凤尹这个一手缔造骆氏辉煌的族长也是个厉害角色,她是否已经对李照的野心有所察觉,又是否已经意图着手与帝党对抗?
  骆凤尹的立场,这才是李瞬在今晚这场谈话中所要触及的最核心、最关键的部分。
  因为李瞬接下来要在长安做的,并不是帮谁毁掉死海墟城或是扳倒理事会,如果要做这些,也只是步骤而不是结果。
  他本身并不想参与长安的乱局,他的目的很简单,自保并保护练凛夕的安全,仅此而已。
  可惜,树欲静风却从来不止。
  他想活着,就有人得死,否则死的就是他。
  弱肉强食,你死我活,这就是李瞬自踏入猎人世界起,就承知的规则。
  所以...他要杀人!
  当然,只凭他一个人还不足够。
  为此,他需要一个在长安有足够力量,且足够可靠,可以不为任何其他因素影响,单纯因为“苍星·李瞬”而行动起来的盟友。
  他不是俯瞰众生的帝君,他只是个猎人,猎人虽常独行,却也不排斥结队,只要队友够格,就可并肩。
  意图与帝党对抗的骆氏,无疑是李瞬的最佳选择,唯有足够强大的共同敌人,才能够造就精诚精密的合作。
  骆凤尹究竟是什么立场,他不会去问骆荔枝。
  一来骆荔枝远离家族决策层,很难说是否知情,二来即便她知情,要她对自己泄露家族内部决策机密,这是对家族的背叛,这会把她的心推入两难的境地,最终无论她怎么选,都会伤害她。
  好在现在,李瞬已经得到了答案。
  那么,终于可以图穷匕见了。
  “我希望骆族长搞清楚,李照是李照,我是我。”
  他一字一顿,放下茶杯,起身:
  “如此,骆族长还要邀我详谈吗?”
  话音落,但见骆凤尹凝视着李瞬的凤眼一璨,仿佛划过冷电,问道:
  “李照是女帝,你...是什么?”
  “日冕。”李瞬不假思索。
  骆凤尹霎时间凤目圆睁,骆荔枝更是难言讶异地大张樱唇。
  下一刻,方圆十丈之内骤起冰风呼啸,骆凤尹的瞳孔中两道欲将天穹刺破的冰蓝色寒芒逼刺李瞬,极度凝炼的领域场轰然将缀锦阁彻底笼罩。
  骆荔枝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两道剔骨冰锋就已架在李瞬的脖颈。
  “你,再,说,一,遍。”
  骆凤尹的每一个吐字都烙印着刺骨深寒。
  李瞬却连眉头都一动不动。
  “骆族长误会了。”
  他淡淡笑了笑:
  “两位有所不知,是这样,其实不二狐阁下与日冕阁下,看似素无往来,实则...相交匪浅。”
  骆凤尹:?
  ——————

第一百七十八章 来自二十年前的杀意
  “其实不二狐阁下与日冕阁下,看似素无往来,实则...相交匪浅。”
  确认了骆凤尹对李照的态度之后,李瞬直接砸下了这张压得最深的牌。
  他当然不可能自爆身份,承认自己是日冕。
  在没有彻底摆脱深藏于黑暗中那个父亲的旧敌所带来的致命威胁之前,李瞬=日冕是绝不能被任何人获知的秘密。
  即便如此,日冕仍旧是李瞬最好用的一张牌。
  只见骆凤尹冷厉的眸光中,浮现深深的怀疑。
  李瞬纹丝不动,甚至都不挡开架在他脖子上的一双冰刃,道:
  “骆族长想必早已掌握了日冕再现当夜的详尽情报,不妨代入这个前提,再度仔细思量。”
  “日冕提君位鸟妖杜大风的首级至明京行会寻衅,与暂时代管明京行会的不二狐发生冲突,在发现日冕行踪的执夜府天罪司到场后,动用重型武器,局势急转直下,一度发展为日冕一人与包括不二狐在内的数名君位正面对抗,最终日冕在杀死两名君位后安然离场。”
  骆凤尹简明扼要地总结了明京骚乱的经纬,喃喃道:
  “他...日冕的实力的确是深不可测,但要说能在数名君位联手协同之下正面杀死两人,除非他已经踏入更高层的位阶,否则实在是匪夷所思。”
  “可若是如你所说,不二狐和日冕实则有着匪浅的关系,那么当夜实际上就是他们两人联手做局,如果是这样,违和的地方就都能说通,两个人和一个人能处置的局面完全不同。”
  李瞬微微颔首,又道:
  “不妨再想想,不二狐为什么会突然前往明京,突然公开宣布与泯光教决裂,乃至参与指挥坐镇营救练凛夕的白英渡一战?”
  其实拿李瞬在明京和林夜砂的合作来说事,多少有点由果推因的意思,当时的交易、合作,是天时地利多方面因素促成的,颇有些巧合因素在其中。
  但反正骆凤尹又不知道,随李瞬忽悠就完事了。
  骆凤尹闻言,呼吸的节奏隐约变化,目光逐渐沉凝。
  “最后。”
  李瞬抛出最后的证据,一锤定音:
  “骆族长知道如今坊间沸沸扬扬所盛传的练凛夕的去向是哪里?”
  “离都。”在一旁都快听懵了的骆荔枝这时赶忙脱口道。
  形势变幻太快了,上一秒还是常规谈判,下一秒小姨的刀都架到小白脖子上了。
  没办法,谁让他抛出的筹码过于骇人,尤其是对小姨来说,这是个太过于爆炸的消息了。
  亏她原本还预备着居中缓颊一二,这哪有一点给人缓颊的机会啊!
  骆荔枝心中不无埋怨,但总算是松了口气,她知道,这次交易大概率成了。
  她接着道:
  “各种情报都指向练凛夕被不二狐设法送至离都,但一个月过去了,没有任何人能找到她。”
  “显然,是障眼法。”
  骆凤尹沉声道:
  “不二狐在离都大张旗鼓地吸引所有人的视线,练凛夕则早已被暗度陈仓,送到了...长安。”
  骆凤尹的目光落到李瞬身上。
  看来,她已经看清了事情的全貌。
  李瞬眼神平静,抬起一根手指,轻轻按上骆凤尹架在他脖颈上的冰刃,推开。
  没有阻力,这意味着骆凤尹已经被他说服。
  骆凤尹缓步退开,手中的冰刃与十丈之内的冰封悄然褪去,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趁热打铁,李瞬道:
  “我先前说过,不二狐阁下11月初将到长安,届时日冕阁下也将暗中入境,若骆族长有意,可由我代为斡旋。”
  骆凤尹露出一个李瞬看不懂的怪异眼神,旋即撇开目光,抿着唇沉默了许久。
  李瞬也不急着要回答,给她思考的时间。
  许久之后,骆凤尹颔首:
  “官房已有决议,此次行动所涉一应事务,均由骆氏掌总牵头,所以所有外部势力都由我亲自对接,之后你我就通过荔枝的渠道联络。”
  “可以。”
  李瞬爽快地点头。
  骆凤尹松口,这桩交易便告抵定,李瞬自入长安以来,静匿于渊,多方斡旋,亲历杀场,终于打开崭新局面。
  这是一场明暗两重的交易,摆在桌面上的,是李瞬凭借己身能撬动的所有资源与星域官房合作,预备端掉长安鬼市、冲击理事会势力的秘密交易;而台面之下心照不宣的,是骆凤尹和李瞬预备联手对抗帝党的更隐秘的交易。
  这其中,对李瞬而言真正最重要的其实是后者,台面下的这场交易之于李瞬和骆凤尹来说,无异于另一种意义上的“金兰之契”。
  自此,李瞬将在长安本土,获得一个足堪信赖的盟友。
  “那么,提出你的条件。”
  骆凤尹此时也不急着谈具体的计划了,她对眼前这个年轻人饶有几分兴趣。
  李瞬,他是李照的弟弟,那么无非就是25、26的年纪,不论是按人类、妖怪还是混血的标准,都只是初出茅庐没几年的毛头小子而已。
  李照那样洞彻人心的不世出妖孽也就罢了,这个名不见经传的李瞬竟也是如此优异,面对她几度施加的压力,他展现出完全超越年龄的圆熟老辣,见招拆招,进退自如,纵横捭阖间可称游刃有余。
  而且与尚还稚嫩的骆荔枝不同,骆凤尹隐约能感觉到,这个年轻人似乎还深藏着某些有力的底牌。
  如此强悍的心理素质、应变能力,加之他展现出的实力和资源,难道夜帝的血脉真就这样优秀?
  也是,如果这样的水准都没有,那想要与李照对抗,不过痴人说梦罢了。
  夜帝,何等惊才绝艳的人物啊。
  只可惜,那个属于他,属于他们的时代,终究已远去了。
  按下涌起的旧忆和感慨,骆凤尹更多的是好奇,眼前这个年轻人在明京闹出了巨大的动静之后,在长安也即将掀起一场天大的风暴。
  他想要什么?
  “我要杀人。”
  这一刻,李瞬眼底骤然腾起妖异炽烈的青火。
  之前尚隐约现于言辞中的凌厉锋芒,于此刻不加掩饰的图穷匕见。
  星火瞳中,幻现苍古的星辰与烧天的火海,掀起杀机盈野,天地翻覆。
  原本目露探询之色的骆凤尹,陡然之间心神俱震。
  二十年来始终浮沉于脑海的旧忆,如开闸泄水般涌上她心头。
  ‘我要杀人。’
  那个她等了二十年,念了二十年的男人,当年留下这句一模一样的话语,同样挟着森冷的杀机,孤身离开长安,不知所踪。
  不久之后,元妖界传来消息,日冕生撕至强天妖金翅大鹏,四镇死灭其二,君位陨落数以十计,其余死伤无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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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九章 红鸾之意,龙血之秘
  夜深。
  骆荔枝悄然载着李瞬通过秘密通道离开骆氏族地。
  达成一致之后,李瞬与骆凤尹在缀锦阁内室密谈了约一刻钟,期间连骆荔枝也屏退,没人知道他们究竟谈了什么。
  车里气氛沉默,骆荔枝看似专心开车,注意力却大部都放在李瞬身上,见他目光沉凝,似是心事重重,便很体贴地没有打扰。
  不知不觉,车已经从朱雀星域跨到了苍龙星域。
  李瞬忽然开口道:
  “荔枝,不用再把我送回去了,我还要办点事,找个方便的地方把我放下就行。”
  “好。”
  骆荔枝点头,一边停车,一边歉意道:
  “抱歉,没帮上什么忙。”
  “这有什么可道歉的。”李瞬摆了摆手,“你能为我引见骆族长,这已经是帮了最大的忙了,而且后面你还要担当我和骆族长之间的联络人呢,诸事都要拜托了,骆长官!”
  “呸。”
  骆荔枝不禁嗔怪地白了他一眼。
  也不知道为什么,自打跟他签了金兰之契之后,再被叫“长官”或者“将军”之类的,骆荔枝心里总会泛起一股莫名其妙的酥麻,总感觉好像在玩什么奇怪的羞耻play一样。
  李瞬见状哈哈一笑,待车停好,翻身下车,朝骆荔枝挥了挥手。
  “回见。”
  “回见,路上小心。”
  看着李瞬的背影在眼中越来越小,最后消失,骆荔枝咬了咬唇,驱车匆匆回返。
  一脚把速度拔升,任由鼓噪的风在耳边喧嚣,把鬓发吹得碎散也无心顾及。
  明丽的鸾鸟不再像李瞬还在时那样掩饰情绪,紧紧蹙起的眉头直截了当地暴露她深藏于心底的担忧与疼惜。
  鸾鸟通人心,这是与生俱来的禀赋,即便不使用任何心灵系的能力,骆荔枝也能敏锐地察觉到身边人情绪的变化,更遑论她和李瞬还有契约在身。
  她能感觉到,从缀锦阁离开后,李瞬的情绪一直压得很低、很深。
  这个比她还要小岁许的,背负着难言过往与深重苦痛的年轻人,身上的担子愈发沉重了。
  强豪环伺,举世皆敌,理事会、官房、南斗、帝党、骆氏...哪一个对他都是庞然巨物,而他只是孑然一身,却要周旋其中,拼抢争夺,乃至豁出性命、赌上意志,只为了抢一个主动权。
  这些庞然大物手指缝里流下的一粒沙,落在他身上都有如山岳般沉重,他踽踽独行,举目无可信者,稍不留神就是死无葬身之地。
  可他偏偏一步不退。
  她亲眼看着他浴血奋战又纵横捭阖,硬生生从这刀尖上走出一条路来。
  为什么?
  单纯是因为练凛夕吗?
  的确,他对练凛夕或许是不同的。
  她亲耳听到他叫了一声“阿夕”。
  虽然只是简单的一个称谓,却不经意间就走漏了主人的心意。
  名字是一种契约呢。
  彼时她心底隐隐的酸涩与失落虽然被更重要的事态掩去,却绝非虚假。
  但...真的只是这样吗?
  骆荔枝之前说不出答案。
  可现在,她好像明白了。
  因为他心中有火。
  她绝不会忘记在那一刻看到他眼底的那火焰。
  冰冷的杀意与炽盛的怒火明明极矛盾,却无比融洽地融于那一抹妖异的青色里,令一切见者都难耐战栗匍匐的冲动,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燃烧。
  究竟要怎样的人生,才能令一个年轻人拥有这样的眼神?
  骆荔枝不知道,她生在长安长在长安,她的人生富足而安稳,她离动荡而破碎的神州太远,离名叫“李瞬”的男人太远,那或许是她根本无法触及的距离。
  她...还有机会吗?
  她迫不及待地想要从洞明世事的小姨那里得到答案。
  赶回缀锦阁,将要推门时,似乎隐约听到内间传来断断续续的“狐狸精”、“哪根葱”、“凭什么”、“我倒要看看”云云,但究竟在嘀咕些什么,骆荔枝心不在焉,并没听清。
  骆凤尹明显没想到侄女会回来得这么快,一时间她清寒素洁的面容上,竟没敛住一抹慌乱。
  好在骆荔枝此时心中翻覆,患得患失,也没留意到什么,好歹给了骆凤尹整理仪容的机会。
  合上门,她走到骆凤尹身边,试探着问道:
  “小姨,你们谈得怎么样?”
  骆荔枝很知趣,她不会去问交易的具体内容,她也清楚,以她现在所处的位置和能调动的资源,还不够资格去接触那些。
  何况她的心思也不在这上面。
  “嗯...还不错。”
  骆凤尹微微颔首:
  “其实比起计划,意向才是最重要的,我今天见他,也是想试探他的真意,你也看到了,我们最终达成了一致,既如此,剩下的无非是细枝末节罢了。”
  “那您...果然还是决定要那样做吗?”骆荔枝犹豫了片刻,还是问了出来。
  她说得含糊,骆凤尹却很清楚她的所指,断然道:
  “对,挑动李瞬与李照相斗势在必行,李瞬如果足够好用,甚至可以把李照从夜天之间打落,至不济也能用他来部分削弱李照的实力。”
  “骆氏必须与帝党作切割,我决不能容忍族群失去独立性,被其他任何势力所侵吞,如果需要为此不择手段,我就会做那个不择手段的人。”
  “可...”
  骆荔枝还想努力一下,但一时间,她想不出任何阻止小姨的理由。
  一咬牙,她说道:
  “可他认识曜叔叔不是吗?说不准和曜叔叔还关系匪浅,您难道真的要...”
  “他算什么关系匪浅,他是李长天的儿子,李曜能留他一命已经仁至义尽了,关系匪浅的分明是那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臊狐狸!”
  骆荔枝一掌拍在桌上,眉宇间已经绽出怒气:
  “不要说了,我已经决定了。”
  骆凤尹盛怒之下,室内一时鸦雀无声。
  少顷,骆凤尹才解释道:
  “你难道没听出来么,李瞬和他的姐姐根本不能相容,他早已对其心生敌意,实际上不需要我特别去挑拨,不久的将来,他们也一定会捉对厮杀。”
  “这是夜帝血脉的宿命,冥冥之中,有些事早已注定,我做或不做,最终都会发生,无非就是推还是不推一把罢了。”
  “夜帝血脉,夜帝血脉,您一直这样说,那究竟是什么样的血脉?!”骆荔枝心中无名火起,不禁提高了声音。
  骆凤尹神色一寒:
  “荔枝,知道的越少就越安全,我没教过你么?”
  “可我想知道。”
  骆荔枝目光灼灼,分毫不退。
  父母离世之后,小姨给了她足够的关怀和温暖,一直都是她最尊敬也最佩服的长辈,今天这还是她第一次公然顶撞。
  骆凤尹也没料到,从小看着长大的小侄女会有如此直接地顶撞她的一天,她用凌厉的目光锁住骆荔枝,锐利如刀锋,气势迫人。
  可看着看着,她不觉感到有些恍惚。
  时光荏苒,好像二十年晃一晃便过去了。
  小时候分明还是喜欢含着饴糖奶声奶气叫人的黄毛丫头,却不知何时,已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大美人,当上了独当一面的女宿将。
  她又岂能不知道这个心思单纯的傻丫头是为什么一定要顶上亢金龙的那张位置?
  那个李瞬,二十年前肯定也不过是个稚子孩童,可先前那如剑出鞘般锋芒毕露的姿态,却不知为何,真真像极了她心里那个男人当年。
  是时候尝试着给下一代人交棒了吗?
  僵持许久,骆凤尹终于叹了口气:
  “荔枝,你长大了。”
  “小姨,顶撞您是我的不是,只是我不想再被蒙在鼓里,什么也不知道了。”骆荔枝深深向骆凤尹躬身。
  “好了,起来吧,你既然都这么说了,我也不是非要瞒着。”
  骆凤尹微微挑起弯月眉:
  “不过在这之前,我要先确认一件事情。”
  骆荔枝不明所以地抬起头。
  “你是不是喜欢他?”
  “嗯...诶!!”
  骆荔枝顿时大窘,再不复刚才罕见的强硬,好看的嫣红霎时间便一路从脖颈蔓延到耳后。
  “我,我不是,我...”
  “小姨又不瞎。”骆凤尹笑道,“小丫头,我一手把你带大,你的心思想瞒我还早了点。”
  “...”
  “你要是对他没有感觉,怎么会替他牵上族中的线,还要跟他去鬼市冒险,甚至于为此来顶撞我?”
  “我...”
  骆荔枝还想挣扎一下,但在骆凤尹那微妙而笃定的目光之下,她感觉自己毫无反抗之力,只得投降。
  骆凤尹抿唇一笑,有点过来人的意思:
  “咱们一族的女儿,尤其会被那些有点危险气息的男人吸引,且一旦动情,就再没法自拔,看来你也没例外。”
  骆荔枝被说得红头胀脸,完全没法应答。
  骆凤尹略显无奈地摇了摇头,她这个小侄女脸皮还挺薄,得让她缓过气来才行。
  起身给骆荔枝沏了杯茶,她认真道:
  “好了,你们年轻人的事情,我不会随便干涉,说正事吧,接下来的话我只说一次,你要听仔细了。”
  骆荔枝还是埋着头,只是耳朵悄悄竖起。
  “对夜帝身负的那种血脉,我所知道的也很少,仅仅知道那是传承了一种源自星空的古老而神秘的力量,神异之处众多,最厉害的是对妖怪族群整体都具有极强的威慑力和支配力,换言之,可令万妖臣服。”
  “当年夜帝就是凭此在妖怪族群中建立起庞大的威望,才能与明王一争三代执夜大君之位,只是因为明王既是执夜府众望所归,又实在得天独厚,他才落败。”
  “即便他落败了,后续也照样卷土重来,以各种强力妖怪、混血为核心建立起永夜机关,成为执夜府阴影中最强大的力量,甚至一度能与南斗部队颉颃,最终成为三代权力的掘墓人。”
  “如此强大的血脉是具备独一性的,可不巧的是,世上偏偏有两个人传承了这种血脉。”
  骆凤尹看向骆荔枝,沉声道:
  “夜帝·李长天,和...日冕·李曜。”
  “曜叔叔!?”骆荔枝惊讶道,“您是说,曜叔叔和夜帝是兄弟?”
  骆凤尹点了点头:
  “血缘上是存在这样的关系,但因为血脉的缘故,两人水火不容,夜帝几度要置李曜于死地,以全其血脉的独一性,李曜数次险死还生,再加上后来发生的一些复杂情况,最终导致他出走执夜府。”
  “如今,李照的野心和天赋更胜乃父,手握的能量更是完全不逊色于同龄时期的夜帝,而李瞬却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比起处处忍让的李曜,他实力或许逊色些,却明显更有侵略性和手腕。这么一来,父辈的过往不出意外就会复刻在这对姐弟的身上,而且不止是复刻,看样子,会杀得更狠,更疯狂。”
  骆凤尹牵起骆荔枝的手,语重心长道:
  “你可以喜欢他,这没问题,小姨不会反对,但现在的你远没有能站到他身边为他分担些什么的资格,他或生或死,你都无力去改变,而你在他心中,也始终不会占到多少分量。”
  骆荔枝脸色惨白,怔立原地,手掌冰凉。
  她知道,小姨说的全都是事实。
  或许,她和李瞬之间隔着的距离,永远不会再有缩短的机会了。
  好在骆凤尹话音忽然一转:
  “但如果,如果你觉得这份心意对此时此刻的你来说无可取代,如果你认定你的心意决绝,绝不会改变,那...也有一个办法。”
  骆荔枝顿时希冀地抬起头,却见骆凤尹从座椅上起身,眉宇间流转着一种少见的纵意与飞扬:
  “荔枝,我骆氏女儿,从来敢爱敢恨,我和你一般大的时候,敢倾尽阖族数百年积累的财富去赌李曜的狂想,那么你呢?你现在敢不敢驱动这偌大一族所有的能量,义无反顾地站到你心上之人的身旁?”
  “我...这...”
  骆荔枝懵了,这话题一下子就变得太大了,她还完全没思考过这种问题。
  骆凤尹勾起嘴角:
  “傻丫头,重点不在于敢不敢,而是...”
  她指了指她方才坐的那张座椅,又环视这堂皇的缀锦阁:
  “你有没有坐在这张位置上。”
  “换言之,‘能不能’才是‘敢不敢’的前提,你...明白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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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果咩果咩,昨天本来要更新一不小心睡着了,今天直接上大章~

第一百八十章 我选弹幕最多的打法
  辞别骆荔枝,李瞬循着水气孤身漫步,远离都市,步入郊野,渐渐深入苍龙星域的荒僻之地。
  长安那浮于天穹的主岛范围过于广阔,如此雄城却只有30年左右的历史,这导致每个被划分出的星域中,仍旧存在一些未曾经过大规模开发的地域,抑或是一些开发失败的遗留区域。
  李瞬的脚步停于一片无人停留的荒滩上,片刻后,他纵身一跃,只身跃入面前不息的湍流。
  对比起行将汇入遍布星域的水系的湍急潮流,李瞬的身形看起来简直孱弱得如同风暴中的一叶扁舟,随时都可能被扑打倾覆。
  然而事实绝非如此。
  【玄冥】驱动。
  李瞬的身体和意识都早已习惯于沉浸在修炼超过二十年的玄冥之中,远比桀骜难驯的龙气更习惯,也更喜欢。
  身怀玄冥之力,世间一切水脉便是与他最亲近的地方,一旦置身于水域,他便能够最大程度地发挥力量。
  几乎在入水的瞬间,李瞬便将一身龙气尽数吞敛入灵海,一丝一缕都不放过,而下一刻,自那翻涌的灵海之中,幽然浮现漆黑冰冷的玄冥之力,顷刻之间充斥他的四肢百骸。
  泉涌而来的窒息感顿时如潮水般退去,在玄冥之力的加持之下,他在水中的自在,胜过最矫捷的游鱼。
  李瞬眼底原本受到血脉影响而始终存在的淡淡青意,此时此刻已完全不见踪影,玄冥之下,唯有一片幽冷,一片漩涡般的、如同有魔力存在般的漆黑瞳孔,仿佛要将一切都吞噬。
  灵能悄无声息地蔓延开去,顺带着将其衍生物·黄泉一并渗入水系之中,任由其顺着水脉的流向不断扩散、延伸。
  【黄泉】,一种玄冥之力所生成的奇异衍生物,它并没有一般水系能力会去发展的进攻性、腐蚀性或是束缚力,甚至无法用它来发动什么具有杀伤力的攻击。
  倒是因其性质极为沉定凝炼,不易反应,也不易受染,常在锻打、制剂等过程中被李瞬拿来当做稳定剂使用。
  当然,如果只是这种程度的话,还配不上做玄冥的衍生物。
  黄泉的特殊之处在于一种特别的凝聚力。
  普通的水液在以各种形式逸散后就再也不会重聚,但黄泉不同,这种液体不论以何种形态如何逸散,其间都会存在一种凝聚力,能够以施放者为核心,重新合为一体。
  如果没有外力阻隔,逸散的黄泉会按照预先设置的特定时间,不为人知地缓慢地凝聚,而只要稍加操纵,这个过程的耗时会缩短数十乃至数百倍。
  这就意味着李瞬可以随心所欲、极致精密地控制他想要控制的任何水域。
  ——以近乎领域场级别的控制力。
  在黄泉逸散的范围之内,任何不和谐音的出现,他都能瞬息感知,若是开启玄冥本相,他甚至可以任意出现在水气所及的任何地方。
  虽然他迄今为止还没有掌握领域场,但在特定的水环境中,他随时可以拥有媲美领域场的力量。
  如果再配合上【阎流·临渊】一类的恐怖刀术,甚至可以系万千水脉于一刀之上,还能反复使用,单凭刀势就足以死压同级别的对手。
  在西明京的拜月社,鸷鸟·杜大风就是在两刀临渊之下接连吃瘪,不得不被率先逼出本相,从而被李瞬寻得更大的破绽,光速下线。
  确保自己所在的环境绝对安全之后,李瞬沉入渊底,放空心神。
  玄冥之力流转时所带来的高度冷静与明晰,逐渐充斥他的头脑。
  少顷,渊底唯现出一双冷静而清明的幽邃眼眸。
  玄冥修炼法的气质冷冰,对情感有着强力的压制作用,开启玄冥本相后的状态,甚至几近磨灭一切情感的绝对理性。
  如果能将这种状态与苍龙本相显化带来的【照见】结合,李瞬或许能够同时兼具绝对的理智和无解的分析能力,对于一名猎人来说,那简直强得无法想象。
  可惜,苍龙本相建立于极致的愤怒、痛苦之上,与底色为冰冷、淡漠的玄冥本相完全矛盾,两种本相显化从根源上就彻底互斥,要想这么干,李瞬大概第一个爆体而亡。
  于此调动玄冥,是李瞬需要一些时间,来对当前的形势做一些判断,他需要尽可能摒除情感因素对思考判断的影响。
  得益于近日来与练凛夕反复推敲长安形势,两人精准地将目光瞄准骆氏,以之为突破点,今夜成功与骆凤尹达成默契,意味着李瞬在长安打开了全新局面。
  刚才在内室中,骆凤尹已然和他进行了具体的交易,李瞬得到了一枚非常有分量的筹码。
  但今夜仍旧存在值得深究的蹊跷之处。
  今夜早前,因为讨论安酥的去向,练凛夕所在位置的情报被骆荔枝无意之间窥破,歉意之下,她的补偿心理油然而生,便干脆也将一个隐秘的情报告知了李瞬。
  长安银行秘密金库·贤者之遗的密钥:991019。
  这串密钥数字如果理解为日期,与小妹李映的生日完全贴合,如此的巧合,令备受震动的李瞬不能不疑心大起。
  他立刻向骆荔枝追问了金库的相关情报,得到了更加深入的信息。
  这座当年由太阳大贤者主导建设,卫戍部队·亢金龙负责具体执行的金库,拥有两重加密,密钥烙于亢金龙兵符印信之中,非历任亢金龙宿将——即董平川、骆荔枝——无可知晓。
  而除了密钥之外,还需要用一个类似信物、钥匙一类的物品,填充一个形状不规则的凹槽,以开启第二重锁。
  据骆荔枝说,官房和理事会耗费数年功夫,倾尽人力物力,甚至一比一完美复刻了那凹槽内部极为精密复杂的纹理结构,却因为材质不符,始终没能打开。
  李瞬在看到那个凹槽图样的一刹那,脑中就仿佛过电一般地想到了父亲遗留下的【星青玉珀】。
  星青玉珀可以自由变幻姿态的能力,可以说非常完美地适配那个凹槽。
  实际上,对于父亲的这件遗物,李瞬多年以来一直持疑惑态度。
  它看似是一件神兵利器,可以任意在枪、刀、匕等多种既定姿态间切换,也可以根据主人的需求变化为任意形态,能够适应猎人不断变化的需要,其材质之坚韧,更是甚至能够承受龙气的侵蚀。
  可李瞬越是使用,越是产生一种手感,以至于他觉得星青玉珀虽然被打铸成了武器的形态,但它不是一柄适合他的武器,甚至于,或许都不是一种武器,。
  星青玉珀虽然神异,但它并不锋利,也不霸烈,既非水也非火,素质极其的中正平和,平和到可以说毫无特点。
  这倒不是不能理解,毕竟如果特质过于明显凸出,就没法自由自在地变换形态了。
  可如此中庸的特质,并不适合李瞬。
  不论是使用玄冥还是龙气,那都是极端霸道的力量,星青玉珀绝非能够将之发挥到最强的选择。
  李曜能将李瞬一手塑造成一个素养优秀的猎人,甚至可以悄无声息地把修炼法拆散,潜移默化地藏在日常中,让李瞬不知不觉地就在十多年之间学会了玄冥,为何不能帮李瞬做进一步的规划?
  比如说,给他留下一把适配玄冥的武器?
  哪怕干脆就什么也不留,权当让李瞬自寻前路,不限制他的可能性,也好过留下半吊子的东西。
  要知道,作为日曜之冕,李曜不可能不知道一把完美适配己身的武器之于修炼者究竟有多重要。
  因为到达君位层次之后,修炼者的核心能力就从“意志的具象”升华为了“意志对规则的范围扭曲”,也就是从“器”升级到了“领域场”。
  核心能力嬗变之后,“器”就无法在领域场中得到单独的具现,不论在他人的还是自己的领域场中,都必须依靠凭依物才能再度具现。
  换言之,如果没有足够优秀的凭依物,相当于平白比他人少一种能力,还要被对手压制。
  这在君位层次那种互相打牌模式的战斗中,可以说是压倒性的不利。
  所以,一柄足够强大、足够适合的神兵利器,对修炼者的重要性无需多言。
  想要打造一柄这样的武器是有难度的,要求兼具强大与适配,这不知要投入多少心力和资源去不断尝试,才能取得成果,寻常修炼者根本是拿到什么就用什么,完全没有挑剔的余地,只是这样一来,灵器凭依后的威力就会大打折扣。
  而由于灵能修炼法的特殊性,即便是修炼相同的修炼法,每个人的灵能性质都会根据心性的变化存在一定区别,有的甚至天差地别,父辈用过的武器传承到自己,凭依效力打个对折都有可能。
  所以,任何对前途抱有期待的修炼者,最迟最迟都会在突破到禁位之后,就着手亲自打铸一柄独属于自己的神兵,一旦登临君位,还要视情况进一步加强。
  像练凛夕、皇甫空明、骆荔枝、苏星流之类的禁巅强者,无不已经拥有了适配自己的神兵,并且还在不断地优化提升中。
  这也就显现出如今世上独一无二的器体合一者·林夜砂的厉害了,她根本不需要再对器做出什么提升,她只要修炼不断,器的强度就会一直提升,且能反哺妖躯,强上加强,堪称离谱。
  话说回来,以李曜的心性和智慧,又怎么会给儿子留下一柄与他相性不符的武器呢?
  这很迷惑,可如果不把星青玉珀看作一把武器,而是看作一种具备其它用途的物品,那就说得通了。
  以往李瞬疑惑归疑惑,却因为想象不出会是一件什么样的物品,这种想法也就就此作罢,但在看到金库第二重那泼水一般不规则的凹槽锁之后,他一下子就为星青玉珀找到了用途。
  密钥数字的巧合,凹槽锁与星青玉珀的吻合,仿佛洪钟大吕在李瞬脑海中敲响,李瞬的脑海中浮现了一个大胆的推论——他的父亲,日冕·李曜,很有可能就是主导长安建设的第二任大贤者·太阳。
  物证近在眼前,而逻辑上的证据也很快被李瞬补完,他发现,两者的时间线上也存在相当的贴合。
  李瞬迄今为止所掌握的,日冕·李曜的时间线大致为:
  80年代以前,资料几无,被怀疑是隶属于执夜府,后来叛出执夜府建立行会的的三名“先行者”之一。
  整个80年代,不断完成超高危合约,血战于行会与执夜府局部战争的第一线,被称为日曜之冕,行会最强日曜猎人,多次在明京执行斩首行动,声名令执夜府胆寒。
  自明历91年明京变乱之后,执夜府的很多记录遗失,而根据李瞬从行会了解到的信息,日冕在90年代最后一次参与日曜合议会的时间是95年,也就是李瞬出生的当年,据说那次他只是与会,没有做出任何发言。
  99年前后,日冕因未知原因在元妖界大开杀戒,此事在执夜府内部只有零星记载,而据杜大风临终前所言,这一次屠杀直接颠覆了元妖界格局,如杜大风这样的君位,尚属屠杀中的逃难者。
  此后世间就再无日冕音讯,实际上是李曜已经悄然隐居曦城,抚养儿女,最终早逝。
  李瞬对儿时的记忆近乎于模糊,他甚至连母亲的音容都完全想不起来,更别提得父亲是不是在自己4岁那年离家过了。
  不过按照李瞬现在掌握的时间线来看,整个90年代,日冕的生涯几近于空白。
  再看贤者组织。
  自明历91年,即三代遇刺、明京变乱的同年,在变乱发生之后,贤者组织趁势向神州全境公开了【天空城计划】,发起了前代未闻的超大规模众筹。
  众筹计划发布后,当即引发群雄响应,心思各异的各种利益集团蜂拥而至,而后不过数年之内,一座雄城便拔地而起,长安迅速成为超然于地上的独立城邦。
  众所周知,贤者组织是一个异常神秘的组织,其成员全部不具姓名,不露身份,只统称为贤者,从不单独与外界接触,团体的态度只通过为首的大贤者表态。
  有些贤者甚至到被清算身死族灭之后,真实身份都不为外人所知。
  这种传统也继承到了由贤者组织演变而来的统括理事会上,理事会的成员同样都是不具姓名的神秘人,甚至连一直与之对抗的星域官房都很难搞到现任理事的真实身份。
  需要隐藏到这种程度,已经不能说是单纯出于安全考虑的自我保护措施了,显然,不仅是保护己身的安全,更是一种对既得利益和既有身份的维护方式。
  换言之,对于贤者组织的成员来说,他们不光只是因为筹建长安而成为目光的焦点,大概率在加入组织之前,他们本身的身份可能就已经是众矢之的了,一旦暴露,会为这座城市带来麻烦。
  按照天空城计划公布和长安建设的时间推算,这个组织最晚也应该在80年代中期就成立了,更早甚至可以推到70年代,因为像这种惊世骇俗的庞大计划,必然需要提前多年的布局、串联,才能达到一朝发起,多方响应的效果。
  日冕正好完全符合贤者组织的特殊情况。
  80年代中期,那正是新生的行会与衰颓的执夜府刺刀见红,日冕作为传奇猎人大杀四方的时候,他的身份过于敏感,肯定是需要隐藏的。
  试想,如果当时日冕是贤者组织的一员为人所知,还处于萌芽阶段的长安,必然会立刻被日冕的敌人碾碎。
  此后,自明历99年,太阳大贤者最后一次改动密钥后封死金库,此后消失,权力顺位交迭至如今的三代大贤者·太白手中,此后长安组织架构大幅更迭,进入理事会与官房纷争不断的时期。
  两相比对,可以看出,日冕的空白与长安的崛起,时间线存在贴合,而且还存在同样关键的时间点——自明历99年。
  或许这仍旧是巧合,仍旧是推测,仍旧有些单薄,但李瞬不是侦探,猎人不需要那么多证据。
  密钥数字与小妹诞生日的巧合,凹槽锁与星青玉珀的吻合,日冕与太阳时间线的贴合,甚至连代号都有几分相近的暗合...如此种种,已经足够支持他做出大胆的结论了。
  日冕=太阳=李曜。
  一旦代入这个结论,那么李瞬曾经发现的“长安在应用仅父亲掌握的虫技术”,“被收容机构带走的小妹最终来到长安”,这些蹊跷的情况就全部可以解释了。
  对李瞬而言,父亲光辉却短暂的一生始终有如一团迷雾,因为他继承了父亲的身份,这团迷雾也始终笼罩在他身上。
  父亲是否真的如他所想,曾经经历过一场深重的背叛,以至于断绝一切隐居曦城最终早逝?
  阿姐、小妹和自己,李家的三个孱弱无力的儿女,究竟被父亲以什么样的遗计所保护?这种保护现在是否还在持续生效,抵御着针对父亲而来的未知威胁?
  还有…与母亲相关的事情又是怎样的?孕育了李家后裔的母亲...会是什么样的人?
  骆荔枝的无心之言,如拨云见日般给了李瞬一个直面身世疑云的机会,他急切地想要寻求一些佐证。
  好巧不巧,李瞬发现,眼下正好有一个绝佳的机会。
  ——骆凤尹。
  在谈判中,李瞬特意提到“日冕和不二狐相交甚笃”,意在给自己作为骆凤尹“压倒李照”合作者的独一性添加足够分量的筹码。
  可他明明还有其他的筹码可以拿给骆凤尹看,却偏偏选择了最敏感的一种——故意在骆凤尹面前提起日冕。
  这是试探。
  李瞬认定,父亲李曜和骆凤尹之间有很高概率存在交情,或许是曾经的好友也未可知。
  他甚至连骆荔枝都有可能认识。
  只要坐观骆凤尹的态度,就可以对这些猜测进行互相印证。
  很简单,李瞬扮作鹰钩鼻的时候就从骆荔枝那里套出过情报:长安城的整体建设与律令条例种种,均是由第一任大贤者【太阴】设计创立,【太阳】统筹规划的,其余贤者不过跟附骥尾,出钱出力而已。
  换言之,作为长安基石的【虚天概界】和【天空城计划总纲】,出自于太阴、太阳之手。
  骆荔枝描述亢金龙历史的时候,言语间更是对太阳大贤者尊崇备至,情感真实。
  能透露出这样隐秘的情报,实际上就已经意味着陵光骆氏和贤者组织之间,存在深度的联系,否则不可能对贤者组织的详情有这样详细的了解。
  而且李瞬也通过各种渠道,了解过陵光骆氏的根脚,他知道骆氏在长安建设的初期,拥有超过四分之一的长安独占开发权,整个朱雀星域都是他们一手建起来的。
  骆氏并非当年注资长安的财阀中最有力者,甚至排不上最前列,却能享受如此上佳的分配,原因无他,因为骆氏是当年第一个带头响应、最快完成注资、全面投入长安的势力。
  骆氏不一定比其他势力更富有,但别人都是来投资,他们却是来赌博的,投入的比重完全不一样。
  骆氏的力挺,可以说给破天荒的众筹计划打了一针强心剂,举一族之财力,去赌一个看不清的未来,这决策之大胆令人难以置信。
  当然结果是好的,骆氏当年的果断决策,换来了如今贵为四象之一的强盛。
  而据传做出那孤注一掷的决策,引领骆氏跃升为长安贵族的人,正是骆凤尹。
  敢为前无古人的天空城计划,为不见片瓦的长安做这种程度的豪赌,要说没有私人关系或者说情感因素的影响,李瞬是不信的。
  何况父亲还曾在妖怪图录上备注过“鸾鸟缠人”之类的语句,语气里透着一种微妙的无奈,原本李瞬是没懂什么意思,也没去多想,即便后来得知了骆氏一族隐藏的妖怪真身就是鸾鸟,他也还是没怎么多想。
  直到今夜亲眼见到骆凤尹,李瞬才咂摸出一点味道来。
  这是...老爹的情债?
  果然,不论是不是,在李瞬有意以一种容易令人误会的方式提到“日冕”之后,骆凤尹的反应很是异常。
  她的情绪一下子突破了从开始谈判以来铺垫和塑造的冷静理智,变得极具攻击性。
  当然,她收敛得很快,但那种异样确实是存在的。
  彼时李瞬并没有提出疑义,他知道即便提出来,骆凤尹也不会作答,即便回答,也只会是敷衍而已。
  而且他现在也绝不会在骆凤尹面前表露出与日冕·李曜存在进一步的关系。
  他从没忘记,当年背叛了父亲,致使一代传奇猎人黯然退场悄然逝去的罪魁祸首,始终不见任何线索,凭依于枭身上的那个神秘人,迄今为止没有再露过任何行迹,仿佛人间蒸发。
  现在看来,这个人或许就在长安。
  父亲不把任何过去的经历透露给自己,就是为了让自己不受到任何预设立场的影响,产生谬误的判断。
  不论骆凤尹与父亲之间存在如何亲近的关系,都可能会因为岁月、利益的变迁而改变,曾经的朋友现在不一定还是朋友,更遑论还存在背叛者的可能。
  要知道,越是亲近之人,其背叛就伤人越深,这种刻骨铭心的苦痛,他才经历过没多久。
  他无法轻易地做出判断。
  任由自己深深沉浸于玄冥,猎人的脑海中不断地回放着提到日冕之后骆凤尹对待自己的言行中一切细微的变化,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
  夜渐深。
  ——————
  回来了回来了。
  前端时间心理持续性的过度压抑,整个人状态极差,沉下心来努力调理了一段之后,身心都好转了不少,才敢继续码字。
  六月份本书会参加一个站内活动,大书架也预约上了,届时会进行一波集中爆发更新以飨读者。
  行将百万字,一路走来,唯有感谢各位对我的支持,故事的帷幕正在拉开,还有很多精彩想要描绘,敬请期待,致歉,拜谢。

第一百八十一章 被绑架了你就眨眨眼
  翌日傍晚,李瞬按例提前抵达操场附近等待明空。
  黑暗中已经波诡云谲山雨欲来,明面上的生活却仍旧一成不变,按部就班。
  早晚的锻炼已经逐渐形成惯例,不需要他特别联系通知,明空就会在早七点和晚五点这两个时间点前后自行抵达操场。
  当然也没法去提前通知她,因为明空没有手机,日常也不见她使用任何通讯设备,仿佛完全没有和外界联络的需求。
  这还挺符合她的性子的。
  当然,也有可能明空掌握了某种不在李瞬认知之内的高端通讯技术就是了。
  不过在等待了近半小时之后,李瞬有点坐不住了。
  迄今为止明空还从没有迟到过,一向都会卡着他到场之后五分钟左右这个时间到场。
  这种卡点对明空来说属于信手拈来,毕竟少女通过波普微粒掌控着整座白鹿院的动态,她可以随时随地锁定李瞬的动向。
  李瞬也是知道这一点的,他第一次来白鹿院就是被明空用微粒监控,大数据分析之后抓出来的。
  所以今天的情况才显得尤为反常。
  眼见时间已经过了五点半,仍旧不见明空的踪影,李瞬眉宇间流露几分疑惑。
  但在这时,李瞬忽觉一阵心血来潮。
  紧接着,他感受到分明有什么东西在以一种轻缓到几不可察的力度,触碰他的后背。
  可他接近君位的强大感知却分毫没有察觉到究竟有什么靠近了他!
  李瞬不动声色地坐在原地,恍若未觉,仍旧与先前一般百无聊赖地玩手机。
  差不多又在原地坐了十几分钟,李瞬啧了啧嘴,嘟囔了句“她今天这是翘课了?算了,明天再说吧”,便自顾自离开了操场。
  他径直离开白鹿院,随便挥手拦了一辆出租车,到附近商业区的一间餐馆里等待一阵之后,刚下课没多久的夏师寒匆匆赶到。
  对这个来自理事会和公司的“诚意”,李瞬并没有拒绝。
  他对这个命途多舛的小姑娘其实多少有点同情,但她的命运在太早以前就被人决定了,不是李瞬随便就能改写的。
  相反,如果李瞬生硬地把这个“诚意”推出去,这个姑娘大概率就会被公司那边清理掉,而且还会引发理事会、公司里某些人不必要的警惕,费而无惠。
  夏师寒在忠诚度方面没有问题,在李瞬亲手为她“用印”,启动了铭印于她体内的阵图,为她成功塑造了第二灵台之后,夏师寒就彻底成为了绝对忠诚于他的存在。
  塑造出这种忠诚的技术,说实话那股三尸神的味儿太冲了,所以他也想借着这条线,摸摸理事会、公司和三尸神究竟是否存在关系。
  于是李瞬干脆就把她用了起来,夏师寒各项生活技能基本都全能,而刚好他在长安也确实欠缺值得信任的人手。
  她如今还是按照以往的日程,一边在白鹿院读书,一边为李瞬处理家政工作,现在也时不时兼顾着为重伤未愈的练凛夕料理生活,除此之外倒也并不深入李瞬的其他事情。
  李瞬笑着拉夏师寒同坐,两人一边聊着,一边点菜吃饭,席间也不知李瞬凑近夏师寒低声说了几句什么,夏师寒柔美的俏靥逐渐泛红。
  而后饭后,并肩漫步了些许时间的两人,竟然一同走进商业区里一间有名的情侣酒店。
  夏师寒霞飞双颊,悄默声地跟在李瞬身畔一路走进房间。
  虽然她已经知道了李瞬要做什么,但置身于如此暧昧微妙的场所与氛围内,她的心跳不可避免地急促起来。
  李瞬反手关上房门。
  “主...”
  李瞬对她摇头,在唇前竖起手指。
  他没有看房间里的陈设,脸上温和的笑意也完全敛起,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逐渐趋于凌厉的,能够给人带来强大压迫感的冷肃神情。
  与他的目光只是一错而过,夏师寒的身体便本能地微微颤抖起来。
  她记得这个眼神,那种带着强烈的强者对弱者、猎人对猎物支配感的眼神,曾经一度将她的心理防线彻底摧毁过。
  不过今天她并没有这样的实感,因为李瞬的锋芒不是针对她的。
  李瞬进入盥洗室,拧开水龙,而后返回屋内,取出数只用于干涉电子信号、音波传输的【扰虫】,均匀地排布在房间内,而后又取出几枚灵术道具,激发生效,几层深浅不同的黄光逐渐在房间内晕开,撑出一片类似力场的空间。
  迅速布置完一切,他转身道:
  “最多两小时内,我会回来,如果我没回来,你自行离开。”
  “好。”夏师寒毫不犹豫地点头。
  “我设置了一些屏障,这个房间里的动静无法被寻常的技术手段或灵术窃听、偷摄,所以监视者很可能会设法接近房间来确认动静,你要随机应变,别露出破绽。”
  “明白。”
  夏师寒不假思索地认真点头,心中很有些跃跃欲试。
  她知道自己的来路有问题,那一夜被李瞬讯问过之后,她已经明白自己就是理事会送到他身边的一枚明棋,他信不信任她都很正常。
  但自那枚铭印烙印在自己的胸前之后,她的命运已经不可避免的与这个男人的意志连结在了一起。
  她早已接受了两人之间的主从关系,她胸中涌动的心意毫无伪饰,而今天的事,是取得他信赖的重要一步。
  夏师寒不想浪费这个机会。
  只是...答应是一口答应下来了,要怎么随机应变呢?
  夏师寒有些迷茫地歪了歪头。
  少顷,她好像忽然想出了什么主意,一整张俏脸一下子涨得通红通红。
  这边任由夏师寒自行应对,李瞬自合上盥洗室的门。
  龙气尽敛,玄冥倏生,李瞬的眸光变得幽邃如渊,须臾之间,他眉心浮现一抹玄异的漆黑菱形印记。
  【玄冥本相】。
  他脑海中再度浮现在操场上等待明空时,背后所感受到的触碰。
  被碰到的一瞬间,他就已经察觉到那是什么了。
  迄今为止,世间唯一能够不露任何痕迹地接近李瞬而不被察觉,乃至触碰到他的,只有一种东西,那就是明空的波普微粒,这是超出李瞬认知范围的技术。
  波普微粒在李瞬的背后变换位置轻轻点触,李瞬则在脑海中将点位连成线条。
  那是六个字。
  ——印破,有耳,暗区。
  李瞬深吸一口气,下一刻,他挥手打散黄泉,眼底漩涡骤起,幽光大盛,呼吸之间,整个人消失于盥洗室中,再出现时,已置身于流经青崖山脉的苍龙星域内河之底。
  青崖山脉,正是邻近白鹿院鹿角暗区的所在。
  猎人换上鹰钩鼻面具,悄然浮出水面。
  ————————

第一百八十二章 少女,屹立于大地之上!
  李瞬没费什么功夫就领会了明空以波普微粒实体化的方式所传递的隐秘讯息。
  实际上扩一下句就是:铭印已经破解,但是隔墙有耳,到暗区来见面。
  李瞬没有迟疑,他直接以猎人思维假定了最坏的情况,即不仅是明空,连“白焰”也已经因为与明空的过密接触,落入了某些人的监视中。
  于是他做了一套戏,以夏师寒为掩护,争取到了潜入暗区的时间。
  他必然得去找明空一窥究竟。
  先不提铭印已破解的事情,就说明空为何要以这样的方式隐秘传讯?显然她已经遭到了监视甚至人身控制,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倒不是担心明空人身安全的问题。
  前文有述,以明空执夜府帝姬的身份、白鹿院掌上明珠的地位和天理概装团队带头人的技术价值,任何稍具理智的人都不会妄动杀死或刑讯她的念头。
  李瞬在意的是:明空为什么被监控,被谁监控。
  可能是三尸神。因为倾国的铭印内干系到结社的机密,三尸神想要灭口。
  也可能是理事会。因为天理概装项目的存在,李瞬和明空近期的频繁接触,招致了理事会的警惕。
  不亲眼见到明空,就只能在两种猜测之间摇摆不定。
  换上鹰钩鼻面具的猎人悄然浮出水面,借着夜色的掩饰,在青崖山脉中快速而隐匿地穿行。
  约十分钟之后,李瞬抵达鹿角区。
  按照他上次正面突入暗区的结果来看,鹿角暗区大抵是挖空了青崖山脉的某些山体,在山体内部建造了一部分白鹿院最核心的实验室,而后以强大的灵术、灵阵集群加上高端的技术手段做了障眼法和防御手段。
  他自然不会再选择贸然从正门突入暗区,明空既然叫他来暗区,就肯定有能够帮他顺利潜入的方法。
  他随手释放出一点灵能,手指在空气中凭空搅动,一个浅浅的漩涡就被这样搅出来。
  这是在向明空昭示他已经到了。
  不出所料,少顷,他眼前原本空无一物的虚空中,逐渐开始浮现一些半透明的粒子,组成了长度约一指的方向箭头。
  李瞬压低了呼吸,将动静敛至最小,跟着箭头的方向一路七拐八绕,很快就已经悄无声息的绕过了对应他印象中正门位置的虚假山体,来到偏东北角的一处断崖山体附近。
  他停下脚步,看着眼前的波普粒子忽然在空中如蒲公英种子般纷散,而后很快全部吸附于面前的这部分山体上。
  片刻之后,一道不起眼的门扉出现在李瞬面前,无声打开。
  李瞬不禁微微颔首。
  果然,明空对白鹿院的掌控力真不是说说而已。
  鹿角暗区不仅密布重兵和监控,防御的构建也可谓固若金汤,若非大梦刀刀斩空间的殊异能力,正如明空所言,李瞬即便以龙歃血后的君位实力,也需要很长时间才能破开特制的正门,届时白鹿院的守备力量早就全开,甚至长安卫戍部队都已经赶到了。
  要知道,护卫暗区的特殊守备队可是在李瞬破门之后几乎不到两分钟就完成了数百人规模的大部集结,在配备高精尖武器的情况下,依托各种强大的防御设施,甚至能在短时间内跟君位打的有来有回。
  不过,再坚固的堡垒,也能轻易从内部瓦解,只要有一个内鬼,一切都不是问题,更遑论是明空这样厉害的小机灵鬼。
  波普微粒使她对暗区守备的布防情况了如指掌,并且轻易可以屏蔽、劫持信号传输,李瞬一路行来,所有的摄像头全都失效,一个守卫都没遇到,如入无人之境。
  那丫头说波普粒子是她的“手”和“眼”,着实一点都没说错。
  进门之后是一段错综复杂的通道,通道尽头进入一间无窗的黑暗房间,李瞬这时看到手边有一套面罩、手套、白大褂之类的衣物,看来是提前备好的。
  他记得这好像是暗区实验室的标配制服,那天强突进来的时候见过不少这样打扮的人。
  李瞬也不迟疑,换上衣物之后,仍旧根据波普粒子的指引深入暗区。
  暗区的核心区域并没有见到太多明面上的守卫,大约这个点还在暗区里的人也不多,一路行来也不过与三四个白大褂擦肩而过。
  这里的学者、开发员之类,好像都是一些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家伙,对外界的事情并不关心,甚至都没有多看李瞬一眼。
  于是李瞬再深入一条漫长的通道之后,居然就这么光明正大地一路来到了暗区底层最核心的【零号室】。
  李瞬被堵在零号室的门扉之前。
  这时候已经看不到波普微粒的指引了,门却没开,他没有轻举妄动,按兵不动原地等待。
  当然,李瞬也不会什么都不做,他稍一思忖,便睁开星火瞳,打算暗自查探一二。
  但结果令人很失望,星火瞳无法透视零号室,甚至连周边的通道都无法透视。
  这条通道和实验室都使用了一些殊异的材质,可以隔绝星火瞳向来无往不利的透视洞察。
  这还是很少见的,自李瞬到长安后,一共就只遇上过两次星火瞳无效的情况,一次就是鹿角暗区,另一次则是夜神事件中追缉苏星流时追丢了星火烙印的踪迹。
  他从苏星流口中得知,长安主岛地下两千米的地底与地表之间,被一层性质特殊的特种材料所阻隔,那种材料仿佛可以吸收视线,任何级别的瞳术都无法看透。
  考虑到暗区和鬼市都跟理事会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那么这里提到的“材料”就应该是同一种东西,这种材料的应用,为长安鬼市的隐秘性提供了充分的便利。
  移门忽然打开,发出“刷!”的声音打断了李瞬的思考。
  他一手按在后腰别着的匕上,缓缓步入其中。
  未虑胜先虑败,事实上,李瞬同样考虑到了明空做局或被人利用做局暗害他的情况。
  不过很快,眼前发生的事情打消了李瞬的戒备。
  偌大的零号室里只有明空一人。
  她面前是一台巨大丑怪的机械,正在轰隆作响,动静不小,也不知它究竟有什么作用。
  身量娇小的孱弱少女独立于一座如山丘般庞大的金属机械造物面前,莫名营造出一种异常强烈的视觉冲击力。
  明空背对着李瞬进来的方向,纤细的小手正抛抓把玩着一枚硬币状的金属物。
  听到李瞬进门的声音,明空转过半头看了他一眼,下一刻,她忽然一弹拇指,竟将那枚金属物弹飞,一下子落入机械内部。
  李瞬敏锐地捕捉到轰鸣转动的机器内一抹不正常的能量波动。
  “吱——嘎——”
  眨眼间,机械造物发出了异常扭曲的哀鸣。
  “这里的空间秩序暂时被打乱了,我们应该能有不少于20分钟时间。”
  明空轻巧地跳下操纵平台,对李瞬招了招手:
  “东西都在里面,跟我来。”
  ———————

第一百八十三章 这是可以说的吗
  李瞬跟着明空,在狭长的金属通道中疾行。
  “怎么回事?”
  见到明空安然无恙,李瞬心中一些隐约的担忧也就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疑惑。
  他并不收敛自己的疑惑,直截了当地就发问。
  明空疾步在前面引路,一边言简意赅条理清晰地把情况梳理给他:
  “上次我在白鹿院内遇袭,给了理事会压制天城联合的借口,理事会借机往学院安插了不少人手,现在我的日常行动几乎全程都被纳入监控,你找我破解铭印的那个早上就是最后的清净了。”
  明空这里说的理事会,指的自然是主导长安运行的三垣派系。
  如果不是对长安的政制生态有深入认知的话,基本是不会专门以三垣、神州、元妖界,甚至于本土、执夜府、行会、四镇这样的视角来看待理事会的,对绝大多数人来说,理事会就是一个整体。
  李瞬闻言微微皱眉:
  “魏老没阻止吗?”
  “失败了,被以非常时期非常手段的理由顶回去了。”明空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他...他们早就想彻底控制天城联合了,很早以前魏爷爷就成了阻碍,这次算给他们抓到了好机会。”
  白鹿院的院长魏有终德高望重,一生都在践行其学风自由、平等、包容的理念,这与长安所提倡的理念不谋而合,以白鹿院为首的诸多学院组成联合,形成制度与经济上的独立,开启了长安的三十年学府盛世。
  但这却与目前三垣掌权者的意志并不相符。
  如今的长安已经彻底被上层改造为了一个食利阶层输送、攫取利益的工具,他们所追求的是绝对的控制。
  像天城联合这样具备强大影响力和经济实力的组织,三垣不可能容忍其一直在掌控范围外,之前没有动手,无非是忌惮魏有终的声望和影响力罢了。
  而这次倾国对明空发起的突袭,正好给三垣以借口,毕竟天理概装落地在即,在这个时点,连魏有终也无法抗住来自各方的压力。
  到年底还有两个月,有这些时间,已经足够三垣加深对天城联合伞下各学院的渗透控制了。
  或许魏有终所引领的学府盛世,已经彻底到了无以为继的时候。
  不过这些跟李瞬关系不大,他也仅仅对那个初见面就给他极深刻印象的通透老人心生了一点感慨而已。
  只听明空继续道:
  “这里是暗区·零号室,是理事会所设的最高级别的三处秘密实验室之一,涉密众多,防备极严,具有完备应对重火力覆盖打击、高强度单兵突入的能力,除非长安整体瘫痪,否则外人不可能入侵,对我的监视也只有在这里会放松些。”
  “当然,如果是我要放人进来,并不困难,你知道的。”
  既搞清了来龙去脉,李瞬心里那点疑惑也打消了。
  这时,明空停下脚步,转身用一种略显复杂的目光看着李瞬,道:
  “一个坏消息,因为你是魏爷爷对我最新的安排,你大概率也被盯上了。”
  她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但以李瞬的敏锐,已然察觉到她心底淡淡的失落和歉疚。
  在明空的视角,是她拖累了魏有终和李瞬,这个外表冷淡内心敏感激烈的少女,心里自然而然地产生了负罪感。
  也没办法,明空毕竟是一头扎在学院里,看问题的角度比较单一,这很正常。
  倒不如说在这个暴风雨前虚伪平静的时点,除了极其有限的寥寥几人之外,很少有人能真正把长安这盘迷局看得清楚剔透。
  “和你关系不大,理事会找上我只是时间问题。”
  李瞬沉吟片刻,学着明空的口气,轻描淡写道:
  “你知道的,我杀了那个家伙,在这过程中,我多少做了一些...嗯,会吸引理事会眼球的事情,他们会特别关注我很正常。”
  理事会不关注他才怪,他可是大摇大摆地拿着天市行走的印信把一大堆造价不菲的鬼械全给报废了,就只为了这笔账,三垣也得找他要个说法,更何况还有猎杀倾国的详情。
  在三垣的视角,无论是重视还是忌惮,“白焰”的价值已经拔高到了相当的地步,他们迟迟不来接触李瞬,无非是还在观望等待什么。
  明空意似不信,李瞬也没多解释。
  对付这丫头的方法他已经发现了,如果有件她没经历过的事情存疑,你解释的越多越详细,她反而越会钻进去推敲。
  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解释,直接给她一个结果就完事了。
  李瞬转开话题:
  “你刚才是在做什么?那是什么机器,我看到你往里面扔了一枚...硬币?”
  因为修习阎流刀术的缘故,他对空间的敏感度很高,确如明空所言,在她搞坏了那台运转中的巨大机器之后,空间变得杂乱无章。
  在混乱无序的空间里,无法稳定地使用空间系能力,像传送、移动之类的,都很麻烦,甚至连设置一个稳定的坐标都变得困难。
  “灵能波粒对撞机,一种利用空间碰撞、灵波对冲等技术手段,把灵能拆解至最微小单位的概念装具,长安仅此一台,这种极具创造力的装具,沿袭了灵衡三定律中...”
  听起来明空打算往下说一些让人费解的话,李瞬赶忙打住:
  “咳,你就告诉我它能干嘛吧。”
  明空少见地对他翻了个白眼:
  “...我用它开发出了波普微粒相关的一系列技术。”
  李瞬立刻竖起大拇指,夸道:
  “厉害!”
  明空无语:
  “算了,懒得讲了,总之,这台机器有制造灵能强碰撞,令空间产生可控扭曲的功能,我做了一点手脚,让扭曲变得不可控,预计至少要二十分钟,这里的空间波乱才会逐渐恢复。”
  李瞬的注意力重点却转到了其他地方。
  “意思是,监视你的人里...有空间系能力者?”
  他挑起眉,空间系,这可是不多见的,他纵横神州十年,听闻+亲见的空间系能力者屈指可数。
  能够熟练掌握空间系能力的人,通常都对空间规则有相当深刻的认识,空间规则是构架领域场的核心要素,换言之,这种人最少也有登临君位的潜质,绝对不会是弱者,有一个算一个,没有不麻烦的。
  明空不说话了。
  见明空不置可否,没有继续这个话题的意思,李瞬也就不再追问。
  现阶段他和明空的关系很是微妙,因为之前发生的种种和近来渐渐密切的接触,两人的心理都发生了变化,彼此之间实际已经萌生了超乎寻常的信任和亲近,但同时,他们也都各自隐藏着自己的秘密、目的,互不越线。
  比如明空体内的黑苏罗类药物残留,比如李瞬来到白鹿院要寻找的目标,比如...
  李瞬很清楚,一旦谁先主动挑破某些事情,两人之间或许连现在的关系都无法维持,他猜明空大约也是隐约知道这一点的。
  两人沉默着走完了漫长通道的最后一段,在明空向通道尽头的门扉输入虹膜、声纹和波普微粒特定频率之后,进入室内。
  进入这里之后,明空肉眼可见地放松了下来。
  李瞬打量了一下四周。
  约50平的房间里,摆着一张长桌,一张带滑轮的椅子,几块写满了白板,一些柜组,长桌上放置着一些小型仪器、测绘图、灵能发生器之类的东西,还有一些液体、固体,李瞬也认不出来。
  总之,一个很实验室的实验室。
  不过这里比之刚才待过的零号室,少了那个巨大骇人的对撞机,也少了那股冷冰冰不近人情的味道,要说的话,倒是平添了几分生活气息。
  李瞬看到了上有一些简单花纹的睡袋、小热水壶、桶装泡面和一些拆包或没拆包的零食,插着耳机的随身听就摆在一边,这里显然是明空休息过的地方。
  “这里是我自己的实验室,算是我的私人空间,虽然不会在这里留什么秘密,但不会让别人进来。没有椅子,你就站着稍等一下好了。”
  明空解释着,一边从柜组里取出几个颜色不一的元件,按照一定的规则摆放在已经清出空间的桌面上,再连接上灵能发生器,她又开始往桌面上涂抹那些装在瓶罐里的液体,摆放一些固体。
  做完这一切,明空取出紫色兽首徽记,摆在这个“阵图”的中心。
  “你要知道原理吗?”明空随口问了句。
  看李瞬一副不情愿的模样,明空轻轻哼了一声,道:
  “那开始了。”
  并没有什么惊人的动静或者震撼的场面,明空只是按下了灵能发生器的开启按钮,约十秒钟之后,经过一系列传导的三股灵能汇聚于紫色兽首中心。
  而后又过去二十秒,李瞬明确感觉到空间铭印背后联系着的那个小型异空间已经崩溃。
  很快,有一些东西被像呕吐一样从异空间之中吐了出来。
  明空遗憾道:
  “这个空间铭印结构复杂繁琐,近几天空间系相关的实验室又没那么空,以至于找不到太多研究的时间,否则早些破解,还能多保住几件东西。”
  空间铭印经过这些时日的磨灭,已经消散了不少,一些储于其中的物件就此消湮,她话里多少有些自责歉意。
  “已经很快了,这才几天。”李瞬笑了笑,安慰道,“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来,抓紧时间看看吧。”
  仅剩的四件东西在桌上一字摆开。
  计有一本暗红封皮的书册、一个通体漆黑的瓶罐和一紫一白两枚印信。
  李瞬本来想先看一下那本书册的,毕竟文字性的东西说不定会更清晰一些。
  但他迟疑片刻后,伸手抓起了那对印信。
  这对印信不知怎的,给他一种有些眼熟的感觉。
  他一时想不起来自己究竟在哪里见到过,便拿起来仔细端详。
  两枚印信除了颜色之外,形制是一模一样的,白色那枚并没有值得一提的地方,但紫色的那枚,其颜色与三尸神兽首的紫色如出一辙,很明显用的是同一种经过特殊调制的色泽。
  前文有述,这种紫色非常少见,而制备紫色颜料,需要非常高明的技术,很难仿冒,可见这印信的来历已经很明确。
  李瞬举起印信,查看其上内容,只这一眼,顿时心中一凛。
  但见那白色印信的底部赫然以阳文铭刻着明晃晃的【褫夺】二字,而紫色印信底部,则凸显出【吞象】二字。
  李瞬隐有猜测,神情逐渐凝重起来。
  他掣出斩春风,缓缓靠近两枚印信,剑刃在靠近白色印信时毫无反应,而稍微接近紫色的那枚,则立即发出隐约的亢鸣。
  到这里李瞬要是还看不明白,那就太没眼力见了。
  这两枚印信何德何能被倾国贴身携带于最隐秘的随身异空间之中?
  因为这就是【权能】!
  权能,即倾国、槲寄生等隶属于三尸神组织的存在所使用的,类似复活、褫夺之类,完全超脱于现有灵能修炼体系之外的特殊力量,一旦使用,往往会产生颠覆性的特殊效果。
  两枚印信的形制完全相同,只有颜色不同,而白色那枚【褫夺】明显是用过的,不出意外,就是倾国在与李瞬死斗的时候所用,其中已经没有了属于三尸神的那股特殊能量,所以斩春风毫无反应。
  换言之,两枚印信原本均为紫色,一次性使用过后,紫色便会褪去,变成普通的玉质印章。
  紫色的那枚【吞象】则并没有被使用过,这种权能也不知是什么效力,看字面意思,大概是一种吞噬类的能力。
  能与差点秒杀了李瞬的“褫夺”相提并论的能力,绝对足够强大,只是或许多次使用权能存在冷却时间或是某些限制条件?反正倾国最终没能在那场死战中使用出来。
  然而,如果仅仅只是收获了一枚没使用过的权能印信,还远不能让李瞬为之动容。
  他神色凝重,是因为他已经想起来为什么会觉得这玩意眼熟了。
  这种铭刻阳文的印信,他手上还有一枚,即隶属太微垣的柳延给予他的【天市行走】。
  此外,近期他还见过两枚,即隶属天市垣的周卓交给他,用以操控鬼械部队首脑的那两枚,现已损毁。
  这么看来,情况就很明朗了。
  三尸神已经深度渗透了长安三垣的高层。
  ——————

第一百八十四章 死去的谜团突然开始攻击我
  随着这个结论的推定,李瞬心中一时间涌出许多杂乱无章的思考和推演,令他一度有些失神。
  不过眼下不是时候,片刻之后,他便转而看向明空。
  明空正在神色专注地快速翻看从倾国铭印空间里吐出来的那本书册。
  她几乎是以每2-3秒钟就翻过一页的高速阅读着,像明空这样天赋异禀之人,其速记能力和理解能力都远非常人能够比拟。
  尽管时间紧张,但李瞬仍旧没有开口打扰她,给她留够看完的时间,他很清楚,在同样的时间内,他和明空之间接受、理解知识类讯息的能力有着巨大的差别。
  关于这一点,李瞬绝对有发言权,毕竟他身边从小就有两个可称之为不世出的天才,不得不说生活在这种家庭,压力还是有点大的。
  同样的一本故事书,李瞬甚至还没读完四分之一的时候,李映就已经读完并且可以当场写出一篇内容翔实的阅读分析了,文中随处可见信手拈来的原文引用,足以体现她已经在高速阅读的过程中直接速记了全文。
  至于李照就更是离大谱,她看得也就比李映稍慢一些,但重点不在这里,重点在于她可以随意摘出故事的某一段,然后在完全模拟作者的语言风格和思想内核的前提下,给故事写出多个完全不同版本的续篇。
  约5分钟后,明空合上书册,微微眯起眼,李瞬能捕捉到她眼底闪烁着或有所得的思索之色。
  “怎么样?”他问道。
  “你看看。”
  明空把手册递给李瞬,李瞬翻开,便看到手册上的女性手写字,内容则很不知所谓,居然是李瞬少年时代曾读过的文学作品。
  再往后翻,内容又有多次变化,全都是李瞬记忆中曾经阅读过的,在神州家喻户晓的那种著名文学作品。
  “加密文字。”李瞬道。
  “对,整本册子都经过加密,真正的内容需要以密文的出处、页码、行数、划痕等互相协同作为密钥来破译,但这并不是特别复杂的加密方式,密钥也都是常见的书籍,只是稍加杂糅而已。”
  “所以我花了点时间,已经把全部内容破译出来,通看了一个大略了。”
  明空轻描淡写地说出了一些吓人的话。
  要知道这是本厚度超过一指节,至少200页打底的册子,文字少说数万,还是密文,而明空连通读带破译就用了五六分钟时间。
  “这册子分为两部分,前半部分是抄录的一本古书,内容大致是在描述如何去调度一种能量,书不全,中间被撕掉了一部分,之后我会录下来给你的,或者我教你解密方法,你自己去破译也行。”
  “不过,我个人不推荐你在这上面耗费太多时间,意义不大。”她淡淡道。
  “哦?”李瞬皱眉。
  明空略一停顿,摇头道:
  “就我通看下来的观感,古书这部分的文法古奥,佶屈聱牙,通篇不说人话,我反正读不太懂。这样的文风不是自明历前后时期的,甚至早于夜国时期,说不定要上溯到十二国时代或者更早,那得是几百上千年前了。”
  “还有,我虽然对古代语言知之不多,只是跳着看看,但就这样我都发现其中有不少残缺的字句,基本只能靠意会或者上下文来猜测。举例来说,这些文字就像是直接从什么古老残缺的石碑上拓印下来的一样不完全。更别说书还被撕掉了一部分。”
  明空不自觉地皱了皱鼻子,做了结论:
  “综上,我认为仅接受过常规教育的现代人是基本读不懂这部分的,如果想要完整解析全文,你需要找到一些古代语言、历史方面的专门家,做深入的研究,最好还得懂灵能学。”
  李瞬赶紧摆了摆手,他哪有那个时间。
  就算真去找,真能找到这种人,也不说泄不泄密的问题,解析出来的时间稍微久一点,李瞬都已经用不上了,万一花个几年,估计黄花菜都凉了。
  “比起这个,我更建议你关注后半,这部分全都是类似某种实验报告的记录,或许对你更为有用。”
  明空随手一翻就翻到了页数,手指点了点,李瞬便看到空气中无形的波普微粒开始显形并飞速聚集。
  很快,密密麻麻的灰色粒子竟然浮跃纸上,在书上密文的每一行下方都组成了明空翻译的对照文字。
  ...
  ‘1.11,平稳。’
  ‘1.20,喂食日。’
  ‘2.4,平稳。’
  ‘2.10,波动频繁,增加喂食。’
  ‘2.20,喂食日,测量,长大1寸3厘。’
  ‘3.9,平稳。’
  ...
  一如明空所言,这是一份类似实验记录的东西,李瞬粗粗翻看了几页,全是这样的日期+简单描述的记录,像这样的内容,后面还有密密麻麻的一两百页。
  李瞬头都大了,一点看下去的心思都没有,以他贫弱的阅读速度,得拿回去看好几个小时。
  专业的事还是得交给专业的人来做,李瞬把书一合,直接发问:
  “我就不往下看了,明空,你既然通读了一遍,那...有什么收获吗?”
  “我记得有人不光要求当着他的面打开,还预备了杀我的打算来着,我单方面说的话似乎不足为信吧。”明空斜睨着他。
  李瞬讪笑一声,双手合十:
  “拜托了。”
  “fu。”
  明空轻轻碰了碰精致的双唇,发出了一个类似于哂笑的微妙音节,却也没有继续拿捏他。
  “前半部分古书我看不太懂,也没看出什么,只能说个大概。”
  她组织了一下语言,描述道:
  “书中所说的能量可以读作‘羯磨’或者‘业’,从描述上来看,我甚至不能确定这是不是一种灵能,反正跟我认知里的灵能全都不同。”
  “【羯磨力】,也可以叫【业力】,是一种无形无相,无法直接对物质产生影响,没有直接破坏力,却蕴含生灭,具有颠倒乾坤生死之能的力量。”
  “掌握这种力量之后,可以任意地改写生命的形态,甚至让无生命的变成有生命的,当然,也可以随意地抹消其他的生命,也就是掌控生死。”
  “而最厉害的是,只要满足一些条件,这种力量可以做到无限地传承、延续下去,通过子孙甚至是不相关的人去传承,而且和妖怪血脉的传承不同,全部的力量都能传承下去。”
  “不过要达到传承的标准,需要以一种特别的方式去累积,根据方式的不同,所累积的‘羯磨’...啧,还是‘业’读起来方便。”
  明空顿了顿,继续道:
  “根据方式的不同,所累积的业力类型也会变得不同,最简单的区分就是善业、恶业,即行善或为恶,先种下种子,而后以某种方法如何如何提取某样与种子相呼应的东西,此后就可以开始一点一滴地累积业力...”
  李瞬正听得认真,明空却没声音了,他疑惑地抬头看她。
  “后面没了。”明空摊了摊手,“有的看不懂,还有的被撕掉了。总结一下,大致就是在吹嘘这种所谓‘业力’的厉害之处和一些浅表的方法性描述,更深入的东西估计在被撕掉的部分里。”
  李瞬啧了啧嘴,问道:
  “这部分暂且先搁置吧,后半部分呢?”
  “那些实验记录倒还真有几个值得一提的地方。”
  明空微微颔首,道:
  “文本里没有提到究竟在做什么实验,但从其中的‘喂食’、‘成长’等词眼,大致可以看出,是在通过饲养/抚育某种活物来达成某种实验目的。”
  “实验没有结果,但持续了很长时间,以至于这个活物总共长大了约2.08米、82公斤,第一条实验记录至今已超过二十年,最后一次记录是在今年7月,没有后续。”
  “誊写手册的笔墨是市面上较为常见的类型,我通过分析比对墨料的性质和风化程度推测时间,得出的结果也能与内容描述的时间相互印证。”
  “比对、总结所有记录可知,这活物每个月只需要喂食一次,或者是每个月有一天需要大量喂食,平时则可以常规喂食,这个时间在每月的20号前后。七伤本人几乎每个月都会亲自参与喂食日,喂食日无记录的仅有6次。”
  明空这时候已经从李瞬口中得知了袭击她的人的真正名字、性别和一些基本信息,她推理道:
  “不难看出,这本册子是七伤亲手抄写记录的,通常来说实力到这个层次的人物,并不需要亲自过问这些事情,足见这上面的内容对她来说,既非常隐秘,又非常重要。”
  “然后是一个关于实验目的的简单推理——七伤专门在抄录了业力修炼法的册子后面紧接着就记录实验,她明显是在设法实验如何掌握业力。”
  “至于实验具体内容,我猜测,或许她是在培养一个可以使用和传承业力的工具?她不是擅长于操纵傀儡、侵夺他人么?”
  ...
  明空还在认真解释她的推论和佐证,李瞬却逐渐神飞天外,记忆回到了那一夜在倾国殿堂中生死搏杀的战场。
  李瞬必须承认,那是一场艰难的战斗,即便在他这些年经历过的所有战斗中都名列前茅。
  倾国诡异强大的能力百出,李瞬却只能束手束脚地应对,明明是绸缪在先的狩猎,却硬生生被既定的猎物杀出一条血路来。
  好在最终,猎人的一方还是赢下了这场死斗。
  可那场战斗之中,还存在不少未解之谜,这些谜团原本已经随着倾国的死亡而尘封,永远不会有答案。
  但现在,其中一个重要的答案正渐渐浮出水面。
  围绕着殿堂死斗的一个核心问题,就是“殿堂内的黑茧究竟是什么”。
  以人心为食的邪异黑茧是整场死斗的破局点,从一开始就被李瞬盯上,而它也受到倾国的竭力保护,即死咒、白皇、络九等等,且为了防止黑茧被偷袭,倾国一直都没有在外部拿出全部实力。
  甚至在李瞬切实威胁到尸神婴的时候,她不惜性命真死,以使用权能复活,只为能迅速回去救场。
  在倾国死前,李瞬已经知道了,在那个黑茧之中,孕育的是倾国的孩子,可以称之为【尸神婴】的存在。
  倾国那样精心的、竭力的保护尸神婴太正常了,那可是在保护它的孩子,也是母性驱使她做出那些放弃一切的癫狂举动。
  以至于她在李瞬本相显化逆转局势,安酥趁势进场之后,意识到已经无法保全尸神婴的性命,直接陷入了彻底的绝望,干脆打算拖李瞬陪葬。
  到这里为止一切都已经真相大白,但这一切却存在一个共同的矛盾前提。
  ——尸神婴是怎么来的?
  要知道,倾国是三尸神组织的核心成员“尸仆”,是被人为制造、训练出来的死士、权能操纵者,历经每一批次只能活下一个的残酷筛选,一直活到最后的优秀工具。
  工具不需要自我意志,只需要绝对服从,就像是隶属于中天社的死士陆蝮,谛听一个电话两句话,他没有任何犹豫,直截了当地舍弃了自己的性命。
  让倾国拥有一个孩子,显然并不是有利于三尸神高层的方案,母性、情感这些之于人是加分项,之于工具就是大大的劣势了。
  很简单,有了孩子,三尸神高层给七伤下命令让她去送死,她还会去吗?即便去,她还会像陆蝮那样果决吗?
  一定不会。
  要知道,像“复活”这种战略意义巨大的权能,倾国可是为了护住尸神婴,在战斗还没进入白热化阶段就随意使用了。
  所以李瞬甚至认为,以三尸神的诡异手段,在最初就清除七伤生育能力,以永绝后患的概率都很高。
  如此说来,尸神婴的出现,就显得有些吊诡了。
  从死海回来之后,李瞬也复盘很多次了,始终不明白其中原因,直到明空破译了倾国随身的手册。
  “不是工具,是孩子。”
  他喃喃道:
  “倾国瞒住了所有人,用业力人造了一个本不该出现在这世上的孩子。”
  ——————

第一百八十五章 世界第一公主殿下
  李瞬将尸神婴的情况略作删减之后讲述给明空。
  “受限于阅历,我之前都没想到这种可能,现在看来,这倒像是贴合程度最高的,相比我的推论,可以更加没有违和感地代入业力的概念和这份实验,不,养育记录。”
  明空认可了李瞬的看法,但她话风一转:
  “只是,如果涉及到情感因素,我恐怕不能给你提供什么有用的建议了,我不懂这些,只能把先前的线索做个收束了,进一步的东西还得你自己去琢磨。”
  这不是退堂鼓,直截了当地说明自己的不擅长,更说明她是真的在很认真地帮他。
  李瞬可以明确地感觉到这种认真和重视,明空的每一个陈述、推论,都经过谨慎的斟酌,也不在意自己的观点被李瞬推翻,转而会迅速地为他的思考寻找佐证。
  即便他先前明确地表露出对她的不信任,她也没有真的放在心上,只是小小地、轻轻地戳了他一下而已。
  这是独属于明空的温柔,一个因为某种隐疾,不得不去强行压抑己身情感的少女,所能展现的最大的温柔。
  李瞬不禁看了一眼面前仍在皱眉思索组织着语言的少女。
  眉眼清秀,气质疏淡,最重要的是,她身上有一种让李瞬在意的微妙特质,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起就在意。
  想到在明空体内发现的【黑苏罗】残余成分,李瞬的心又一点点沉下来。
  “简而言之,隶属于某神秘组织的七伤,机缘巧合得到了业力的修炼方式,意识到这种能量能够恢复生育、传承骨血,进而萌生了工具不该有的想法,耗费多年,隐秘地设法为自己诞下了后代,差不多就是这样。”
  明空说罢,拿起和书册一同掉出来的长颈瓶罐,道:
  “我跟你说话的时候,又分心多解读了一点关于业力的细节,主要是业力种子的种植和培育方法。”
  “业力种子需要通过不断喂食才能不断积累、成长,食物则需要配合专门的调配方式和道具制成。喏,就是这瓶子里装的东西。”
  “就我通过波普微粒的初步辨认,其中混合了多种性质不同的能量,具体如何,还得做进一步的成分分析。”
  “种子一旦种下,就不会改换主人,只要不长期断食就不会消亡,一直可以培育到传承给下一代,哪怕被种者遭遇横死,也仍旧能存活一段时间。”
  “在这种极端情况下,种子会转移到被种者怨念所在的人身上,吸食此人的生命以维系其存在。这种设计是为了那些为他人种植业力种子的人,还有机会把种子夺回来。”
  明空有些感慨:
  “真是顽强的力量,这也就是我觉得它不像灵能的原因。灵能就像灯,人死灯就灭,灵能逸散,回归星辰高天,业力则像火,不将最后一分燃料燃烧殆尽之前,永不熄灭,永远燃烧。”
  她看向李瞬,奇道:
  “七伤不是说过,他们掌握着一种与灵能迥异的,更为高级的力量么?你也说过,这个组织非常邪恶,能做到很多匪夷所思的禁忌之事。我还亲眼见到她用黑线状的能量将完全打碎的尸体重组以驱使,这是任何灵能都做不到的事情,或许,那种黑线状的能量就是业力?”
  不等李瞬接话,明空的眼中绽放神采,飞速地自语起来:
  “不对,黑线能量比业力更具侵略性,更具支配力,而且还有着强大的破坏力,也就是...对现实世界能够产生直接的影响,这跟业力的定义已经相差甚远,可它们分明多有相通之处,比如颠倒生死...”
  “是了,迭代!业力源于数百上千年前的古代,书上所载的只是很原始的开发方式,这数百年来,因为灵能的兴起,对能量的开发方式早已日新月异,很可能是那个组织吸收了对灵能的开发方式,对原始业力做出了迭代升级——黑线!”
  始终维系着平静冷淡的情绪,如一杯冰水混合物般的明空,此时居然喜形于色,苍白的面上泛起不自然的红晕,仿佛下一秒就要雀跃起来。
  李瞬听到此处,心头也不禁一震。
  三尸神诡异强大的地方就在于其颠覆现有灵能修炼体系的能力,如果能将这背后的秘密破解,对李瞬后续跟这个秘密结社的对抗大有助力。
  “明空,你...能不能试着把古书文字尽可能多的翻译出来,这会是很重要的情报,就算时间拖得长一点也值得。”
  李瞬有些尴尬地抿了抿唇,说实话这个要求还是挺强人所难的,明空再怎么天才,毕竟语言学和历史学不是专精,她势必耗费不少时间去做这件事,她又不是没其他的事情要做。
  他略一犹豫,便道:
  “对我来说,你比其他什么人要可信,这样,如果你有什么要求,尽管告诉我,我会尽我的能力为你做到。”
  没想到明空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下来。
  “不用说这些,其实你不让我翻我也会自己去翻的,这可是一种有别于灵能的全新能量,我要是不能拿来研究一番,晚上会睡不着觉的。”
  她难得地露出笑容:
  “而且,是我要感谢你才对,是你愿意把铭印交给我破解,把内容分享给我研究,我才能接触到这些新知识。”
  “还有,你放心,我只是单纯的对这种能量感兴趣而已,真的。”
  李瞬失笑。
  这丫头还挺记仇。
  恍惚间,他似乎又看到了几分记忆中小映的影子。
  他猛然把自己从这样的思绪中拔出,吸了口气。
  不能再这样移情下去了。
  小映是小映,明空是明空,虽然是同龄人,虽然多少有些相似,但终究,她们是两个人。
  明空以纯粹的情感和态度对待他,不吝把隐于心底的真实一面袒露在他面前,他却因为身怀隐秘而并不能给她对等的回应,这已经是做的足够差了,如果再把她当做别人去对待,那就实在太不尊重她了。
  李瞬稳定心神,正打算说点什么,却见到明空的眼中陡然闪过一抹慌乱。
  下一刻,他分明听到她连呼吸都重了三分。
  “怎...”李瞬的问句几乎要脱口而出的时候被他吞了回去。
  “白...白焰,你就躲在这里,不要出去,知道了吗,就在这里不要出去!”
  明空把倾国的遗留物一股脑全推给李瞬,脚步匆匆,从实验室的角落里取出一个包裹,又忙忙递给他,疾声道:
  “这是光学迷彩布,你应该懂敛气能力吧,自己看准时机藏好,藏起来就一动也不要动,你明白了吗!?”
  她深深吸了口气,盯住李瞬的双眼。
  “我知道了。”李瞬认真点头。
  明空没有废话,转身就离开了实验室,一路小跑地沿着狭长的走道返回零号室。
  李瞬目送明空的背影匆忙远去,移门闭阖,眼底顿时浮现一抹幽邃深沉的黯色。
  明空在说话的时候,连瞳孔都在颤抖,她眼睛里的光采几乎要崩溃掉。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众星捧月的神子,掌上明珠的白鹿姬,为什么会产生如此慌乱的情绪,她是被谁、为什么逼迫到这个地步?
  李瞬看了一眼时钟。
  19:35。
  从李瞬进入零号室到现在,才刚刚过去不到一刻钟。
  “连她预估的二十分钟都没到么?”
  他喃喃说着,幽邃的眼神在实验室中扫掠逡巡。
  零号室修筑在青崖山脉山体内部的地下深处,而青崖山脉是坐拥苍龙星域内河的,换言之,这附近存在地下水脉或暗河。
  作为大批实验人员生活的场所,零号室乃至整个暗区肯定是从青崖山脉周边的内河取水来得更加隐蔽便利,李瞬在零号室中的时候已经留意到,零号室内部存在至少两处排水口。
  很快,李瞬在明空的小实验室的角落发现了蓄水池和水龙头。
  水流滴湍,眉间玄覆,猎人刹那间消失在实验室中。
  再出现时,他已经深处于森冷的地下暗河之中。
  他驱动着黄泉不断溯游而上,很快,他发现了他要找的管道。
  星火瞳无法穿透零号室的外层,不过李瞬的经验足够老到,不是事事都需要依靠瞳术异能。
  他已然通过对青崖山脉高度和走势观察、对苍龙星域内河的流向把握和对暗区及零号室内部的步幅丈量,大致在心中勾勒出了零号室主体的大略位置所在。
  这不是需要思考才能做的事,早就已经成为了猎人的本能,寻常的猎人与老练的猎人的区别就在这里,老猎人能够在任何时间地点,迅速地把战场变为猎场。
  确定了管道的位置,整个人浸没于水底的李瞬从怀中取出一个棕色的圆筒,打开筒盖,从中取出一截类似耳机线的物件系在脖颈后,随后从筒里倒出一只虫子。
  一只通体漆黑的虫,仅两节手指大小,状细而长,两节触须,好像一只天牛,只是没有目,没有口器,只有六只脚和翅膀。
  这是【讯虫】。
  早在李瞬搭乘曦城—明京列车的时候,他就使用这种便利的虫道具窃听过练凛夕和九丑的对话、对拼,从头到尾没有被发现。
  讯虫可以使用至多三十分钟,开启后便可通过专用的接收器,清晰接收到半径十米内的音声。
  它能够适配环境进行隐匿,对水、火、风等各种恶劣环境都有抵抗力,时间一到则直接自毁,一点不留痕迹。
  在这种浑身都浸入地下水的恶劣环境中,根本不要奢望使用什么窃听器之类的电子器械,动用灵术则平白拉高被发现的风险,在这个时候,虫道具就成了独一无二的绝佳选择。
  李瞬向讯虫腹部点入微弱到甚至无法察觉的一点玄冥,讯虫便忽然活过来了似的,六只脚如鱼鳍般摇摆,仿佛游泳般逆流而上。
  以微小细长的体型穿过严丝合缝的管道滤网,溯着管道一路向上,至排水口的栅栏,而后以极微小的动静落入零号室内。
  自不必说李瞬听声辨位的功夫,讯虫刚落下没几秒,就听到明空急促的脚步声和隐约压抑的喘息声,她才刚从通道里穿出。
  以明空发出声音的位置为圆心,李瞬没费什么功夫就盘清楚了整个零号室的位置,给讯虫找了个可以监听覆盖室内大部的位置,而后讯虫自发动隐匿能力,与环境完全融为一体。
  李瞬在等待。
  他要看看究竟是谁,到底是什么样的角色,会让明空产生那种程度的动摇。
  “这么晚了,您还在实验室呢。”
  一个浑厚中透着阴柔的妖异男性声音,非常突兀地在零号室内响起。
  “般若,你来这里做什么?”室内传来明空抵触的质问,“我应该说过,你们不应该来实验室。”
  “是。”名为般若的妖异男性拖着长长的尾音,“但之前大贤者亦有明令,命我必须寸步不离地守护您的安全,上命难违嘛,神子大人,可别为难我这种小人物。”
  话说得伏低做小,却根本不是那样的态度,反而给人一种高高在上的俯视感。
  “我这不是好好的?你可以走了。”明空冷声道,“我再说一次,这是最后一次,我不希望下次再在实验室里看到你。”
  “稍安勿躁。”
  般若不以为意,笑道:
  “不如您先跟我解释一下,为什么加诸于您身上的空间坐标会失灵?我也好回去跟大贤者复命。”
  “...你不知道零号室是对撞机实验室么?刚才对撞机出了点问题,空间能量扭曲逸散,把你的空间坐标屏蔽或者摧毁了都是有可能的,我正在设法维修。”
  “这真是个很合理的解释啊,不愧是大学者、大天才,随便吹口气那也是仙气。”
  般若走了几步,到对撞机前站定。
  “你的心跳好像变得很快,越来越快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他忽然惊悚地一字一顿地拔高了音调。
  明空沉默。
  般若鹰隼般的目光锁定了什么,他弯下腰,飞快地伸手从机器里取出一个小物件,眯起眼看了看,收回怀中。
  “有意思。”
  下一刻,般若陡然消失于空间,与此同时,讯虫监听到了明空颤抖的呼吸和急促的心跳。
  不多时,室内又传来般若双脚轻盈落地的声音。
  “嗯...该走了,损失我会赔偿的,下次也别被我抓到尾巴哦。你要记得,这里是长安,广莫公的手还伸不到这里呢,亲爱的公主殿下。”
  零号室内一片死寂。
  ———————

第一百八十六章 雨打浮萍
  确认般若已经离开之后,李瞬披起光学迷彩,悄然又返回明空的小实验室。
  室内已经被翻弄得一片狼藉,桌椅、布帘、柜组全都被拦腰截断或者干脆碾成齑粉,一个原先还颇有几分生活气息的小天地,生生变成了暴风过境之后的灾难现场。
  同样掌握空间系能力的李瞬能够轻易地分辨出,这正是利用空间系能力制造出的破坏,般若一瞬间就对实验室内空间整体进行了碾压,任何藏匿者在这样的攻势下都无所遁形。
  按说空间系是少见稀有的能力,完全够资格作为底牌使用,但对方随手施展,一点没有遮掩的意思,而且施展能力时释放的灵能波动强大而鲜明,可以确定是君位没跑了。
  明空毕竟没有战斗经验,明明事前知道般若是君位空间系,想法还是过于单纯,对比之下,更凸显般若的老辣。
  若李瞬彼时还身处房间之内,必然第一时间就会被发现,什么光学迷彩、屏息术,在空间整体都被碾压的情况下根本藏不住。
  幸好他最开始就没打算听明空的,才没有正面对上这个棘手的敌人。
  般若。
  李瞬默念了几遍着这个陌生的名字。
  空间系,君位,心思缜密,态度莫测,不是个好对付的角色。
  也难怪明空不惜打草惊蛇,也要用对撞机故障制造空间扭曲,她身上被设置了空间坐标,以般若之能,大可以随时出现在她面前。
  她无法确保般若是否会随时出现,一旦出现,就无法保住铭印的秘密,甚至还会危及李瞬的安全,是以不得不出此下策。
  如果般若不是假名的话,那么此人至少近十年内鲜少踏足神州,但凡近十年内有这样的人在神州活动,李瞬肯定会留有印象。
  听明空与他的对话,此人是现任大贤者·太白的麾下,大贤者是理事会三垣派系的主脑,也就是说,在不久的将来,般若将会成为李瞬的对手。
  实验室的大门骤然打开,把李瞬的思绪打断,明空紧紧抿着唇,不安的目光在室内来回徘徊,双手紧攥,有些急切地寻找李瞬的踪迹。
  李瞬见状不再遮掩,放下迷彩现出身形。
  “喂!白焰,你,你怎么样?没事吧?”明空吓了一跳,惊喜交加。
  李瞬摊了摊手,环视狼藉的四周:
  “有事的看起来不是我。明空,这是什么情况?”
  明空顿时咬住了唇,语塞。
  她侧过身,不敢直视李瞬。
  “上次之后,他们可能有些惊弓之鸟,对我的人身安全...管理得比较严格。”半晌,她憋出这么一句。
  李瞬哪里会当真。
  眼下的情境明显绝对不是一句“管理比较严格”就能解释的,更何况李瞬已经窃听了明空和般若针锋相对的全程。
  这全盘推翻了李瞬对双方关系的认知。
  初到长安,李瞬认为主导天理概装设计的【神子】和统括理事会是上下级或是合作关系,但在与明空相识之后,李瞬发现她多次无意中流露出对理事会的抵触乃至厌恶情绪。
  那时候李瞬也还以为只是明空单纯不喜欢被人利用。
  而到今晚,李瞬才意识到,明空和理事会的关系,比他想象得还要复杂。
  从般若的态度里,李瞬甚至嗅出了一点控制的味道,一种从心理层面施加恐怖的压抑和支配感。
  但要说绝对强势,也不尽然,般若明明发现了明空对对撞机做的手脚,却没有直接点破,最后放话威胁,却也是隐约忌惮的表现。
  而明空面对理事会的压力,一反素日里的冷淡、冷漠,始终尖锐得像一柄刀子,就像那天李瞬要求她远离三尸神时,她展露出的态度一样,她不是不恐惧,骨子里却没丢掉浓烈的决绝。
  这很不正常。
  可李瞬没有追问。
  明空明显没有想把背后来龙去脉告诉李瞬的意思,他若在这种很私人的事务上纠结,不会得到答案,纯属自找没趣。
  就像明空明明也很担心李瞬的安危,刚才甚至脱口而出地关切,现在却绝口不问他是如何躲避般若的搜查脱身一样。
  都有秘密,都有难言之隐,他和明空之间,始终存在着一层无形的、厚重的障壁。
  李瞬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声,不再多言,默默地俯身帮明空收拾一团乱麻的实验室。
  花了一些时间将风卷残云般的现场清理完毕,李瞬道:
  “我该走了,印章和瓶子我有用,先带走了,手册的事,后面有进展我们再找时间沟通。”
  “嗯。”明空侧着身子微微颔首,仍旧没有正面着他。
  李瞬略一犹豫,走近明空,一个突破了舒适距离的近距离。
  “怎...怎么了?”明空这会儿对距离很敏感,下意识地就绷紧身体。
  李瞬无奈地抿了抿嘴唇,然后伸出手,在她柔弱的肩膀轻轻拍了拍。
  仅仅这种程度的短暂接触,已经足够李瞬感受到少女的纤细和柔弱,即便经过了一段时间的锻炼,她距离健康活力仍旧遥远。
  如此脆弱的肩膀,是如何去承载那些无法承受的压力的呢?
  复杂的情感在李瞬的心中萦绕,最终化作一句:
  “明天见。”
  明空一怔。
  她猛然回过身,却发现房间里已经无人,李瞬的身影凭空消失,空荡荡的实验室里唯余她一人。
  意识到这一点,明空紧绷的身体缓缓地松弛下来。
  孑然独处之下,她不再如平素一般收敛、压抑心底的情绪,此时只觉得双腿有些发软,不禁跌坐在冰冷的地面上。
  少女抬起颤抖的手,素来冷静睿智的眼眸里,写满了深沉的无助与迷茫。
  “李映...怎么办,你要怎么办?”
  低声凄然,她颤抖得愈发厉害,青丝凌乱,只影孤曳,仿佛狂风骤雨里打落的浮萍。
  手死死地攥着口袋里的药瓶。
  她知道吃下去就能缓解一切痛苦,一切压抑的负面的都会消去,虽然只是暂时的。
  但,肩头暖意仍存。
  很久,很久之后,她最终没有取出那瓶药。
  ————————

第一百八十七章 真的有这么丝滑吗?
  直到返回情侣酒店房间的盥洗室,李瞬脑海里仍然回想着般若与明空针锋相对的场景。
  这并不是因为对明空的怜悯或其他什么情感。
  冷静是学者的素质,亦是猎人必须的职业素养,李瞬虽然已经意识到自己对明空特殊的移情,但即便如此,那一拍肩,也已是他现在能对她展现的所有温度。
  越是与明空深入接触、了解,理智就越是告诉他,明空这潭水深得有些过度,他如果贸然涉水,轻则得不偿失,重则被卷入漩涡,自身难保,目前创造的所有成果,都可能毁于一旦。
  般若的到来,让李瞬一下子嗅到了这潭深水中渐趋浓烈的危险味道,而般若话语里最后提到的人物,更是将这种危险拉到了阈值。
  广莫公·韦琼绮。
  他最近已经不止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在他和骆凤尹交涉前夕,李照专门来电,电文中特别提到,“留意广莫公的行踪,近期她会秘密进入长安,去接触一下,会有惊喜”。
  广莫公是什么人?
  那是【五方佬】之一,老牌君位强者,手握重兵割据一方的诸侯级人物。
  纵览神州,任是执夜府与行会的南北角逐再如何激烈,也决然没有人能忽略五方佬的存在与地位。
  在神州大地上人妖矛盾日益尖锐化的当今,继承了三代大君时期部分政制遗产的五位大妖,一跃成为神州妖族执牛耳者,遥相呼应,构架联盟,平衡于神州南北之间,是真正能够左右神州风云变幻的巨大力量。
  千年公只一纸诏令,就能撬动北境无数妖怪追杀练凛夕,拉出千年禁军,甚至敢硬撼执夜府行会,窥斑见豹,可见五方佬的能量。
  李瞬和五方佬都没有什么接触,但对他们的情况都不陌生,毕竟五方佬和十二日曜属于同层次的强者,行会在情报方面不输给任何人。
  所以他知道,即便放在这五名人均声威赫赫的大佬之中,广莫公韦琼绮也可称为独树一帜的传奇人物。
  虽然人称广莫“公”,但韦琼绮其实是五方佬中唯一的一位女性。
  韦琼绮性烈如火,快意恩仇,豪迈爽直,诸行无拘,具备远超同侪的人格魅力,同时也是五方佬中战力最强的第一战将。
  韦琼绮出身执夜府神威军,服役于神威军中最精锐的部队,素以骁勇善战、身先士卒闻名,屡次平乱立下功勋,后受到三代大君越级简拔,年纪轻轻就成为千夫长,算是执夜府军界的后起之秀。
  不过纵贯整个80年代,她还都只是一个连棋盘都上不了的小人物。
  真正使韦琼绮名望响彻神州的,还是那场摧枯拉朽的明京变乱。
  彼时三代大君遇刺,永夜机关血洗明京,神州陆沉,执夜府中枢一度停摆,很快大半个北境都陷入了极度糜烂之中,叛军、强盗、帮派、结社蜂起,不过月余时间,北境十室九空,民不聊生。
  可神威军和南斗部队这两部执夜府最强的武力却都在观望局势发展,保存实力,毫无收拾山河的想法。
  然而就在此时,外派行动的韦琼绮完成了任务,率部自极北之地归来述职。
  得知明京变乱的噩耗,韦琼绮非但没有停下脚步,反而毅然选择率领麾下仅千余部曲上京勤王。
  所有人都觉得这个女人疯了,但韦琼绮率部浴血奋战,竟然数战连捷,原来其部众虽少,却尽数是从极北之地的广山莫水之间招揽集结的蛮荒精锐,个个悍不畏死,勇猛异常。
  而韦琼绮本人更是不要命地以军阵杀法透支己身,率部硬生生吃下多支数量倍于他们的叛军。
  韦琼绮部势如破竹的胜利搅动了整个北地的局势,她麾下集结的散兵游勇越来越多,南斗、神威军也被大势裹挟,不得不出手加入。
  最终,一支以韦琼绮为首的大军在明京城下正面硬撼了永夜机关的精锐力量,付出超七成战损的代价,彻底打散了永夜机关仅存的主力。
  而在最后一战中,韦琼绮置之死地而后生,居然打破位阶界限登临君位,一锤定音为战争画上了休止符。
  此战之后,韦琼绮名动神州,一呼百应,慕名而来的无数妖怪、人类啸聚麾下,她的势力急速膨胀,几乎到了无可抑制的地步。
  枪打出头鸟,她也因此遭到了后续接手最高权柄的枢密院各种手段的打压。
  只是明京变乱之后,执夜府对神州的控制力江河日下,已然成为不争的事实,韦琼绮即便受到打压排挤,仍然势头不减。
  她意识到自己无法见容于明京之后,便自请镇守极北之地,以极北广莫野为据地扎根,后来随着局势的演变,逐渐割据一方。
  这是一位兼具实力和威望的人物,其事迹之传奇,令多少所谓的人杰黯然失色,尤其她还是一名女性,在这个世道更为不易。
  话说回来,李照的话里,将广莫公的行踪情报,视作对李瞬参与猎杀倾国最终成功的“奖励”。
  话从不说尽,事从不设限,风平浪静之下伏子暗线难数,李照惯于用轻描淡写的举动,掩盖重重深藏的目的,用毫无关联的事象,拨弄更深层次的局面。
  她是一个心计渊深,手段无常的上位者,一个足以在这个波诡云谲的年代踩着鲜血与尸骨登临的支配者。
  但有一点,即便是如今深厌李照的李瞬也会承认——她言出必行,一旦对某件事情表态,就不会再改变。
  从小到大,只要是她开口答应李瞬和李映的事情,从来没有做不到的,不论这件事的难度看起来有多么高,李照总有办法解决所有问题。
  而当她说要离开,就真的再也没有回来。
  为上位者,最忌讳轻易表态,也最忌讳轻易改变态度,更是最忌讳事后反口,朝令夕改最失人心,先例一开,人心不附,李照既然野心吞下神州,就绝不会犯这样的错误。
  换言之,她既然说这是奖励,那这件事肯定会对李瞬有利。
  那么如今对李瞬而言,最有利的、最能起到助力的事情是什么?
  李瞬秒懂。
  李照的意思很明确:广莫公是他可以争取到联手的对象,而且成功概率很高。
  只是...真的有这么简单吗?
  ———————

第一百八十八章 给这烂透了的世界一个答案
  李瞬知道,自己这个好姐姐已经看透了他的想法。
  要打破围绕练凛夕而来的群狼环伺的局面,李瞬必须找到盟友,而且是和练凛夕没有直接利益冲突的盟友。
  比如苏星流,他距离大君王座比练凛夕更近,对泰岳石没有需求,且背靠南斗超然于执夜府之外,能量远超势单力薄的练凛夕。
  再比如骆氏,远离神州的长安本土势力,心思都放在长安的局面上,与执夜大禅无涉。
  这样的对象,相对来说是可以争取的。
  李照的意思很明确,广莫公也可以。
  世所周知,广莫公与永夜机关是死敌,双方曾经在明京杀得天昏地暗,而如今永夜机关的残部在李照的整合之下日渐壮大,十年间逐步卷土重来,显然,广莫公和李照的矛盾无可调和。
  敌人的敌人就有变成朋友的契机,李瞬既然与李照分道扬镳,利用好这一点,天然就有和广莫公交好的基础。
  实际上李瞬也正是利用了这一点,得到了骆凤尹的信任,与她缔结了隐秘的盟约。
  广莫公绝对是一个超级强援,若能得到她的助力,加上目前为止的局面,李瞬甚至有信心正面硬刚意欲对练凛夕不利的幕后黑手,为练凛夕彻底解除后顾之忧。
  但,真的有那么简单吗?
  李照给的蜜糖里,藏着陷阱。
  自明历112年,广莫野集团内部发生了不明原因的叛乱,韦琼绮遭人设局暗算,麾下死忠的精锐或被囚禁或遭屠戮,亲信势力一扫而空,自己也身受重伤,不得不仓皇逃离极北。
  窥伺广莫野集团多年的枢密院借机暗中对韦琼绮发起了围杀,曾经无比辉煌的广莫公被追杀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惶惶如丧家之犬。
  五方佬之一的陨落一度成为里世界最轰动的消息,即便像李瞬这样大部分时间都在南方活动的猎人都不可避免地耳闻。
  五方佬一角的倾覆,甚至可能对神州格局造成影响,为此日曜合议会还特地召开了紧急会议。
  不过随着其他几个妖佬很快站出来稳定局势,此事也就悄然平息。
  而行会得到了内部消息,窃据了广莫公地位的人,把蛋糕大块割给了其他四佬,换取了庇护。
  养生主·秦苔执掌的黑盒子因而根据极北传来的情报给出推测,认为五方佬中至少有一方参与推动了这场叛变发生的可能性很高。
  可神奇的是,同时遭到执夜府、叛变者和其他一些势力追杀的韦琼绮,居然一直没有死。
  她不知如何辗转到了长安,也不知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总之,长安为她隔绝追杀,提供医疗,庇护了她相当的一段时间。
  此后韦琼绮在长安积蓄实力,于三年前杀回极北广莫野,将叛变者屠戮殆尽,东山再起,又经三年经营,如今实力已然更胜往昔。
  试想,像广莫公·韦琼绮这样尸山血海里拼杀出来的君位强者、一方诸侯,如何会轻易遭受背叛?怎么会看不穿部下的谋篡之意?而且居然被一次背叛就搞得几乎失去了一切,乃至连命都差点保不住?
  背叛者必然很清楚广莫公集团的弱点所在,对韦琼绮的整套核心班底都知根知底,而且极善伪装,深得她本人的信任,才能在她眼皮子底下积蓄叛变力量,最终做到这般斩草除根式的一网打尽。
  那么,在遭受了如此深重的背叛之后,韦琼绮还会轻易信任他人吗?
  想来是不会的。
  有如此前提,即便有敌对李照和永夜机关的天然好感在前,李瞬想争取她也不容易,他势必要付出额外且足够打动韦琼绮的利益,才能换得她的援手,而且成功率说实话不容乐观。
  除此之外,韦琼绮亲至长安,这件事本就有蹊跷。
  先前她走投无路的时候也就罢了,如今她东山再起未久,正是需要巩固力量的时候,为什么要到长安来?难道不怕离开据地后人心再动?
  秘密进入长安,意味着她不会带太多人手,她就不怕有人再次暗算于她?
  韦琼绮不是傻子,一朝被蛇咬还会十年怕井绳,她会在这个时点亲自来长安,一定是为了办一件非常重要的,值得冒上述所有风险也要做的事情。
  李瞬几乎顷刻间就想到了答案。
  明空。
  韦琼绮当年凭着一腔孤勇孤军深入北境,数次险死还生,最终鏖战永夜机关,平定明京乱局,只是为了搏一个功名利禄吗?
  无非是恪尽职守,报效君恩罢了。
  没错,韦琼绮正是公认的三代死忠。
  她出身微末,是明冥见她屡建战功,对她破格越级简拔,才让她年纪轻轻就能以女儿之身出掌一方。
  当然,曾经短暂跟随过练野大君的李瞬清楚这里面的阴私。
  实际上这些都只是明冥为激化人妖矛盾以强化大君威权,而培植妖族力量的落子,像韦琼绮这样的小棋子,当年的明冥大概明里暗里摆了不少。
  或许韦琼绮也知道,但不可否认,若非三代大君的拔擢,她一辈子都不会遇到那一个名动神州的机会。
  在这个执夜大禅不久后就要开启的节点,窥伺大君之位的势力纷纷开始围绕这场竞逐活跃起来。
  在死海墟城,苏星流说过,今次的执夜大禅,仅限于历代大君后裔及泰岳石碎片(大君玺绶)持有者参与。
  历史上留有后裔的大君有三位,泰岳石碎片则有四块,也就是说,最多会有七人具备参与此次竞逐的资格。
  苏星流和练凛夕分别为初代、四代大君后裔,且都持有泰岳石碎片,这就等于占据了四个名额,此外,苏星流也说了,李照手上一定有一块碎片,估计是来自永夜机关。
  那么除去最后一块尚未现世的泰岳石碎片赋予的名额之外,剩下那个名额所对应的,就是帝姬·明空,再无他人。
  既如此,广莫公此来,除了为明空,还能是为什么呢?
  作为三代大君的死忠,扶持三代的骨血上位,这是再正常再合理不过的事情了。
  即便世间存在诸多反对三代大君的力量,乃至枢密院都站在三代的对立面,但这阻止不了韦琼绮,这种人一旦咬定了目标就不会改变,就像当年她孤军驰援明京时那般义无反顾。
  般若最后对明空的威胁,隐约也流露出了广莫公意欲带走明空的意思。
  李瞬嗅到的危险就在这里。
  理事会对明空的监管力度这么大,明空更是还事涉天理概装,连君位空间系都放出来盯着她,可能会轻易放她离开吗?
  李瞬一旦尝试串联韦琼绮,就会不可避免地陷入广莫公集团与统括理事会的纷争,或将提前引爆与理事会的冲突,甚至可能进入三代政敌的视野,陷入更大的泥潭。
  可他现在所积蓄的力量尚还不够强大,一旦事败,原本被他拉到身边的人,也不会再那么坚定地与他站到一起,这太危险了。
  但...真的就要这样放弃一个唾手可得的强援吗?
  李瞬不甘心。
  这就是一个彻彻底底的阳谋。
  李照就这样明晃晃地将一个选择摆在你面前,怎么选是你的自由,反正无论怎么选,她都能藉此得到她想要的结果,最终一切都落定于她手中。
  韦琼绮就是她放出的饵,她知道李瞬最后一定会咬上去。
  想要得到韦琼绮的助力,无非两条路线,一条就是单纯的利益交换,李瞬必然要为此割舍不菲的利益,成功的概率还不怎么样,属于下策。
  如果李瞬选择这一条,那么他就要付出足够的代价,李照可以借此看清李瞬“背后的人”——当然其实是不存在的。
  而另一条,就是明空。
  只要能帮助明空从长安脱身,他就能一举获得韦琼绮的信任,板上钉钉。
  明眼人都知道该怎么选了。
  这也正是李照给他提供的那条通途大道,那个甜蜜的“奖励”。
  想到这里,即便以李瞬的心智,也忽觉遍体生寒。
  李照竟然早就为他预设了接触明空的先决条件。
  要知道,天理概装这个线索,就是李照交给他的,她知道自己根本不可能答应帮她从小妹手里抢东西,于是小妹的行踪就自然而然地落在了研发团队主导者【神子】明空的身上。
  由此,才能在现在这个时点,将韦琼绮推到他面前给他选择,借以达成她秘而不宣的真实目的。
  明空,明空!
  打从一开始,她就是李照设局的核心!
  明空本人是无辜的,心怀叵测的是那些围绕在她周围的人,他们或是意图以她为饵,或是意图利用她的天才,或是意图借她达成政制目的,对于这些人来说,“明空”只是一个符号,至于这个符号下那柔弱少女所承受的苦痛,那无关紧要。
  她明明什么都没有做,这个世界却早已在她周围织构了致命的网,将她隔绝于世外,她无法挣扎,近乎窒息,而任何人试图稍有触碰,亦将落入无尽的深渊。
  要怎么做?
  此时此刻,李瞬就驻足于这张网外,踌躇未定。
  他若只是如到明京前的孤身一人,倒是无需顾忌一切,尽可以放手一探,大不了抽身而去,神州之大,能奈何日冕的还没有几人。
  然而他身上现在既背负着阿夕的性命干系,又一步步深入了官房与理事会纷争的大局,他不得不对这一切负起责任。
  团队、友谊、羁绊甚至于爱情,这些都是非常美好的东西,但想要拥有、维系、保护这些,需要付出的代价远高过孤身一人。
  可...这样就可以了吗?
  过往十年,李瞬都是孤身独行,与这个世界保持着距离,纵横无忌,冷眼旁观,对他来说,背负如此多的重量前行尚属第一次。
  他原以为自己已经冷眼看清了世间的恶,足以面对这个世界,但这世间不仅有恶,也有真、善、美,面对这些他曾以为再也不会触及的,他在摸索、在踌躇、在探求。
  他还没有一个,可以回答这个世界的答案。
  浴池的水龙仍在汩汩流淌,李瞬现身于盥洗室中。
  看着镜子里那张沉肃的面容和深邃中隐现迷茫的双眼,猎人觉得自己变得愈发陌生了。
  良久,李瞬缓步走入房中。
  房间里一片黑暗,夏师寒也不知做了什么,四肢舒展,呼吸均匀,面色潮红地躺在床上沉睡。
  李瞬的目光落到她身上,眼神却显得空洞,仿佛透过眼前的空间,看到更渺远的地方。
  他一挥手,将室内的绝音灵阵收束到周身,从怀中取出电话。
  “喂。”
  “李...?怎么了?”
  “我记得你打算毁了那里。”
  “...嗯。”
  “一起。”李瞬道。
  “哟,怎么忽然就拍板了?”听筒里传来苏星流轻快的笑声。
  “有点情况。”
  李瞬淡淡说了句,话锋一转:
  “对了,你那个计划,好像还有后续吧。”
  “是,已经进行到最后阶段了,打算去长安银行做一票大的。”
  苏星流略一迟疑:
  “你什么意思,你要入伙?”
  “...能换个词吗?我他妈不是贼。”
  “随便了,有点意思,我琢磨琢磨!”苏星流兴奋了起来,显然他之前没考虑过和人联手。
  “你的计划里要给我预留不少于10分钟的窗口时间。”
  “...喂大哥,长安银行啊,长安戒备最森严的场所之一,你要10分钟?你怎么不上天?!”
  “你就说能不能吧?”李瞬不耐道。
  “我焯你大爷,激将法?”苏星流恼了。
  李瞬不答,苏星流自问自答:
  “行,爷接了,等着吧。”
  “那挂了。”
  李瞬就要切断通话,这时却听苏星流道:
  “哎,你别急,有个事,你最近见过安大姐没?”
  “...没。”李瞬道,“怎么了?”
  “我有点事要跟她打听,但她好像不在长安,我在明京的渠道也没收到消息。不应该啊?按说女帝镇压朱鹭在即,怀樱一早就去了近海布局,那帝党在长安这块也就安大姐够资格掌总了,这个节骨眼上她玩什么失踪,真是...”
  李瞬初听还不以为意,渐渐却蹙起了眉头。
  安酥,失踪了?
  ——————

第一百八十九章 一碗饺面
  10月6日,早6点15分。
  李瞬的生物钟精准得如同机械,秒针拨动的第一时间,他已然睁开双眼。
  翻身下床,李瞬直接倒立于地,只用双指撑住地板,将整个身体撑起,随后控制着这具伤痕累累但强劲得仿佛钢铁浇筑的躯体在地面上缓慢移动。
  热血汩汩奔涌于四肢百骸,强大的核心力量支撑着李瞬做出种种常人难以想象的动作、姿态,逐步完成对身体的激活。
  花了十分钟简单热身完毕,李瞬浑身覆了一层薄汗,他打着毛巾到浴室里速冲了一把冷水澡,很快披着浴巾打开冰箱,取了一盒冰牛奶,一口灌了个透心凉。
  放下空纸盒,李瞬下意识地拿起手机,但略一迟疑又放下,神色略有些黯淡。
  他想起了明空没有手机。
  昨晚通话的最后,苏星流给了他一个地点,提出明早7点碰头。
  这么早就要见面,也不知道苏星流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
  此外,他还得到一个有点奇怪的消息。
  安酥失踪了。
  今天是一行人诛杀倾国后从死海墟城返回的第十天,这十天里,安酥没有联络过他一次,同样也没有找过苏星流、骆荔枝。
  这其实有点反常,但李瞬起初也不以为意,毕竟安酥目前是帝党在长安利益的最高负责人,又是顶级刺客+君位大猫,她神出鬼没是常事。
  直到前晚他和骆荔枝无意间路过漱石咖啡店,发现店门紧闭,骆荔枝点出反常之处后,李瞬才多少提起了一些怀疑。
  不过当时也就是起了点疑心,接下来就要面见骆凤尹了,他得打起十二分精神在这次会面上,那么一点可有可无的怀疑也就随风消散了。
  苏星流的询问,让李瞬再度回想起了这个情况。
  他心里隐隐有些不妙的感觉。
  但苏星流显然跟他之前一样,没把这事真放心上,无非就是抱怨一嘴子,见从李瞬这里没得到答案就没再多提。
  这回李瞬把这事上了心,他也有找安酥试探李照真实意图的想法,不过比起昨晚明空和般若的针锋相对、李照拿广莫公·韦琼绮的做局,还有与苏星流的约见,安酥行踪这件事还只能往后稍稍。
  打消了通知明空的想法,李瞬轻叹一声,没有打扰练凛夕的休息,轻手轻脚地出了门,按照苏星流给的地址一路摸过去。
  约定地点是心宿区最大的露天市场,这里的早市非常热闹,赶集买菜的主妇,早起散步的老人,赶早顺路吃早饭的学生、上班族都在这里集散,人潮络绎不绝。
  【二两阳春面】。
  李瞬好容易在林林总总的早点铺子里找到了这家小馆子的门头,打眼一瞧,生意还挺好,里面一共六张桌子全坐满了。
  “小伙子来啊!外边还有空桌,你吃点甚?”
  老板热络地上前揽客,他头上顶着一对牛角,什么成分太明显了。
  李瞬来长安一个多月,已经渐渐被长安的氛围所影响、改变,思维不像刚到长安那阵子了,否则要按照那会儿来,他现在估计已经在考虑庖丁解牛的实操手法了。
  “一碗面,一笼汤包,煮干丝...再切盘肴肉。”
  李瞬不用看挂墙上的菜单,随口就点了几样,看招牌就知道这里是南铺子,对久居南方的他来说,这里卖的都是很熟悉的早点。
  “好好,先坐先坐啊!”
  见牛头老板陀螺似地打着旋进了后厨,李瞬便到店门外街面上搭起的桌边,面朝店内坐下。
  店里能看见有猫耳朵的,有长尾巴满身绒毛的,也有蓝皮肤红眼睛的,甚至还有不到半人高的小不点种族。
  当然,也有架着公文包戴着眼镜斯斯文文的人类男性,噘着嘴一脸不满意的小女孩,慢条斯理抖着腿的老人。
  天南海北,人妖迥异,在这里却到店都是客,也不介意拼桌同席,匆忙吸溜着一碗碗香喷喷的阳春面垫饱了肚子,然后工作的工作、上学的上学,没人在意你是人是妖,是黑是白,再普通不过的生活,再普通不过的祥和。
  可这却是在地上已经几乎绝迹的景象。
  不说日渐尖锐的人妖矛盾下神州的生民百姓,也不说直接把人妖一分为二割裂治理的执夜府,就是以自由平等为纲,对人妖界限相对模糊的行会内部,猎人按照种族、血统抱团结社,那也是司空见惯的事情。
  因为人妖之间互相歧视发生的纷争大打出手,以至于闹到猎人裁判所的,一年到头更是数不过来。
  李瞬胡思乱想着,任由思绪放飞,一时间有些出神。
  “怎么样?”少顷,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李瞬也不回头,淡淡道:“什么?”
  “感觉。”
  一个容貌奇伟,眉锋粗重的中年男人自顾自说着,坐到李瞬旁边和他拼桌。
  “这种...现在神州已经找不到的感觉。”
  李瞬微怔,随即撇了撇嘴:
  “你这什么扮相?不会太惹眼吗?”
  来人自然是戴上了人皮面具做过伪装的苏星流。
  他这个面具这张脸,颇有种顾盼自雄的气势,且面相颇凶,属于人群里鹤立鸡群敬而远之的那种类型,相当惹眼,完全起不到什么遮掩的效果。
  “我喜欢这种感觉。”苏星流一语双关的笑了笑,“老板,一碗饺面。”
  李瞬抬眼环视四周。
  不得不说苏星流还是挺会选地方的。
  市集的街面上五花八门的声音嘈杂无比,赶市的、卖货的、吃饭的、吆喝的...这巨大且持续的喧闹,完美地将李苏二人不起眼的低语掩盖。
  这里四面开阔,视野通透,没什么隐蔽处,行人的动机去向也都明摆着,稍有形迹可疑的人物,一眼就能判断出来。
  而且苏星流此选,似乎还别有深意。
  “馄饨是馄饨,面是面,从没想过还能放在一起,初听的时候还觉得是什么魔鬼料理,不过尝试之后就觉得...还不赖。”苏星流啧了啧嘴,似无意地感叹道。
  李瞬皱起眉,道:
  “能吃就行,其他的我不关心。”
  “也许你可以试着关心一下。”
  苏星流的眸光忽而变得深邃:
  “在这个世上,大多数人吃什么、怎么吃,甚至能不能吃,往往都决定在极少数人手里。这是很珍贵,也很危险的,你既然有关心的能力,这世道就终究不会给你独善其身的机会,你说呢?”
  李瞬察觉了苏星流的试探,不善道:
  “你今天就是来说这些的?”
  “我的我的,等面来了我自罚半碗。”苏星流又恢复了嬉皮笑脸的混赖口吻,仿佛刚才那个人不是他。
  老板端上了两人的早点,李瞬点的多,加起来满满摆了小半桌子。
  苏星流一点不客气地夹了两筷子李瞬点的肴肉,沾着醋就狼吞虎咽,又美滋滋地捉起两只李瞬点的小笼包,张牙舞爪地开了窗吸起汤汁来,旋即被那股子鲜甜爽得直眯眼,那模样哪像个贵族公子,十足一个积年饿死鬼。
  “喂,你吃相好难看。”李瞬鄙视道。
  “有什么?”苏星流笑道,“佳肴在前,哪还顾得上什么吃相。”
  “我寻思你这出身,山珍海味什么没吃过,至于吗?”
  “当然至于。”苏星流吃个不停,答得也不慢,“说这话你是没饿过,饿过你才知道,真到了时候,那只要有口吃的,随便什么吃的,草根树皮都香的要死,更别说这种精烹细作的小早茶了。”
  李瞬被干沉默了。
  他小时候家里条件确实不好,但三餐总还能跟上,填饱肚子没问题,偶尔还有李照给他想方设法的加餐。
  长大之后虽然数历生死,但他野外生存能力很强,真没挨过什么饿,至少没到苏星流说的那种草根树皮的地步。
  李瞬不禁眉头紧蹙。
  这家伙可是初代大君后裔,南斗太子爷,枢密院的野爹啊,buff叠这么满,而且这个年纪就有禁巅实力,他就算再不招人待见,也不至于到这个地步吧?
  可看着眼前这个饿死鬼投胎的家伙,他不得不承认,这家伙说不好真啃过树皮。
  苏星流,一个特立独行难以捉摸的君二代,没脸没皮的无赖外表掩藏着过人的心智,浑身上下充满了矛盾的气质,其暧昧的意图和深藏的实力,始终让李瞬咂摸不透。
  不过这家伙身上有两点是可以确定的,李瞬也是在确认过这两点之后,就把他定为了可以联合的对象。
  第一,苏星流对执夜府有着明确、真切的厌恶之意。
  隐藏于死海墟城中的长安鬼市,背后连通着一条贯穿地天的罪恶利益链条,执夜府在其中扮演了很不光彩的角色。
  作为初代后裔,苏星流不认可这样的行径,或许是出于这种原因,他意图毁掉死海墟城,并从早先就开始为之活动,他从明京辗转到长安,盗得【长安地下舆图】,都是在为此做准备。
  第二,苏星流和泯光教之间存在尖锐的矛盾。
  纵观苏星流的作为,可以发现他无论是在明京还是长安,对泯光教的针对都一以贯之,而且李瞬早就发现,他对泯光教的内情相当了解,甚至有些连李瞬都认知不足的情况,他似乎也清楚。
  有这两点前提,苏星流才会在“夜神事件”与李瞬在长安再遇之前,就已经提前在死海墟城中利用泯光教布下了他自己的局。
  他很精妙地使用各种心理手段,精准卡住进场时机,用一笔金额巨大的订单以利诱之,以泯光教为引,意图挑拨整个鬼市高层的争斗乃至火并,再伺机从中穿针引线,最终达成重创/摧毁鬼市上层建筑的目的。
  只可惜后来局面并没有按照他设计的导向发展。
  诸如秦昙、董平川等人借刀杀人,各显神通,玩起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把戏,拿苏星流布设的局面去实现自己的意图,由于这些人或图谋已久,或根基深厚,导致后来的局面已经超出了苏星流的预想。
  虽然如此,却也不能说苏星流就是玩砸了。
  像他这样看似飞扬跳脱实则心思缜密的人,必然未虑胜先虑败,布局免不了留有后手,计划也可以灵活地因时而动。
  猎杀倾国得手,众人分散之前,苏星流曾隐约跟李瞬提过一点他接下来的计划,大约跟长安银行、鬼市资金链有关。
  当时李瞬没有特别放在心上,他暂时没有想蹚这趟浑水的想法,那时候他的心思主要放在与骆氏的联手上,毕竟南斗再厉害,长安也是骆氏这些地头蛇的地盘。
  他和苏星流接触,无非是因为利害一致,想要借助他本人的实力和南斗的背景为自己在后续乱局中的分量加码。
  利害一致归一致,大家除了在真正大乱起来之后默契合作,平时自然是各有各的盘算,方便合作的就合作一下,不方便各玩各的就是了。
  只是现在,李瞬的心摇摆不定。
  原来李照早已绸缪了一切,一手将自己推至明空的身边,他不知不觉间逐渐走近了这个和小妹同龄的原本素不相识的少女,走近她的生活,直面她的苦痛,乃至将对小妹的情感部分移情于她身上。
  他不愿意承认却心知肚明,他正在愈发地在意明空。
  而这时,李照适时地把一个绝佳的选择摆在他面前。
  理智让他远离,告诉他这会带来意料之外的危险,告诉他这是李照精心布设的陷阱,你正在被她利用,你又在被她利用。
  情感却不断地让他靠近,告诉他这不仅会给你带来强大的助力,更重要的是这就是你的心,你无法违背你的心。
  李瞬被巨大的矛盾所挤压,推搡着,而理智的声音越来越小,他几乎就要身陷于李照的阳谋之中。
  好在,他已再也不是那个曾经懵懂无知的少年了。
  他是一名猎人,一名在长年狩猎生涯中,培养出了对机会如本能般嗅觉的猎人。
  李照图穷匕见的时刻,同样也露出了她的破绽,尽管它真的很微小,但优秀的猎人,等待的就是这样一个机会。
  “行了,咱们说正事。”苏星流摸了摸吃饱的肚皮,道,“我得知道你要那十分钟的窗口时间做什么。”
  “这重要吗?”李瞬皱眉道。
  “很重要,因为我准备了两个方案。”
  苏星流看着李瞬,笑道:
  “银行劫匪还是金库大盗,还有一个小时,你说了算。”
  李瞬:蛤??
  ——————

第一百九十章 你铸币吗?
  “我的计划有一些前提。”
  苏星流没在意李瞬震惊的眼神,有一搭没一搭地拿筷子拨弄着碟里的醋,目光流转间,四周的动向全部在他的观察之中。
  “鬼市比斗之后,跟我交易的权力最终落到了天市垣手上,我原本打算继续引诱泯光教,与泯光教进行盘外交易,再次搅乱局面。”
  “但在确定泯光教现在群龙有首之后,这个法子就不能用了,长安泯光教目前的首脑很可能是主教级。到了这一层,对下属的约束能力非常强,不论我怎么煽风点火,泯光教的人都不会轻动,甚至我还可能因为过于频繁的动作而暴露。”
  李瞬听得眼神微动。
  果然,这家伙对泯光教的了解不是一般的深入。
  苏星流的话明显没有说尽,他大概连主教级究竟是如何具体控制下属都是知情的,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入手的情报。
  苏星流没注意到这些,他继续道:
  “于是我就换了个视角,把主意打到了长安银行。”
  “你应该知道,长安银行是由理事会主导的,全长安规模最庞大,最具权威性的银行,官房亦参股其中。他们的金库里存着数以兆计的资产,每时每刻都有巨量的财富在流动,可以说,只要是跟长安有关的钱,就跟长安银行脱不开干系,连鬼市也不例外。”
  “据我所知,鬼市的资金流不论如何走向,最终也同样是通过各种渠道辗转存入长安银行,再通过各种不可告人的手法转换为可以被神州、元妖界消化的财富,进行再分配。”
  “长安银行虽然大部由理事会主导,却也不是没有官房的手伸入其中,因此很多大额交易无法走账面,必须现货交易,否则很容易就会威胁到鬼市的隐秘。”
  “但现货交易里存在一个问题。我举个简单的例子,比如说你即将到鬼市进行一桩10w黑钻的交易,这笔钱很大,身上不好带,即便带了也难免不保险,这时候你是不是会选择在长安银行取钱。”
  “但你如果选择这么做,长安银行就会监管这笔资金的流向。在一个较短的周期内,这笔钱如果一下子就用完了,而对方的账户却不是银行内有记录的正经账户,那鬼都知道你们有问题,拔出萝卜带出泥,鬼市的暴露指日可待。”
  “理事会在长安银行是绝对优势占股,不能隔断这种监控吗?”李瞬问道。
  “哈哈,这就有意思了。因为早年有些犯罪集团利用长安还不完善的金融体系疯狂洗钱,把天量的资产洗白转移出了长安,搞得长安元气大伤,于是理事会干脆把‘大额资金流向监管’直接写入长安银行的红线规章,成了无论什么情况都不能被中止,且必须对内公示的铁律。”
  苏星流说着说着,没忍住嗤笑起来。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李瞬也冷笑了一声,“谁又能知道理事会自己会变成最大的犯罪集团。”
  “笑死。”
  苏星流夹起一只饺子塞进嘴里大嚼,含混道:
  “不过这种事对理事会来说,其实也不难,他们拿出了一个很简单的办法就解决了这个问题——”
  苏星流一个小停顿,习惯性地卖个关子,李瞬却目光微动,忽然道:
  “揽储之后,另发货币...么?”
  苏星流略显惊讶地看了他一眼,随即恍然:
  “不愧是女帝冕下的好弟弟。”
  他从怀中摸出五枚漆黑略有凹凸不平,造型有些类似刀币的钱币。
  “喏,这是面值一万钻的。”
  李瞬皱了皱眉,却也没说什么。
  李照是真正的商业天才。
  小时候李瞬就觉得有点奇怪,自己和小妹都可以去上学,也能随意在外面玩,只要晚上按时回家就好,但阿姐却好像不行。
  阿姐既不上学,也很少出家门,每天最多最多也就是上学放学那一阵去接送他和小映而已。
  当然,这是李瞬成长起来之后回想才觉得违和,小时候李照随便说点“学校里的老师还教不了我”,“我比较宅嘛,懒得出门”,就把两个小孩子糊弄过去了。
  神奇的是,阿姐每次来的时候,总能拿出一些平时在家完全吃不到的,价格不菲的甜点零食,在路上分发给兄妹俩,然后让他们保密,不要告诉爸爸。
  后来李瞬才知道,李照仅利用这一接一送路上的短暂时间,就逐渐精准把握了这一带的市场需求,进而设法在短暂的时间里就赚取了足够买那些高级零食的收益。
  李照天生能洞见人心鬼蜮,不论是正治还是商业,无非是人所规定的玩法,玩的终归是人心,她在这些领域里简直如鱼得水,帝党近年来的强势,正是由于它不断膨胀的财富资产而促成,而这背后,自然由李照一手操刀。
  李瞬少时多少受到一些李照的耳濡目染,加之成为猎人后多年的阅历见识,对金融方面也有些见解。
  理事会的方法并不复杂,就是独立发行一种不在长安银行监管范围内,仅能在鬼市中流通的特殊货币,鬼市中的大额交易,均以此种货币为一般等价物进行,而这种货币的价值,与买方事先提供的储蓄对等。
  鬼市大宗交易的买方是经由内部引荐的不特定人员,但出货的卖方却基本上是固定的,毕竟只有特定的几个势力才能拿出大量的“货源”,也就是说,其实问题就是如何给这些人进行利益输送。
  而问题也不是出在怎样把这些钱输送出去,因为银行里的猫腻太多,只要钱进了银行,银行可以做无数种手脚,问题其实是在于怎样让买方安心把钱存到长安银行里去,这些钱又如何分配。
  有了这种货币,交易方就可以提前在神州、元妖界、长安随便存款,把钱转入长安银行,再交出存款凭据,以在鬼市内部兑换此种货币,当然你也可以直接拿黑钻现钱兑换这种货币进行交易就是了。
  理事会则直接可以根据各家收到的货币数量,在特定的时间统筹结算、分配。
  苏星流继续道:
  “你知道,任何事物都是在不断发展演变的,有时候甚至会变得跟初衷迥异,就像执夜府最初的理念是人妖混平等共存,现在却变得面目全非,这枚【元币】,也是如此。”
  “这东西最初只是为了方便大宗交易的结算统筹而设置的,但随着长安鬼市规模的急剧膨胀,中小型的、个人的交易方越来越多,甚至还催生了一些非特定方的大宗卖方,元币原本类似交易凭证、结算工具的作用减弱,反而逐渐演变为了一种真正的地下货币,到现在,这玩意最小面额已经发到10钻了。”
  李瞬闻言,不假思索道:
  “那么...货币的增发,乃至超发就无可避免了,这是会出问题的,尤其是鬼市的盘子还远比长安小,一旦体系崩溃,会造成难以预料的后果,甚至可能造成整个鬼市利益链的崩溃。”
  “应该是吧。”苏星流点了点头,“嘛,话说到这里,你差不多该明白了才对。”
  李瞬沉吟片刻,目光忽然落在苏星流刚才摸出来的五枚元币上。
  “你不会是要狙击元币吧?”
  他马上否定道:
  “这太难了,鬼市是完全受到理事会控制的市场,任何异常的资金流动都必然会被视作风险,你得调动多少资金才能影响到?退一万步讲,即便可行,那做局的时间也太长了,你刚不是还说一个小时?”
  “哈哈,当然不是用金融手段了。开玩笑,要是你姐来说不定还能操作下,我是什么战五渣,也配在人家的地盘狙击人家的钱。”
  苏星流咧嘴一笑,眼神微扬:
  “不过你别忘了,我可是怪盗啊,玩钱我不是专业的,可要是偷钱那就不一样了。我们的确没法用金融手段狙击他们的钱,但可以用物理手段嘛。”
  李瞬翻了个白眼:“你很自豪是吧,少君大人。”
  “我劫富济贫,惩恶扬善,替天行道,不能自豪吗?”
  苏星流撇了撇嘴,又笑道:
  “仔细听好,戏肉来了。你知道,铸币是个技术含量很高的活,什么防伪啊、材质啊巴拉巴拉一大堆,非常讲究,尤其这年头妖魔鬼怪太多,你防伪措施搞得稍微垃圾一点,人家马上复制一堆一模一样的,更别提像元币这种地下黑钱了。”
  李瞬知道,目前市面上发行量最大的货币就是执夜府的白银钱和行会的行会金币,长安的通宝钱也得在后面稍稍,至于黑钻,那属于贵金属,又是另一回事了。
  随着灵能术法的不断演进,有段时间世间一度假钞横行,极大影响了执夜府和行会的公信力,枢密院和日曜合议会经过协商,联手开发了多种先进的技术,很大程度确保了白银钱和行会金币的安全。
  也因此行会的铸币厂被列为最高机密设施,按行会最高保密、警备级别享受一应待遇,直接向日曜合议会负责。
  “执夜府的铸币厂在明京的...咳,这是机密,不能告诉你,我去晃过一圈,纯公务,纯公务。哎,你那什么眼神,是,我偷偷摸进去的,怎么了吧?”
  苏大少面对李瞬的鄙夷目光恼羞成怒,恨恨道:
  “总之,里面的流程我都看过了,复杂非常,需要一系列高精尖设备和多个超大型灵阵复合,才能得到最终的成品。”
  苏星流的眼神说着说着就亮了起来:
  “你看看这枚元币,这磨边手法、纹理结构,这多层烙印,还有影影绰绰的灵能相性...你不觉得这玩意做得也太好,太...不像私铸了吗?”
  李瞬还真没留意这些。
  苏星流紧接着摸出一枚通宝钱,努了努嘴:
  “比比?”
  李瞬是何等的眼力和反应,苏星流一拿出通宝钱,他就反应过来了,拿起两枚钱币在手中摩挲。
  片刻后,他抬头,凝重道:
  “来源相同。”
  “没错,元币和通宝钱根本就是一个厂里铸出来的,统括理事会真是一手遮天,他们居然直接用长安铸币厂的通宝钱产线造黑钱。”苏星流肯定道。
  意识到这一点,李瞬也着实吃了一惊。
  不过仔细想想,这倒也属于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首先理事会对长安银行的掌控能力很强,铸币厂自不必说,其次鬼市里鱼龙混杂,保不齐就有干伪钞的大佬,前些年长安洗钱估计把理事会薅疼了,他们必须确保元币不被仿冒。
  而在长安,铸币防伪技术最强大的最专业的,自然是官方的铸币厂。
  这甚至还能为理事会节约再秘密设厂私下铸币的经费。
  苏星流沉声道:
  “我原本的计划是借机潜入长安银行内部金库,盗取元币母版后销毁。”
  “这玩意要重做是非常麻烦的,至少需要耗费数月乃至一年的时间才能复刻,此时我传播谣言,鼓动挤兑,届时无法再印钞的理事会拿不出更多的元币,鬼市的体系、秩序就会变得无比脆弱,然后你再想想泯光教现在有多缺钱...”
  “阴险!”李瞬不禁赞道。
  “不过这其实只能算个中策,毕竟我只有一个人,势单力孤,混进银行都不容易了,还要找母版、逃跑...能做到毁掉就算成功。”
  苏星流叹了口气,看向李瞬:
  “但这不你送上门来了,那路一下子就宽了,你可是个伪君位,咱们俩合力,把母版抢出来都不是问题,要是母版在手,我能把鬼市玩到翻过来!”
  “苍龙星域是整个长安开发最早也是最精华的地段,所以长安银行的总行就设立在这里,就在这个心宿区,距离亢金龙本部直线距离甚至不到五公里,一旦失窃或遇袭,支援速度不问可知。”
  他扬起嘴角,笑道:
  “怎么样,你不会不敢吧?来都来了,谁不敢谁是孙子!”
  一种无比飞扬洒脱、锐意迫人的慑人气场,这一刻有如实质般向李瞬冲击而来。
  李瞬不禁挑了挑眉。
  “你先别。”
  他实在有点没忍住,笑道:
  “别这么急,你不如先听听我要干什么再认爷也不迟。”
  ———————————

第一百九十一章 准备冻手!
  一直到出现在长安银行总行那堂皇奢华的大门前的时候,苏星流还隐隐觉得有些头皮发麻。
  当时坐在小早点铺子外边听完李瞬后边那轻描淡写的几句小声说话,苏星流差点没把刚吃的那口面喷出来。
  李瞬...你妈的,你可真不是个东西啊!
  你,你居然来骗,来偷袭我一个二十多岁的老怪盗!这好吗?这太坏了!
  离离原上谱,本以为这货在明京闯泯光教、救练凛夕这么搞事就已经算能折腾了,没成想这才哪到哪,到了长安,这家伙才叫变本加厉。
  苏星流也自诩是个胆大的,这些年在神州摸爬滚打,经常也干些比如“先当面下预告帖再混进戒备森严的某地偷走宝物,玩弄一大群守卫之后逃之夭夭”这种装杯又欠揍的骚事,在刑和很刑的边缘疯狂试探。
  就前些天,他不就是顶着几大支卫戍部队的围剿去偷了那颗价值超10w黑钻的芒种宝石么?
  那次他巧妙地利用了卫戍部队间的勾心斗角,还有死海墟城的传送通道作为保底,要不是凑巧遇到李瞬这家伙横叉一杠子,怎么可能翻车?
  这一次潜入长安银行盗取黑钱母版的计划,苏星流觉得已经是前所未有的离谱了,毕竟那可是一个大型势力的金融核心,其守备力度绝对超过他以前下过手的所有目标。
  当然,要他说,这才是凸显他苏大爷艺高人胆大的时刻就是了。
  可谁能想到,李瞬这疯子,居然、居然要偷...【虚天概界】?
  这已经不是什么艺高人胆大了,这跟找死的区别不大。
  偷黑钱母版,这虽然也很严重,但好歹也只是得罪了理事会一方,而且黑钱就是黑钱,理事会不可能坐视它的存在曝光,必然存在忌惮,多少就还给了苏星流一些可以腾挪的余地。
  可对【虚天概界】动手,那是巴不得全长安的统治阶层都来扒他的皮,跟他不死不休啊!
  虚天概界是什么?
  没有人知道它究竟是什么,但所有人都知道,这是长安绝地天通、孤悬高天所使用的技术,传说中贤者组织的不传之秘,超越整个世代的概念技术之桂冠。
  如果没有虚天概界,长安就不可能像现在一样与世隔绝,获得超然地位,成就新的利益集团,以至于连神州和元妖界的大鳄巨佬们也只能数十年如一日地蚕食而非肆意鲸吞。
  要知道,任何一次神州既有利益版图的再划分,都建立在数之不尽的血火与尸骸之上。
  不论是持续了旧历千年的十二国乱世,夜国的血腥崛起与旧十二国秩序的覆灭,还是执夜府与夜国决定神州命运的夜尽天明之战,无不如此。
  古时如此,近代亦然。
  脱胎于执夜府的行会建立起钢铁般的秘密战线,无数先辈猎人前仆后继,付出巨大代价硬生生从江河日下的执夜府口中咬下整个南方,而后筚路蓝缕披荆斩棘开辟离都,五方佬则踩着无数人类和妖族的尸骸,踏着明京变乱的废墟,于人妖激烈至白热化的背景下纷纷登临...
  元妖界更不用多说,时至今日都还是占山为王群寇割据的乱局。
  然而长安...一个如此庞大的、全新的利益集团,竟然不是在血火的战争,而是在和平演变中诞生的。
  是的,正是因为这个【虚天概界】。
  任你有再多兵力再多强者又如何?进不来,打不到,终究成空,而长安的地位、理念,又恰恰具备着巨大的吸引力和利用价值。
  要强行鲸吞长安,代价未知,而损失必然惨重,不仅如此,还得提防着敌对势力的暗中作祟,而彼时正是明京变乱之后,神州局势诡谲,元妖界自顾不暇之时。
  贤者组织凭借着惊人的大局观和操作,令长安凭借着虚天概界与其自身的特殊性切入神州,在诸多势力之间斡旋自如,以一力完成了自开天地的奇迹。
  一旦虚天概界设计图失窃,秘密被破解,什么理事会、官房,哪顶得住执夜府、行会、四镇、五方佬这些巨鳄的鲸吞?
  可想而知,一旦那个位于长安银行最底层的隐秘金库被触碰开启,入侵者将会遭受何等力度的围剿。
  反正那绝对比只抢个母版的阵仗大,至于大多少?难以想象。
  而且,他说已经弄到了进入那个传说中秘密金库的方法?
  Emmmm...
  “你把骆荔枝推了?”苏星流最先反应过来的是这个。
  他虽然不像李瞬一样,被骆荔枝告知了更深层的内情,但金库密钥只在历代亢金龙主将之间传承,这件事他还是听过一些消息的。
  李瞬来长安才多久,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拿到密钥,说他跟骆荔枝没一腿谁信啊!
  苏星流顿时用微妙的眼神扫李瞬。
  早就觉得这家伙跟骆荔枝的关系匪浅,李瞬杀了倾国回来之后,骆荔枝那完全是肉眼可见的担心和动情。
  不过他不是有练凛夕了吗?难道他跟练凛夕不是那种关系?不对吧,这家伙属木头的,一点情调都没有,要是跟练凛夕没点啥事,他也没必要豁出去白英渡打那一仗才对。
  Emmmm...
  苏大少活络的小脑筋很快想到了一种新的可能。
  可恶!可恶啊!
  苏星流搁那想入非非,李瞬这边则是一个没绷住,一口面汤呛进嗓子眼里咳嗽半天才消停。
  “咳咳!你大爷的,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他骂了句,道:
  “行了,别贫了,你再考虑下,如果不捎带我,那我就另想办法,大家各走各路,互不干涉。”
  “我呸!你什么意思,我说不敢了吗,你是想占爷的便宜?”苏星流恼了。
  “你真好好考虑考虑,别光嘴硬。”
  李瞬摆手笑了笑:
  “跟我一起动手,干系可不是你那点小打小闹能比的,如果只是偷母版,理事会最多调银行守备和周边的亢金龙而已,三垣的兵太慢,以你的身手,完全可以安全撤走的。”
  “激将是吧?”苏星流不屑道,“嘿,爷还就吃这套,别废话了,准备动手!”
  苏星流当时答得硬气无比,好像根本就不是个事儿,可这会儿到了银行门口,不禁又有那么点后悔冒出来。
  李瞬说的没错,一旦他真的开启了秘密金库,长安人甚至可能调动浮游战斗集群、虚空灵炮阵列,压箱底的君位估计得排着队出来散步遛弯,以按死这个动摇到长安统治阶级统治根本的存在。
  李瞬...我下次要是再信你我就是傻狗!
  苏星流选择性地忽略了一开始是他为了给李瞬施压而暗搓搓的把动手时间压缩在了仅一小时后,以至于现在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这件事情。
  在把李瞬在心里骂了一百来遍,又把全盘计划在脑海中盘了几回之后,苏星流板着那张顾盼自雄的假脸,大摇大摆地走进了长安银行总行那金碧辉煌的大堂。
  约两分钟后,换上了鹰钩鼻面具的李瞬也进入了银行大堂。
  为免与环境不符,气质突兀,他此时已经换过一身修身得体的礼服,将他挺拔的身量和本就不凡的气度凸显出来,完美融入眼前装潢奢华雄丽的厅堂。
  迎宾礼貌又不失谦恭地迎上来:
  “客人您好,欢迎莅临本行,请问您需要什么服务?若您是当行贵宾,不妨出示凭证后到内间稍坐,由本行经理专为您服务。”
  李瞬不着痕迹地挑起一点眉头。
  银行业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行业,越是规模庞大的银行,对底层和输家的盘剥就越是深重,金碧辉煌的设施,周到体贴的服务,严丝合缝的流程,就好像猪笼草的甜饵一样,属于狩猎者的伪装,一切都是为了掩饰这种残酷而拟造的假象罢了。
  同为狩猎者,几乎一走进这银行大堂,李瞬就嗅到了那股假惺惺之下隐藏的危险味道。
  “换汇。”
  李瞬言简意赅,说出一个比较耗时的项目。
  “5000黑钻兑行会金钞,一半取现,钞面尽量新。”
  他提了提手里拎着的手提箱。
  5000黑钻如果按官方比例兑换行会金币/金钞,那是近500w的大数额交易了。
  迎宾顿时笑得更热情了,殷勤地引着李瞬往席位上坐。
  是的,这长安银行的总行,即便是在其面向普通客人的大堂之中,也专门设立一个个独立的席位,分隔每位客人的距离以示特殊和尊贵,至于贵宾所属的私人房间,就更不必多谈,远比行会二层那种租赁的个室更为奢侈。
  也无怪迎宾热情,毕竟上赶着送钱谁不爱呢,换汇这种事情,是要收手续费的,换的越多收的越多,而且银行在兑换比率方面天然就有优势,这一来一去,换汇人还没拿到钱,银行实际上已经先过好几手了。
  李瞬换了惯用手和惯常的姿势,稍微登记了一些信息,便把提箱交出,端起迎宾捧来的顶级茶叶泡出的好茶抿了一口,而后随手拿起一沓报纸。
  行会金币/金钞在长安属于比较冷门的币种,这种货币跟执夜府经营了百多年的白银钱不好比,跟长安特殊管制的通宝钱也不好比,只在行会辖地之内才比较坚挺,出了南方就没那么硬了,和黑钻约1比1000的汇率,即便长安银行,也不会储存太多新钞。
  250w的行会金钞现金,还要足够新,已经够银行搜罗一会儿的了,更别提李瞬待会儿还能让他们当面再点,想点几遍点几遍,想拖多久拖多久,就是用这招拖时间。
  他看着报纸,余光已经锁定了大厅另一端正在与人交流的经过伪装的苏星流。
  说实话,他还挺佩服这家伙的。
  无赖归无赖,欠归欠,但他的计划,目的和脉络都很清晰,具体到实行层面也是简明扼要直指核心,苏星流...很不简单。
  自从意识到董平川、秦昙等人搅了他的局之后,苏星流就不再沉湎于当下的局面,试图废物利用什么的,也没有打退堂鼓,而是迅速地切换视角,改去寻求其他方式。
  这就已经很了不起了,寻常人畏惧沉没成本,通常在一件事上付诸的心力越多,就越不肯也无法承认自己的失败,最终越努力越浪费,徒劳无功。
  要知道苏星流前期耗费多少心血布设在死海的局面,才凭借一己之力挑动鬼市上层矛盾,那可不是单纯花笔钱动动嘴皮子就能搞定的。
  这种抽离行为本身,就是一种智慧的体现。
  而他独具慧眼地把目光锁定在鬼市通行的黑钱母版上,更是神来之笔。
  反正李瞬得承认,他想不出这种法子。
  苏星流若拿到母版,以他那能取信幽罗首领罗渊,伪装泯光教司铎的口才和演技,配合其心灵系能力和南斗背景,李瞬毫不怀疑他接下来能把鬼市玩得团团转。
  苏星流也毫不怀疑自己的能力,所以从那时候起,他就借故筹集资金,迟迟没给天市垣付款,一直拖延时间以收集长安银行相关情报。
  天市垣方面因为倾国死后引发的一系列连锁反应,内部一团乱麻,倒也没多过问,确保人还在就行。
  到昨天为止,苏星流的计划已经基本构架完毕,恰好在深夜接到李瞬来电之后,他马上意识到这是一个扩大战果的好机会,宜早不宜迟,李瞬必须立刻上车。
  于是他果断主动联系天市垣方,提出今天一早就到长安银行总行存后续的货款,因为交易总额较大,希望天市垣派一个分量足够的见证人陪同,确保万无一失。
  之后他把李瞬约出来,名为碰头商议,实为逼上梁山。
  这种当机立决的果断和对机会的敏锐嗅觉,正是李瞬最欣赏的素质,他完全能理解苏星流的想法,如果他急着要拉对方入伙,他也会有类似的操作,所以他并不介意。
  当然了,随手恶心一下苏星流,这算介意吗?这不算。
  总之,接下来就是苏星流的骚操作时间了。
  他没告诉李瞬具体要干什么,估计跟他某种不方便透露的特殊能力有关,反正他承诺,必会在接下来的最多一小时内,将母版拿到手。
  而李瞬要做的,就是等待。
  等待苏星流得手,然后引爆整个长安。
  ———————————————

第一百九十二章 变奏,杀机
  长安银行总行大堂。
  李瞬假意阅读报纸,实则借此遮挡他正在不断扫掠以把握大堂地形和动线的锐利目光,以与他在进入银行前耗时半分钟左右强记下来的银行立体结构图进行比对。
  敲定行动后,苏星流展示了一份未知渠道的长安银行内部结构图,内容详尽,细到包含换气和排水系统等。
  不过李瞬对此并未尽信,因为苏星流的图纸上没有标记出那个最重要的秘密金库位在何处,不论结构图的真实与否,至少不够完整。
  所幸像暗区外围和死海墟城那样可以吸收、阻绝包括瞳术在内一切侦测手段的特殊材料,远没有被广泛地应用,至少连长安银行都没有。
  所以李瞬很轻易地就凭借星火瞳的威能看穿了这幢银行大楼。
  长安银行总行的架构传统,存在地上和地下两部分,地下存在着结构复杂的金库建筑,李瞬没费太多功夫,就特定了秘密金库的位置所在。
  那是在相当深入的地下,门扉重重,视野已不可及,甚至距离此处大楼也已经相当远。
  其实对李瞬来说,身怀玄冥本相和星火瞳两大利器,几乎没有什么难攻不落的要塞,过往十年间,他凭借着两种能力的复合,近乎无往而不利。
  不过这回他发现自己没办法通过地下水借助黄泉,神不知鬼不觉地瞬移潜入了,因为整个金库内部并无单独的给水系统,消防使用也是独立循环,换言之,并没有从外界直接接入金库内部的水源。
  他愈发觉得找上苏星流是个正确的决定。
  只凭他一人想要深入金库再安然离开,不论怎么看都是难以实现的。
  苏星流有句话很有道理,一个人能实行的计划再周密,最多也就是个中策,两个人之间互相策应,显然能实施成功率更高的计划。
  这会儿苏星流正在跟银行经理与鬼市来人对话,实际上这两拨人都是同出一门,据李瞬所知,天市垣在三垣之中分管财政,长安银行和鬼市应该是事实上的平级部门,只是鬼市的存在无法公开而已。
  苏星流板着脸,演技很到位,似乎发生了一些争执,提出了什么抗议、要求,略闹出了一点动静。
  很快他就被意图息事宁人,不愿意被影响到大堂内其他客户的银行方面引入楼上,离开大堂,全程没有和李瞬发生任何交流和交集,甚至连眼神都没有对过。
  李瞬看了一眼时间。
  8点14分。
  如果情况足够理想,约9点时,苏星流就已经入手了元币母版。
  藏匿母版的库房位置同样隐秘,且需要专门的凭证和灵能印记才能打开,但苏星流在这方面已经打了包票,这些都会由他独自解决,不需要李瞬做任何事情。
  母版内部设置了特殊的灵能信号发射装置,这个装置短时间内无法破解,也就是说苏星流只要手持母版,踪迹就等于明牌。
  而他一旦得手,便会大张旗鼓地全力出击,轰击金库内部安防系统后逃离,藉此吸引大部分守备部队的抓捕力量。
  以他飞行+心灵双系能力者的实力和迄今仍旧未知的底牌,前期可以牵扯不少时间。
  而且苏星流还在外部设置了接应。
  这一块他同样没有多提,李瞬猜测,多半是埋伏了什么君位强者。
  这就是合作计划中苏星流要做的部分。
  而李瞬则会趁苏星流牵扯了长安银行大部注意力的机会,对防御力量转薄弱的长安地下金库发起冲击。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自苏星流的踪迹消失起,李瞬便凝心静气,调整着身心的状态,等待着警报或动静的响起。
  他只有雷霆一击的机会,一击不中,此后就很难有机会再入金库一探身世的究竟了。
  然而...意料之外的情况还是发生了。
  8点36分,一个李瞬非常熟悉的人走进了银行大堂。
  浅荔色的披肩秀发、窈窕有致的美好身段,这些标志性的特征,不是骆荔枝又是谁人?
  上次一次见面还在前天,李瞬没可能认错。
  骆荔枝向迎宾出示了某种证件,迎宾行色匆匆,少顷便从楼上请来了大堂负责人来处理应对。
  李瞬还来不及思考骆荔枝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便见大堂里又进来了另一个女人。
  他顿时暗道不好。
  后来的这个女人身量高挑,踩着一双黑曜石色的细高跟,右半边脸上覆盖着某种材质特殊的面具,行止间自有一抹高傲自矜的气质。
  看容貌,这女人与骆荔枝即便不是同龄,也相差不大,不过与大美人骆荔枝并肩站在一起,倒是多少有些被艳压的意思。
  骆荔枝的美不全在于五官,而是一种明艳大方、温和又不失柔韧的美,世族熏陶出的高贵气质并没有将她与世俗拉开距离,正相反,优雅与亲切兼具的骆荔枝,天然就有一种无距离感的亲和力。
  这种亲和力也是她能在绝对劣势的情况下逐步收复亢金龙军心的原因之一。
  后来的这个女人就不同了,只要稍微过一过眼,就能感觉到她那种不把绝大多数人放在眼里的高傲,那股子令人不适的逼人贵气,让人一看就知道她身份不简单。
  麻烦就出在这里。
  随着这个身份不简单的女人进场,她身后十二名全副武装的精锐护卫鱼贯而入,看样子外面还到了更多。
  这些护卫的甲胄前胸,统一绣有制式纹章。
  李瞬是掌握了长安各方大势力相关情报的,所以他知道,全长安只有四象星官及其麾下二十八宿卫戍部队有资格使用这样的家族/军团纹章,比如李瞬见过的亢金龙的青蓝色龙形旗帜纹章、尾火虎的暗红色虎首火焰纹章等等。
  再比如四象星官·陵光骆氏的家族纹章,李瞬到朱雀星域时也曾见过,是一片茜色的鸾凤翎羽。
  而这些护卫胸前的纹章为墨绿色六角铠甲状,特征鲜明,正是执明董氏的家族纹章。
  四象星官之一的执明董氏,素以风格强势霸道闻名,实力雄厚,近些年更是凭借长安曾经的“未来领军者”——星帅·董平川崛起的势头,肆无忌惮地扩张势力,隐约成为四象星官的魁首。
  即便董平川事发,董氏的锋芒为之顿挫,却也不改作风,行事仍旧强硬,譬如在“夜神事件”中,斗木獬的宿将董泽试图强闯亢金龙辖地,若非李瞬与骆荔枝斡旋,差点又闹出一场大乱。
  这些大家族从不会把所有的鸡蛋都压在一个篮子里,董平川成就虽高,却也只是家族的一颗试金石,所以即便董平川变节事发,董家一时铩羽,对其在自家玄武星域的控制力也没有什么影响。
  此外,李瞬更是知道董氏不为人知的隐秘。
  这个所谓长安的董氏,看似一方独立势力,实际上却是为神州超级财阀【中天社】的实控人董中天所控制,是中天社打入长安、意图控制长安的一枚重要棋子。
  董中天是行会统合派的幕后大金主之一,其身份隐秘,行迹莫测,神龙见首不见尾,若非李瞬当年以日冕的贵重身份展现倾靠统合派的倾向,吸引到大宗师为其斡旋,让他参与到一场统合派最高级别的私宴之中,那么连他也没机会接触到这种规格的角色。
  也就是有此前提,李瞬才能在机缘巧合之下,发现长安董氏与中天社的隐秘联系。
  中天社虽然是统合派的幕后金主,但一来舔着统合派的金主远不止一个,二来行会玩的可不是金元政制,乱世讲的是枪杆子和拳头,以统合派权霸、大宗师一脉的强势,注定不可能有人能从他们虎口中攫取什么权力,顶多就是利益交换而已。
  董中天显然并不满足于此,他真正的野望,是谋求成为独立的一方诸侯,为此他在长安布局多年,曾试图以董平川的崛起将长安和平演变,可惜功败垂成。
  但不论如何,在李瞬看来,中天社实为长安乱局中隐藏最深的黄雀。
  不过现在再看的话,说不定李照才是真正的黄雀就是了。
  话说回来,董氏女和骆荔枝不明原因出现在长安银行,骆荔枝倒还好说,没有带人,董氏女却是颐指气使肆无忌惮地把私人卫队带入银行大堂,外面还布设了不少人马。
  董氏、骆氏,是公认的星官四家中的强两家,与此相对的贺氏、华氏就是弱两家,骆荔枝是族长候选人+亢金龙宿将,董氏女身份明显也不会低,现在两女突兀现身银行,董氏还带了不小的部队,是否代表官房对理事会的态度有变?
  不论如何,这势必会激发长安银行安保系统的应激反应。
  即便没有,等到苏星流得手,这些到场的人也会成为一股额外的拦截力量,这样一来,势必也会对苏星流的行动产生影响。
  得把情况摸清楚,最好能做点什么。
  李瞬再看了一眼时间,心念飞转。
  少顷,他半放下报纸,眸光在骆荔枝的背后凌厉地一刮。
  像骆荔枝这样禁巅层次的大高手,对视线的锁定极其敏感,尤其是李瞬为她疏通了神道,令她这一二个月内可以发挥全部实力,骆荔枝几乎是在被李瞬目光掠过的刹那间就猛然回首。
  霎时间,她眼中流露出难掩的震惊之色。
  连李瞬都不明白她为什么如此震惊。
  难道是之前扮成鹰钩鼻的时候给她留下的心理阴影太狠了吗?
  李瞬顿时颇觉于心不忍。
  说实话,在还没跟骆荔枝结契的时候,他用鹰钩鼻身份面对骆荔枝时,没有也不会有什么心理负担,彼时的骆荔枝对他来说,只是可以利用的对象而已。
  可现在已经不同了。
  虽然金兰之契只是单方面的缔结,实际上李瞬并没有真正跟骆荔枝结契,但随着这些时日跟骆荔枝的相处,他已经不会在心中刻意去强调这个事实,只当自己也一并签过了契约。
  骆荔枝温柔坚韧的刚烈与真挚,令他钦佩又感慨,这或许是他一辈子都学不会也无法拥有的品质。
  而且他多少也察觉到了她心中对他的好感。
  所以再以曾“冒犯”过她的鹰钩鼻身份跟她对话,李瞬心里其实相当的尴尬。
  若非情况紧急,只得事急从权,他肯定不愿意做这样的选择。
  匆匆跟董氏女交待了两句什么,骆荔枝快步走近李瞬,微微一礼,疾声道:
  “您怎么在这里?”
  “处理点私事。”
  为了不被近来愈发亲近的骆荔枝发现破绽导致暴露,李瞬尽量全情演绎,拿捏着鹰钩鼻一贯的强调,不阴不阳地淡淡道:
  “你为什么在这里?”
  “官房有些事务要责成长安银行办理。”骆荔枝没细说。
  李瞬玩味地看了她一眼,把她看得有点发毛:
  “跟我藏着掖着?”
  “不敢。”骆荔枝顿时有些战战兢兢。
  她到现在也没摸清鹰钩鼻是个什么样的性子,这人不仅神秘,且相当乖戾,一言不合便会做出危险举动。
  “只是因为我也不清楚官房的安排,因为亢金龙离银行总部近,就和董潇过来打个前站,官房很快会有专门的官员到场,是董氏推选的人。”她略交待了一下情况。
  李瞬皱眉看了看远处那个颐指气使的董氏女道:
  “董潇...她在做什么,带那么多人强闯银行,是要挑衅理事会么?”
  “她是董平川的妹妹,董平川平素对她宠爱,时间一长,她的性格就变得乖张起来。”
  骆荔枝解释道:
  “倒不是要跟谁起冲突,董氏一贯的强势,出门在外护卫排场拉满,这只是她日常的阵仗罢了。”
  “哦,原来是个被惯坏了的小公主。”李瞬淡淡道。
  正这时,董潇的目光却像针刺一般压迫过来。
  “把他给我围起来!”
  李瞬眉间陡然浮现一抹杀机。
  下一刻,全副武装的十二名精锐战士齐刷刷举起枪械,竟然真的将李瞬团团包围起来。
  ——————————

第一百九十三章 我就是风暴
  看着黑洞洞十几条枪口指着佩戴鹰钩鼻面具的李瞬,骆荔枝吃了一惊,赶忙抬起手拦在中间。
  “董潇,这是长安银行,你太过火了!”
  她倒不是在担心李瞬的安全问题,正相反,她只觉得再不拦住,董潇跟她的卫队会有安全问题。
  她分明已经看到了李瞬眼中一闪即逝的冷意。
  骆荔枝虽然不知道鹰钩鼻就是李瞬,但在她的视角,鹰钩鼻是日冕传人的事情已经毋庸置疑了。
  她那一夜是亲耳听到附身于董平川的泯光与他的对话,又两次亲眼见过、体验过玄冥所带来的感触,对她来说,这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她已经把情况都给小姨骆凤尹回报过了。
  至于实力,鹰钩鼻是什么实力她同样很清楚,能跟泯光附体的董平川有来有回,那至少得是禁位巅峰,而且还是比较极限的那一波人,在那一身神出鬼没的暗杀之术下,骆荔枝稍有疏忽,甚至就没了反抗的余地。
  面对日冕传人,这十几条枪简直跟笑话没什么两样。
  可董潇哪知道这些,她踩着高傲的步子走近,冷笑道:
  “骆荔枝,我不过是教训一个嘴欠的东西,你凭什么对我指手画脚?别以为你当了个宿将就成什么角色了,在我董氏门下奔走的这种货色多的就是,腆着脸在我哥面前摇尾巴我哥都看不上!别以为我哥犯了点小错你就能骑到我头上来了。”
  董潇对自家兄长董平川变节叛逃的事情还毫不知情。
  也的确,此事对外的口径都是董平川因错革职,不再叙用。
  若是董平川变节一事走漏,对整个长安卫戍系统的军心都是沉重的打击,更别说现在董平川还叛逃,就更麻烦了,很多人都会因此对长安失望。
  理事会和官房在这件事上的意见比较统一,一个字就是压,大事化小小事化无,连一路跟随董平川的嫡系和大部分董氏族人也一并瞒在鼓里,只在极小一部分人中流传。
  董潇就属于那绝大多数人,以她的身份,还不够资格知道董平川变节的真相。
  “董潇,你既然有公务在身,就应该以公务为重。”
  骆荔枝作为知情者,也不专门去提董平川的事情,只是语重心长地劝阻,同时也拿眼神暗示李瞬:
  “鹰兄也有要务在身,这样闹下去大家都不好看,不如两位看我一分薄面,各退一步,点到为止可好?”
  鹰兄还行。
  李瞬闻言不禁一哂。
  骆荔枝这话在不知情的人耳中听起来其实有拉偏架的意思,李瞬失言在先,如果立场绝对公平,应该让李瞬道歉来给这事收场。
  但李瞬听了只觉得感慨。
  要么说人和人是真不同,什么叫格局?这个董潇公然无视规矩持械进银行也就罢了,只听了一句小话就直接叫人动枪,脾气暴躁和性格恶劣多少都沾点,而骆荔枝对她的观感明显也不好,却还是在努力救她的命。
  是的,骆荔枝这话哪里是拉偏架,这分明就是在给董潇找条活路。
  可惜骆荔枝属于媚眼抛给瞎子看了,因为李瞬打从一开始就是故意的,否则以他的谨慎,真要说人小话,也没可能正好给董潇听到。
  “大庭广众之下持械对人,董氏?啧,好一副公主做派啊。”
  李瞬不阴不阳地讥讽道:
  “行,我就给骆将军一个面子,不跟你计较了,你道个歉就滚吧。”
  骆荔枝闻言眼前就是一黑。
  不好,这是...要出事了。
  果然,董潇一双眼珠子差点没凸出来,暴怒道:
  “你怎么敢!?我执明董氏何等尊贵,你这牛马一样的东西也配冒犯?公主是吗?很好,你嘴既然这么会说,那我有责任让你见识一下,什么是真的公主!”
  董潇抬起手,看李瞬已经是看死人的眼神:
  “开枪。”
  没有任何犹豫地下令,护卫队也没有任何理由地执行。
  12把枪将李瞬团团围住,6+6的两段式精准连发,完全锁死李瞬任何腾挪的空间。
  李瞬也是挺无语的。
  他知道这些贵族门阀里有不少人都是这副样子,数代乃至数十代的权力、财富的积累,已经让他们跟普通人之间隔了一层厚厚的壁,甚至到了根本不把普通人看做跟他们同一个物种的地步。
  他一看董潇那副颐指气使的模样就知道这是个娇生惯养坏了的大小姐,所以他才做了点小小的设计,简单地挑拨了一下董潇的情绪,看看能不能激化矛盾,让董氏的卫队直接在长安银行出手,以把水搅浑。
  但这个董潇的睿智程度还是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
  相比董潇这个动辄就要杀人的神经质,当初的神宫遥那简直都能算乖宝宝了。
  李瞬本来还打算供货不奏效的时候使用更狠一点的攻心手法,比如“你一定不知道你哥哥是长安最大的叛徒吧”之类的,能够一锤定音挑动董潇情绪的话术。
  现在看来是用不上了。
  “行吧。”李瞬撇了撇嘴角。
  骆荔枝其实已经第一时间在催动念力堵住枪火了,她当然知道这些人伤不到李瞬,但开了枪和没开枪,性质终归是不一样的。
  但还是来不及了,因为只在下一个眨眼,李瞬已经消失在了她的视野里。
  12名护卫队员惊愕地看到他们的枪身应声而断,变成彻底的废铁,而鬼魅般消失于空气中的李瞬再出现时,那缠绕着丝丝幽冷玄冥之力的身影,已然现于董潇毫无防备的背后。
  “刺!刺!”
  在场众人突兀地听到两声刀匕入肉的声音,便见董潇的后心乍现两抹绯红的血迹,接着有两团先前根本看不见的人影模模糊糊地现出身形,轰然躺倒于地。
  “呵。”
  李瞬的冷笑声回荡在森冷的空气中。
  董潇脚下那两个五官普通的人影,七窍之间隐隐萦绕幽玄光芒,而胸前已是两道雪花,看样子已经是进气少出气多了。
  没有给任何人反应的机会,甚至不等董潇应激尖叫,李瞬那如铁钳般的大手一把攥住了她的后颈。
  惊变陡然发生,电光石火之间,李瞬就把董潇挟制在了手里。
  后颈的肉细嫩,李瞬的手粗粝,但这粗粝的大手,却将董潇的性命完全掌握手中。
  “弃械。”李瞬淡淡道。
  如梦初醒的护卫队纷纷动摇,他们直观地感受到了实力的差距,他们很清楚,眼前挟持大小姐的人,其实力对他们完全是降维打击,否则他们不可能在毫无反应的情况下就丢掉了大小姐。
  “我说,弃械。”
  李瞬手中缓缓给钳住董潇的力道加码。
  眼看着董潇的面容肉眼可见的发青,护卫队长一咬牙,不得已率队全部弃械,而后干脆地对骆荔枝鞠了一躬,匆匆撤出,显然是去外面汇报情况请援了。
  李瞬扫了一眼躺倒在脚下的两名隐形护卫。
  这两个具备强隐形能力,时刻不离地伴随董潇左右的贴身护卫,估计就是董潇分量最重的倚仗了,方才接李瞬那藏在暗影中的致命一刀也是毫无犹豫,大约又是如“陆蝮”那般,由董氏/中天社培养出的死士。
  出力大约是在禁位中段,没有器,是纯粹的消耗品,李瞬在不开星火瞳的情况下,用肉眼完全无法锁定对方位置,无法预判对方的攻击。
  不得不说,死士这种存在,确实是一直用一直爽的。
  不过很可惜,任何隐形术对李瞬来说都没什么意义,掌握超强控水之力的李瞬,不需要用到眼睛就能感知到周身一切生命存在的活动,任你再如何隐身,身体成分里也不可能一滴水都没有。
  这还只是他的禁位阶段,若是登临君位,李瞬甚至可以凭借黄泉之水,直接通过控制体内水分的方式轻易碾死一切弱于他的敌人。
  君位面对人海战术从来都是很有办法的,除去领域场之外也有很多办法,通常来说在力竭之前,单纯堆人数对君位没有太大的意义。
  正这时,响彻整个银行总部大楼的尖锐警笛吹响。
  “警告!警告!有歹徒在一层大堂持械行凶,行内一应人员就近藏身等待救援,救援部队很快就会到场,重复一遍...”
  长安银行总部的应急机制已经完全被触发了,大堂内的人员顿时四散奔逃,银行的守备部队已经在大堂集结了数十人,但都在负责疏散,也有一些持械紧盯李瞬的动静,但全都没有上前对李瞬出手的意思。
  道理很简单,这些守备部队最高也不过禁位水准,又没有重火力,他们也不瞎,知道李瞬把他们全杀光都不费劲,不如边缘ob一下,等更强的救援出手,要知道长安银行可是正经有君位坐镇的,而且不止一个,完全没必要现在上来送命。
  而且对银行而言,在场的大多数客户才是第一位的,董潇才不是他们保护的首选。
  很快,整个大堂都为之一空。
  李瞬环视四周,扔垃圾似的松开手,把董潇往地上一甩,抖擞着手腕,对不远处被银行守备围护住,冷汗直流的经理道:
  “那谁,你过来。”
  经理有些站不稳,李瞬不耐道:
  “怕什么,我真要杀你你能跑掉吗?”
  “...是!”
  经理战战兢兢地走到李瞬跟前。
  “我的业务办好了没?”
  “呃...”经理吞了口口水,“如果银行恢复正常运转,就还需要五分钟左右。”
  “算了,我不兑了,你找个人把我的钱拿来还给我,不是,你别慌,我又不是来抢银行的,我只是要回我的5000钻而已。”
  李瞬叹了口气,道:
  “然后你去外面告诉董氏的人,让他们看看监控,看看到底是谁动手在先,讲不讲道理。其实不用我说,你们不是也在场,都看到了,对吧?”
  他拍了拍经理的肩膀:
  “我这个人很讲道理的,亢金龙的骆荔枝将军在这里,我给她面子,暂时不杀人,我就在这里等个答复。但要是他们非要不讲道理,那我不保证。”
  经理行色匆匆地走出大堂,人员也疏散完毕,于是空荡荡的厅堂中便只余李瞬、骆荔枝和董潇三人。
  骆荔枝被李瞬这一套操作晃花了眼,李瞬的速度太快,连她都没来得及反应,董潇就被控制了,那接下来的事情就已经完全走向不受控制的方向了。
  她只能叹了口气,劝道:
  “无论如何董氏都是长安四象星官之一,您这么做,在长安会很麻烦的。”
  李瞬摇了摇头:
  “你也都看到了,是她先威胁我安全的,我只不过还手而已。”
  骆荔枝又叹了口气,你跟董氏的人讲这些有用吗?他们就不是讲道理的人。
  “你死定了。”
  好容易缓过一口气的董潇几乎要把银牙咬碎:
  “有种的你就在这里杀了我,董氏一定会跟你不死不休!我哥会把你挫骨扬灰!就算你逃得上天入地,我哥也一定会扒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断了你——呜呜呜呜。”
  李瞬眉头一挑,随手捏了团水,塞也似的填进董潇嘴里,干净利落地把她嘴堵住。
  “你哥是个什么贵物,他看到我不逃就不错了。”李瞬冷笑。
  董潇闻言,更是“乌鲁乌鲁”的厉害,眼珠子两边的青筋都要凸出来了。
  骆荔枝现在就觉得一个头不止两个大,是好几个大。
  董潇死不死已经不重要了,不论如何,眼前这家伙后续都会遇到很大的麻烦。
  二十八宿将实际上并不是全编,长安卫戍系统内只有16支部队在编,而这其中有7部都在董氏麾下,连骆氏麾下也只有5部,董氏在长安的势力可见一斑。
  正心乱如麻地琢磨着,忽然,骆荔枝敏锐地捕捉到了李瞬一个小动作。
  他的余光瞥了一眼时间。
  骆荔枝心中一凛。
  从她第一眼在大堂中看到鹰钩鼻开始,她就觉得鹰钩鼻出现在这里绝对不寻常,她隐约有种会发生什么大事的预感,而此刻,她心底那种不妙的预感更强烈了。
  “您,您为什么要在光天化日之下,对董氏、对长安银行如此不留余地地行事,是因为...您接下来还要做更大的事情...吗?”
  骆荔枝迟疑片刻,小声提问。
  结合鹰钩鼻的身份,她心中已经隐隐有了一个骇人的猜测。
  李瞬暗道不愧是荔枝,果然聪慧,不过他并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微微扬了扬唇角,道:
  “问你个问题,十分钟时间,他们大约能集结多少人?”
  “至少一千。”骆荔枝略一忖度,如实答道,“亢金龙在本部就有超过千人留守,分出一半不是问题,再加上董氏、理事会...对,至少一千。”
  “那太好了。”
  李瞬的笑声里透着迫人的凌厉:
  “让风暴来得更猛烈些,我只怕不够大。”
  ——————

第一百九十四章 疾风怒涛
  随着密布于空间中有如蔷薇藤蔓般的细密能量线逐渐收敛于苏星流的掌心,金库的最后一名护卫也软倒在他身后。
  苏星流一挥手,身后呈现神异紫红色的【第三只眼】隐没于虚空之中,那张被心灵能量晕染显得莫测威严的面容,恢复了素日的轻佻飞扬。
  他自得地扬起唇角。
  怪盗“夜神”岂是浪得虚名?
  身怀【读心】之异能,金库的一切密码、口令、陷阱、暗格对他而言都不是秘密,他可以轻而易举地完成入侵。
  而【读心】作为当世最神异的能力之一,在苏星流的手中远不止读取他人心念、情绪那么简单,通过第三只眼,他甚至能读取部分过去寄托于物体上的心念,比如说“设置此物是为了起到什么作用”之类。
  所以越是人员构成复杂的环境中,苏星流就越是如鱼得水,对别人来说,守备森严的金库牢不可破,可对苏星流而言,只要有人经过的地方,就一定有破绽可寻。
  如臂指使地操纵着深紫色的实质化心灵能量,苏星流排除了一切陷阱和错误选项,一连通过口令、钥匙、灵能结印三重关卡,轻松踏入藏匿着鬼市黑钱母版的库房。
  “让我看看...哦,是这样。”
  砰!砰!
  枪声连响,苏星流随手点爆了库房内部四明四暗八个监控点位,踱着步子走到一处不透光的特种玻璃柜盒之前。
  纯黑色泛着金属光泽的元币母版就静静地躺在那里。
  “找到你了。”
  苏星流有些兴奋,忍不住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
  其实拿到母版对苏星流来说是个相对轻松的过程,他只需要注意手法,就可以像一把手术刀一样,把造成的影响控制在最小范围内,精准达成入侵。
  银行固然配备了固若金汤的防御措施,但从来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入侵的行动时间、地点、方式,是银行直到遭遇入侵之前都不可能知道的。
  银行所能做的,就只有使用他们所认为的最优办法去防御,遗憾的是,世上没有真正的难攻不落,任何防御都是可以被攻破的。
  因而所有的入侵计划,在实行的最初时刻都是优势最大的。
  苏星流只花了40分钟左右就闲庭信步般抵达目的地,他相信即便他没有读心能力,换别的方式他也一样能走到这里。
  但他的心神没有任何放松,他很清楚,拿到母版只是个开始,接下来的撤退才是真正的难题。
  随着守备方对入侵者的逐步了解和对外部力量的大规模调集,势单力孤的入侵者如果没有足够强的实力或者足够好的方法,那么即便是成功得手,也终究逃不过重重围追堵截,落得陨落结局。
  就像眼下,苏星流就隐约感受到母版内部脉脉流动的灵能讯号。
  这个灵能信号发射器是一个完全内嵌于母版的装置,作用就是定位,在母版被制造出的最初,就涵盖在设计中一同制作,与母版完全一体,所以屏蔽、剥离就存在相当的难度,要是做的不讲究,很容易伤及母版。
  苏星流可不想这么轻易地就毁了母版,他想的是最好能把这玩意带回去。
  要是今天参与盗取母版的只有苏星流一人,那就无所谓损毁了,他原本就打算以母版为诱饵勾引追击部队,引诱一段时间之后再将母版摧毁,自己趁机逃之夭夭。
  现在贪一手母版,完全是因为李瞬的加入。
  如果能将完整的母版入手,苏星流有一百种办法凭借他强大的心灵系能力和伪装手段,巧妙地合纵连横于涉入鬼市的诸方势力之中,将对目前鬼市秩序不满的力量集结、吸纳,大量印制伪钞,同时使用各种手段摧毁鬼市金融秩序。
  届时...鬼市不死也会伤筋动骨,利益链会遭到沉重打击,他的目的即告达成。
  为此,苏星流也做好了准备。
  他随身的压缩包里,有一只事先备好的大水囊。
  那里面装的不是普通的水,是南斗部队开发的特种单兵战术道具【除灵剂】。
  军用品的特征就是简洁明了,没有什么花里胡哨的名称、构造,除灵剂就是可以磨灭灵能标记的药剂。
  在战场上缴获敌方物资,看似美好,其中却也可能藏着敌人的陷阱,比如在不起眼的装备上留下定位的灵能印记,而后通过缴获运送路线摸到后勤中心位置之类的。
  还有一种战场上经常出现的现象——部分缴获,比如灵能枪械之类,其上存在专门的灵封,如果不用特殊方法解封就没法立即使用。
  当然,只要有个精通灵术的术师在场就能解决这些问题,但很多时候战场上不存在这样的条件,这时就需要士兵自己解决问题,于是除灵剂应运而生。
  这玩意的使用方法和名称一样简单,找个容器,一比四的比例兑点水稀释一下,然后把需要处理的东西扔进去泡,视灵能印记的坚挺程度和除灵剂的浓度而定,一定时间(1-6小时之间)之后,只要不是特别古怪的灵能,基本都会被磨灭掉。
  南斗出品必属精品,这一点身怀南斗延生仪的李瞬深有体会,更别提苏星流作为南斗太子爷,他能带在身上的除灵剂必然是顶级品,亲测君位灵能印记也只能坚挺40分钟的那种。
  有这种神器在手,事情就简单了,只要接下来的最多40分钟里苏星流能走脱,银行就再也无法锁定他的位置,那时候母版才算真正到手。
  “夜神。”
  苏星流念动言灵,刹那间虚空之中浮现夜神大枪,这位南斗少君再不掩饰眸中的锐利与桀骜,将通身灵能贯入这漆黑如死如夜的神兵,于无人得见的秘库中展露锋芒。
  “开——”
  “——警告!警告!有歹徒有歹徒在一层大堂持械行凶,行内一应人员就近藏身等待救援,救援部队很快就会到场,重复一遍...”
  “咳咳!”
  突兀响起的警报声差点没把苏星流噎死。
  怎么一惊一乍的?他这刚摆好pose准备干碎装母版的保险箱呢。
  “大堂...”
  苏星流面色微变:
  “他是找到什么机会先动了么?那得跟上他的步子啊...得加快了。”
  材质坚固的特种玻璃仍旧挡不住夜神之威应声碎裂,库房内霎时间警铃大作,苏星流一把抄起母版塞进水囊,反身飞速撤离。
  ———————
  大堂内外,局面僵持不下,气氛愈发紧张。
  李瞬纹丝不动地坐在易守难攻的死角挟持着董潇,偶尔瞥一眼墙上的时钟,骆荔枝则跟李瞬又交流了几句之后,脚步匆匆地离开大堂。
  刚一出门,她就被涌上来的几人堵住脚步。
  目光一扫,只见银行外广场上董氏的私兵、亢金龙的先头部队、银行的守备部队乌压压一片,加起来目测已经超过300人。
  把骆荔枝堵住的是目前在场为首的三人——跟随董潇同来的董氏管家,亢金龙先锋骁骑官,还有那个刚才被李瞬打发出来的银行今日当班经理。
  “骆将军,请你立刻说明现在的情况!”董氏的管家,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阴着面孔疾声发问,颇为咄咄逼人。
  骆荔枝当即脸色就沉了下来:
  “你是代表谁向我发号施令?”
  管家目露烦躁之色,强按着焦急深吸了一口气,道:
  “我已将情况告知族中,官房调度的援军旋踵间就会到场,骆将军,人命安危当前,还请你说明来龙去脉。”
  这话虽然也压人,但说得客气了些,骆荔枝便不好压得太过,淡淡道:
  “你们撤出来的护卫队应该已经把情况跟你们说明了,董潇恣意妄为,公然在银行内下令开枪在先,对方反击在后,这些都既成事实。银行大堂内装有摄像监控,都是可以确认的事情。”
  “可现在是大小姐被劫持、虐待!”管家当即原形毕露,狠声道,“你既然身在其中,为什么不出手相救?”
  “董潇一个整编卫队的阵势都被对方瞬间冲破,对方的实力明显在我之上,那个距离我若是出手,怎么保证自己的安全?而且对方跟我曾有一面之缘,多少算是认识,我只要不出手就自保无虞,让你选,你怎么选?”骆荔枝皱眉道。
  “董氏嫡系在你辖区遭遇险情,你竟然如此事不关己!你知道你得担多大的责任么?”管家愤恨道。
  “事态发展成这样,无非是技不如人、咎由自取罢了。”
  骆荔枝冷笑一声,她人虽温和,却也不是个没脾气的:
  “董潇蛮横惯了,平日里骄纵霸道,目无余子,倚仗家世从没吃过亏受过教训,这回真碰到个不惯着她又有本事的,可不就成了现在这样了么?”
  “骆...!你居然帮绑匪说话,你,你就是这样卫戍长安的吗?!”管家被噎得七窍生烟。
  骆荔枝都懒得搭理他,径直对一旁的亢金龙骁骑吩咐道:
  “通知总部,只调半数驻军过来维持秩序即可,其余仍旧留守,以防不测。到场之后按照常规预案,迅速把握各进出要道,在得到官房进一步明确命令之前,严禁任何人妄动。”
  “领命。”
  一队先锋骁骑领命而去。
  亢金龙是距离长安银行最近的部队,直线距离甚至不到五公里,一旦银行有事,亢金龙首当其冲。
  不过面对这些突发情况,卫戍部队都是有预案的,不需要骆荔枝临时救场布局什么的,按照既定的预案推进即可。
  这时银行经理有些瑟缩地走上前,低声道:
  “对方只不过要个道歉而已,骆将军,董管家,我看不如早些安排,走个形式,也好息事宁人嘛,事情真要闹大,闹到上面大家都不好说话的。”
  轮值经理在长安银行只能算个普通中层,银行打工人而已,位置太低,还没有站队资格,所以他看事情比较简单,提议的角度也只是站在银行方面,毕竟事情闹开了对长安银行的脸面、信誉都会造成负面影响,业务方面都会遇到麻烦。
  骆荔枝闻言不置可否。
  实际上她是愿意认同经理的提议的,倒不如说,经理虽然站位低,但他的考量恰恰与目前最正确的处置方式不谋而合。
  光天化日之下,一贯宣扬和平包容的长安公然发生银行挟持人质的事件,人质还是执明董氏的大小姐,此时理事会、官房、银行谁脸上都不好看,是个三输的局面。
  而且事后论责,理亏的明显是官房,若是继续扩大事态,日后的垣宿总合议上,这条必然会被理事会拿来攻讦。
  平息事态是当下最好的选择,甚至连“绑匪”都愿意跟董氏对话,不想把事情闹大。
  可惜她知道,董氏绝不会是这种想法。
  向来自诩官房第一家族的董氏,岂能容忍自家的大小姐为人所挟制之后,还得低声下气地跟人谈条件道歉?
  任谁做得到,心高气傲的董氏都是做不到的。
  除此之外,更深层次的原因在于:7月份董平川犯下大错(实则变节)令家族蒙羞。
  彼时董氏虽不至于威名丧尽,脸面上却也很是蒙了一层黯淡,以至于族人人均憋着一股劲,想方设法都要找点场子来,否则长此以往,谁都能来董氏脸上踩一脚,家族的威名便不复存在了。
  “夜神事件”中,董泽意图借势强压骆荔枝,以进入亢金龙辖地,一方面是暗中完成中天社的任务,一方面或许也存了这种心思——董氏能压骆氏一头,证明威风犹在。
  可惜李瞬的横空出世挫败了这次十拿九稳的压制,这显然会愈发刺激董氏家族。
  若是后续再无波澜,那或许也就息事宁人了,可在半个多月之后的今天,董氏居然第三次被狠狠落了面子,而且竟然是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无名小卒。
  虽然这其实真不是一回事,但董氏已经被推到了悬崖边上,绝无可能再容忍这样接连的羞辱。
  换言之,今天一场雷厉风行的救援势在必行。
  心宿区是亢金龙的地盘,隶属于董氏的卫戍部队不好调,但董氏的私兵却不受限制,各种隐匿潜行、狙击刺杀的高手迅速向此地集结。
  与此同时,董氏已经发动能量向官房求援,或许不久就会得到官房的首肯,不惜一切代价拿下绑匪,平定局面。
  感应着周围不断增多的气机,骆荔枝意识到事态已经完全暴走了。
  她很快寻了僻静无人处,拨通电话。
  ———————

第一百九十五章 渊底
  一桩原本只称得上寻衅滋事的小冲突,在不到一刻钟的时间里竟然一路暴走到了四象星官的执明董氏必须不惜代价捍卫家族声望的地步。
  亲眼目睹了事态演变的骆荔枝,感觉到极强烈的不真实感。
  一想到这样的发展或许正在那个鹰钩鼻家伙的意料之中,她就觉得头皮发麻。
  而且不知为何,她莫名感觉这样以点带面的手段,有种没来由的熟悉感。
  论理她作为亢金龙宿将,现在应该优先做的是稳定局面,设法平息事态,针对鹰钩鼻采取措施之类的。
  但出于对鹰钩鼻的身份以及他接下来目的的猜测,骆荔枝并没有这么做,而是到僻静处拨了一通电话。
  “是我。”电话那头传来冰山般冷冽的女性声音,是骆凤尹。
  “小姨,有情况。”
  “长安银行的事吗?我在看。”
  就这点时间,已然够那些好像苍蝇见了血的媒体和唯恐天下不乱的探子们见缝插针地围着现场打转了,骆凤尹显然通过一些渠道得知了现场的详情。
  “我的建议是,你部不要出头,只管放董氏去碰就可以,官房安静得太久,在这个时点,的确需要发生一些事情来让理事会放松警惕。”
  骆凤尹话里有深意,不过骆荔枝这会儿没空琢磨,她刚才没组织好语言,没来及第一时间说出想说的,此刻赶忙开口道:
  “不是这件事。小姨,挟持董潇的人...是曜叔叔的弟子,就是先前跟您说过,我试探过的那个人。他今天出现在长安银行,或许不是偶然!”
  “贤者之遗。”
  话筒中骆凤尹的呼吸声清晰地变重了不少,她几乎是不假思索地给出了回答,说道:
  “...是了,我一直怀疑要开启第二重锁,不仅需要钥匙,还需要玄冥之力的伴生物作为润滑剂才行。他大概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人打开,或者说,只有他特定的人才能打开。”
  骆荔枝刚要追问些什么,这时候却听见鹰钩鼻的声音清晰地从大堂里飘了出来,传到门前和广场上。
  “四象星官,执明董氏。”
  “我等了这么久都没人进来,看来你们好像没有跟我谈的想法啊。啧,也对,你们这些世家大族的猪脑子里都装些什么我是懂的,没得谈,只想杀我,是吧?”
  “想要我的命?可以!只是你们得快一点,我刚才一不小心给董大小姐放了血,她好像撑不了太久了。”
  李瞬的声音从轻佻到低落,从嚣狂到森寒,话音落,但见他一手提起董潇,身影兔起鹘落之间,转瞬消失在大堂中。
  银行因为保密问题装置的是特种玻璃,所以处在银行外部的众人只能通过半透不透的玻璃,看到李瞬提着董潇的模糊轮廓和身影。
  不过在李瞬提纵的过程中,有几滴液体滴落的过程特征非常鲜明地被众人看在眼中。
  血?
  血!
  银行外顿时一片哗然,董氏部曲的怒火已经被激发到极限,竟然失去控制地直接开始对守护门禁的亢金龙和银行守备部队发起冲击。
  亢金龙在场的人数还不够,守备部队人数不少,却不知为何拉了胯,一来二去之间,狂暴的董氏部曲猛然冲破了防线,一股脑地朝大堂内部鱼贯而入。
  不远僻静处的骆荔枝目击了这一切,只觉得一阵口干舌燥。
  果然,这个人...他在祸水东引,他真正要做的,是打开金库最深处的贤者之遗,整个长安都会被他引爆!
  只听骆凤尹的声音几不可察地微微颤抖:
  “荔枝,静观其变,必要时...给他提供便利。”
  “是。”
  骆荔枝心领神会地切断电话,略一思忖,打算再给李瞬去个电话,让他今天别去亢金龙本部,省得被什么不确定因素搅合进这摊浑水。
  很快她便拨通了电话,只是对面长久的忙音让她有些困惑,无奈之下,只好切成消息模式传讯了。
  话分两头。
  李瞬这会儿当然没法接骆荔枝的电话,他正在以迅捷的速度,挟着董潇朝位于银行地穴中的秘密金库进发。
  要是与练凛夕或者骆荔枝同行,李瞬说不定会牵个手什么的,董潇这个疯女人显然没有这待遇,李瞬直接以黄泉之水织就的水绳牵住她的脖子,牛马似的拖着她前进,她只要慢一点就会被勒住窒息。
  董潇自身的灵能层级也就是禁位入门,在李瞬面前毫无还手之力,被李瞬锁了几个窍穴又喂下一团黄泉之水后,不得不任凭摆布。
  李瞬再次确认时间。
  9:02
  不出意外,这时候苏星流已经拿到了母版,在撤退途中了,也不知道他的这番操作,是否能给苏星流纾解点压力。
  两人原本你方唱罢我登场,互放烟花的计划只是一个轮廓,期间可以随机应变地填东西进去,这是苏星流和李瞬达成的共识。
  李瞬抓住了董潇这样一个天赐良机,把局面立时变得复杂起来,不过他相信以苏星流的水准,一定能快速消化现状后驾驭形势。
  对苏大少的能力,他还是相当放心的,同龄人里他认可的人很少,苏星流算一个。
  所以现在,他只需专注眼前。
  长安银行的地下共分三阶,每一阶都建筑得如同迷宫,迷宫中存在数目未知的暗门,暗门后遍布通道,以连接这三阶空间。
  整个地下金库如同一个不断变换的魔方,暗门中正确的通道不固定,可以根据需要任意改换调整,正确门扉的顺序、位置,只有金库监理人知道,一旦踏入错误的门扉,就会立刻被拘束、打倒乃至击毙。
  入侵者只要稍微在这深渊般的迷宫里停一停步,就会踏进错误的暗门,而后被预设的陷阱束缚,被无穷无尽的后援部队堆死。
  不过这些花里胡哨的障眼法对李瞬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事实上,以他一身的艺业与手段,入侵任何所谓严防死守的领域都属于降维打击,日冕那建立在累累尸骨上的赫赫威名绝非玩笑。
  青火灼然,猎人疾步驰掣,须臾至渊底。
  ———————

第一百九十六章 杀生
  没有给金库监理人任何反应的时间,早已凭借星火瞳将金库架构与暗门排布看透的李瞬轻而易举地闯过了这道曾经阻拦过无数入侵者的天堑。
  这就是术业有专攻了,要是把精通人性的怪盗苏星流扔到这个空无一人的魔方式迷宫里来,他空具读心异能却无用武之地,这会儿大概已经手忙脚乱了。
  当然,要是把李瞬放到苏星流潜入的那处上层秘库,他也做不到在几乎不制造出什么动静的情况下就顺利入手母版。
  眼下唯一的阻碍,是一道门。
  一道横亘于渊底的雄门。
  青铜浇筑,势之厚重恍如山岳,其上龙虎盘踞,巨硕而幽深的锁眼上生出斑驳的锈迹,只看这一眼,便能察觉到仿佛源自本能的隐隐压迫感。
  长安最神秘的金库,就掩藏于这扇青铜之门的背后。
  李瞬冷眼扫掠。
  少顷,他散去束缚董潇的黄泉水,这个一刻钟前还颐指气使的豪门贵女顿时毫无形象地趴在地上剧烈地喘息起来。
  他没给董潇放血,只是用水滴作伪装,这本就是用来刺激董氏的,放了血反而拖累董潇的体力,于他不利。
  至于董潇现在的反应,不过是一路憋着气奔波到屡次窒息的应激而已。
  “摘掉你的面具。”李瞬冷声道。
  “我呸...”
  李瞬眼睛都不眨一眨,只勾了勾手指,阴冷的黄泉之水顷刻间就在董潇体内肆虐起来。
  “三十秒脏腑破损,一分钟器官功能坏死,而后七孔流血,死状恐怖。”
  “咳!咳咳咳!”
  董潇只觉得一团郁结之气不断地在体内移动,她拼命地想咳嗽咳出来,但却根本无济于事。
  只坚持了十几秒,她便被过于恐怖的窒息与晕眩感彻底支配,举手投降。
  李瞬停下黄泉的动作,目视董潇挣扎着撑起身体,脸色铁青地缓缓摘下半边脸上的金属面具。
  面具下,是嵌入脸颊深浅不一泛着黯绿光泽的鳞片,以及...妖气纵横。
  “果然,你是混血。”李瞬微微颔首。
  李瞬十年来猎妖无算,对妖气极为敏感,在看到董潇的第一眼,他便直觉对方很可能身怀妖怪血脉。
  只是董潇的隐藏非常好,她脸上戴着的面具使用了少见的能够压制妖气的素材,经董氏的能工巧匠之手制成,效果绝佳,若非李瞬积年猎人的经验与敏感度,换个人很难察觉任何异常。
  “据我所知,执明董氏虽以玄武为号,却是彻彻底底的人类家族,且极为重视族人血脉纯度,你哥哥董平川就是纯粹的人类。”
  李瞬回想起那个脑后升赤星,手执【褫火大辰】的战神般男子,确系人类无误。
  “想笑就笑吧。”董潇咬牙切齿地声音里透着彻骨的寒冷,“是,我的血是脏的,我就是家族之耻,你待如何?我劝你现在就杀了我,鹰钩鼻子,你但凡让我活着出去,我绝对绝对绝对不会放过你!”
  李瞬摇了摇头。
  他猜测这里面估计有什么家族伦理戏码,董潇这种过度乖张一点就炸的性格,估计也是从小被太多族人投以异样目光,内心敏感到心理逐渐变态所致。
  不过李瞬也不关心这些。
  “用你的手,推那扇门。”他以目示意,说道。
  董潇啐了一口,就要唾骂什么,却被李瞬毫无感情的眼神迫得说不出话,只得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走到青铜门前。
  手一放上去,她顿时双目圆睁,如同碰到烧红的烙铁一般猛然缩了回来。
  “啊啊啊——!”
  董潇估计活到现在没吃过今天这么多痛,青铜门给她带来的强烈剧痛,让她完全忍不住痛叫出声。
  然而李瞬魔鬼般的声音还在继续:
  “驱动灵能去推。”
  比起青铜门,董潇显然还是更怕李瞬,她深深吸了口气,提起仅剩的那点灵能,不管不顾地用力一把推了上去。
  “——”
  这次她的反应愈发地剧烈,已经彻底叫不出声了,浑身都在颤抖,双眼更是直接翻白,意识模糊,眼看着就要软倒在地。
  李瞬一把提起快要瘫软的董潇,能感觉到她全身都在不正常地发烫,他抓起董潇的手,眼神一锁,迅速从她手心一个非常细小的伤口中,挑出一块锈屑。
  这就是导致董潇异常反应的罪魁祸首。
  伤口是李瞬先前特意留的,几乎都要愈合,但掺入这么一丁点青铜色锈屑之后,就给董潇造成了巨大的折磨。
  李瞬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心中的猜测此刻彻底落到实处。
  他已经认出了青铜门材质的正体。
  是【杀生石】。
  这是一种世间罕见的素材,虽然被叫做石,但其实并不是一种石头,而是一种硬度介于玉与铁之间的特殊矿物,其上附有剧毒。
  杀生石的剧毒,对妖怪和混血种有着毁灭性的杀伤力,它会与妖血发生剧烈反应,一旦放任妖血与杀生石接触,哪怕只指甲盖大小的一片,绝大多数妖怪都挡不住血液燃烧的痛苦和妖力被抽干的空虚,从而迅速丧失反抗能力。
  杀生石并非自然界中存在的矿物,而是由一个名叫【公司】的组织研发出来的人造物。
  公司以独有的矿物合成技术,提炼出杀生石,但并不流出,而是制备特制的杀生石子弹和特化枪械,而后将枪弹配给他们手上的专业团队使用,用以捕奴。
  自明历110年,李瞬刚刚继承父亲衣钵的那一年,他就遭遇过公司的捕奴队,身中杀生石子弹,几乎殒命。
  无独有偶,鸾台女侍安酥和妹妹安可也曾被捕奴队所追逐,安酥甚至曾被捕获。
  后来杀生石却随着公司捕奴队昙花一现,此后十年,李瞬再没有在任何场所、任何地方接触乃至听闻过杀生石的存在。
  现在李瞬已经知道了,【公司】实际上是一个用以掩饰在长安攫取利益的神州利益集团的壳,其销声匿迹是因为深藏于长安参与更深层的罪恶利益链运作。
  杀生石对妖怪、混血种的毁灭性杀伤力,李瞬是亲自体验过的,这意味着他无法动用灵能破门。
  情势已迫在眉睫,随时可能有追兵杀到,已经没有给李瞬犹豫的时间了。
  他眼神微凝,做出决断。
  一枚紫色印信悄然落入掌中。
  ——————

第一百九十七章 大梦谁吞玉锁开
  早在李瞬在地上以星火瞳窥视长安银行整体布局时,他就已经探知了地下金库前青铜巨门的存在。
  青铜门跟门后的金库建筑风格、架构迥异,不像是当年的太阳大贤者主动修的,倒像是后来者为了尘封金库而后天增设的。
  当时李瞬就起了疑心,认为这扇门必有什么蹊跷,只是不论怎么搜寻扫掠,都没有在门内门外发现任何机关、陷阱之类。
  如果阻止入侵者的手段不是预先设置好的机关,也不是埋伏好的人手,那么可能性最大的,就是这扇门本身。
  李瞬推测,制造青铜门的材料本身,或许就会对入侵者造成威胁。
  这个推测,让一个曾一度成为他心理阴影的东西从回忆中浮出水面。
  【杀生石】。
  李瞬先前已经通过鬼市比斗,得知了公司的幕后真相,因而他深知这种可能性是存在的。
  于是在董潇出现后,他嗅到了一个绝佳的机会。
  董潇现身之初,他还没想把战果扩大到这种程度,只是打算设法刺激一下董潇所部,让他们在大堂内与银行守备部队发生冲突,借此给苏星流争取时间而已。
  但董潇的乖张跋扈令事态急转直下,之后所发生的事情,就是李瞬因势利导的猎人本能了。
  挟持董潇一同深入地下金库属于临场发挥,现在看来这一步是走对了,既能当人质勾住后方追兵,也可以拿来投石问路。
  如果没有董潇,这会儿上去试探青铜门然后被伤到的就是李瞬自己了。
  看到混血的董潇在接触青铜门后出现了明显的应激反应,他确定,青铜门就是完全由杀生石所铸成的建筑。
  他不得不感叹理事会的手段。
  众所周知,妖怪通过模拟星象运转修炼妖力,人类的灵能修炼法脱胎于妖怪,灵能和妖力实质上同出一源。
  换言之,杀生石剧毒不仅对妖怪、混血具备强大的杀伤力,即便对人类,也有着不俗的威力。
  灵能接触杀生石,同样也会让杀生石剧毒就会流入体内造成伤害。
  杀生石剧毒一旦入体,带来的将会是毁灭性的灼烧痛苦,燃烧的血液无法用任何手段缓解,中招者在那种程度的痛苦下,会很快失去行动力。
  李瞬是亲身体验过杀生石那恐怖的杀伤力的,右肋下至今未曾褪去疤痕的梅花伤痕便是明证。
  所以李瞬不会轻易动用能一刀斩碎白鹿院暗区大门的【阎流·大梦刀】去斩击青铜门,那样必然会导致剧毒入体。
  如果此时受伤,显然会给之后的撤离增添不少难度。
  灵能不行,纯用武技呢?
  体魄强大的武者的确可以单凭武技做到穿金裂石,可一来杀生石本身的质地相当坚固,二来青铜门的体量有如山丘,若纯以刀斩斧劈,即便手持神兵利器,也需要耗费不短的时间。
  其实要摧毁青铜门有个很直接的方法,那就是重火力。
  重炮一开,别说区区一座门,整栋楼都给你轰塌了。
  可这明显不切实际,哪个入侵者还能带着重火力来偷金库?真要是到了能被人把重炮推到这里的地步,那时候长安也差不多全境沦陷了,无论什么防御都没意义了。
  这就是理事会的手段,简单粗暴,直接有效。
  不论觊觎金库的人是人类、妖怪、混血,任何身份、任何职业、任何位阶,面对横亘于前的这座杀生石之门,短时间内都绝对是一筹莫展,等追兵一至,只能乖乖束手就擒。
  确实是好手段。
  愤怒的火焰无可抑制地在李瞬心中升腾。
  他可从来没忘记过杀生石给刚踏上猎人之路的他带来的那濒临生死界限的无边痛苦与极度恐惧。
  若没有龙歃血在体内的剧烈反应将杀生石剧毒逼出,李瞬最后要么横死当场,要么落入公司手中,成为比死还不如的奴隶。
  届时父亲的遗愿,家人的行踪...那些美好的,灿烂的旧忆...一切都将成空。
  辗转十年都没有打听到公司的下落,说实话,李瞬还是很失望的,他这样一个报仇不过夜的人,实在是一刻都等不及把他当年所承受的恐惧与痛苦加以倍计地还给那些高高在上踞于幕后的人了。
  好在十年后的现在,公司的正体终于在他面前展露峥嵘一角。
  真是太好了。
  猎人嘴角勾勒出一抹残忍的弧度。
  对公司、对理事会展开的报复,就从这一刻开始。
  时间不等人,再抬眼将整座青铜门尽收眼底,李瞬做出决断。
  一枚紫色的印信悄然落入左手。
  印信底部以阳文镂刻二字:【吞象】。
  这是三尸神结社高层赐予尸仆的,完全超脱于现有灵能修炼体系之外具备颠覆性效果的特殊力量——权能。
  李瞬昨夜从才从明空手中获得了此物,甚至还没来得及做什么研究,今天就要用上了。
  这个名为【吞象】的权能,字面看是个吞噬类的能力,具体效果则未知,李瞬相信它的表现不会比它的同类如【褫夺】、【复活】之类来得差就是了。
  权能印信要如何使用,李瞬同样也不清楚,反正他的灵能不论是玄冥还是龙气,都无法让印信产生反应,斩春风是有反应,却是恨不得把印信生吞活剥了的那种反应,怎么看也不是能催动印信的那种。
  不过他倒也不是毫无头绪。
  昨晚听明空对业力的阐释和解析的时候,他隐约形成了一个假想,只是时间仓促,来不及求证,只把食物瓶和印信都带了回来。
  是的,李瞬的假想就是:是否能以食物瓶里的贮藏的能量催动权能印信。
  食物瓶,倾国空间铭印里仅剩的四件东西之一。
  据明空说明,瓶子里面装的是业力种子——即尸神婴——的食物,内中蕴含着多种性质不同的能量。
  根据业力的概念,种子实际上需要摄入的不是食物,而是正面或负面情绪具现的特殊能量,七伤在尸神婴上种下的业力种子明显是“恶业”,那么其需要的就是具现化的怨念、残念、恶念等负面情绪所带来的特殊能量,以积累其“恶”。
  这种能量不是灵能也不是妖力,就像业力一样,并非实质存在于现实中的东西,类比一下,更像是杀气、煞气之类,这里姑且称之为“负能量”。
  通常来说,无形无相的负能量无法人为收集、积累,只能在时间的推移下逐渐累积蕴养,比如乱葬岗的阴气、凶宅的怨气、战场的煞气血气等等。
  但业力的奇妙之处就在于,它可以做到人为地将负能量捏合、汇聚,以供给业力种子食用。
  对比七伤的饲养记录和李瞬的所见,尸神婴平日里会以预备好的人心、妖心等为食,在特别的喂食日,则食用瓶子里贮藏的能量,这很重要,每到喂食日,七伤都会亲自动手操作。
  换句话说,瓶子里的负能量,比人心、妖心所蕴含的负能量浓度高很多。
  那么这个瓶子里,必然有业力的存在,否则就无法将负能量捏合于其中了。
  李瞬的假想,就建立在明空后续提出的一个非常有趣的遐思之上——明空认为,三尸神组织所使用的黑线能量,正是原始业力的迭代,因为黑线能量虽然比书中记载的原始业力更多变化,但两者之间,存在不少相通之处。
  如果明空没有错,那么用原始业力是否也能启动权能印信呢?
  眼下,唯有一赌,如若不成,他就只能硬顶着杀生石剧毒入体的折磨,强行以大梦刀开路。
  漆黑的长颈瓶落入李瞬的右手。
  他翻转手心,吞象印信平置掌中。
  玄冥虽不能驱动权能印信,操纵一下瓶子还是能做到的。
  很快,在李瞬的操纵下,食物瓶中流泻出一股灰蒙蒙的能量,这就是经由业力捏合的负能量/业力种子食物了。
  李瞬小心翼翼地引导着这股负能量向权能印信延伸。
  正这时,他眉头忽然一皱。
  只见瓶中忽然缓缓流泻出另一股并非受李瞬控制而流出的负能量,而且不是无目的的逸散,而是意似要向某个特定的方向延伸。
  李瞬仓促之下,也想不透个中原因,但他显然不能容忍这些负能量自行飘走,否则负能量总量可能不够催动权能印信。
  在他的强行压制之下,独走的负能量总算被引导回正轨。
  李瞬再度专注于手中,仔细地将负能量缠绕于印信之上。
  不多时,权能印信开始发生变化。
  与李瞬以自己的灵能接触时完全不同,原本与普通玉石无二的印信之中,幽幽紫光骤然绽射而出,须臾间,印信底部赤色阳文镂刻的【吞象】二字亦变得熠熠夺目。
  一股性质殊异的莫大力量,正在自印信中苏醒。
  李瞬赶忙将之引向青铜门方向。
  倏然间,一道渺渺茫茫不见真容,却好似笼罩天地四野的虚影,呼吸之间便将青铜门覆盖其中。
  下一刻,整个青铜门居然凭空消失了。
  是的,消失。
  它就这样在一瞬间、一眨眼,便一点一滴都不剩地消失在李瞬眼前。
  一座山或者一栋楼,突兀地在你眼前凭空消失,仿佛被这个世界擦除了,你甚至完全觉察不到发生了什么。
  这种感觉无比震撼,又极度吊诡。
  倒在一旁刚刚从杀生石剧毒的折磨里恢复了一点清醒的董潇,这时候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了,她使劲揉着眼睛,疯狂怀疑自己是不是被刚才的痛苦折磨出了幻觉。
  然而不是。
  李瞬确定,这不是什么幻觉、幻术,事实就是,【权能·吞象】的确将青铜门连渣滓都不剩地尽数“吞”掉了。
  深吸了一口气压住心中的震惊,李瞬看向掌中。
  这一看,不禁眉头一挑。
  刚才被青铜门消失的景象震撼到了,他一时不察,竟然没发现手里的印信居然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样东西。
  ——一块水滴状的铜绿色玉石。
  两个指节长短,和权能印信大小相同,质量也感觉不出什么差别,所以李瞬才没在第一时间感觉到什么不妥。
  看到这块绿玉的第一眼,李瞬就发自本能地产生了强烈的排斥感。
  他的眼力何其敏锐,一下子就想明白了来龙去脉。
  权能·吞象并非真的吞噬,而是通过某种方式,将青铜门的体积转化、缩小,而后封印在了这块绿玉之中。
  “你...你究竟是什么人...?你究竟想做什么!?”
  李瞬的思绪被董潇喘息着的质问打断。
  董潇终于从巨大的震撼中抽离出来,紧接着无数的疑问便涌上心头。
  在她的视角看不见李瞬内心的斗争博弈,她只看到鹰钩鼻行云流水地挟持了她,旁若无人地入侵到银行深处。
  现在,青铜门消失,被掩藏于门背后那金库入口的巨大钢铁轮盘,直截了当地展现在两人面前。
  “这里,这里是长安银行地下最深处...我听说,初代贤者留下的秘库就在这里,是了,我明白了!你,你是故意的,你的目标不是我,你打从一开始就瞄准了这里!”
  董潇恍然大悟,此时此刻,她浑身的剧痛仍旧没有退去,这令她无法再提起愤怒,于是存留下的,唯有愈发深重的恐惧。
  “完了,你完了...畜生,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这里是没有任何人敢染指的地方,你在挑动整个长安的底线,你疯了...”
  “...垣宿九君,湮天概阵,虚灵战斗集群...这座城,将全数以你为敌!”
  一种根深蒂固的威权被挑衅而形成的强烈颠覆感,混合着伴生的无法宣之于口的隐秘刺激感,将这个骨子里带着叛逆乖张的女人的官能完全支配。
  董潇双眼圆睁,颤抖地指着李瞬,过于激动的情绪,令她无法选择句读去完整地表达出自己的意思。
  李瞬只是冷笑。
  眉心玄印,黄泉萦刀。
  锋刃翕张。
  【阎流·大梦刀】
  虚空被肆意切斩,铸铁如脆弱的豆腐块轰然塌落,鼓噪的爆风呼啸掀起猎人漆黑的衣摆,他修长的食指落在刀柄轻弹。
  这是董潇晕厥前看到的最后背影。
  ——————————

第一百九十八章 女帝一赌,长安一梦
  驱使玄冥驾驭阎流刀术,每每能带给李瞬一种惬意混合着美妙的感受,那冰冷中回荡的一抹激越,那仿佛无物不可斩断,一切尽在掌控之中的余裕,引人沉浸。
  即便修炼阎流二十年,早将一招一式都融入了本能,李瞬仍不觉得自己已经尽得其中三味。
  回味着大梦刀玄妙弧度的余韵,李瞬拂袖步入金库。
  到这里就已经没有董潇什么事了,她作为诱饵和炮灰的价值发挥得很好,而且甚至不需要李瞬再对她做什么,她就已经因为精神上接连的过量刺激和杀生石对肉体的摧残而陷入了深度昏迷,再醒来估计得是一两天之后的事情了。
  李瞬按刀,确认时间。
  9:13
  有了董潇这个插曲之后,外面比预想的要热闹不少。
  董氏骑虎难下,官房顺水推舟,亢金龙息事宁人,三垣伺机待发,还有更多的人更多的方面在冷眼旁观,一场突如其来的劫案,简直成了长安众生相的缩影。
  这种时候,若怪盗夜神再现身长安银行,盗走母版,那可就真是火上浇油了。
  长安人饱含怒火的第一波全开火力,估计得苏星流帮着扛了。
  加油啊,拿长枪的大哥哥!
  李瞬为苏星流默哀了一秒钟。
  好在总算不用他扛太久,这一切在李瞬打开贤者之遗的那一刻起,将彻底不复存在。
  届时,长安所有现存的精锐力量,将全数朝他一个人压来,不会再有什么人有心思打苏星流的主意。
  苏星流、骆荔枝甚至是董潇,都不同程度地提示了他,撬动贤者之遗会带来的危险后果,李瞬又不蠢,当然明白这一点。
  而且他远比董潇、骆荔枝乃至苏星流都清楚,这份危险究竟从何而来。
  董潇就不说了,那不过是个小公主,有一些家族的熏陶,笼统的知道贤者之遗的重要性,却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来。
  骆荔枝虽然聪慧,但她的站位还是不够高,无法准确判定危险的真正成因。
  苏星流是明白人,站位高,格局也不小,只是他专心扑在鬼市,对长安整体形势的参与程度较浅。
  而且作为“怪盗”,他的视野难免多着眼于宝物或秘藏,他可能真的认为贤者之遗里藏着【虚天概界】设计图纸、【天空城计划总纲】之类的东西。
  是不是真的有,没人知道,在李瞬看来,大概率是没有。
  李瞬在触碰贤者之遗后会遭到全长安的集火,也绝不会是因为贤者之遗内部存在什么引人觊觎的宝藏。
  底层的逻辑是正治。
  不论贤者之遗里存在什么,不打开它,才是对长安现统治阶层来说最好的选择。
  长安的政制生态经过三十年的演变,形成如今了理事会、官房分治的格局。
  理事会凭借正统名分主导长安大政方针、对外战略、技术研发等领域,官房则依托职官系统管理四大星域,推动对内开发,深度挖掘长安自有价值,双方通过【垣宿总合议】协调利益分配,总体呈竞合关系。
  理事会、官房均有属于自己的武装力量,理事会是御者三大营,官房是二十八宿将,两者互不统属,起到互为犄角的作用。
  随着时间推移,这座天空之城便逐渐形成了这样一种相对稳定的两极对峙格局。
  这种斗而不破的生态,是长安耗费30年时间里探索出的,总体来说比较积极的生态。
  虽然最终肯定逃脱不了分久必合的定律,但至少就目前而言,眼下的利益分配方式,能让大多数人满意。
  这时候贤者之遗就成了一个不确定因素。
  这是贤者时代的最后一位大贤者·太阳所留下的金库,距今已有20年。
  贤者组织对长安的控制力一度很强,其技术力也拔群,或许太阳确实藏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在其中,这也就是理事会和官房一度想要联手开启的原因。
  可不论开出什么东西,长安也不会再回到初代贤者组织的时代了。
  因为贤者的时代,不符合如今大多数既得利益者的欲求。
  那个混杂着开拓、理想和希望的时代早已苍白褪色,现在的长安,完全由利益搭建而成,纯粹地成为了本土+外来利益集团手中的工具。
  既然如此,与其因为一个不确定因素,对目前的格局造成影响,不如干脆压住不要打开,这就是理事会和官房在尝试开启、掌握贤者之遗无果后达成的默契。
  它或许重要,可没有它,对大家更重要。
  这才是李瞬危险的真正原因。
  一扇特意修筑的杀生石青铜门就是最好的证明,证明不论是理事会还是官房,都没有想彻底颠覆目前长安格局的意思。
  而这一点,李瞬已经在跟骆凤尹的交涉之中捕捉到了。
  没错,虽然她没有明说,但李瞬已经察觉,即便是掌握了鬼市的具体情报,有了和外部势力的合作基础,骆凤尹,或者说骆凤尹背后的星域官房整体,也没有藉此彻底铲除理事会,另立长安新秩序的想法。
  她/他们所意图针对打击理事会的方式,无外乎清剿死海墟城、打破鬼市,而后以此为柄,在【垣宿总合议】上大幅削减理事会的权柄而已。
  在骆凤尹/官房的角度,她/他们仍旧认为统括理事会是长安统治结构中不可或缺的部分,出于各种原因,有其存在的必要,官房的动作只是在打击政敌,谋求更多权力,而不是为了搞什么政制变革。
  不过在李瞬看来,这都是些借口。
  因为害怕,所以找借口罢了。
  是的,即便这座城市繁荣表象下暗藏的危机已经尖锐到了近乎白热化的地步,扩张不断的官房和理事会自下而上的矛盾已经累积到了没法视而不见,完全无可调和的地步,但长安这座孕育于和平之中的城市,对全面战争是陌生的,甚至潜意识里是恐惧的。
  这是人性。
  三十年、两代人的和平,让很多人老去逝去,让很多人精于计算,让更多人彻底遗忘。
  或许正是因为如此,很多长安人才会接受董平川这样一个“长安的未来”,很多长安人心中怀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幻想着所谓的和平演变,美好未来,甚至让董平川这样的人一度成为大势所趋。
  也难怪,长安的先辈们给这座城市留下了太好的基础,创造了太好的条件,这给了长安人幻想的资格。
  李瞬对此没有任何幻想。
  以斗争求和平,则和平存,以妥协求和平,则和平亡,风平浪静的归处,必然诞生于血与火的洗练之中。
  执夜府不会跟新生的行会讲和平,南部蛮荒的毒瘴与凶兽也不会跟猎人讲和平,猎人行会从诞生的第一天起,就开启了永无止息的斗争,斗争的意志比血脉的传承更为深刻地烙印于每一个猎人的身心。
  自踏上猎人之路之始,李瞬就打破了一切幻想,他分明看到虚假薄弱的秩序面纱之下,弱肉强食才是这个世界从未改变的真实。
  所以冷眼旁观的他,仅接触长安形势没多久,就清楚的认识到,长安必定会大乱,不过是时间问题。
  而在长安这些坐在火药桶上做梦的人们真正意识到,并不得不接受这个结果之前,来自神州、元妖界的野心家们,早已摩拳擦掌、虚位以待。
  比如女帝·李照。
  李瞬其实无意参与长安的正治变革,这些人打生打死打出狗脑子都跟他都没什么关系,他只是一个因缘际会被卷入其中的猎人,原本应该只是个旁观者。
  但不知不觉间,他却已然一步步走到了漩涡的中心,甚至于成为了维系多股力量联合的核心角色。
  正是李照在背后润物无声地推动了这一切的发生。
  这位心思莫测的女帝冕下打从一开始就没准备放过她的好弟弟,难得有这么好用的人,她肯定要把李瞬的价值全都榨出来。
  无论是李瞬在长安谋求更多外部力量的帮助以应对练凛夕身后的追兵,还是他与神子·明空之间逐渐产生的羁绊,全都在李照的掌握之中。
  不得不说,她实在是太了解、太信任李瞬了,她仿佛认定了只要给那么一点风雨,李瞬就一定可以让长安天翻地覆。
  李瞬从头到尾都没搞清楚过李照的真实目的,直到李照提出广莫公·韦琼绮的事情,对他图穷匕见之时,李瞬才终于藉此窥得她的真意。
  李照要推翻这座城市的现有秩序,继而在混沌的局面中为帝党攫取最大的利益,甚至...伺机吞下整个长安。
  长安现有的秩序,换句话说,长安的“正统”。
  是的,李照的真正目的,就是摧毁【长安统括理事会】这个组织。
  她明知道李瞬已经在联合骆氏和更多的人,预备以官房的力量为主力,对理事会发起冲击,但她还觉得不够,还要加码。
  因为她对长安的局势早已洞若观火,数年之前就在布局,她很清楚官房这些人不会把事情做绝,而这不是她想要的。
  她让李瞬通过解救明空来取得广莫公的信任,就是为了提前引爆主导理事会的三垣与外来势力的冲突,冲突一起,便会不断地扩大化,把涉入长安的所有力量都卷入其中,届时别说官房,任何人想独善其身都不可能。
  最终,便是一场为不死不休的全面战争。
  为了掩饰对长安的图谋,李照甚至大张旗鼓地策划了一场远赴近海的亲征,让所有关注帝党的势力都将她提前从这场饕餮盛宴中剔除。
  想透了这一切之后,李瞬可以百分之百地笃定,帝党大张旗鼓的所谓近海远征朱鹭,一定只是个转移所有人注意力的幌子。
  李照了解他,李瞬同样足够了解她。
  只是还有一点,李瞬怎么也想不明白。
  李照为什么敢在他身上下这么重的注?
  练凛夕、明空...这些李照用以羁縻自己的因素,是,在李瞬看来,她已经成功了,她着实把自己的心理拿捏死了。
  但在李照的视角,应该还不够吧?
  她就这么信任这些因素吗?
  如果他李瞬在暴怒之下做出计划外的举动,对这一切都干脆弃之不理、甩手远遁,那么李照迄今为止的计划就会功亏一篑,宣告失败。
  李瞬已经成了李照的计划中最关键的一环,若没有李瞬居中斡旋勾连,那么如今形成的这股矛头直指理事会的合力,就如同风中吹沙,随时都可能消散。
  凭什么呢?
  李照凭什么就觉得他一定不会放手?
  她在赌?
  像她这样一个心机深沉的人,会在这么重要的事情上去赌概率?
  李瞬想不明白。
  好在这并不妨碍他对李照发起反击。
  战斗中,对手在专注于试探、消耗的时段,很难露出破绽,唯有在发动猛烈进攻、放弃守势的那一刻,才会露出全场最大的破绽,诸多防守反击的武技就是基于这种理念而诞生。
  李照和李瞬的博弈也是如此。
  在李照图穷匕见的时刻,李瞬抓到了她那微不可察的破绽所在,发起反击。
  李照想分化理事会和官房,让理事会成为众矢之的,李瞬却偏偏要反其道而行之,他要给理事会和官房一个联手的机会。
  当然,李瞬在发现了杀生石青铜门之后,重燃了对公司/理事会的怒火,不过他还是认为破坏李照的布局对他来说更优先,公司毕竟也是十年前的事了,李照给他的伤害却近在眼前。
  这样做并不会改变理事会和官房的根本矛盾,却会对李照的布局产生不小的影响,让她知道他已经看透了她的算计,让她再也无法自以为能高高在上地拨弄一切。
  李照现在明面上还得维系对近海的远征,不管明面上还是暗地里都有无数只眼睛盯着她,除了最初游离于外的安酥,短时间内她无法通过其他手段影响到长安。
  没错,想利用他,李照要付出代价!
  991019。
  李瞬默念着这串无比熟悉的数字步入密钥操作台,心中忽然没来由地闪过莫名的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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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九章 如彼日冕,如彼太阳
  通过星火瞳,李瞬事前便对贤者之遗的建筑架构有所把握,只是星火瞳并非通常意义所理解的所谓“透视眼”,而是具有严格的视距限制和提纲挈领难观细节的特点,所以只能对金库大致一览。
  贤者之遗的主体是一个两层嵌套式的结构,通过输入密钥打开第一层后,再将信物/钥匙嵌入第二层外部的凹槽,一切吻合之后才能完全开启。
  因为贤者之遗,或者说长安银行金库整体在建筑时都选择内嵌于长安主岛核心结构的【龙骨天柱】之上,如果对金库动用重火力轰击/高位灵能冲击,稍有不慎便会直接对长安造成不可逆转的破坏,从而触发长安主岛的全天候防御机制,造成巨大损耗。
  不得不说,初代贤者组织的技术至少领先这个世代20年,贤者组织已经烟消云散的当下,再没有人再能以技术手段复原构筑长安的核心结构部件。
  因而后来的执政者对可能损伤长安主岛的一切举动都愈发谨慎,这也是如今长安还存在部分未开发地域的原因。
  李瞬走上贤者之遗的密钥操作台。
  贤者之遗虽然也属于机械锁,但它的操作台远比常人认知中输入密码的操作界面或者刻度盘来的复杂。
  密钥虽然是6个数字,但操作台上并没有输入数字的空间,也没有可供旋转的刻度轮盘。
  整张凹陷的台面上,铺设了超过1000颗黄豆大小的钢珠,密密麻麻地散布,持续不断地滚动,桌面以透明材料封盖,能看到钢珠表面均写有0-9其中的数字之一。
  其中涉及密钥019三个数字的钢珠非常稀少,一眼都辨不出来,数目大概率与密钥中需要用到的数字相同,仿佛针入大海。
  可供操作的则是一只半探入透明台面的机械臂,机械臂内嵌有六个圆形凹槽组成花瓣状的轮盘。
  看样子是需要用机械臂上搭载的精密机械手,从桌面上抓出刻有数字的6个钢珠吸入臂上的凹槽,而后机械臂会填入操作台上的一处锁孔,经过一系列内部楔合之后开门。
  如果把整个机关想象为一把钥匙,机械臂内嵌的六轮钢珠凹槽就是钥匙的排齿,机械臂则是钥匙的骨架。
  细小且不断滚动的钢珠,让抓取变得十分有难度,而这一类的机关不问可知,需要在限定的时间之内把六枚钢珠全部填入才算成功。
  可以说这道锁把防盗做到了相当极限的地步,它要求开锁者具备极强的动态视力、精准的判断力和冷静的心态,即便具备了这些,也要经过反复尝试才能抓住一个机会,贸贸然闯入开锁的盗贼,仓促之下绝不可能打开如此精密的机关。
  时间紧迫,李瞬应该迅速尝试开锁了。
  可他却不知为何怔在原地,有近十秒钟时间没有动作。
  忽而,他一把抄起机械臂,目光如电,手逾迅雷,但听六声“咔咔”作响,只眨了眨眼的时间,竟然就将六枚钢珠准确辨认,全数入手。
  理事会、官房任何参与过那次开库行动的人员若是在场,必会大感震撼,要知道那次行动集结了双方不少精英人才,却也为打开这道锁耗费了近一小时。
  望着嵌入了六枚钢珠的机械臂缓缓抬升,填入锁孔,李瞬忽然觉得鼻子有些发酸。
  真是...好熟悉啊。
  他默然仰起头,屏住了呼吸,将胸中骤然涌起的难言苦涩吞下。
  看到这张操作台的一瞬间,那些他选择尘封心底的旧忆便无法抑制地苏醒。
  小时候,父亲经常会拿刻了数字的鹅卵石或弹珠,通过抛掷或辨认,训练他的眼力、反应力和判断力,
  最开始只30颗、50颗,随着年龄的增长越来越多,要求也越来越苛刻,到10岁那年,李瞬完美地完成了在5秒钟之内,从超过1000颗不断滚动的全部写有0的弹珠中找到用非常不明显的笔触写着6的那一颗的考验,此后父亲就不再就这方面继续训练下去。
  小李瞬觉得很可惜,他其实好喜欢这种玩法。
  不需要精疲力竭地挥洒汗水,也不用记背那些看不懂意义的文字图画,更不用耗心费神地去体悟那些深奥的刀术...
  坐在原地都不要动,只用看的就可以,看到什么就拿什么,还有比这更轻松的事吗?
  最重要的是,这个训练和别的不一样,老爹会一直陪自己玩,有时候还会喊上阿姐和小妹一起陪练,这就很有趣了,不像其他好多时候都只能自己一个人练,越练越觉得枯燥。
  于是有一个小秘密,李瞬从来没告诉过老爹,其实老爹要求的毕业考试题,他7岁的时候就能做到了,只是他太喜欢那种全家人在一起的感觉,便从来没开过口。
  眼前这繁密复杂的机关对李瞬而言根本易如反掌,解法早已根植于他的生命中。
  他停步于前神思不属,唯因这是他此生难忘的快乐童年。
  父亲,果然,您就是缔造长安的大贤者·太阳吗?
  即便此前早有猜测,甚至已经有了心理预期,但直到此刻距离真相越来越近的时候,李瞬仍旧会觉得脑海里一片混乱复杂。
  耳中鸣响着门内机括错落有致的格格转音,门扉即将打开。
  然而就在这时,意外突发。
  李瞬忽然听到门内部的机括发出几个不怎么和谐的音符,下一刻,机械臂不知为何忽然从锁眼中退出。
  他眼疾手快地把六个散落的钢珠抢救在手中,眉头紧皱。
  钥匙都插到锁里了,最关键的一步却不知为何出了差错。
  他没惊慌,转而着手找问题。
  这套开锁的机制肯定是没有问题的,理事会和官房几年前才开过,或许是运转了30年,出现了一些损耗?
  李瞬首先检查手中的钢珠,没发现任何异常,这六枚与操作台中的1000多枚不论材质规格都完全一致,明显是配套的,其上的数字是阴刻,也没有人为修改的余地。
  再看操作台,一体化的桌面严丝合缝,要破坏就必须破坏整个操作台,而操作台没有任何被破坏过的痕迹。
  事实上要大张旗鼓地在贤者之遗搞破坏,逻辑上也是不可能的,这里毕竟是理事会和官房共同监管的区域,任何一方有意图都会被牵制,而且也没人能保证秘库是否存在自毁机制。
  李瞬把目光落到机械臂上。
  很快,他找到了问题所在。
  先前他已经看过了钢珠的构造,他发现机械手抓取钢珠之后,不是单纯地令其滚入六轮凹槽,而是使用包含在机械手内部的空心钢针,将其吸入凹槽之中的固定的。
  六个凹槽,自然配套六根空心钢针。
  问题就出在这里。
  机械手内部,现在只有五根钢针。
  少了一根钢针,钢珠就无法固定,那么肯定就不符合锁眼内部的楔合规则了。
  饶是以李瞬的定力,这时心头也不禁腾起邪火。
  真他妈缺德啊。
  也不知道是理事会还是官房的哪个宰种,为了不让人再成功开锁,居然偷拆了一根钢针,最可气的是,在真正用到这把锁之前,这个问题几乎不可能被发现。
  临门一脚却被打断的感觉实在是太折磨了,李瞬紧攥着拳,高速地展开头脑风暴,他无法容忍自己耗心费力,却被这样一个近似玩笑的小手段给挡在门外。
  现在去哪里找一根钢针?难不成现磨?
  等等...
  钢...针?
  李瞬意识到了一些微妙的不对劲。
  他忙调转机械手,凝神端详,越看越觉得不对劲。
  粗看的时候还看得不分明,只有像现在这样非常仔细地去端详,才能隐约察觉这几枚针与机械手整体之间存在的不和谐感。
  这哪里是什么钢针?这分明是口器针!
  李瞬心下恍然。
  这不是普通的空心钢针,而是【虫技术】产物中常用的两种口器针之一,用于作为注入或抽出能量的连接通道,只是伪装得非常好,几乎看不出虫技术独有的那种粗粝如砂砾的冷硬质感,就像个单纯普通的钢铁造物。
  若非李瞬浸淫虫技术十余年,以他的眼力都有可能看漏。
  那么制造这根针的人是谁已经不用多言。
  这世上除了李瞬父子,再没有第三个人能把虫技术应用到这个地步。
  李瞬一下子就回想起他初到长安的那一天,那一天夏师寒使用全自动化的机械手套组为他制作了一张人皮面具,也就是他脸上现在戴的这张鹰钩鼻面具。
  当时跟现在的情境何其相像,他同样发现了口器针的存在,并且延伸出“父亲是否与长安存在联系”的猜想。
  时至今日此刻,这个猜想已经近乎九成得到证实。
  密钥数字的巧合,门锁机关的巧合,虫技术的巧合...难道事事都是巧合?
  不可能的。
  太多的巧合凑在一起,那就不再叫巧合了,而是真相。
  真相就是,行会的日曜之冕就是长安的贤者太阳,也就是他李瞬的父亲,李曜。
  这是一个骇人的事实。
  这意味着他的父亲曾经一前一后打造了两个足以动摇神州的庞大势力,甚至可以说,迄自明历120年为止风云变幻的神州格局,正是由李曜一手缔造!
  是啊,追逐希望、反抗压迫的猎人行会,寻求平等、歌颂自由的天空之城,何其相似,何其一致,这必然是父亲心中坚守的信念,从始至终贯彻如一,从未改变。
  古往今来,有谁能做到这样的事?这是何等光芒万丈的伟业!
  然而想及此处,李瞬却不觉得崇敬、震撼,而是心生颤抖。
  因为随之而来的就是丛生的疑窦。
  这样一个甚至能用伟大去形容的人物,为什么会如此落魄地衰殁于边陲小城?
  世间少有人知他的姓名正体,仇敌于幽深的幕后渊底隐介藏形,环视神州,举目皆是陌生与窥探,他甚至无法给家人一个安稳的生活,孤女幼子最终颠沛流离。
  为什么?
  难道这个世道就真的如此不公?
  这一刻,李瞬脑海中一片混乱。
  有喜、有悲、有怒,有恨、有痛、有怨,这个世界加诸于他的七情沉重不堪,霎时间就令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所幸...他是一个猎人,所幸,他已经真正成为了一个猎人。
  残酷的搏杀磨炼了他的心性,生死间的徘徊塑造了他的精神,无尽的等待砥砺出他的坚忍,而自幼时至如今一刻不辍的习猎,令他无论多少次都只会选择披荆斩棘地前进,即便逆水行舟,也永不后退,绝不后退。
  呼吸之间,李瞬已经敛起眼底那写满了复杂的迷茫,一抹较之往日愈发凌厉的冷锐取而代之。
  取出一只讯虫,拆下口器,检验口径,略以黄泉中和,切磋打磨,而后严丝合缝地填入机械手中。
  猎人挥手将钢珠填入,插臂入锁。
  机括格格,旋即隆隆,这一次终于没有杂音,沉重的门扉缓缓张开。
  猎人手持玉珀,拾阶而上。
  一扇与骆荔枝所摄的照片别无二致的大门赫然拦在他眼前。
  漆黑的门壁之上,是纹理复杂到堪称杂乱随意的不规则凹槽。
  猎人相信踏过这扇门,就将彻底解开萦绕于他身世的谜团。
  他一跃而起,将整个“锁眼”都纳入视野,历经无数次打磨的锐眼霎时间将凹槽的轮廓与深浅在脑海中定型。
  玉珀在他手中如水液般变幻,少顷,他毫无犹豫地将其推按入凹槽之中。
  严丝合缝,滴水不漏,没有哪怕一毫一厘的差错。
  可漆黑的门扉却一片沉默,没有任何反应。
  但这一次,猎人的脚步不再停滞。
  他福至心灵般驱动玄冥,凝炼黄泉之水,填补锁眼中那些肉眼已不可察的些微缝隙。
  片刻之后,寂静的空间里忽而响起碎裂的声音,猎人定睛,发现是那块玉珀在从正中裂开,蕴于其中的星青之色缓缓褪去,仿佛被门壁所吸收。
  此刻,一道明澈的光洒落在他的身前。
  20年来无人踏足过的贤者之遗,终于在李瞬面前彻底揭开神秘的面纱。
  ——————

第二百章 告死阎刀
  二十年来无人踏足过的贤者之遗,终于在李瞬面前揭开神秘的面纱。
  实际上内中的空间并不大,目测甚至不超过50平,也并不像李瞬想象中的那般琳琅满目或者东堆西放,恰恰相反,这里被布置得很有些章法格调,甚至到了有点奇怪的程度。
  两三重半透的青纱帘布分隔里外,其后掩着一张造型纤秀的梨木长几,用料考究的博古架上,摆置了小巧精致的紫檀香炉,还有插着凋落花枝的典雅瓷瓶。
  诸般陈设静静地安置于此间,时光荏苒,却仍有一股若有似无的幽香不曾散去。
  这里不像是一个金库,倒像是一个房间。
  一个...女性的房间。
  此间的一切陈设、氛围,都较男性的生活空间显得更为舒缓柔和,八成属于一个女性,或者被布置成了某个女性喜欢的模样。
  什么【虚天概界】设计图,什么【天空城计划总纲】一概没有,博古架上就摆了两三本闲书,李瞬翻看了几眼,大都是80、90年代时兴的小说,李瞬小时候偷偷看过的那种。
  不是...老爹,你的宝藏呢?说好的长安两极为此打破了头的秘藏呢?
  与期待不符的反差感很剧烈,令李瞬一时间感到有些茫然。
  他的眸光不自觉地落在花瓶上。
  已凋零的枝头依稀可见一抹浅淡的紫色。
  “是桔梗...么?”
  李瞬想起了每年夏天曦城道场院落里弥漫的淡淡香气,和那些茂盛美好的紫色花朵。
  父亲喜欢这种花,甚至于临终的那一日,他床头也摆了一枝早起采撷桔梗花。
  春茶亭的圣手许明前种了很多花,他还记得那个恬静明澈的女孩曾偶然提起过,桔梗的花语是“永恒的爱”。
  想到这里,一切算是不言自明。
  这世上能让他父亲李曜这般深重以待的女人,也就只有他的母亲了。
  很可惜,或许是因为母亲早逝的时候李瞬过于幼小,他的记忆里始终找不出一点有关于母亲的影子。
  而从小到大,父亲也从未提及关于母亲的事情,以至于到如今他还是连自己的母亲姓甚名谁、相貌音容都一概不知。
  李瞬这会儿没时间再深思下去,只能勉强将自己从愈陷愈深的旧忆里拔出,着手搜寻这间房子里可能存在价值的物品。
  他看到博物架上除了花瓶,还安静地躺着一只手掌大小的玉质盒子。
  李瞬将其打开,发现内中是一颗龙眼大小的半透明珠子,珠子内部氤氲着一种青与黑交集晕染出的黯青色,看起来有些神异不凡。
  这是个特别的东西,抓人眼球,像是什么工艺品,也不知道有何用途,反正李瞬先不假思索地把东西收起。
  原本想一股脑地扔进压缩包里,但尝试了几次都失败,这珠子似乎与异空间不能相容,没办法,就只能揣在怀里。
  以李瞬的目力,几眼就把这个不大的空间看了个全,视野范围内已经没有其他看起来有价值的东西了,能够直接带走的都被他收了起来,很快,唯一没看过的,就只剩纱帘后面那部分了。
  李瞬快步上前,掀开纱帘。
  忽而,只见他挑起纱帘的手突兀地停滞在半空,继而整个人的动作都停住,甚至于...连呼吸都不禁屏停了一刹那。
  盖因掩于帘后梨木案几上摆置的东西,牢牢地、死死地抓住了他的目光。
  那是一柄刀。
  一柄通体漆黑的长刀。
  李瞬在看到这柄长刀的第一眼,视线就再也无法从它身上移开。
  它只那么平静地躺在刀架上,便自现出三分孤绝幽远的寒芒。
  锋锐到刺目的刀刃和仅以视线便能感受到的,仿佛来自地府幽冥的冰冷,令他感觉到好似血脉相连般的强烈亲切感。
  他不知道这柄刀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但他发自本能地意识到,他一定要得到它,一定不能错过它。
  李瞬快步上前,张开手掌,握住刀柄。
  一股令他战栗又亢奋的冰寒落入他掌中,与他的血肉贴合,他仿佛握住了一团极冰的火。
  轻重合宜,长短适度,刀锋如夜,森冷幽玄。
  甚至都不需要试刀,李瞬就知道它会是多么的锋利,多么的无坚不摧!
  神兵。
  绝对的神兵,一把甚至可以媲美剑器·斩春风的神兵。
  略微挥动几下,李瞬却感觉有些滞涩,仿佛刀刃被什么无形之物羁绊住了一般。
  鬼使神差的,李瞬驱动了玄冥。
  幽冷的漆黑灵能悄然浮动,注入刀身。
  下一刻,惊变倏生。
  李瞬霎时间感受到手中黑刀猛然开始大肆吸纳玄冥之力,同时刀身剧烈震颤到几乎要握不住的地步,仿佛下一秒就要脱出他的掌控。
  李瞬立刻从那种神兵入手的沉浸与喜悦中抽离,眸光一深。
  神兵入手,岂能让你轻易跑掉?
  他当即调动灵海中的玄冥之力朝向刀身注入,以压制这黑刀愈发剧烈的动静。
  岂料这黑刀竟好似无底洞一般,一刻不停地吞吐着玄冥能量,没有丝毫减缓的势头,踩着禁位巅峰李瞬的出力极限肆无忌惮地吸取着,远没有一丁点填满到头的意思。
  仅过去二十秒,李瞬就作出判断,照这么吸下去,最多五六分钟,他的灵海会被抽干,到时候他就无了。
  这是很恐怖的消耗,要知道哪怕是生死相搏之中,也不是全程都在全力输出灵能的,战斗的间隙总能找到缓冲的时机,只要战斗烈度稍微降低,就有续航的空间。
  但此刻,李瞬却根本找不到续航的机会,黑刀的吸入量实在太恐怖,逼得他一点喘息的机会都没有,这玩意就压根不是禁位能支撑得起来的。
  李瞬心中一沉,他意识到,要么迅速镇压收服黑刀,要么就干脆弃刀走人,任由黑刀继续这么无休止地吸下去,他很快就会失去战斗力,在这种千钧一发的危局之下,和死没有分别。
  他没多花一秒钟就做出了决断。
  狂暴的龙气与幽冷的玄冥交叠,最终化作无边无际的炽沸。
  李瞬抬手为上唇抹上殷红,龙歃血秘术在呼吸之间完成。
  一如深渊,或如星辰,难明难解的未知力量于此露出嗜血的微笑,须臾间冲破王座之下的天堑,奔涌于他的四肢百骸。
  羽衣加身,黄泉铺路,日冕登临。
  这一刻他是君王,抑或神明。
  与禁位时相比,登临君位的李瞬显然有着绝大的不同。
  举手投足之间尽是由位阶带来的令人窒息的重压,稍一动念便能调集天量的灵能,黑刀那方才还一度令他窒息的贪婪吸取,此刻却已经算不上什么了。
  君位对灵能的转换与利用效率,与禁位简直天壤之别,除非同级别的殊死鏖战或是硬堆尸体的战争级人海,否则根本不存在什么续航问题。
  刚才是黑刀差点把他抽干,现在却是攻守易型,换他马上把黑刀的胃口填满了。
  只是李瞬并没有什么喜色,只面色不变地换上日冕假面。
  他知道接下来自己要面对什么,他得在全长安给到的压力之下逃脱,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龙歃血是他最重要的一张底牌,却在这个时点就提前用了出来,现在用多久,之后就少多久,其实很麻烦。
  好在很快,他目睹着黑刀逐渐发生变化。
  吸收了足够多的玄冥,漆黑的刀身此刻居然显得远比早先更为鲜活,而后震颤停止。
  正当李瞬心中暗自松气,黑刀却突然鸣动起来,下一刻,李瞬居然从其上感受到了一股强烈的情绪!
  这股强烈的情绪一下子将他卷入一种恍惚的境地,他的眼前倏而看到了一些如幻化般的虚像。
  一座...城池。
  无比恢弘,无比高崛,雄踞天野,难以言表的城池。
  城楼遍布妖焰,星火熊熊燃烧,天量的君位妖术将之铸造得固若金汤。
  忽而城门洞开,无边无际的妖兵妖将如潮水般浪涌出城,踏着冰冷的步伐撕碎一切敌。
  忽而天头显现妖威盖世,挟山吞海而来,势如开天巨灵,仿佛要将这天地、这世界都彻底湮灭。
  在这濒临毁灭摇摇欲坠的末日景象之中,任何人无疑都渺小如蝼蚁。
  然而就在这样的境地中,李瞬忽然发现,身旁居然还有个人。
  一个年轻的男人正昂着头遥望那座高耸入天的雄城,他的面目看得不甚清楚,眼神却没来由的有些熟悉,透着一股难抑的桀骜与孤冷,还有一种隐而不发的沉痛仇恨。
  只望了几眼,他便回身看向“李瞬”所在的方向,自嘲一哂。
  看来是“李瞬”比他更快,已经不再去遥望,而是在做手头的准备了。
  年轻男人右手朝虚空虚握,手臂抖擞间,从异空间中抓出一杆长柄大枪。
  这大枪通体漆黑,弧长如月,轮廓如钩,恣肆地吞吐着夜的幽冷与月的清寒。
  大枪一振,男人左手置于前胸,手掌平展呈护心状,而后握拳,锤击胸膛,两次。
  “日曜营苏天赐,代号【夜神】,今日,死战。”
  “李瞬”同样答了句什么。
  而后,“李瞬”在前,自称“苏天赐”的男人毫不犹豫地紧随其后,偌大的天地间,两粒蝼蚁无畏地疾驱,无前地向那无俦的城邦发起冲击。
  李瞬打了一个冷战,自恍惚中苏醒。
  他深深吸了口气。
  简直难以置信,但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到底看到了什么。
  那是初代,绝对是初代。
  他他妈都自称是苏天赐了!这世上除了初代大君,还有谁敢再叫这个名字?
  苏天赐手里拿的那柄大枪,不就是苏星流的夜神大枪?一模一样,一百多年都过去了,样子也完全没变过。
  与那座城邦天地对峙的情境,李瞬分明记得夜神事件当晚和苏星流交锋的时候同样看到过,印象深刻,至今难忘。
  只是当时看到的东西很短暂,好像是初代本人的视角,且远没有这次这么清晰,更没听到什么说话声音。
  如果那是初代,那么...“我”是谁?这柄黑刀又是什么?为什么能通过黑刀看到初代大君曾经的音容?
  问题很多,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黑刀跟夜神大枪必然存在某种关联。
  李瞬不及细想,下意识地挥动黑刀,惊喜地发现黑刀已经摆脱了先前尚有的几分滞涩之感,一下子变得如臂指使起来。
  别的都不管,神兵总算是入手了,这是最大的好消息,李瞬以星火瞳再度扫掠室内,确定没有任何机关暗格和遗漏之后,便要疾步离去。
  就在此时,他的耳畔突兀地响起一个声音。
  “喂,留下你手里的刀。”
  李瞬当即神色一厉。
  现在他登临君位,且不用顾忌身份,可以肆无忌惮地施展传自日冕的一身艺业,可谓神挡杀神,佛挡杀佛,说实话寻常君位来一两个他都不放在眼里,如果谁要挡他拿刀,要用命做代价。
  “滚出来。”他冷声道。
  四下却不见人影。
  李瞬也觉得奇怪,以他现在君位程度的感知力和对玄冥之力的高度掌控,他可以确定周围根本没有任何生命的存在,这里就没有一滴水。
  那个声音再度响起。
  “我说真的,只有一种灵能可以驾驭【告死阎刀】,否则只会被反噬,把你抽干都算是轻的,不信你试试。”
  李瞬悚然一惊。
  他大致有了一些推断,再度确认周围没有任何人的存在之后,着眼留意其他异样的地方。
  很快,他发现问题好像来自他自己的怀里。
  那颗早先被他塞进怀里的珠子之中,原本静滞的黯青色,此刻不知为何流动了起来。
  李瞬想了想这珠子刚才说的话,心中一动,尝试着用玄冥去接触它。
  “玄冥?!”
  那声音难以置信地惊喜道:
  “卧槽,老哥,是你吗?我啊!是我!你愚蠢的弟弟,李曜啊!”
  李瞬:?
  李瞬:...??
  李瞬:!!!
  ———————
  马上一百万了,是时候给大火整波大的了。
  故事进度才到25%左右,请大火放心。

第二百零一章 想学阎流吗?我教你啊
  李瞬差点当场宕机。
  老爹都过世十年了,这时候一个莫名其妙的珠子突然开口跟你说,哥,我是你爹,换谁谁都懵逼。
  总算李瞬也是大风大浪里走过来的,没有真失了方寸,而是第一时间起了疑心。
  死物能平白无故地发声,无非两种原因,要么有人远程操纵,要么有什么活物被封印在内部。
  可以他此刻君位层级的洞察感知能力,居然察觉不出这枚黯青色珠子上存在任何形式的能量波动或人为控制的痕迹。
  在他眼里,这颗珠子就只是一块材料不明的死物而已。
  既然没有发现异样,珠子却是一颗会说话的珠子,他能想到的原因就只有一个了——有人以某种超出他认知体系之外的技术/力量制造了这枚珠子。
  正如明空制造的呈古鲁灵波态出现波普粒子,再如三尸神组织的【权能】,超出了李瞬对灵能的认知体系,他便无从识别,觉得匪夷所思。
  对于珠中的存在脱口而出的“李曜”,李瞬也并不尽信。
  毕竟之前他才刚刚杀了一个拥有【辨脉】能力、能够跟他互相交换内心隐秘的倾国,倾国根本不认识他,但那天晚上估计再继续打下去,他的老底都得被人盘出来,谁知道这珠子是否也会使用这种方式读取李瞬的信息呢?
  “哼。”
  李瞬经验老到地发起试探,他压沉了声音冷哼了一声,不问也不答,把球踢给对面,看它要耍什么花样。
  听对方刚才话里那份焦急的意味,是肯定不会沉住气的。
  自称李曜的珠子顿时着急了:
  “老哥啊,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是盼到你来了,赶紧把我放出来吧,意识被关在这么个小玩意里也太折磨了。明家那个小姑娘属实过分,把我骗进来之后居然一声不吭就溜了,这叫什么事嘛!”
  李瞬不说话,珠子赶忙道:
  “哥,你生气了?别呀,我不是不听你的,我真没去招惹她,是她非说开发了什么新技术,缠了我半天,说只给我一个人看,那我这不是有点好奇...”
  “你自找的。”李瞬结合语境,给了一个冷淡的回应。
  珠子磨了半天仍得不到李瞬正面的回应,也恼了:
  “行,不帮就算了,你就让我困死在这好了,反正出去也是看你那张臭脸。明镜一小丫头怎么你了?你不就惦记着跟明王死扛,连带着迁怒明家其他人呗?”
  “是,确实,明王打不过你,他一个妖怪再强,对上你的苍龙眼也起手弱一半,你一个人能硬刚他的八部众。但有用吗?你最后不还是输了吗?”
  “枢密院里那些大贵族,屁股全坐在他那里,从六司到十三曹,哪里不是支持他的人,你怎么跟他斗?输人又输阵,何必呢?”
  珠子里的存在连珠炮似得输出了一大串,一度颇为愤慨,不过他很快就控制了情绪,叹了口气:
  “唉,老哥,不是小弟我戳你痛处,这年头搞单枪匹马真没前途了,光能打不行,你要成事,得有人,有钱,有组织...唉,你个死脑筋,跟你说不明白来。”
  “而且明王对你够可以了,那是夺位之战,你差点都把他杀了,他都没杀你,还给你高官厚禄,你总觉得这是羞辱,但你换位思考下,如果当初是你赢了,明王还能活吗?”
  “你得接受现实,明王上位之后励精图治,已然有了明君的气象。现在神州各方面都蒸蒸日上,大家的日子越来越好,当然,二代的基础打得深那是大前提,可话又说回来了,所有人都想着盛世和平的时候,你却唱反调,谁会支持你呢?你还要一个人吗?”
  见李瞬仍旧沉默,珠子恨铁不成钢道:
  “行吧,我知道我怎么说你也不会甘心的,还是得帮你找点事情做,省得一天到晚胡思乱想。这样,你赶紧的把我放出去,我草拟个议案,你润色下拿给明王,就...给他制造点焦虑,让他动一动组建直系特殊部队的心思。”
  “你暗中再找点人拱火,提一提八部众那几个头头脑脑大肆腐败,战斗力退化的事,明王肯定会意动的,到时候你猜他会找谁,对吧?老哥,你可是天下无双的【夜帝】,神州正当兴,别真把自己埋没了。”
  珠中人的语速飞快,体现出其缜密的思维和超凡的反应速度,对情绪的控制和调整,看得出谨慎温和是他的性格底色,不会因为与人的看法分歧就轻易激化矛盾。
  他明显很年轻,不论是语气还是性情,都透着年长之人不会有的轻快,可即便算上那份专属于年轻人的飞扬恣意,也难掩其睿智与明敏。
  但现在,这些都不重要。
  李瞬现在只觉得头皮一阵一阵地在发麻。
  三代大君早年的阴私隐秘,竟被他说得头头是道,他对执夜府的了解颇为深入。
  话里话外透出,他认知中所处的年代,还是自明历50、60年代,那是神州迄今为止最繁荣昌盛的时代,而进入70年代后,神州形势便逐步陷入混沌。
  而他话里所对应的事件,结合练野大君曾经的讲述,分明是明冥受到枢密院与南斗的钳制之后,为强化权力,意图建立直系特务武装...
  【永夜机关】。
  这珠子把自己当成了永夜机关的创始人,李照冒认的便宜爹——夜帝。
  那么珠中存在的真实身份已经不言自明。
  一个年轻的李曜。
  眼下的状况已经超出了李瞬的理解范畴。
  饶是李瞬在里世界摸爬滚打十年,也没见过这么匪夷所思的情形,尤其是这事情还是发生在与自己密切相关的亲人身上,那种难以置信就显得更加强烈了。
  要知道,他是亲眼看着父亲溘然长逝,化灰下葬,然而这世界上居然还存在着父亲的意识?还是个青年时代的意识?
  难道...父亲所留的宝藏,就是留下了一个这样的意识作为后手,为他保留一线复活的可能吗?
  李瞬猛然咬了咬自己的舌尖,把思绪从跑偏的地方拉了回来。
  他阻止了自己产生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
  死而复生是彻彻底底的邪术,人死如灯灭,这是亘古以来自然的规律,想要颠覆自然规律,必然付出禁忌的代价。
  他相信以父亲的品性,绝不会像三尸神组织那样,肆无忌惮地用生命去实验,去操纵他人的生死,以触及那片禁忌领域。
  李瞬的快速记忆能力是经过严格训练的,他已经把珠子的所言全数记下。
  那些话的信息量非常大,比如夜帝与父亲居然是兄弟关系,再比如父亲和三代大君明氏家族的关系其实不错,甚至连夜帝和明氏的关系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恶劣...
  日冕、明王、夜帝...从年轻的父亲身上,显然可以窥见不少执夜府过往的隐秘。
  只是,此刻显然不是考虑那些事情的时候。
  为确保逃脱后的安全,龙歃血从来都需要预留最后10分钟,换句话说,李瞬还有不到25分钟时间用来逃生。
  什么?硬刚全长安?
  emmm...不自量力也得有个限度,无脑过头的事情就不谈了。
  就在此时此刻,他已经能隐约感应到多股君位灵能波动的爆发。
  这是一种威慑,不战而屈人之兵的威慑。
  长安对外公布的君位数量是九人,三垣和四象星官分别一人,总计七人,其余一人属于天城联合,一人属于无立场雇佣兵,合称“垣宿九君”。
  李瞬在明京能以一敌四君,实际上是和狐狸联手的一出好戏,他本人的战力还没夸张到那个地步,如果垣宿九君全员把他围住,他也只有束手就擒。
  而通过玄冥之力对水的感应可知,金库地下的第二层已经密布兵员,结成了扎实的防线,相信长安精心研制的各种战争机械、灵能武装也都陆续在开到。
  统军的主将很明智,没有进来送人头的意思,只把所有的出口都重兵堵死,意图很简单,君位的战斗交给君位打,他们负责兜底。
  这非常可惜,如果对方使用人海战术,拥有控水能力的李瞬大可以在战场中如鱼得水,从而迅速撤离。
  李瞬已经察觉到自己正陷入一种温水煮青蛙的境地,那只青蛙就是他本人。
  略一沉吟,他突兀地开口道:
  “他动手了。”
  “...哈?”这回轮到珠中人懵了。
  “明冥。”李瞬压低了声音,道,“这是个局,我们被包围了。”
  说着,他假模假式地咳嗽了两声,暗示自己已经受创。
  是的,他打算诈这个疑似老爹的家伙一手。
  连疑似青年老爹的意识体这么离谱的东西都存在,万一这里就有什么自己发现不了的秘密通道可以逃生呢?试一试又没坏处。
  “...卧槽!没理由啊,怎么也不该动你,明王不至于这么短视吧?他怎么会在这种时候做自断一臂这种最差的选择...”
  年轻的李曜语气里充满了不敢置信,显然这和他认知的执夜府形势不符。
  但情急之下,他的语气反而变得愈发沉定:
  “哥,你是不是受伤了,情况如何?”
  “战力不足五成。”
  李瞬已经渐渐咂摸出了一点味道,他一开始选择沉默以对的应对方式似乎没有问题,夜帝本人的性格就是这样的寡言冷漠,与活跃积极、嬉笑怒骂随性的弟弟李曜对比鲜明。
  “外面什么阵仗?”
  “君位九人,战斗部队未知。”李瞬道。
  “啧,如果你没受伤我没被困,这都是小场面...”
  年轻李曜的声音里隐约怒意,低声道:
  “早有预谋么,明镜,枉我...原来看错了你...”
  李瞬正要说点什么引导一下,没想到李曜的反应比他还快,疾声道:
  “必须立即撤离,转移到西明京找朱戎,他死忠于你,现在也只有他值得信任,虽然被贬,但我知道他在西明京很有办法,让他设法把我们送出明京。”
  “至于怎么撤...想来也只有这个办法了,虽然要违背你心意,但事急从权,哥,你要担待。”
  李瞬眼神微变。
  不得不说李曜的心理素质和情绪管理实属顶级,李瞬所虚构的“明冥清算夜帝”与他的预期天差地别,他却只是在非常短暂的时间里就调整了情绪。
  最关键的是,老爹,你还真有办法啊?
  “嗯?”李瞬立即追问。
  “你厌恶玄冥压制血脉,所以从小就不跟我一起修炼,但你其实还是掌握了吧,我刚才感觉到了,你那股玄冥能量相当精纯。”李曜道。
  李瞬是完全不知道怎么回事的,但他会顺坡下驴,直接答应下来,言简意赅地淡淡道:
  “充作底牌。”
  这就很符合夜帝人设。
  “那太好了,阎流你肯定也没忘吧?大梦刀,还记得吗?”李曜振奋道。
  “嗯。”
  李瞬说得很平静,但是瞳孔已经缩得越来越紧。
  他感觉到他即将要听到一个父亲从来没有在生前告诉过他的未知秘密。
  “用你的【弑夜刀】并我的【告死阎刀】,以玄冥全力驱动,正反齐出大梦刀,可通过双刃共鸣开辟一处异空间,这一式叫做【叩门】。”
  “叩门之后,你将心神寄于告死阎刀之上,可通过玄冥境界感知水脉,选定后穿过此门,便可抵达。我现在的状态做不了这些,只能靠你了。”
  李瞬听得眼珠子差点没凸出来。
  老爹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离谱的玩意吗?
  用意念凭空塑造空间坐标然后传动?
  这,这他妈以后岂不是想去哪就去哪?
  心中剧震的李瞬当即意识到这颗珠子究竟是多么珍贵的宝藏。
  这珠子里藏了一个初出茅庐的李曜,一个涉世未深但才情卓越的青年,同时,还是一个精通玄冥修炼法与阎流刀术的君位强者。
  最关键的是,现在,他的儿子成了他的大哥,作为他的大哥,李瞬可以很轻易地从他嘴里各种套话。
  那些有关父亲过往的困惑、谜团,还有他迄今为止尚未透彻的玄冥和阎流,或许全都能从这颗珠子上得到答案。
  这是一把可以将那些尘封于历史中的真相掀开神秘一角的钥匙,这对李瞬无比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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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二章 双刃双持
  黯青色珠子里疑似年轻李曜的意识体给李瞬提供了一条意料之外的逃脱路线。
  【阎流·双刃·叩门】
  这是阎流刀术中大梦刀的双刃进阶形态,双刀齐出,叠加共鸣,发生质变,强到足以斩碎虚空,以叩开被李瞬命名为“玄冥境界”的强大异空间。
  李瞬目前能够熟练使用的四式阎流刀术之中,最常用的就是可以短暂打开部分异空间入口以切断物体的大梦刀,这一招是他最熟练的,连带着叩门的熟练度也比较高。
  这一招在李瞬过往的应用中,通常被拿来逼退敌人或分割战场,因为叩门所打开的异空间“玄冥境界”内存在强大奇诡的吸引力,甚至可以对君位造成威胁,连李瞬自己都会被威胁。
  面对横亘于战场的玄冥境界,有点脑子的对手都不会轻易靠近。
  明京骚乱之夜,李瞬就是用这一招逼退了在场的四大君位,虽然那时候大家都在审时度势地博弈到底杀谁,但威力不俗的叩门一刀,无疑是一个非常好的契机。
  所以这么多年了,李瞬从来也没想过,原来这招居然是用来跑路的。
  是了,名字就叫叩门,叩开了门干嘛?当然是要进去!
  逻辑闭环了属于是。
  李瞬下意识地抬起手中的告死阎刀,凭空舞了一个刀花。
  仅这么一挥动,空间就仿佛隐隐约约变得不稳定起来。
  听不到任何破风之声,可分明有着切斩的实感,空气轻而易举地被割开,简直像是自刀身两旁被排斥一样。
  而那种血脉交融的细腻感触,更是令他的灵魂都不禁震颤起来。
  李瞬从来没有体验过这样的快感,心神都仿佛与刀融为一体,甚至有几分沉醉其中。
  他毫不怀疑,以此告死阎刀使用阎流刀术,威力绝对更上层楼。
  只是现在还有个问题。
  双刃阎流是扎扎实实的君位刀术,既无法以禁位程度的玄冥施展,且对武器的要求非常高,在明京战场上,李瞬只用一刀叩门,那从“兵主”齐钺手中夺来的名刀就宣告报废。
  这也是李瞬多年以来都始终无法随心施展双刃阎流的原因之一。
  在没有得到告死阎刀之前,李瞬日常的战斗,都是以幻形材料星青玉珀变化成的长刀为武器的。
  但很可惜,现在的星青玉珀已经完全碎裂,其中神异的青色不复存在,看上去已经和凡玉没什么区别。
  李瞬早就猜测星青玉珀实质上并非专门的武器,在今天终于得到证实,这东西本质上的功用,就是开启贤者之遗的钥匙。
  现在它已经尽到了钥匙的所能,这柄陪伴李瞬猎人生涯十年的老伙计,便只得宣告寿终正寝了。
  虽然心有戚戚,但更严峻的现实问题摆在他面前——他现在少了一柄刀。
  李瞬皱着眉,一翻手,斩春风悄然落入左手中。
  可他神情却并没舒缓,他驱动玄冥攀上斩春风的刀身,旋即眉头就蹙得更深。
  果然,与他想的一样,玄冥之力的性质过于阴寒,与中正刚劲的斩春风迥异,以至于两者的契合程度并不高,甚至远不如龙气。
  用不是不能用,但武器之所以千人千种,就是因为存在契合度的问题。
  而且关键在于,现在要做的事情可是开辟空间通道,如果是施展别的招式也就勉强一下了,空间通道最需要的就是稳定,一个不稳,李瞬当即死在里面,他不敢冒这个风险。
  龙气与斩春风倒是颇有几分相合之处,大约是因为两者都内蕴一股勃勃生机的缘故,以至于李瞬全程驭使龙气拿着它正面硬刚倾国都没问题。
  倾国...
  对了!
  李瞬当即心念一动,手中现出一柄白刀。
  莹洁剔透,锋锐无端,观其形制,虽初具刀形,却多有崎岖棘手处,更像某种生物的身体部位。
  这是被倾国以络操异能羁縻于殿堂之中,护卫尸神婴的君位螳螂大妖【白皇】的两枚前肢之一,战后被李瞬所收敛以为纪念。
  另一枚则因为已经残破不堪,在被李瞬刻上字后,作为衣冠冢的墓碑立于死海深处。
  事实上,猎杀倾国之夜给李瞬留下最深印象和最强威胁的根本不是倾国,而是看似仅被李瞬以五分钟解决战斗的白刃螳君·白皇。
  倾国能压着李瞬打,甚至差点把他杀死,其实只不过是占能力诡异未知和权能霸道无匹的便宜,单论战斗能力,她在李瞬遇到过的君位里都排不上号。
  相反,白皇才是真正的强者,不论是战斗素养、经验、压制力,还是狩猎者制造机会的本能,都显得极致、纯粹、强大,只用一双洁白的螳臂,便给予李瞬近乎窒息的庞大压力,甚至于一度压制李瞬。
  李瞬确信,白皇生前必然是一位叱咤风云的强者,只是因为种种原因,它的尸身辗转流落到了倾国手中,死后受到倾国的羁縻,无法完整发挥实力,最终惜败于李瞬刀下。
  李瞬尊重这样纯粹而强大的战士,即便它是敌人也不会吝啬。
  白皇生前的修行,遵循的是妖怪炼体的古老理念“一点特化”,即将所有的修行都集中于身体的某一部分之上,这种理念的修行异常艰难,但一旦成就,便会塑造出那种没有什么必杀技,但每一招都是大招的平砍流强者。
  这对莹白的前肢,正是白皇倾注一生心血的神兵,以君位龙气之暴烈恣肆,也无法将其侵蚀、摧毁,在白皇手中,它可以肆意切割灵能,任何以灵能驱动的术法在其下都可以斩断。
  更重要的是,这是一种无属性的材料。
  白皇所求的就是极致的纯粹,所以即便螳螂妖怪本身具有什么种族性质,也会在日渐精进的修行中被它剥离。
  左持白刃,右执黑刀,昏蒙的光暗中,猎人隐于幽冥,仿佛一尊沉默的阎罗。
  双刀鸣动,锋刃翕张。
  叩响连通生者之世与非生者之界的门扉。
  ———————

第二百零三章 我见冥神
  嗡!
  并非空气震动发出的实在声音,却仿佛黄钟大吕在脑海中轰然炸响。
  这是空间被打碎的声音。
  李瞬双持黑白双刃,一举叩开玄冥境界。
  玄冥净界的开口大小近于一张电影屏幕,其中晦蒙幽深,一眼无法望见其底,慑人的奇诡吸力自内部不住地散发出来,仿佛有一只来自深渊的无形大手,正试图将一切都吸入这张深不见底的巨口之中。
  即便是君位强者,也不愿身陷未知的异空间之中,纵使再强,不懂空间系能力找不到归路,最终都只会落得个饮恨的下场。
  空间系能力者传统意义上的棘手也就在于此,不仅能打能跑,逼急了还能打开异空间吓人,总之非常麻烦。
  看着眼前比在明京时更加幽玄诡异三分的玄冥境界,李瞬都不禁暗暗咋舌。
  老爹,你可别坑你儿子啊,这真的是人能进的地方?
  如果不是种种迹象都显示珠中人就是青年时期的父亲李曜,手中还握着明显是玄冥专武的告死阎刀,李瞬宁愿杀出去找机会,也绝对不会冒这种奇险。
  杀出去还有几率逃生,陷在莫名其妙的异空间里那就是个死。
  “打开了。”李瞬继续演夜帝,淡淡问道,“你确定吗?”
  “别慌啊,你可是我哥,我能害你吗?”李曜笑道。
  李瞬翻了翻白眼,你管我叫哥,我还得管你叫爸呢,这跟慌不慌有什么关系。
  “别误会,真不是老师藏私,我也是登临之后又打了好久的基础,才被传授了阎流的真正奥义,你当年登临没多久就走了,这不是没赶上趟吗?”
  李瞬差点没蚌住就要把“老师呢”问出口,好在总算没有。
  他属实有点好奇李曜和夜帝两兄弟的来历。
  听老爹那口气,全盛期的夜帝跟他两人联手,九个君位都不放在眼里,这种战力已经完全超越了普通的“君位”概念,难怪后面一个成了颠覆执夜府统治格局的日冕,一个成了三代执夜府正权的掘墓人。
  是什么样的经历塑造了这兄弟两个狠人,以至于年纪轻轻就具备如此惊世骇俗的战力?
  李瞬是真的很好奇,可他也知道如果这时候真要这么问出口,大概率会露出破绽。
  李曜肯定已经跟夜帝聊过老师的事情,作为“夜帝”不可能不知情。
  老爹那是何等谨慎细致的人,就算年轻,很多事情没经历,骨子里的东西还是不变的,稍有不慎就会在他面前露出马脚,跟他对话的时候,必须慎之又慎,否则必会功亏一篑。
  现在想来,自己能取信于他,无外乎就是那一手玄冥和误打误撞蒙上了的夜帝人设,不然以老爹的谨慎,没可能刚接触就跟自己推心置腹。
  大概是因为李曜知道这世上除了他,也就只有夜帝修习过玄冥,所以在李瞬使用玄冥接触珠子的时候,李曜不假思索地就坐实了“李瞬”的身份。
  至于几十年之后的儿子在这装神弄鬼地钓鱼这种情况...
  李瞬略微勾了勾嘴角,收敛白刃,走近玄冥境界的入口。
  “以告死阎刀为发端延伸感知,导入【冥神】。”
  李曜的声音一阵清晰一阵模糊,传入闭目凝神的李瞬耳中。
  幽冷的玄冥萦绕于漆黑的长刀之上,心神尽数投入其中。
  须臾间,李瞬猛然睁眼。
  他的视线极其空洞,如深渊般的黑芒漩涡般在眼底流动,其中看不到任何感情色彩,那种仿佛已经穿透了层层空间,看到世界真实内核的视线,淡漠得恍如俯视人间的神明。
  而他心中此时已经炸开了花。
  以他为基点,被李曜称为【冥神】的能力所带来的视野,如雷达般向外延伸,长安的水脉竟然真的一道由近及远地呈现于脑海之中。
  甚至不止于水脉,举凡有一定规模的水流在流动的地方,都逐一向李瞬呈现。
  他意识到,自己这是打开了前所未有的“空间视”。
  这些水脉、水系、水流,有的看起来很模糊,有的则相对清晰,身处冥神状态的李瞬有所感悟,这是意味着传动的难度有所不同,能看的越清晰的地方,传动消耗就越小,成功率也越高。
  然而,冥神的“空间视”与星火瞳带来的透视,感觉又很不一样。
  李瞬确定,他不是“看”到,也不是“感应”到,那种感觉更像是一种...“触摸”?
  暂时不明白这种区别意味着什么,但他已经没心思放在这上面了,甚至开启了空间视的惊喜惊讶都已经飞快地淡化下去。
  因为随着空间视越来越远,灵海中的玄冥正在同步以恐怖的速度消耗,那甚至是远大于李瞬目前君位续航能力的惊人消耗。
  卧槽,老爹,你可没说这个啊!这谁顶得住啊!
  灵海被迅速抽空的感觉差点没让李瞬吐出来,他赶忙把视线锁定了目前能看到的较近的水脉里最清晰的一处位置。
  定睛一看,这似乎是昨晚才到过的青崖山脉水系。
  “确定位置,而后想象一种介于流动与凝固之间的感觉,以此为基,放置【黄泉道标】。”李曜沉定自若的声音再度传入李瞬耳中。
  他讲得很清晰,李瞬拿来即用,很快他就发现这个过程并不陌生,反而有点眼熟。
  这不就是【阎流·临渊】那种汇聚黄泉之水的方法稍加变化吗?
  冥神视野里,但见一抔黄泉之水正通过某种未知的方式,跨越了重重的阻隔,凭空汇聚于目标水域之中。
  李瞬心下恍然,难怪黄泉之水的稳定性好得过分,原来它真正的作用,竟是作为构筑空间传动的介质。
  长期以来,黄泉过强的稳定性对李瞬的战斗其实没有太大帮助,倒是更常用于锻造打磨时的稳定剂,他一直不明白为什么玄冥如此厉害的灵能,其伴生物偏偏是这种不够侵略性的东西。
  现在看来,空间传动需要的可不就是稳定吗?
  “凝神,定础,撤!”李曜干净利落地发出最后的指令。
  万事俱备,李瞬当即一脚踏入玄冥境界。
  然而就在此时,晦涩的空间波动,突兀地在他身畔泛起。
  “难得碰到空间系的朋友,不来过两招吗?”一个浑厚中透着阴柔的妖异男性声音阴恻恻道。
  下一刻,一只荧光惨惨的冷厉铁爪,自虚空之中猛然探出,直迫李瞬心口!
  ——————

第二百零四章 老魔小丑,岂堪一击?
  “难得碰到空间系的朋友,不来过两招吗?”
  来人那阴柔妖异的声音异常耳熟,分明不久之前听过。
  再加上君位空间系的特征,来人开口的第一时间,李瞬当即察觉了对方的身份。
  大贤者太白座下·般若。
  昨夜和明空碰头的时候,她特地弄坏了对撞机,就是为了避开这个人的监控。
  般若心思不浅,在发现明空对对撞机做手脚后,第一时间利用空间能力碾压了明空的小仓库,若非李瞬机警,当晚估计就会爆发一场不在他预料之内的激斗。
  既然对敌人的情况并非一无所知,自然就谈不上出其不意。
  李瞬眼皮都不跳一下,只是侧身闪过这一抓,目光如电,锁住般若身位仓促露出的破绽,一刀斩落。
  锵!
  但见幽冷的刀芒吞吐间,般若应对不及,手中的铁爪当即应声被斩断一截。
  一看便知,般若不擅长体术,这一爪看似来得突兀,却根本算不上什么高明的偷袭,从成形到起势都是那么的拙劣,毫无技法可言,完全是仗着他的空间系能力罢了。
  这种攻击拿来欺负欺负那些武技平庸、对空间系不了解的君位还好说,到李瞬面前来,实属班门弄斧,破绽百出。
  如果换个情境般若敢这么攻上来,那可不是仅仅断把武器那么简单的,至少留条手臂下来。
  般若明显也自知体术不敌,一击不中,顿时不再纠缠,隐入异空间中。
  很快,李瞬便感觉到空间波动开始变得紊乱焦灼。
  原本稳定的空间迅速被搅乱成混沌的泥潭,连带着基于这片空间开辟的玄冥境界也开始愈发不稳定起来。
  “阁下好本事,艺高人胆大,难怪敢单枪匹马闯入贤者之遗。”
  般若的声音徘徊在不可视的虚空中游荡不定:
  “但你现在还敢进你那空间通道吗?”
  般若点出了一个非常致命的问题。
  不稳定的空间通道是致命的,这是任何接触过空间系能力的人都知道的浅白事情。
  般若不擅体术而精于空间系能力,刚才强行上来截击,以短击长,无非是打断李瞬进入玄冥境界,现在李瞬既然人被留住,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藏身异空间中,搅弄空间波动,扭曲空间,施加碾压,天生立于不败之地,这是般若最惯常的手段。
  “朋友,同为空间系,你也知道你今天已经走不了了,但凡你这一秒踏进空间通道,下一秒我就能让通道崩溃。”
  般若阴恻恻的声音在扭曲的空间中显得愈发诡异莫测。
  “我占着空间系的便利抢了个先,不过后面他们来得也不慢,朋友,不如束手就擒,交出你在秘库中的所得,我带你去大贤者面前谈谈如何?大贤者会对你感兴趣的,有那位开金口,你的性命也能得以保全...”
  然而话音未落,般若却突兀地对上了一双不见任何感情色彩的空洞眼眸。
  这有如实质的视线看得那般直接,明明他还隐藏在自己的异空间之中,与现世隔绝,可这一刻,他偏偏就觉得...这个人,好像能看到他。
  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仅凭肉眼看透异空间?
  般若心中警兆大生,他陡然瞬间移动,而后连续切换三处异空间位置,手中也不停,不断扭曲弯折着金库内部空间。
  君位的空间力量是何等的威能,那些先前被李瞬斩碎,砸落在地上的大块大块的合金大门,在扭曲的空间之下直接被碾为齑粉。
  这就是空间系能力的又一个棘手之处:材料的强度、韧性、耐受力...这一系列标签在空间系面前完全失去意义,木头和铸铁、黄金、黑钻乃至玉钢,在空间碾压的伟力之下,都没有任何区别。
  然而,当般若停下来,再度去用视线捕捉对方的位置时,他整个人都不可抑制的狂怒起来。
  是的,他再度对上了那一双淡漠空洞的眼眸。
  果然,这家伙真的能看到他的位置!
  般若当即不再藏身异空间中,显出身形。
  他是一个虎背熊腰的魁梧男人,脸上却戴着一张精致地勾勒了眉笔眼线的惨白色面具,分明肌肉虬结、身形雄壮,行止间却显现几分妖异的婀娜,不论怎么看,都给人一种强烈的不和谐感。
  “你在找死。”
  般若的面具很奇特,会根据他的情绪变化而变幻颜色和五官轮廓,仿佛画笔画上去的一样。
  这张面具此时变得漆黑与赤红混合,张牙舞爪,渲染出一种似怒似威的狰狞与忿怒。
  没错,般若现在就是很愤怒。
  因为他发现,对手很明显地在挑衅他。
  明明能三番两次发现自己的所在,却完全不动手与他接战,甚至连话都懒得说,只是那么平静地看着他用他引以为傲的空间能力耍猴。
  那目光看似没有感情,却仿佛在说:“你就是个小丑”。
  这一下子就刺痛了般若的自尊心。
  他是一个以玩弄他人为乐的人,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像猫一样把别人当成老鼠一般玩弄,不断地挑逗、激发他们的强烈负面情绪,然后看着他们在这些情绪的支配下挣扎却根本无法反抗他的模样以寻找快乐。
  从来都是他玩别人,然而现在他觉得,他在被玩。
  这简直让他打心底里难以容忍。
  你一个无路可逃的虫豸,还在这装高手?
  好,很好,喜欢装,那就给我去死!
  般若一把撕下脸上的忿怒面具,整张脸都强烈地扭曲在一起,君位灵能如火山勃发般暴烈,领域场全力之下,一个疯狂吞噬撕裂着空间的庞大旋风朝李瞬席卷而来。
  只是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背后莫名地发冷。
  寒冷的感触越来越强,几乎在几个呼吸的时间里,就到了般若觉得自己血液都近乎冰封的程度。
  好在猎人没有给他太多疑惑的时间。
  “别太把你那几手当回事了。”李瞬淡漠的声音传入般若耳中。
  下一刻,但见他倏然翻转手中黑刀,刀入虚空,玄冥境界的入口猛然扩张近一倍,进而迸发出无比强大的吸引力,须臾之间,竟将般若掀起的空间风暴尽数吞没。
  般若如木鸡般怔立原地,就这么直直地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幽冥深处。
  ———————

第二百零五章 让我看看你的枪
  李瞬自昏沉中缓缓苏醒。
  下意识地驱使灵能,灵海传来的隐隐不适感,让他留意到了体内的空虚和四肢沉重形成的矛盾对比。
  猎人眼底略现迷茫,所幸不过须臾之间,便找回了一贯的冷静锐利。
  确认了现在的时间,李瞬发现自己已经昏迷了将近两个小时。
  没错,他刚刚通过玄冥境界抵达设置好的【黄泉道标】,就直接昏迷了过去。
  空间传动大抵是成功了,他自己也为此付出了代价。
  李瞬目前身处的位置,便是【冥神见】所选定的青崖山脉地下水系之内,此间大约深入地底数十米,难以追踪,而李瞬浸润在水环境中可谓如鱼得水,可以暂时确保安全。
  只是身体的状态...却不是很理想。
  虽然龙歃血状态已经随着他失去意识而自动解除,身畔水体中萦绕着的黄泉稳定地维护着他的生命体征,但灵海中那史无前例的空虚感一刻不停地告诉李瞬:你现在必须休息。
  根据疑似年轻李曜的指示施展了前所未见的玄冥能力之后,李瞬一边惊讶于这些他从未体验过的强大能力,一边却忿忿于老爹的坑儿子。
  无他,李曜可是提都没提,这玩意的消耗居然会如此之大。
  要知道李瞬当时已经登临,拥有远超禁巅的灵能强度和总量,君位的强大让他完全没想过,自己居然还能有负荷不起某种能力消耗的时候。
  难怪目前不论是长安还是神州,与空间传动相关的技术,都需要大面积、高强度的供能和复杂的设备加持,比如设置在明京的超大型建筑【天阶】,和死海墟城周围的【十二天柱】等。
  开辟、定位、传动,这一整套空间系动作要在瞬时间完成,难度本身已经很大,消耗更是过于巨大,已经完全是工业级的能耗,实非人力所能负担,连神州现单兵最强战力君位都顶不住。
  所以其实在般若被李瞬逼退之后几秒钟,他的灵能就已经见底,那可以说是他最虚弱的时刻,若是般若敢追击,局面会无比棘手,只不过那厮是个胆小鬼,被李瞬一刀吓退了罢了。
  李瞬可不是那种喜欢放狠话的装杯犯,他在战斗中开口说话通常只有两种情境,要么是为了制造机会和破绽的攻心,要么就是提前告知对方他既定的结局。
  只用冥神见去看般若的位置而不是去战斗,初衷倒真不是为了嘲讽般若,单纯是因为他没有再战之力了而已。
  当然后来,凭借猎人的敏锐嗅觉,李瞬捕捉到了般若的性格特点,就顺水推舟地刺激了一下,效果拔群,借助对方制造的空间漩涡的势头激发了玄冥境界的威能,反将了他一军。
  若非他灵海实在是濒临枯竭,般若今天不是濒死也得是重伤。
  短暂地复盘了一下那场看似碾压,实则惊心动魄的生死博弈,李瞬勉力摸索,拿出珠子。
  “李曜?”他已经克服了跟老爹各叫各的的违和感,无障碍继续扮演夜帝。
  但珠子没有任何反应。
  李瞬这时才发现,珠子内部氤氲的那道黯青色流光不知为何不再涌动了。
  “供能问题么...”
  他若有所悟,大约如果没有君位层级的灵能支持,珠子里的李曜意识就不会苏醒。
  李瞬不禁略有些失望,龙歃血又不能天天用,这么一来,除非自己突破君位,否则守着宝藏也只有干瞪眼的份。
  不过再怎么说这些都属于幸福的烦恼,此时此刻,不幸福的大有人在。
  比如...不用想都知道,长安现在已经炸裂了。
  长安银行遭到入侵,贤者之遗秘库被毁,黑钱母版被偷,理事会等于脸上被狠抽了几巴掌的同时又被暗中踹了两脚,官房则因为董潇被挟持,面子上也很不好看,甚至还被泼上了暗中配合劫匪的脏水,双方现在大概已经在一边合作抓人一边互扯头花了。
  反正后续这些跟与李瞬无关,他现在要做的是尽快恢复见底的体力和灵能。
  李瞬屏息凝神,沉浸入深度休眠状态。
  不知过去多少时候,李瞬从沉浸中再度醒来。
  体力已经恢复了七七八八,灵能运转的速率也恢复了正常的七成左右,基本上是一个可以应对状况的状态了。
  感觉差不多了,李瞬便顺流而下,浮出水面。
  外边已经明月高悬,他看了看时间,已经超过了晚上九点,他这一恢复居然耗费了一整天的时间。
  置身于夜晚空旷的青崖山脉中,四下杳无人迹,李瞬伫立原地,略作思索之后,拨通苏星流的秘密号码,响了半分钟后挂掉。
  两人事前约定,最多72小时内必须联络对方,如无联络则短期内不要再联络,而如果以刚才的方式连打三通,就意味着平安无事,没有内鬼,可以通话。
  连打了三通,李瞬等待片刻,很快苏星流便回电,这下两人都知道了彼此的境况。
  甫一接通,他便听到对面传来的畅快笑声。
  此处无人,李瞬不必控制情绪,不禁也微扬嘴角,神色缓和。
  毕竟这可是成功了一件大事,苏星流成就感爆表不说,李瞬也是收获满满。
  “你那边怎么样?”他问道。
  “成了。”苏星流笑道,“你拖的时间够久,母版已经安全入手了,后续我大概需要半个月时间来运作,你等着看就是了。”
  “嗯。”
  “你呢,你怎么样,目的达成了吧?”
  “我没问题。”李瞬淡淡道。
  “那就行。”苏星流很有分寸,话没往深了问,“总之这次谢了,我欠你个人情,以后用得到的地方你开口。”
  “互帮互助,合作而已,不至于。”李瞬推辞。
  苏星流谙人心,知进退,是真正相处起来很让人舒服的类型。
  在他看来,今天李瞬临时更改计划,所吸引的火力远超计划要求,给他降低了很多难度,于是二话没说当即表示欠李瞬一个人情。
  换个别人,人情等于放屁,不如给钱给物,但这位是什么人?
  显然苏星流自己也很清楚自己的人情多有分量。
  但李瞬没这个意思。
  在他看来,两人目标方向一致,能成功属于互相成就,没有说谁欠谁的。
  虽然后来事情的波折让他改变了计划,苏星流偷母钱的那部分在他这的重要程度脱节了,但且不说苏星流为他也吸引了不少火力,如果没有苏星流事前缜密的计划预备和当机立断地逼上梁山,他哪能借壳上市,这么快就动手,自然也就遇不到挟持董潇这种好机会了。
  “对了。”
  李瞬沉吟片刻,想起一件事,问道:
  “不谈这些,我有个想从你那里得到的情报,得跟你做个交易。”
  “不谈交易,要什么情报你直接说,我有必给。”
  苏星流态度爽利,不容李瞬质疑,听那意思根本就是人情也欠,这个情报也白送。
  李瞬有点无奈,略一停顿,也不去纠结了,问道:
  “你那柄枪...什么来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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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六章 谜语人滚出枢密院
  “你那柄枪...什么来历?”
  李瞬认定,夜神大枪与告死阎刀之间必然存在某些联系。
  这两柄武器都以一种未知的方式,将李瞬带入了一个相同的情境之中,这是李瞬前所未有的奇妙体验,他认为这其中一定存在某种秘密,或许与父亲李曜神秘的过往有关。
  但这问题其实多少有些忌讳,毕竟那柄以“夜神”为言灵的大枪,显然是苏星流的重要底牌,而且他看到的幻象里的虚影,分明自称“苏天赐”,很可能会涉及苏星流的家族隐私,所以李瞬才会犹豫,才会提出交易。
  这是一种尊重。
  李瞬与苏星流屡次来往,从碰撞到合作,两人之间已经逐渐缔结起了一些信任与认可,即信任对方的能力,同时认可对方是足与自己对等的存在。
  正是因为这种信任和认可,李瞬需要给苏星流相应的尊重。
  强者自尊,强者相敬,这一课,还是曾与他合作过的赤木教给他的。
  李瞬曾经机缘巧合之下,和赤木有过一次高难度合约的合作,那次合作中他救了赤木一命,从此两人便有了交情。
  为扳倒泯光,116年李瞬找到赤木,赤木毫无犹豫地参与了在日曜合议会上对泯光的弹劾,可惜最后落败。
  李瞬心中充斥着不甘与愤怒,同时亦感到深切的歉疚,这是对赤木的,因为与其他人姑且都是交易,交情的成分很少,交易嘛,需要承担风险是很正常的。
  赤木却不止于此,他的援手更多是出于情义。
  如果出于利益,作为曾经纵横神州赌坛,见识过无数生死博弈、人心鬼蜮的赌之鬼神,赤木有太多办法在统合、核心两派之间左右逢源,直到最后再下注,完全没必要选李瞬。
  赤木老哥可不像养生主·秦苔那样怀璧其罪而不自知,他纵横神州里世界那么多年还没被开赌场的大鳄们弄死,眼光和手段都极刁钻老辣。
  而且鬼神众毕竟只是赌鬼小众团体,远不像秦苔的【四镇】背景和黑盒子那么令人忌惮。
  这实际上也属于赤木的有意施为,他一直都很精妙地把自己摆在了一个足够强力值得拉拢,却也没强到会对谁构成威胁的位置上。
  然而选择援手李瞬,意味着赤木一定程度地放弃了部分既得利益,很可能还会改变统合、核心两派对他的既定认知,事成还好说,事败就愈发显得风险过大,代价不菲。
  事后李瞬寻找赤木,意图致歉补偿,却被拒之门外,只能无奈离去。
  他完全能理解,没办法,人家老哥给你支持,你行动却不给力,最后让人家吃亏受损,不想鸟你太正常了。
  此后李瞬决意报复,他耗费大半年时间深入泯光教,连续将数个大型据点连根拔起,终于逼得泯光不得不与他决战。
  就在那一场死战几近精疲力竭时,李瞬再度见到了赤木的身影。
  久违的赤木老哥气势犀利依旧,神情稳健如初,他隔着很远的距离对李瞬露出一点笑意,微微颔首,而后一跃而起,只身挡下了意图窥探战场的大宗师和红鸩。
  那一刻没有任何交流,李瞬却忽然就明白了赤木老哥的心意。
  赤木看得太清楚了,他的拒而不见看似冷漠,实际上是对李瞬最大的尊重。
  赤木很清楚,李瞬找上门来,是对他心怀歉疚,但他更明白,强者傲骨尊严,宁死也绝不低头,日冕能为此找上门来,并非出于强者之心,而是发自情义之愿。
  可情义之愿盖过了强者之心,却并不意味着强者之心就不存在了,失败的滋味和承认失败的痛苦就不存在了。
  赤木深知这一点,他尊重李瞬,将李瞬看做与自己对等的存在,所以他宁可峻拒,也不会让李瞬在他面前低头。
  同时他信任李瞬,相信李瞬一定会用自己的方式洗刷这场失败的耻辱。
  他不怕也不在意误会,因为他仍旧会在最关键最危险的时刻雪中送炭,宣示这份情义从未改变,一如既往。
  李瞬深切地感受到了这一份沉甸甸的尊重。
  双亲的缺失对人格塑造的影响是非常大的,父亲早逝时,李瞬还只是一个懵懂少年,他被潜移默化地培养了猎人的天性和素养,却没有人来教导他如何面对这个世界。
  他只能孤身一人在这世间摸爬滚打,以血与痛为代价,去换取那些宝贵的经验。
  而这其中,有些可以换来,比如如何去面对那些丑陋的、痛苦的、折磨的...这个世界的恶。
  有些却是换不来的。
  比如何为尊重,何为情义,何为...爱。
  赤木给他上了一课,让他体会到了尊重的意味,他将之谨记于心。
  “如果涉及什么隐秘,就不用了。”
  李瞬听到电话对面的苏星流似乎略一沉吟,便暂时打消了追问的念头。
  好在苏星流旋即笑道:
  “有什么不能说的?爷又不是枢密院那些谜语人,对过去的事情讳莫如深。烂账也是账,前人既然造了,后人总得去接着,你不认账,最后丢人的还是你自己。”
  边笑边骂,这很苏星流。
  李瞬奇道:“你在说什么,这都哪跟哪?”
  “害,有感而发。”
  苏星流没有聊下去道:
  “枪名【南斗夜神】,是我家老爷子的器,他说嫌起名字麻烦,就随便拿他的直系部队和曾用代号组合了一下,结果听起来还算顺口。”
  李瞬心道苏星流这混不吝的性子看来是祖传。
  “原来初代也用过代号。”
  “那当然,老爷子打了小半辈子仗,这在部队都是标配。”
  李瞬这么一琢磨,猎人行会使用代号的习惯估计就是从执夜府带出来的,只不过后来贯彻得更彻底,直接把不露真名玩成了行规。
  “可麻烦也就麻烦在这个代号上。”苏星流啧了啧嘴。
  “哦?”
  “老爷子虽然没多说,但我后来大概猜到了,他曾经隶属的那支特殊部队,是给执夜府干脏活的。”
  “多脏?不知道,但绝对是非常、非常脏的那种,脏到执夜府没脸去面对这段历史,脏到一代一代的泰山会要像接力一样去抹消这段历史的程度。”
  ————————

第二百零七章 极道至兵,初代遗泽
  初代大君的【夜神】异名背后,隐藏着执夜府不为人知的深暗历史。
  于幕后操纵执夜府的秘密结社【泰山会】前赴后继地试图磨灭这段历史,但苏星流似乎并不这么看,他毫不避讳地张扬着夜神之名,显然有自己的想法和做法。
  上溯至一百二十年前,那个夜尽天明、神州初定的时代,泰山会尚属于半公开性质,还没有隐藏在历史的孔隙里成为如今的秘密结社。
  当时这是一个执夜府中枢最高层的权力者经营的俱乐部性质的聚会,一个供彼时神州具备足够地位的存在拨弄形势、交换利益的场所。
  传说初代大君苏天赐在未登临之前,也曾经是泰山会的成员。
  李瞬对这个传说原本并不尽信,但如今看苏星流对这些阴私之事的了解程度,初代与泰山会之间八成真的有联系。
  即便李瞬的兴致并不在此,心神也不知不觉被历史中深藏的那些不为人知的幽微与晦明之处所吸引。
  好在他总算还惦记着正事。
  “等等,你刚才说,南斗夜神枪是初代的‘器’还是‘武器’?”
  他没漏过苏星流话语中这个很关键的细节。
  “就知道你关心的其实是这个。”
  苏星流笑道:
  “你没听错,我说的不是武器、兵器,就是‘器’没错。”
  苏星流这话一落,李瞬当即深深蹙起眉头。
  这比起三尸神的黑线能量、原始业力之类的情况还要超出他的认知。
  毕竟三尸神好歹是旁门左道,存世稀少,灵能修炼法对修炼者而言却是如同吃饭喝水一样的日常。
  日常被颠覆的感觉,往往是最惊人的。
  修炼者通过修炼灵能所凝练出的“器”,本质上是【意志的具象】,其虽然具备特殊的能力和形态,也能用于战斗,但并没有实体的存在,威能有限,必须要凭依于物,才能发挥最大威力。
  而且一旦登临君位,修炼者的核心能力质变为【意志对规则的范围扭曲】,即领域场之后,器就无法在领域场中得到单独具现,届时必须要有一把称手武器作为凭依物,方能将器的能力继续保留下来。
  可现在苏星流明确告诉他,南斗夜神枪是初代大君苏天赐的器。
  那可不是什么具象化的能量凝结体,那是一柄真实存在的大枪!
  “你肯定惊了吧,毕竟‘器必须凭依于物’是灵能修炼法的铁则来着。”
  苏星流一脸的“吓到你了吧”的笑意,很可惜李瞬没给反馈,不然他肯定更乐。
  见李瞬不答,他也不卖关子,解释道:
  “铁则是铁则,却只是前四位阶的铁则,君位之上,已是天人,随心所欲,自然不受既定规则的羁縻限制。”
  “没错,老爷子曾经超越君位,登峰造极。也只有到了极位那种超脱者的境界,才能创造这样彻底打破灵能修炼法底层逻辑的【极道至兵】。”
  “那回咱们交手的时候你就感觉到了吧?其实当时我都还没解封它,才用了半段言灵而已,要是完全解放,施展起老爷子的能力,哪能被你压着打?”
  停顿片刻,也给李瞬消化的时间,苏星流不禁调笑道:
  “怎么,眼热了吗?你别说,你小子眼光还挺毒,一眼就发现了爷身上最好的宝贝,可惜极道至兵这种东西,全世界估计也就这么一把,毕竟历史上利用各种方式将威能推至极位出力的手段倒还能数一数,个体超脱者却实在太少了...”
  苏星流还在耳边嘟嘟囔囔,李瞬却沉默了。
  他怔怔地看着手中漆黑的长刀出神。
  现在他已经完全明白了这柄刀的价值。
  告死阎刀绝非普通的武器,而是一把极道至兵。
  只有这样,才能解释它与玄冥那仿佛血脉相融般的契合,能够开启【冥神见】、【黄泉道标】的神异,还有那跨越时空传递给李瞬的情绪与幻象。
  南斗夜神枪之外,世上第二把极道至兵,如今就握在他手中。
  短暂的出神之后,紧接着的便是无可抑制的心潮澎湃。
  苏星流可是说得明明白白,极道至兵必然出自已经在灵能修炼一道登峰造极,足以被称为“超脱者”的极位强者之手,并被赋予了超脱规则的强大能力。
  也就是说,李瞬只要掌握了告死阎刀的言灵解放方式,就能释放其能力,对他的战力起到立竿见影的增强。
  而且这种增强现在简直唾手可得,只要在下一次龙歃血时,设法从年轻李曜的口中套取即可。
  此外,是否能借助告死阎刀进一步感悟玄冥,凝练出属于自己的器,再将告死阎刀倚为凭依之兵强上加强,乃至...领悟到真正登临君位的方法?
  这么一看,简直是一条康庄大道摆在他眼前。
  李瞬若能真正登临,那么那些试图利用、威胁、逼迫他的,不论是泯光、李照,还是觊觎阿夕的存在,甚至是父亲的宿敌...尽可放手一战!
  “喂,李瞬,歪?还在?”
  “喔,嗯,我在听。”
  李瞬回过神来,将告死阎刀敛入虚空,感叹道:
  “初代大君竟能超脱极位,难怪会淡泊名利,隐居海外,不愧为一代人杰,苏星流,投胎果然是个技术活啊,还是你厉害。”
  “切。”苏星流嗤笑道,“不是我说,老头子那是淡泊名利吗?他——”
  他突兀地把行将脱口而出的话吞了下去。
  “...嘛,总之,虽然投胎精准,但也没那么安逸就是了。”
  他自嘲地笑了笑:
  “我是个惫懒的人,从得知我爷爷是初代执夜大君之后,就总是会想,要是以后能回神州,然后躺在祖宗的功劳簿上混吃等死,那就太好了。”
  “后来我真的回来了,却没能心安理得地去享受所谓的初代遗泽,我从南到北一双脚走遍神州,唯见满目疮痍,满地斑驳,我发现,原来这...就是初代的遗泽。”
  “呵,既然我生来即是苏天赐的孙子,那么有些事,我就得接着,有些事,我就得做了。就是这样。”
  李瞬默然。
  他没有苏星流那样的觉悟,但苏星流的感受,他能体会。
  既然生来即是李曜的儿子,那么有些事情,就得接着,有些事情,就得做下去,没有理由,没有回报,这是宿命,抑或某种原罪。
  莫名的,他想起了李照那双淡漠入骨的青瞳。
  ——————

第二百零八章 青帝·练凛夕
  李瞬很快挂断了电话。
  于南斗夜神枪和告死阎刀上看到的那副与不落雄城对峙的情境,在获知了极道至兵的情报之后,他心中已有些许揣测,不过这些事情于现状无益,他暂时没打算深挖。
  而关于极道至兵,目前也只能问到这里,以苏星流这家伙的敏锐,若是再多问下去,难保不会起疑。
  无论如何,日冕的秘密始终是最重要的,那既是父亲临终前的托付,也牵系着自己和家人们的身命安全。
  李照如今坐拥帝党,威势煊赫,可比起一手打造行会与长安的父亲如何?
  李瞬如今君位战力,足堪自保,可比起早早登临还执掌告死阎刀的父亲又如何?
  远不如也。
  一旦日冕已死的秘密暴露,李曜的后裔必遭清算,他将直面曾经让父亲那样引领一个时代的人物都黯然退场的黑幕。
  即便对李照的灭情绝性深恶痛绝,李瞬却也没想过真的要她死,更别说心心念念的小妹了。
  “嘶...”
  李瞬揉了揉微疼的太阳穴。
  虽然体力恢复了七七八八,不知为何,却总觉得提不起劲。
  环顾四周,山水掩映,一片冷清寂寥,他深深呼吸几次,而后不露痕迹地撤离青崖山脉。
  以李瞬的匿踪水准,这一路上的守卫哨探自然不可能发现他的行迹,没费多少精力他就回到了半山公馆。
  但他也明显感觉到了长安的戒备森严,一路行来,明处暗处不知比以往多了多少人手,且不止是卫戍部队,疑似三垣御者的部曲也零星散布其中。
  理事会和官房这次是联手动真格的,仅在不到一日之内,就给这座城市疯狂施压。
  反身从二楼阳台落入房中,李瞬没有掩饰动静,略缓了一口气后,打了一个唿哨。
  很快,门前便现出练凛夕清丽的身影。
  李瞬与她事先约定了唿哨的节奏作为暗号,如果听到屋里有动静却没有暗号,练凛夕就会隐藏起来,蓄势待发。
  “阿瞬回来了。”
  练凛夕温宁平静的嗓音,让李瞬紧绷的精神渐渐舒缓。
  他不禁朝她露出一点笑意。
  换下一身衣物,李瞬浑身放松,倚靠在沙发上,整个人好像凹陷进去一般,柔软的触感让他没忍住直直伸了个懒腰。
  练凛夕进厨房倒了冰牛奶出来,正巧见到李瞬这副惫懒模样,忍不住噗嗤笑出声。
  李瞬略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直起身来,接过练凛夕手中的冰牛奶道了声谢,仰头大口饮尽。
  放下杯子,他看到餐厅里还闪烁着电视的光影,正在报道一些长安银行大劫案的情况。
  再一抬眼,便察觉了练凛夕眼底清浅的担忧。
  她是冰雪聪明的女子,连日来与李瞬朝夕相伴,又怎么会猜不出这是他的手笔。
  李瞬下意识地抿了抿唇。
  他早已深知如何面对苦难与伤痛,却远未学会如何背负期盼与担忧。
  半晌,他好容易憋出一句:
  “事发突然,没来得及跟你商量就行动了,抱歉...”
  练凛夕却摇了摇头,坐到李瞬身旁。
  两人之间的距离顿时变得很近。
  “...阿夕?”李瞬当即有些无措。
  练凛夕双颊微红,显然保持这个距离让她也抑制不住地心生羞涩,可她却仍牵起他的手,轻轻摩挲。
  细腻的触感仿佛沁入心灵。
  “阿瞬,你是不是很累?”
  李瞬一怔。
  “我认识的李瞬,是一名很优秀的猎人,谨慎细致、敏锐果决,从明京到长安,一步步都稳稳地走了过来,我相信你一定不会贸然行动,所以我很少会担心你的安危。”
  这么说着,练凛夕凝视着他的眼神里却透出一种真挚深切的担忧。
  “可你心里压着很多事情,在明京是,在长安更是,你心里的压力积得愈发多、愈发深重了。”
  “阿瞬,你可能并不自知,但你现在的状态,尤其是今晚的状态...很不好。如果可以的话,我就在这里,我们一起想办法。”
  她咬了咬唇,强抑着心底的莫名悸动,素手不觉加重了力道,与她坚定的声音一起,传达给身畔的年轻男人:
  “我想让你知道,我在。”
  说着,她竟舒展心怀,一反往常地大胆将李瞬拉近,而后相拥。
  柔软的感触与清幽的素香交缠,仿佛春风拂面,玉人近在咫尺。
  可李瞬心头却没有任何绮念。
  他只觉得双眼在发热,热得发烫。
  难怪,难怪即便恢复了体力,状态依旧没有气色。
  是了,原来...是累了。
  许久不曾经历的完全脱力和深度休眠,令李瞬自身入明京乱局以来长期积攒在身体和精神上的压力、疲惫,彻彻底底地释放出来。
  同时,在贤者之遗内部与年轻父亲意识寄托物的相遇,更是给了他很大的心理冲击。
  谜团之后又是谜团,乱战之后继续乱战,这个世界始终让他绷紧神经,不给他一点喘息的时间。
  自他来到长安,什么墟城鬼市,垣宿争端,中天窥伺,泯光阴谋,黄雀李照...他满眼看到的都是这座城市的阴谋与黑暗,他不知不觉便身处于多方利益的夹缝与焦点上。
  他决绝地发动对贤者之遗的冲击,向一手推动他走到这一步的李照昭示他的意志和手段,可随之展现在他面前的,是这座城市与父亲不可切割的关联。
  他明白,他距离日冕之死背后那深不见底的黑幕又更近了一步。
  他还是逃不掉。
  就好像苏星流必须担负起初代后裔的责任,他李瞬既然是日冕的儿子,这便是原罪,他逃不掉。
  可谁又知道他最初的打算,只是来长安寻找妹妹李映,然后卸下这背负了多年的重担。
  他累了,真的很累了。
  “阿...夕...”猎人喃喃,双目渐阖。
  “我在,阿瞬,我在。”
  练凛夕呢喃低声:
  “睡吧...”
  浅淡的碧色毫光荧荧浮于少女周身,蕴含着复苏与生命的能量温和地向猎人不断传递,伴着他沉沉睡去,很久,很久。
  直到灵海的伤损被引动到整个后背都近于麻木,练凛夕方才轻手轻脚地把李瞬平放在沙发上,为他掖好被毯,悄然离去。
  “斩春风。”
  她呼唤言灵的声音褪去了缱绻,换上素日如霜雪般的寒肃与决绝。
  长剑入手。
  “父亲在上,请恕女儿不孝,这第一道【春风大愿】既非为黎庶,也非为神州而发,只为...一人。”
  她清冷眸光落在剑鞘之上。
  “春风为证,练凛夕于此发愿,我若成就【青帝】,当为李瞬斩尽一切敌。”
  话音乍落,但见泰岳石所铸的剑鞘上深深镂刻上一道印痕,而天际高悬的明月,骤然绽放华光。
  ————————

第二百零九章 尸居余气
  李瞬醒来时,时间已经接近午夜了。
  身上盖着薄毯犹存余温,他还未起身,便看到练凛夕坐在沙发对面不远处守着他。
  少女星眸微阖,鼻息沉沉,整个人沐浴在透窗而入的月华之下,清冷中带着某种圣洁的意味。
  李瞬心中浮现深深的感动,亦混杂着一抹特别的悸动。
  虽然沉沉睡去,但练凛夕大胆的拥抱却如一抹烙印,深深揉进了他的心里。
  他无可抑制地对眼前的少女愈发心动,哪怕理智在不断告诉他:你还远没有谈情说爱的资格,两颗年轻的心却仍旧不受任何控制地越靠越近。
  阿夕的伤势近来已经大为好转,刚才甚至已经能动用一些灵能为他疗愈疲倦,看来为她治疗的事情可以尽快提上日程了。
  是了,无论如何,至少要护住她周全才是。
  这个为了他甘受生生咒折磨,命途多舛却从未有怨言的女孩,绝不能被这艰险的世道就此磨灭。
  目光渐渐坚定,却好巧不巧地与练凛夕福至心灵般乍然睁开的双眸相对。
  “啊——”
  意识到睡颜被看了个完全,练凛夕顿时惊呼出声,抬手一摸唇角,双颊当即绯红。
  见李瞬还在原地怔怔地看,练凛夕实在忍不住心中的羞意,嗔道:
  “阿瞬!坏!”
  李瞬这下反应过来了,赶忙咳嗽几声偏过头,当什么都没看见。
  两人眼神虽错开,但这可是两个禁位巅峰大高手,谁的五感也不比谁差,都能听出对方那渐趋急促的心跳声。
  在这无人的夜半,气氛暧昧的程度远比任何时候更胜几分。
  良久,总算是李瞬打破了这空气中微妙的安静与暧昧。
  “阿夕,这样吧,我跟你梳理一下现在的情况。”
  练凛夕果断颔首。
  于是李瞬便把近来接连变化的局势,包括长安银行大劫案的经纬,倾国遗物,明空与理事会的复杂关系,乃至他对李照谋划的推测,统统告诉了练凛夕。
  除了必须深藏于心底的日冕之秘,其他的事情,他都不愿对她隐瞒。
  将心底积攒的压力和思绪尽数倾吐而出,让他顿感轻松了不少。
  而且这也不仅是倾吐,更是一种交流。
  练凛夕聪慧明锐,英敏果决,本身是非常优秀的执夜府高级将官,她在曦城不到三年,就初定了此地自明京变乱以来犬牙交错的乱象,同时兼顾民生,受到曦城民众与执法队部属的全心拥戴。
  在混沌的乱世、复杂的边境,要以女儿之身做到这种地步,是非常不容易的,李瞬也对她颇感钦佩。
  她不是看不明白世间的蝇营狗苟,纯粹是因为与心底信念相悖而不屑为之,置身局中,她不会做,甚至不会考虑一些选择,比如退避、妥协,才把自己推到了危险的境地。
  但站在旁观者的角度,以她过人的格局,反倒看得比大多数人都清楚,能够一针见血地剖析问题。
  “苏少君...”
  练凛夕眼中浮现一点无奈:
  “我还没去曦城的时候就曾听说过他的事迹。传闻中他尽得初代真传,但荒唐跋扈,胆大包天,竟屡次闯入枢密院机密资料库、秘藏库行窃,枢密院忌惮南斗,最后不了了之,但之后在明京就不怎么听得到他的消息了。”
  四代大君练野去世后,练凛夕被泰山会中枢人物之一【北辰王】秘密接见,此后暂留明京,接受了为期两年的精英将官培育,117年后半段培育期结束后,便被发配曦城担任首席执法官至今。
  虽然鲜少有人知道练凛夕的身份,但她也不可避免地接触到了执夜府的统治圈层,对高层间流传的一些掌故并不陌生。
  “看他近来的手笔,从泯光教到长安卫戍部队,从鬼市到长安银行,胆子是真的跟传闻中一样大。”
  练凛夕抿了抿唇,认真道:
  “但就阿瞬跟我的描述,这位苏少君并非顽劣跋扈的无状之辈,轻浮的外表只是他的面具,实则是胸有沟壑,手段无穷。”
  “我猜...他也许心存改变执夜府现状的大志,目前处在积累阶段,他所做的事,可能都是在为他最终意图达成的目的做准备。”
  “只是凡事需谋定而后动,今天他贸然把你拖入局中,终究是太莽撞了,要不是阿瞬你应变得宜,后果不堪设想!”
  练凛夕说着说着,神色就变得凌厉了起来,顾盼间几分冷意浮现。
  阿夕这是生气了吧,绝对是生气了吧。
  李瞬感觉这股低气压甚至都有她先前在曦城狙击“日冕”时候那味道了。
  苏星流哪怕有一万张底牌,但他只要不会超位阶,那就一定打不过状态完好的练凛夕,除非他肯完全解放南斗夜神枪,或许才有一战之力。
  总之,自求多福吧,拿长枪的大哥哥!
  练凛夕自是不知道李瞬正在腹诽苏星流,她的头脑正在飞速地运转,从庞杂的局面中抽丝剥茧。
  “那位【神子】我没有接触过,不好评价。广莫公我倒是有所了解,我在明京时的战斗教官刚好曾是广莫公的旧部。”
  “他是一名退伍老兵,在明京变乱中率部屡次随广莫公冲锋陷阵,不幸身体伤残。因为是明京本地人,之后就没有跟广莫公前往极北广莫野,后因履历和战斗经验出众,被天威司返聘,听说去年才因病去世。”
  练凛夕回忆着过往:
  “高教官很少笑,因为半边脸伤了,笑起来就会牵动伤口,但他时不时会跟我们聊聊过去的事情,这时候他即便疼得龇牙咧嘴也会忍不住笑,能看得出来,他很自豪于那段服役于广莫公麾下的经历。”
  “他说,韦将军是战斗的天才,打仗的天才,他一辈子都没见过那么胆子大、不要命的女人,重情重义、身先士卒,而且既漂亮又...”
  说到这里,复述回忆的练凛夕忽然俏脸一红,李瞬不明所以地看着她,她无奈轻咳一声,换了个措辞,继续道:
  “既漂亮,又...身材各方面都很好,全军上下都喜欢她,没有哪个兵不愿意为了她死战到底。”
  李瞬微微颔首,这跟他的了解差不多。
  “广莫公本人的实力强悍,且凝聚力极强,但她有个很致命的弱点,就是过于重情。”
  练凛夕抿了抿唇,道:
  “高教官说,当年在战场上,那些乱军和盗匪多用围尸打援,没想到这招对杀伐果断的广莫公竟然屡试不爽,她为了救回袍泽,哪怕是最下阶的一个小卒,也会不惜代价地冲阵,甚至有两回差点栽在这上面。”
  李瞬知道,所谓围尸打援,就是把一名敌人击伤,令其丧失战斗力但不致死,然后等待敌人的队友前来援手,再将援助者一网打尽的战术。
  这种战术狙击手常用,其他兵种一样好用,非常经典,也非常卑劣,利用人性的弱点,越是重感情的人,就越是容易中招。
  “他以此为例,警示我们不要被这种战术所困,如果处在没有重火力、强战力支援的情况下遇到围尸打援,一定要先杀敌人,再救战友,否则只会造成更惨重的伤亡。”
  练凛夕轻叹一声,道:
  “但我能感觉到,高教官心中至今都是深深为之感动的,重情虽然是上位者的致命弱点,却也能得人至此,只能说世事有失必有得吧。”
  李瞬不着痕迹地瞥了她一眼。
  这跟她在曦城面对自己劫持狙击手时做出的选择倒是很像。
  讲完回忆,练凛夕继续道:
  “广莫公忠心于三代大君不是秘密,三代失去权柄之后,她宁可远赴极北荒凉之地忍受苦寒,也不愿高官厚禄留在明京受枢密院节制。阿瞬,你说的没错,如今执夜大禅在即,她此来长安,必然是为了带走帝姬·明空,扶持她登临大君之位,以报效三代的恩情。”
  “是了,如此一来,那位女帝冕下草蛇灰线的计划脉络,就已经大致清晰了。”
  略一停顿,她蹙着眉,青葱十指无意识地相扣发力,这是她思考时的习惯动作。
  “明京骚乱后,女帝借口为安全计,引导阿瞬你前往长安,同时提出交易,以李映小妹的所在,换取你帮她取得天理概装设计图纸。”
  “但这并非她的真意,而是一个饵。”
  “她很清楚,你与她撕破脸皮之后,一定不会按照她的安排行动,而是会自发地去寻找小妹,于是女侍向你提供了似是而非的线索,引诱你去接触她想要你接触的对象——神子·明空。”
  “若不是阿瞬你事前就确定李映小妹在长安,我甚至怀疑连这一点都是女帝诓骗你的。”
  “之后得知我也身在长安,女侍便从中穿针引线,向你引见帝党的盟友——四象星官中的陵光骆氏,诱引你产生寻求骆氏力量支持以对抗追兵的想法。”
  “虽然你与骆荔枝将军结识在先,但我想即便没有此节,女侍也会设法引导你去接触骆氏,进而辐射整个官房的。”
  “此后女侍更是提出猎杀倾国,为帝党清除障碍的同时,以你为核心,将行会、官房、南斗这些反理事会力量进一步捏合。”
  “即便你没有提前获知死海墟城的情况,女侍也会相机将你向那个方向引导。”
  “最后,便是给你一个走到这时你一定会接受的理由,推动你与五方佬之一的广莫公合流,到这里,她的布局即告完成。”
  练凛夕的神色愈发凝重,道:
  “女帝围绕着你构建了通盘的计划,羚羊挂角般将与统括理事会存在矛盾的势力逐一串联起来,自己则悄然隐于幕后,润物无声,她对人心的庙算已经超出了我的理解。”
  “但欲取长安如此雄城,必以阳谋成就大势,方能摧枯拉朽,而不是把希望寄托在耍弄小手段的阴谋诡计上,女帝不可能不知道,她必须通过一场战争才能真正夺取这座城市。”
  “吊诡之处就在这里,长安的任何势力,哪怕反理事会的势力,都没有打一场死战的想法。”
  “这不仅是倾轧规模或人心畏战的问题,更是因为内乱容易引来外敌窥伺,这一点,执夜府殷鉴在前。这才是长安高层尽管四分五裂各怀异心,长期以来却仍旧都在压制摩擦烈度的根本原因。”
  “而外部势力更不必多言,没有人不知道强龙不压地头蛇的道理。我相信如果阿瞬你不插手,单凭广莫公,最后没法闹出太大的风浪,而单凭你和目前长安的反理事会力量,也不可能把局势推入全面战争。”
  她话音一顿,随即话锋骤转:
  “只有合流,没错,【合流】,才是女帝计划的真正核心。”
  练凛夕的剖析一针见血,直接点破了连李瞬都不曾真正明了的核心诡计。
  但她蹙着的眉仍旧未曾舒展。
  “她一定有一张足以一锤定音的底牌,来确保这场不死不休的大战必然能打起来,只是仅凭现有的信息,我还远远看不清。”
  “或许...她真的太了解你了,她认定现有的因素已经足够羁縻你,让你脱不出这个合流的核心?”
  练凛夕说着,看向李瞬的忧色更浓:
  “阿瞬,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怎么了?”
  “我不好说,但...总感觉有些不妙。”
  仿佛达摩克利斯之剑高悬未落,两人都沉默下来,室内的气氛一时变得有些压抑。
  良久,还是练凛夕开口,温声道:
  “好在这回不再像白英渡时那样被动了,你既以银行劫案破局,那么接下来就看女帝如何回应吧,她若不想计划崩盘,必然会有动作,双方都在明处,届时无非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
  李瞬微微颔首,这与他的想法不谋而合。
  “不过...与女帝的博弈固然事关重大,终究还需要一些酝酿的时间。但阿瞬,你近来连遭变局,神思未定,难免忽略一些细节,我认为眼下有一件事,是你必须立刻着手处理的。”
  练凛夕沉声道:
  “倾国·七伤所孕育的那个罪孽之子【尸神婴】...很可能还活着,此邪不诛,必成后患。”
  ——————
  月初小摸一天,接下来高潮迭起,大的要来了!

第二百一十章 安酥来信
  李瞬悄然离开半山公馆,眉间压着一抹挥之不去的深沉意味。
  现在时间已经超过午夜,由于银行劫案的发生,苍龙星域下辖宿区暂时实行宵禁,路上随处可见全副武装的卫戍部队。
  在这个时点贸然行动,可谓刀尖上行走,稍有不慎便会招致危险。
  更别说李瞬白天亲手制造了这场席卷长安的风波,直到现在他身心俱疲的状态才略感缓解。
  但他还是毅然选择动身。
  之所以在这个危险的时点冒着风险出门,实在是因为情势所限之下,没有更好的选择。
  阿夕的判断很有道理,尸神婴很可能真的还活着。
  年轻李曜意识的出现给李瞬的心理造成了很大的冲击,以至于他一时间忽略了一条重要的线索。
  在他为解决横亘于秘库前的杀生石青铜门,使用食物瓶中的负能量催动【权能·吞象】印信的时候,曾经发生了一件怪事。
  食物瓶被催动的时候,除了李瞬刻意引导用以催动印信的负能量之外,还不受控制地逸散出另一股流向不受控制的负能量,且其逸散并非散乱无章,而是具有明确的方向性。
  这股独走的负能量虽然后来被李瞬强行拉回正轨,但这种不受控制的独走本身就足够反常。
  食物瓶已经经过明空的鉴定,并不存在什么三尸神的特殊工艺,其机能与市面上常见的能量储存装置没区别,按说正常使用之下,不会发生不受控制的情况。
  练凛夕在李瞬的陈述中留意到了这一点,结合业力的概念,她指出了一种潜在的危险——这股负能量可能是受到业力种子的吸引才会独走。
  李瞬心中悚然。
  业力是非常麻烦的东西,它独立于现有灵能修炼体系之外,无形无相,不可捉摸,却蕴含颠倒生死的神秘,可以无限传承。
  明空的形容非常贴切:灵能就像灯,人死如灯灭,灵能逸散,回归星辰高天;业力则像火,可以一直传递下去,在不将最后一分燃料燃烧殆尽之前,永不熄灭,永远燃烧。
  更遑论现在已经基本可以肯定,三尸神的黑线能量就是原始业力的迭代版本了。
  倾国正是运用这种神秘的力量,恢复了三尸神工具不该有的生育能力,进而孕育出了尸神婴这样极端邪恶的存在。
  李瞬很清楚,尸神婴寄托了倾国死前的恨意、杀意与恶意,如果它还存活于世,一旦孕育成型,可想而知,它的第一复仇目标必然是李瞬无疑。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一个能力未知、高度危险且藏身暗处的敌人,其威胁程度不问可知,他将随时面临未知的危险。
  或许还有其他可能,但李瞬不会将希望寄托于这样的侥幸。
  麻烦的是,留给他的时间也不算多了。
  食物瓶里这点负能量存货,是眼下唯一能追溯到尸神婴的线索。
  但今早开启食物瓶的时候,他就发现其中的负能量存留不多,催动权能印信过后,更是几乎要耗尽,而储藏于瓶中的负能量并非恒久存在,它是会持续自然损耗的。
  若总量足够,倒也不必担心,只是以现在基本见底的存量,说不好多久就会逸散干净,可能是一两天,也可能是几个小时。
  必须尽快采取行动,处理业力种子的后患,否则以业力种子之无形无相,只要其主动隐藏,茫茫长安,李瞬再没可能找到。
  李瞬一边给今天断断续续打了他好几通电话的骆荔枝回电,一边在脑海中再度复盘明空关于业力的论述。
  一想到明空,他心中不免怅然若失。
  明明说了要跟她“明天见”,却因缘际会被卷入劫案,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他知道按明空的性格,她一定会在那两个固定的时点去操场等待,等待很久才会离去。
  或许昨晚不该说那句话的。
  脑海里浮现明空孤孑瘦弱的背影伫立于空旷操场的情境,李瞬心中愈发平添几分压抑。
  电话总算接通。
  “是我。”李瞬道。
  骆荔枝没开口,电话那头的声音略有些嘈杂,隐约能听到她严肃果毅的口令声和一些齐整的脚步踢踏声,李瞬猜她大概是在整编部队之类。
  约半分钟后,骆荔枝估计是找到时间,电话里传来与操训兵士时截然不同的,熟悉的温软声音:
  “小白,不好意思,刚才在给巡防编队,又不想挂你电话,就没说话,让你见笑了,呵呵...啊,你怎么样,还好吗?”
  “嗯,只是闭关了一天,让你担心了,抱歉。”
  李瞬说抱歉不是客套话,他是心里真的存有歉意,骆荔枝多好的一姑娘,对他可谓全心信任,一片赤诚,无奈他却只能找点借口搪塞她。
  “哪里话。”骆荔枝温声笑道,“你在那里的战斗那么激烈,肯定需要不少时间消化经验,闭关修炼很正常。”
  骆荔枝还脑补得非常自洽,因为在死海墟城经历了君位层级的战斗而需要闭关来消化战斗经验这种理由,说实话李瞬自己都没想得这么圆。
  他岔开话题,道:
  “这么晚了还在给巡防编队,果然是因为长安银行的劫案吧?”
  “你也看到了啊...”
  骆荔枝叹了口气:
  “是啊,唉,麻烦大了,现在苍龙星域实行整体宵禁,所有出入口全部重兵锁死,只许进不许出,理事会和官房各派出数支精锐刑侦力量对现场进行勘察,上面这次决心很硬,明令必须找到劫匪。”
  “不过官房这边怕理事会借题发挥,重演旧事,虽然放人进宿区,但严令扎实编排网格化防御,这么一来我也逃不掉就是了。”
  骆荔枝抱怨了句,苦笑道:
  “不过我本来也逃不掉,你是不知道,我是真的倒霉,今天劫案我碰巧全程在场,而且我以前见过那个劫匪,所以跟他交流了几句,啧,之后免不了去太微垣和法务厅喝茶咯。”
  李瞬也是无声地苦笑,他哪能不知道这个,他就是那个劫匪。
  “哎,我听说这次劫案里理事会好像丢了什么东西,所以才搞得这么来势汹汹...”
  骆荔枝嘟嘟囔囔地小声说了句,少顷她笑道:
  “不说这个了,对了,酥酥姐总算找我了。”
  “哦?”
  “不过是道别。”
  骆荔枝顿了顿,道:
  “是条预设的留言,说是前段时间忙于处置在长安的手尾就没联系我,之后她另有任务,基本不会再来长安了。”
  “她在这也没什么惦记的,也就惦记着漱石咖啡馆的事情,她自己时间仓促来不及处理,托我帮她仔细物色个懂行的买家转手,不要让她的心血白费...”
  骆荔枝还在转述,李瞬的脸色却骤然沉了下来。
  ——————

第二百十一章 不安
  “没想到酥酥姐这么快就要走了,跟她还挺合得来的,也太仓促了,要是能最后一起吃顿饭多好。”
  骆荔枝感慨着,她和安酥有好几年的交情,虽不是知交,也能算好友。
  说了半天没听到李瞬开口,骆荔枝疑惑道:
  “小白?听得到吗?”
  “...嗯,我在听。”
  李瞬强压下杂乱的思绪,道:
  “荔枝,关于倾国,我发现还有一些手尾需要处理,近几天你看情况替我遮掩一下行迹。”
  “好。”骆荔枝顿时一肃,道,“宵禁会持续至少三天,你如果是夜晚在外行动,千万小心。”
  “嗯。”
  李瞬的手指按在挂断键上,略一犹豫,他补了一句:
  “你也注意抽空休息,小心应对。”
  “哎?!”
  李瞬少见的关心,显然让骆荔枝很是惊喜,一串欣悦的笑声从听筒里传来。
  “我知道啦~”
  电话切断。
  约半分钟后,手机振动,李瞬一看,是骆荔枝发来的一长串数字,数字之多,已经超出一整屏。
  数字是看似无意义无规律的乱数,但李瞬毕竟已经加入亢金龙一段时间,知道这是亢金龙的暗号,可以以部队内部通用的特殊密钥破解。
  稍作解读,对长安地图熟稔于心的李瞬便意识到,骆荔枝发的是心宿区及周边两宿区的部分经纬方位坐标。
  换句话说,她特意为李瞬点出了卫戍部队的重点防区。
  荔枝啊...
  李瞬感慨莫名,他自嘲地笑了笑,眉间陡然掠过一抹沉郁之色。
  赤诚的红鸾给他心中带来美好的温度,却仍旧无法压住那不断涌现的异样不安。
  他很快隐匿身形,绕过骆荔枝指示的方位,朝着某个方向迅速移动起来。
  安酥会离开长安?
  开玩笑!
  早先他和练凛夕已经把李照的长安布局分析得很透彻了,总体来说,这是一张全程围绕李瞬布设的网络。
  问题在于,李瞬绝非什么任人拨弄的存在,他是一个巨大的不确定因素,实力过人、背景神秘,稍有不慎,就可能脱出既定的轨道。
  李照再怎么能洞彻人心,也不可能相隔万里还把握李瞬的每一个细节动作,那不叫洞彻人心,那叫提线木偶。
  所以这时候,就必须有一只手来拨动或引导李瞬的行动轨迹,以朝着李照想要的方向发展。
  安酥就是这只手。
  鸾台女侍、凤阁女相,这是整个北境黑白两道都周知的女帝臂膀,李照最信任的存在,在帝党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两人之中,凤阁女相·齐怀樱为宰辅世族桑原齐氏遗孤,是兼理帝党军政要务,统管帝党诸事的百僚之首,治事韬略,不逊须眉,武力却非她长处。
  鸾台女侍·安酥则主掌专司情报耳目、暗杀窃取、渗透颠覆的绣樱使,实力强悍,神出鬼没,且具备超强的应变能力。
  两相比对,在局势波诡云谲,随时可能发生剧变,而地天之间沟通不畅的长安,李照手中最优的人选已然毋庸置疑。
  也只有安酥能够贯彻李照的最终意图,随时调整计划走向,并完美地将自己隐藏起来,不被外界察觉帝党对长安的干涉,甚至必要时,亦能以武力强行纠正轨迹。
  李瞬已经发现,几乎他在长安的每一个较为关键的行动节点,都有安酥的出现,并且她在其中或多或少都发挥了可见的作用,更别提那些隐于幕后的不可见作用。
  可以说,李瞬能将李照的计划走到现在这一步,安酥实在功不可没。
  然而就在这个时点,这个李瞬已经以长安银行劫案做出破局姿态的关键时点,安酥却走了?
  不可能。
  事实上,安酥的状况从猎杀倾国一战之后就开始就变得吊诡起来。
  按说猎杀倾国事件之后,是安酥最好的串联时机,她应该居中整合以李瞬为核心的反理事会力量,至不济,也应该在暗中施加影响,择机拱火。
  可现实是,自死海墟城归来后,再也没有人见过、接触过安酥。
  就连李瞬和骆凤尹会面一事,还是李瞬自己促成,安酥没有在其中发挥任何作用,甚至没有到场。
  她消失了,就像是彻底离开了长安一样。
  李瞬对她最后的印象,就是那天昏迷在死海墟城时,朦朦胧胧间感受到的火灼与沁凉。
  再醒来时,只被告知是安酥将他背出了倾国殿堂,却再未见其人影。
  李瞬一而再、再而三地没把此事放在心上,是因为安酥实力强大又素来神出鬼没,而且他下意识地不想跟帝党产生瓜葛。
  但各种早有征兆的微小迹象,在获知骆荔枝收到这封安酥来信之后,以极快的速度组合、连结,以猎人本能的直觉为支点,霎时间便在李瞬脑海中构织出了一个令他难以置信却愈发完整的猜测。
  ——安酥出事了。
  种在尸神婴体内的业力种子没有消亡,而是寄宿在了安酥身上。
  明空的解析中,业力种子一旦种下,就不会改换主人,只要不在种子孕育期间长期断食就不会死亡,哪怕受种者横死,亦能通过某种特殊的方式转移宿主,而后抽取受寄者的生命能量以维系其存在。
  通过怨念的指向转移种子,这是只有能够操纵负能量的业力才能做到的事情。
  而尸神婴怨念的指向,除了李瞬之外,唯有亲手将它杀死的安酥!
  李瞬的神色阴晴不定,心绪与他的身形一同在森冷的夜风中起伏。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
  约40分钟后,全速潜行的李瞬穿过重重关卡哨卫,抵达老街。
  寻得一隐蔽角落,李瞬毫无犹豫地取出食物瓶,加以驱动,将其中基本见底的负能量尽数释放干净,任由其逸散。
  他的目光如鹰隼般锁定空气中的灰色,少顷,一如杀生石青铜门前的景象再度出现,负能量灰雾仿佛受到某种吸引般,齐齐向某个方向而去。
  李瞬紧随其后,穿街过巷。
  许久之后,他停下脚步。
  灰蒙蒙的负能量到此彻底消散殆尽。
  而前方拐角,赫然出现一间精致而眼熟的建筑轮廓。
  猎人深深吸气,发现拳已经不自觉地攥紧,他松开拳头,紧绷的心神却没有松开一分一毫。
  漱石咖啡馆。
  ——————

第二百十二章 灰败
  李瞬潜入漱石咖啡馆。
  内中陈设与他上次来的时候一样,精巧布设的家具随性却不凌乱,简约的瓶玩、小机械、多肉盆景精心点缀,角落里壁挂的老式铜制自鸣钟嚓嚓作响。
  若是店门打开,灯光亮起,步入此间的客人们第一时间就能感受到环境营造出的悠闲氛围。
  此时若是再有一位成熟慵懒夺人眼球的老板娘在吧台后悠然待客,想必一定是赏心悦目的场面。
  只是他探手一摸,便扎实摸到了桌椅上积的灰尘,店内至少一周以上无人打理了。
  对这间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咖啡馆,安酥显然是很用心的。
  如此重视的心血,只在信中就交付给骆荔枝转卖,是否太过于仓促了呢?
  越是琢磨,就越是觉得安酥给骆荔枝的留信散发着违和的感觉。
  这使得李瞬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起来。
  这不像是交托办事,倒更像是...交代后事。
  负能量到老街附近就基本消散,今天他为了制造银行劫案,星火瞳的使用时间也近乎透支。
  好在李瞬不是光会用特殊能力的愣头青,闯荡神州这么多年,经过见过,早磨炼出老辣的眼力。
  他只以肉眼环视四周,借着一点微光,将室内的事物揽入眼底。
  第一次跟骆荔枝一同来漱石咖啡馆,还没见到安酥的时候,李瞬就察觉到了这间店铺的微妙异样。
  简单来说,这间咖啡馆之内,有一个“藏起来的房间”。
  这里设置了一个高明的空间障眼法,即室内以各种手段和视觉影响构建的空间看似完整,但如果纵览建筑全局,便会察觉这里面实际上有一部分被隐藏了起来。
  当然,这绝非易事,也就李瞬这种拿星火瞳透视过数不清的建筑架构,加之优秀的空间感与敏锐的洞察力,才能第一时间嗅到这种异常。
  不过见到安酥之后,李瞬就没有一探究竟的意思了,无非就是帝党的秘密据点而已。
  漱石咖啡馆是帝党在长安的据点之一,这是可以肯定的,只看它的选址就知道,安酥来长安绝对不是在搞什么休闲度假,虽然也借职务之便搞了点消遣时间的副业,但终究她要担当起帝党在长安的大局。
  咖啡馆建在老街,老街原名心西横街,是整个心宿区最古早的街道,大约建成于苍龙星域城建的早期,而苍龙星域是长安最早建成投用的星域。
  换言之,早年的老街正位于苍龙星域乃至旧长安当之无愧的中心地带,只是后来由于长安飞速发展,新城不断建起,正治经济重心逐渐转移,才变成了如今的步行者天堂。
  虽然重心转移,但老街的地理位置仍旧得天独厚。
  这里西邻白鹿院并青崖山脉,东接亢金龙本部及周边宿区交通枢纽,南通长安银行、南天门方向,北达三垣入口关防,可以说,一旦长安有变,这里就是第一时间就能做出应变的所在。
  对帝党来说,这是个再合适不过的地方。
  李瞬的目标非常明确,直奔着这间藏起来的暗室而来。
  经过初步探查,咖啡馆内没有灵能波动,一切电路也全部切断,不出意外,安酥在构建暗室时使用的,应该是机括类的古老机关。
  纯粹由简单的力学原理和空间结构搭建,虽然原始,但比起现在主流的灵能技术、电力技术产物,胜在隐蔽且不受外界因素干涉,除非暴力拆除,否则必须以固定开关开启。
  这种机括,让李瞬想起了死海墟城【十二天柱】那一处藏在环岛商事的空间通道点位,那里的暗室也使用机括封锁,颇有种异曲同工之妙。
  李瞬的目光落在吧台后的一张手绘黑板报上,他知道暗室就在这张板报背后。
  再在室内逡巡片刻,李瞬锁定了几样东西,一一排查之后,最终把目标锁定在了那只转起来会播爵士乐的老唱机上。
  唱机的唱针臂是一个可以自由扳动的装置,凭借长年狩猎生涯培养出的直觉,李瞬认为这玩意的嫌疑最大。
  他没有迟疑,尝试将其扳动,少顷,果然听见机括开始运转。
  静谧的夜晚让他能轻松地将板报墙背后的声音听得分明,凭声音可以确定,内部没有设置攻击机关。
  可与此同时,李瞬的眉头却逐渐皱起。
  这机括声...好像有点耳熟?
  按下心中疑惑,但见黑板缓缓凹陷,暗门应声打开,李瞬凝神步入其中。
  他原本以为安酥就藏身于这间暗室中,因为根据他的判断,暗室的空间虽不到20平,但一人藏身差不多足够了。
  但暗室是打开了,其中却不见任何人影,而是出现了令李瞬感到既熟悉又诧异的东西。
  ——妖元。
  暗室内的四面墙上,有三面各嵌有两枚妖元,分别散发浅淡的红绿蓝三原色光,墙体均镂刻深浅不一的灵阵回路,结构成网状。
  而这三道光线,最终于第四面黑色墙面上汇聚,合为一点白色光斑,光斑处是一个可以镶嵌、填充某物的凹槽。
  这实在是太眼熟了,李瞬才见过这东西没多久。
  是的,这是一处私设的空间通道的入口。
  并且这不是一般的空间通道,如此的结构与排布,跟李瞬曾经进入死海墟城的那处通道如出一辙。
  虽然规模比那处通往【十二天柱】的要小不少,大概不会关联太远的地方,但不论怎么看,两者的规制都可以说是别无二致。
  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更遑论帝党在长安的发展势头并不如人意,李瞬立刻就意识到,此处通道应该是理事会交易给帝党的东西。
  如果只是交易物还好,若理事会已经丧心病狂到将成套的小型空间通道流入鬼市贩卖...
  这一定会造就无数涂炭的生灵。
  可还别说,这种可能性还真不小。
  李瞬心中暗惊,但此时也无暇细想,他按照曾经操作过的流程,取出一块黑钻嵌入白光所点的凹槽中,阵图便开始自行勾连。
  暗室迅速被点亮,一道幽邃的漆黑缝隙从墙面生出,剧烈的空间波动在妖元阵列的调和下渐趋稳定。
  李瞬直接迈前一步,踏入通道。
  眼前一黑之后,他很快感觉到脚下可以站定。
  比视线更快的是嗅觉和灵感,到达的这个空间内,到处弥漫着刺鼻的强酸气息和灵能震荡的残迹。
  猎人乍一抬眼,便看到眼前仿佛被龙卷风碾压过的凌乱场面。
  然后,他看到一只猫,安静地卧在这残破空间的一角。
  猫很眼熟,唯一陌生的地方在于,她那一身素来明丽的粉色绒毛,此时统统都变成了一种枯朽灰败的惨白。
  ——————

第二百十三章 注入
  安酥就那样静静地躺在那里,陷入生死不明的沉眠。
  她那一身明丽的粉色绒毛,此时统统都变成了一种枯朽灰败的惨白,给李瞬造成一种极强烈的视觉冲击。
  无论怎么看,安酥的状态都非常差,形容憔悴衰颓,甚至连基本的人形都无法维系,被动地将妖躯显现出来。
  为毫无破绽地融入人类社会,经过超千年的演变,妖怪这个种群整体都具备了转换人形态的能力,越是位阶高的妖怪,其妖怪特征就越少。
  这不是什么消耗巨大或困难的能力,对于妖怪来说,时至今日已经是和吃饭喝水同列的习惯,对安酥这类大妖怪来说,更是跟呼吸一样简单。
  当然,根据各个种族文化风俗上的差异,对妖躯体征的保留也会有所取舍。
  就李瞬所知,以猫妖、犬妖为代表的部分兽妖群体,是颇愿意展露部分妖躯,比如耳朵、尾巴、绒毛的。
  因为部分兽妖的原始种族长期与人类保持亲近关系,这些体征并不会让人类产生排斥,反倒让这类广泛分部于神州大地的妖怪种群与人类走得更近。
  不过安酥显然不在此列。
  李瞬从认识她的第一天起,除了在倾国殿堂中见过她本相显化【螭虎】之外,没有在任何场合任何时刻见过她展现种族特征,甚至世间知道她本体是猫妖的人都很少。
  她把她的种族特点乃至妖气特征都隐藏得滴水不漏,以至于一度连精于此道的李瞬都瞒过,还是从林夜砂口中才得知此事。
  这放在整个猫妖族群里都属于罕见的,猫妖的风俗习惯就是至少会显露猫耳或猫尾其中一种,不少猫妖还会加上如“喵”之类的叫声作为口癖。
  比如安酥的妹妹,他在明京行会的责任担当安可,那就是最平常的猫妖少女,温柔可爱,招人喜欢。
  李瞬原先不理解,直到亲眼确认过安酥肋下杀生石子弹造成的梅花烙印,后来又断断续续了解到安酥的过往,李瞬才若有所悟。
  那是心魔。
  年轻时曾被【公司】捕奴队捕获的经历,给安酥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心理阴影。
  公司的捕奴队是相当挑剔的,杀生石子弹这种宝贵的东西,不可能在普通的妖怪、混血身上浪费,安酥、安可姐妹能让捕奴队锲而不舍,显然是因为她们身怀的血统非凡。
  是了,即便以李瞬走南闯北的见识,也从没见过粉色绒毛的猫妖。
  ...
  “哎,我们做个交易好不好?”
  “我直觉你应该死的比我晚,而且我还欠你一条命不是么,估计是要死在你前头。我要是死了,你帮我个忙,我肯定不亏待你,这些年多少搜罗了点好东西,到时候全给你。”
  “安可。我要是死了,你替我护着她点,别叫她被人欺负了。”
  “你帮帮嘛,她不是你责任担当么,你对我有怨气,你冲我来,别迁怒安可嘛。你都说了,她乖巧体贴,是个好孩子对不对?”
  ...
  猎杀倾国战前,两人曾在墟城骡马市中触景生叹,不免深谈了几句。
  此时此刻,那些本未放在心头的回忆,不可避免地层层泛起。
  “妈的...”
  李瞬咬了咬牙,狠声骂了句:
  “早说别乱插旗了。”
  地面被他迅速地清出一块,而后一柄柳叶刀落入手中,接着是注射器、海绵钳、止血钳、缝合针线、酒精、海绵和净水。
  虽然近几年都没再遇到过令他生命垂危的伤情,但早年养成的习惯,让李瞬的压缩包里随时都备有基础的急救工具,以备不测。
  无论出于何种考量,他都不可能就这样坐视安酥死在这里。
  李瞬深吸一口气,将波荡的心绪压平,从伤情鉴定开始。
  初探手上去,便感觉到她温软毛皮下脉络的不规律的颤动,这是身体状况极度紊乱的征兆,很难想象以君位之伟力,居然会被折磨到这种地步。
  安酥的猫身本体不大,长约只有她身高的三分之二,而且重量很轻,李瞬没费多少功夫就将她全身都验看了一遍。
  没有任何内外伤痕迹,根源果然还是在业力种子上,是业力种子在以一种阴狠霸道的手段,持续吞噬安酥的生命力,让一名君位强者都奄奄一息。
  这不是用寻常的医疗手段就能解决的问题。
  要用什么来解决业力种子?现阶段李瞬没有任何手段,他对这种东西还一知半解,要不是破获了倾国遗物,经由明空提点过一些,他现在甚至都不会知道这种东西的存在。
  可眼下显然没有拖下去的余裕了,已经可以判定,安酥正在走进死亡倒计时,每过一秒,她的状态就恶化一秒。
  李瞬眼神一厉,做出决断。
  覆手之间,两枚漆黑的子弹落入手中,李瞬迅速拆开弹壳,将其中装药尽皆倾倒而出。
  这是李瞬专用于妖怪狩猎的【灭杀弹】,内中装填一种名叫【烬虫】的虫技术产物粉末作为装药,其对妖怪特化,具备对妖躯的高强度腐蚀、噬灭性质,能够让妖怪感受到极度的痛苦,与杀生石子弹颇有几分异曲同工之妙。
  当然也存在一定区别,灭杀弹的本质是利用烬虫对妖躯的强刺激性给妖怪造成高度痛苦以摧毁其抵抗意志,杀生石则是纯粹杀人的毒。
  真正的日冕·李曜早在年轻时就已经是君位,枪械对他已经没有意义,所以灭杀弹等多种特殊弹均是由李瞬独立开发。
  开发此物的过程中,他确实受到杀生石子弹的启发,因为他体验过杀生石子弹的特殊杀伤力,在那个刚步入禁位的时段,为了迅速增强战力,便也开始使用枪械+特殊弹的组合,结果卓有成效。
  李瞬将烬虫粉末收拢倒入烧瓶,而后混入数种提前配比的药物,辅以部分黄泉之水,最后获得一种漆黑中隐约泛红的液体,将其抽入注射器。
  再看了安酥一眼,猎人眸中闪过一丝不忍,而后决绝地将针管刺入她的后颈皮下,一推而入。
  安酥的猫身当即剧烈地抽搐起来。
  ————————

第二百十四章 恨世
  李瞬眼中闪过一丝不忍,但很快,他决绝地将针管刺入安酥的猫后颈皮下。
  半管漆黑透着隐隐异样深红的药剂被缓缓推入安酥体内,眨眼之间,便见安酥的猫身剧烈地颤抖、抽搐起来,而后竟是连大半个脊背上的绒毛都肉眼可见地直接炸起。
  李瞬深深吸了口气,按着眉间一抹焦急紧张,但没有动作,只是继续静待。
  这一针【余烬】药剂,是李瞬结合了练野大君所授的医术和父亲所传的虫技术,实验多年后调配出的对妖怪特化强效激素。
  以虫技术产物“烬虫”对妖怪的强刺激效果为核心,另辅以数种管控极严,只能从黑市少量入手的刺激性、恢复性药物,一定时间内可以最大程度拉动妖怪体内妖力与生理机能的自循环。
  其功能大体可以对标肾上腺素,效果则远强出数倍以上,因为李瞬开发这种药剂是给自己使用的,余烬药剂制成至今,还从未有第二个人用过,而以他那种能承受龙歃血秘术的变态肉体强度,药效不够猛,那就毫无意义。
  顺带一提,因为烬虫粉末与人类血液的反应烈度普通,给人类注射此药剂没有意义,仅适用于妖怪和混血。
  余烬药剂可谓效果拔群,制成至今,几次将李瞬从鬼门关前拉回来,比如116年与泯光的死战落幕后,他就是凭着三针余烬硬抗泯光的【死火幽烛】生生灼烧近8小时,才能挺到圣手·许明前面前。
  只是这玩意的副作用同样很恐怖,那就是药效发挥时的剧痛,那是超越意志忍耐极限的痛。
  血脉燃烧的痛苦是任何妖怪都难以承受的,而烬虫就会给妖怪制造这样的感觉,虽然并非真的燃烧妖血,感触却是实实在在的。
  李瞬自己倒是不甚在意,他一直在承受龙歃血的折磨,早习惯了这些,只是换别人就不一定了。
  是的,他担心的是别业力种子还没把安酥折磨死,余烬药效太猛先把她带走了。
  余烬药剂发力速度非常快,李瞬按在安酥后背上的手可以非常明确地感觉到安酥身体机能的转变,仅在药剂注入的10秒之内,当即一改先前的衰弱紊乱,渐有了几分生气。
  但与此同时,安酥直接变成了飞机耳,尾巴直直竖起,根根炸毛,分明处于失去意识的昏迷状态,身体却已经痛到全凭本能做出了剧烈的反应。
  李瞬一边从压缩包里取出常备的一些绳索、卡扣之类,眼疾手快地固定住了她的四肢和猫身,一边计时。
  10秒,20秒,30秒...
  等他心中默计到47,安酥终于醒转,而后第一时间发出了一声听感无比凄惨的痛叫。
  “啊啊啊啊啊啊!!我杀了你!!!”
  见安酥恢复意识,李瞬便要开口,却听见她仍在持续的痛叫里不止有痛,更有熊熊的愤怒之火。
  “垃圾!杂碎!有种杀了我,有种杀了我!用这种下三滥的东西,你们不得好死!!!”
  “啊啊啊啊!!”
  “杂碎...别被我找到机会...我要...要把你们挫骨扬灰...一个...一个,一个一个,挫!骨!扬!灰!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撕心裂肺的恸号压不住如火山勃发般炽热的怒火,安酥仿佛在倾尽全力对这个世界宣泄着她渊深似海的绝望、苦痛与仇恨。
  李瞬从来没有见过情绪如此强烈的安酥。
  安酥给他的印象一直是那个慵懒不羁的鸾台女侍,优哉游哉大大咧咧,对事对人都随性不拘,仿佛这个世界除了帝党之外的事情跟她都没什么关系,永远一副身在世外,万事不萦心上的态度。
  即便三番两次在李瞬手里吃瘪,乃至被他失礼冒犯,她也不过当时恼火一下,事后全然不介怀,约定如何便如何,毫不拖泥带水,甚至还会主动拿这些当梗跟李瞬斗嘴玩笑。
  如果不是存在立场不可调和的矛盾,单就为人处事而言,她不失为一个值得交往的对象。
  安酥罕见的情绪异常,是倾国死前对李照口出不逊的时候,那时李瞬明显感觉到了她夹杂着愤怒与冰冷的杀意。
  这是她对李照高度忠诚的体现,大约在她的心里,李照是绝对不容冒犯的存在。
  除此之外...便是在长安赌斗的那一晚,见到李瞬肋下梅花伤痕的时候。
  李瞬知道,药剂已经生效,安酥苏醒但没有清醒,只是因为她昏迷时间过久,哪怕身体机能被唤醒,意识此刻也仍然沉浸在深层,她第一时间能感受到的往往是一些记忆的沉淀。
  想起梅花伤痕,他已经猜到那剧烈的疼痛究竟唤起了安酥怎样的回忆。
  李瞬沉默,一室之内,只听得到安酥的叫骂与痛号。
  片刻后,他用力抿着唇,再把余下半管余烬的二分之一推入。
  随着药力作用,安酥的声音愈发凄厉,整整持续了五六分钟,总算低落下来,余下起伏的背脊和紊乱的喘息。
  “呼...”
  “我这是...死了吗。”
  安酥略带喑哑地低声呢喃,脑海一片空白,犹在梦中。
  她勉力睁开沉重的眼皮,却看到李瞬盘膝坐在她身畔,神色意似几分担忧不忍,却旋即消失,恍如错觉。
  “李...瞬?”
  安酥就差把“有点懵”几个字写脸上了。
  她抬起猫爪揉了揉眼睛,视野模糊,但确认自己没看错,这下不知怎么一股子笑意涌起,实在没忍住笑出了声。
  “...都说执掌死后世界的【阎摩鬼王】会审判恶人,施以酷刑,喂,就是你吧。噗——你这家伙怎么,怎么长了张跟那个小鬼一模一样的臭脸啊?噗噗,笑死我了。”
  一只猫对你露出了非常生动的嘲笑表情,这场面颇为微妙。
  这给李瞬气得,当即青筋暴起:
  “审判你大爷啊蠢猫,给老子爬!”
  “急了急了。”安酥越发乐了。
  “行,还没醒是吧?加大药量!”
  “错了错了!”
  安酥吓得一哆嗦,赶忙告饶,猫爪合十:
  “小帅哥,我乱说的,其实你脸一点都不臭,一点都不像鬼噗哈哈哈哈——啊——李瞬!你他妈!我杀了你啊啊啊啊!!”
  李瞬冷哼一声,不为所动,一针打完,坐看安酥猫哭猫嚎。
  刚刚居然还担心了一下她?
  呸,浪费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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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冒好啦,满状态复活!感谢大家关心。

第二百十五章 不瞑
  一整管余烬药剂打下去,安酥总算不复最开始那副命悬一线的模样,多少恢复了点精神,甚至都能拿李瞬开涮了。
  当然,这不过是治标不治本的手段,暂时让安酥缓过一口气罢了,余烬的效力会被妖血自发的抗药性压制,短时间内注入超过三针就会直接失去效力。
  撕心裂肺的疼痛逐渐退去,安酥低低喘息,许久之后,她带着几分歉意虚弱道:
  “别误会,之前骂的不是你。”
  她已经逐渐捋清了脑海中因为深度昏迷而陷入混沌的记忆,把方才半梦半醒间的作为也一并想了起来。
  李瞬见她欲言又止的样子,干脆地摆了摆手,把她犹豫是否要说的话压了回去,只淡淡说了句:
  “我明白。”
  与公司有关的旧忆除了痛苦便再无其他,如无必要,谁都不愿提及,这是安酥和李瞬难得相同的默契。
  安酥意会,自嘲地笑了笑,一人一猫便一时沉默着相对,复杂的情绪在两人之间缓缓流动。
  半晌,安酥问道:
  “你做了什么?你给我打了什么药?”
  “只是一点急救措施。”李瞬没有透露余烬药剂的意思,说道,“找到你的时候,你已经快死了。”
  “喔...厉害啊小鬼,虽然那玩意还没消失,但我都一条腿跨到鬼门关那头了,你还能把我拉回来,真不简单。”
  “你是第一天知道吗?”李瞬哂道。
  “切,你就臭屁吧。”
  安酥嗤了一声,狐疑的猫眼扫量他:
  “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你不会是觉得咖啡馆的密室藏得很隐秘吧?”李瞬撇嘴。
  “不是这个问题。”安酥摇头道,“密室只是防君子不防小人的一层滤网而已,核心的警戒机关在于空间通道套装组合里一块隐秘的可移动部件。”
  “拿掉那块部件之后,通道内部就会变得极紊乱,如果先前没有走过这条空间通道,贸然进入,就会被扰动到其他落点甚至直接裹入乱流,而这种紊乱从外部是完全无法勘察到的。”
  “所以按理说,你本应该无法到达这里。”
  安酥目光里的狐疑之色的愈发深。
  在安酥还未中招之前,她对据点的掌控能力自然毋庸置疑,她可以确定李瞬没有进入过这条空间通道,如此,她能想到的唯一解,就是这小鬼的空间造诣非常高,甚至于掌握着一些不为人知的空间系的手段。
  “空间”可是当世最神异的几种能力之一,属于少有人能触及的领域,安酥率帝党纵横神州多年,也鲜见精通空间能力的修炼者,这让她一下子本能地又提起对李瞬的忌惮。
  而后她便再度自嘲一叹。
  事到如今,想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
  李瞬这边则不动声色地掩饰心中情绪,挑眉道:
  “你那点手段就别拿出来显摆了,总之,我现在就在这,就这么简单。”
  面上虽然不依不饶,他心中却是着实有些惊讶。
  还有这一手?
  可...完全没感觉啊?
  李瞬可以确定,他几乎是一走进通道就到了对面,一点没有经历安酥说的情况。
  这一道隐秘毒辣的陷阱,在李瞬身上居然无效。
  联想到安酥这套空间通道是理事会同款,换言之,环岛商事那一处通向死海墟城十二天柱的空间通道也应该存在这样的机关,而他那会也同样没感受到...
  或许只能感叹一句玄冥是真的牛批了。
  在对付般若的时候,李瞬已经发现,经由年轻李曜点拨,开启【冥神见】后,他不仅可以打开,还能一定程度地操纵形成通道的空间力量,他正是以此一举激发玄冥境界,碾压般若。
  这么一来,玄冥能够起到稳定空间的作用便是毋庸置疑的了。
  现在不是细究的时候,等之后有机会,旁敲侧击一下珠子里的老爹吧。
  李瞬抬眼盯住安酥,沉声道:
  “行了,抓紧说说你情况吧,我多少懂点医术,看看还有没有的救。”
  “这不是药物医疗就能治好的东西。”
  安酥这时没了玩笑的语气,直截了当,神情淡然:
  “不必在我身上浪费时间和资源,后续的事情我都作了安排,你尽快离开这里就行。”
  目光沉定,声音里没有任何犹豫,她这是已经做好了死亡的准备了。
  李瞬心知,这恐怕是安酥经过反复考虑后做出的最终判断,里外都透着一股壮士断腕的决绝。
  可她越是坚决,李瞬心中就越是无名火起。
  “废什么话。”他压低了声音,却压不住怒意,“让你说你就快点,别浪费时间。”
  安酥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故作轻松地笑骂道:
  “怎么还凶我的?是我平时对你太温柔了,还是你叛逆期了?”
  她一如既往地戏谑,李瞬却没有如往常般怼回去,他沉默着,安酥只能看到他愈发阴云密布的神色和强抑着某些难言情绪的眼眸。
  她有点受不了这样窒息的氛围了。
  “行,说就说呗。”
  安酥无奈地甩了甩尾巴,道:
  “杀了倾国之后,我当时就觉得不太舒服,妖力运转变得有些滞涩,体温高得异常,意识也时不时有些恍惚。”
  “本来我还不以为意,以为只是爆发打得太猛有点脱力,或者是修炼那种切换位阶的秘法副作用发作,最多就是用掉伪命的后遗症吧。但...后来情况却逐渐严重,等我真正意识到的时候,已经到了无法控制的地步了。”
  她顿了顿,说了句很惊悚的话:
  “我感觉在我体内,好像有一个东西活过来了一样。”
  “我无数次内视,都无法找到它的存在,好像那是我产生了什么错觉似的,可每一秒都在减少的妖力不可能是错觉,那东西绝对存在,而且持续不断地在以我的妖力为食粮。”
  “很快,妖力就开始入不敷出,再怎么加速积累,也比不上越来越快的吸食速度,我索性放弃,尝试以各种其他方法应对,但以前那些能用的方法这次全都无效,连伪命都抵消不了这种由内而外的杀伤。”
  “而那东西在将我的妖力吸食一空之后,转而开始直接吸食我的生命力,没过多久,我的身体机能也开始衰竭...”
  “整个过程,就发生在这短短十天之内,简直快得猝不及防。”
  安酥舔了舔嘴唇,憔悴不失丽色的猫脸上,写着几分无力与无奈:
  “大概前天晚上吧,我就知道自己肯定要死了。那时候我已经比重病患还要虚弱,简单的思考和移动就能耗尽我的精力,所以在设法处理好所有的手尾之后,我就找了个地方安心等死,嘛,大概就是这样了。”
  李瞬沉默着,神色愈发凝重。
  安酥的描述基本跟他认知的情况贴合,业力种子就是在她杀死尸神婴的那一刻,经由倾国死前强烈的怨念转移到了安酥身上,而后一路发展到了如今的态势。
  ‘安酥...你不得好死...苍星...安酥...不得好死...呵...’
  倾国临死前诡异的低笑声,突兀地在他脑海中浮现。
  彼时无人在意的败犬哀号,此刻却切切实实成了安酥的丧钟。
  而这丧钟,本该是为他李瞬敲响!
  “我送你回明京,找李照,她一定有办法。”
  李瞬霍然起身。
  安酥却陡然变了脸色。
  那张虚弱的猫脸上再不见一点戏谑或故作轻松,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悚然的,强烈到仿佛要挣脱躯壳的敌意。
  “李瞬,你要是这么做,我化为厉鬼也必诅咒你,永生永世,我死不瞑目。”
  ———————

第二百十六章 明照
  自明历111年,初冬。
  那是个下着薄雪的寒冷夜晚,天空漆黑,不见月轮。
  是杀人的绝好天气。
  安酥一步一步地走向不远处已毫无形象地瘫软于地,目光惊怖,正在惶恐乱爬的华服男人。
  她走得不快,并非为了营造某种压迫感,只是单纯因为脱力和疲惫而已。
  她已经很累了。
  拖着残破斑驳的身躯,亲手刺穿了数十根喉管,她已经精疲力竭。
  是的,不远处仓皇狼狈的华服男人是此处据点仅剩的活口,其余所有人,都已经被安酥亲手了结。
  被囚禁于公司捕奴队的秘密据点超过一百天,这是安酥找到的唯一机会——某位重要买主会到基地挑选奴隶,届时守备的重心将部分转移到买主身上,相应的,地牢的守备会有所减弱,因为捕奴队在此处据点的人手并不多。
  雪很冷,仍有余温的血液沿着她的身体安静地滑落,一点点带走她的温度和生命力。
  视线一阵清晰一阵模糊,脚步不时踉跄,肋下的杀生石弹创更是痛得刺入骨髓。
  但与此截然相反的,是久违沸腾的血脉。
  妖血在沸腾,仿佛随时都会把她自内而外燃烧殆尽。
  燃烧,燃烧,燃烧。
  妖力混杂着血气在她背后形成狰狞的灵猫虚影,猩红的光焰在她周身萦绕,将漫天飞落的雪花都融化。
  华服人似乎在哀求些什么,可她已经完全听不见了,她的身体机能到此时实质上已经崩溃。
  但仇恨仍旧能赋予她一种超出身体极限的无形力量,支撑着她无师自通地燃烧血脉,驱动着她手起针落,毫无容赦地洞穿了华服人的喉管,彻底打断了他凄厉的嚎叫。
  安酥并不知道这个人姓甚名谁,不过她大概猜到,这个弱鸡或许就是捕奴队恭候的买主,毕竟一看便知他是个纨绔子弟,跟那些漠视人命的捕奴队成员气质上有着天与地的区别。
  这世界就是这么操蛋,仅仅是因为那么一小撮人的一点欲望,数之不尽的人就要承受痛苦,无数家庭、种族就要为此丧尽沦亡。
  可笑。
  说来奇怪,这种人身边,不应该重重护卫么,怎么还挺好杀的?
  据点守备也薄弱得奇怪,一路杀出来未免太容易了些...?
  但...不重要了。
  已经结束了。
  这一切,与她的生命,都要结束了。
  血脉燃尽,躯体枯竭,恍恍惚惚间,安酥感觉听到了彼岸鸣响的丧钟。
  俄而之间,她模糊的视野里,看到黑压压的一片人影由远及近。
  为首者的身形极魁梧,至少得有两个她那么高,走路带风,气魄骇人。
  但此人似乎也并非魁首,他弓着巨大的身躯,对一个身量与她差不多的人姿态恭敬。
  援兵么?反应够迟钝啊。
  呵呵。
  傻逼,你们来晚了!
  安酥用力咧开嘴角,朝着来人的方向,露出一个大大的、满是不屑与讥嘲的笑容,而后彻底失去了意识。
  巨人不在意已经倒下的安酥,扫量了一眼周围的环境,道:
  “冕下,行动很顺利,果然,您的英睿一如老主人生前,真叫人心生感慨啊!”
  “戎老过谦了,李照一介女流,若没有您麾下精锐,不过纸上谈兵而已。”
  “冕下万勿折煞老朽!”
  巨人听了这话却是噤若寒蝉,当场单膝跪地,连带着身后一片黑影跪了一片:
  “朱氏一门世受帝恩,自当为冕下效死!”
  “好了,不谈这些,替我把这只猫带回去治一治。”
  “冕下...”
  “怎么,戎老也想养只宠物吗?”
  “...”
  无人复言,一众黑影消失在风雪中,遗下一座死寂的据点与数百具身份始终未明的尸体,成为西明京至今无解的悬案。
  ———————
  再醒来时,安酥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床上。
  不知为什么她居然没有死,身体各处虽然都剧痛,浑身气力也仿佛被抽干,但她仍然还活着。
  扫视四周,房间的布设很简单,没有任何装饰的四面灰墙,除了床之外再无他物,冷清的好像一座监牢。
  但安酥能明确地感到这里与她的囚室不同。
  因为...这里有窗户。
  窗明几净,可以清楚地看到高远夜空中零落的稀星。
  安酥太久没看过天空的模样了,这一刻,她的喜悦甚至压倒了躯体的创痛。
  她努力仰起头凝望澄净的夜空,很久很久,直到房门被轻轻推开,锁上。
  安酥的反应非常敏锐,一刹那眸中便闪过杀气凶光,骤然反身,目光锁死来人。
  可就这一眼,令她忽然有些无所适从。
  推开房门的是一位少女,一位容姿美丽到难以言喻的少女。
  她太美了,简直不像是会诞生于人间的存在。
  而她...
  安酥下意识地抬起手,触摸自己脸上已经硬化的疤痕角质,如触电般错开看向少女的目光。
  被捕获的那一刻,杀生石子弹精准地击穿了她的身体,极度的痛苦霎时间抽干了她全部的气力,让她的大脑一片混乱,她甚至无法做出早就想好的动作——把利爪放到喉头,来个自我了结。
  她只能做最后的挣扎。
  作为女性,亲手毁掉自己珍之重之的容貌,那是一种对身心都难以言喻的摧残。
  但安酥不后悔。
  她无法容忍自己被贩卖为奴隶,沦落至尊严尽丧的行尸走肉,别说付出一张脸了,在意识到自己根本无法甩脱捕奴队的追捕之后,她甚至已心存死志,只是为了替妹妹引开追兵,才苟延残喘到现在。
  可挣扎之所以被称作挣扎,是因为最终并不会获得成功,捕奴队有的是方法来炮制她。
  哪怕因为一点意外,暂时失去了作为高级奴隶的贩售价值,但这能生出殊异粉色绒毛的特殊血统不是假的。
  而且无非就是毁容,这种事捕奴队见得多了,用特级药品辅以特殊的手法,即便是最严重的毁伤,花个几年时间也能恢复。
  像安酥这样的上级品,等待是完全值得的,只要能将她输送至某个喜好这一口的权贵手中,能够谋取的利益无可限量。
  于是她一面被持续不断地采血,一面接受治疗,在这期间,她随时都会被以杀生石制成的刑具刑讯,逼问她妹妹安可的下落,持续至今。
  “我是李照。”
  安酥心中浮现的黯淡被名为李照的少女打断。
  她防备地盯住她,却发现对方正在走近自己,越来越近。
  “你,你要做什么?”
  安酥警惕地试图和她拉开距离,可一来她浑身都在痛,毫无力气,二来床就那么大,距离只有那么点,没法拉开距离。
  于是直到李照坐在床边,安酥也没能动起来。
  两个人变得很近,近到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我看了那些人手里的资料,你叫安酥,是吗?”
  李照微微歪头,看着目光始终错开她的猫女。
  忽然,她双手一抬,微微发力,把安酥的脑袋扳正,让她与她四目相对。
  “看着我。”
  安酥想挣扎,却没有一点力气,而且她的注意力也被分散了,她才发现,名叫李照的少女有一双很特别的眼瞳。
  深青色的,仿佛有火焰在深底燃烧的眼瞳,冷清,睥睨,仿佛支配一切,有如俯瞰众生。
  可不知为何,只是与那双眼瞳相对,安酥便觉得自己仿佛就要忘却一切痛苦和恐惧,心变得愈发柔软、平静。
  “你...到底是谁?你想干什么?”
  “我说了,我是李照。”
  李照捧着犹自如在梦中的安酥的脸颊,轻声道:
  “往后...你可以叫我阿照。”
  !
  下一刻,安酥的眼睛瞪得浑圆。
  她的瞳孔一下子失去了焦距,整个人陷入了彻底的呆滞。
  嘴唇...!
  安酥二十几年的猫生里,从未有过这样的体验。
  然而一切远没有结束,夜晚还很漫长,很漫长。
  她伤痕累累的身与心,在一双青色瞳眸的注视下苏生、绽放...重获新生。
  青色瞳眸的主人对她说了很多,有些她听得懂,有些她听不懂,而随着对方的一举一动,她的意识逐渐从躯体中抽离,但并非痛苦的那一种,而是截然相反。
  那个夜晚明明月黑风高,可安酥却分明见到了最澄澈的月亮。
  此后她成为鸾台女侍。
  此后,她的世界里明照月光。
  ——————

第二百十七章 太太,你也不想...
  密室之中,李瞬与安酥陷入僵持。
  很遗憾的是,李瞬目前没有任何手段能挽救安酥的性命,他能想到的唯一办法,就是把安酥尽快交还给李照,由李照发动整个帝党,调集资源设法为安酥吊命。
  安酥的价值有多高就无须赘述了,哪怕李照再怎么冷酷无情,看在这个份上也会设法救她。
  但问题在于,安酥本人对此的抵触强烈到了极端的地步,甚至吐露出死不瞑目这样令人悚然的话语。
  “...我不清楚倾国临死前到底对我做了什么手脚,时间太短,一点头绪都找不到,但那东西一直在我体内,我能感觉到它在以我为食!”
  “我对它一无所知,我找不到,甚至到现在都不能确定我死之后它会不会一起消亡,在长安还好,如果回去,那东西再对阿照造成什么伤害...”
  安酥眼中流露出罕见的恐惧,甚至不再用“冕下”作为称谓。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转而又激烈地质问:
  “退一万步,就算那东西人畜无害,可吊住我的命要耗费多少资源?你知道帝党的近海远征在即,这种时候再让阿照分心为我倾斜资源,如果最终导致事败...我死多少次都难辞其咎,你明白吗?!”
  李瞬无言以对。
  片刻的沉默后,安酥逐渐冷静下来,黯然道:
  “抱歉,你想办法救我,我本应该感谢你的,只是...我有我的坚持,我死在这里,能避免很多严重的后果,代价只是我一个人的性命而已。”
  “李瞬,虽然我们始终不算对付,但希望你能尊重一下将死之人的遗愿,不要把我送回明京,拜托了。”
  李瞬攥着拳,眼底的压抑愈发浓重:
  “所以,你就让我眼看着你死吗?”
  “所以我让你尽快离开。”
  安酥直视李瞬,四目相对,似乎看出他心中所想,轻声道:
  “我替你挡下倾国之婴的临死反噬,只是为了履行约定而已,欠你的一条命,那时候还你正好,至于倾国还有后手,这是谁都预料不到的事情。”
  她仿佛事不关己一般轻描淡写:
  “大家都是成年人,得为自己的行为买单,我既然选择那么做,后果本就该是我担着,你没必要觉得自责的。”
  说到这里,她忽然轻笑了一声:
  “而且你这家伙干嘛这么好心,可别忘了我对你家阿夕做了什么啊,即便如今恩怨了结了,你也该继续讨厌我才对吧。你之前不就保持得挺好吗?啧,我还是喜欢你之前那种桀骜不驯的样子,你恢复一下。”
  “...”
  “哦对了,你的急救措施能管多久?”
  “...半小时左右。”
  “那我还剩不少时间嘛,干点什么好呢?不然刷刷手机吧。那什么,你赶紧走,我的死相肯定很难看,虽然平时我也不怎么把自己当女人,但这种时候你是不是该尊重我一下?”
  安酥白了李瞬一眼,就不再管他,抬起猫爪爪从肚子下面掏出手机,居然真就开始旁若无人的玩起来了。
  皇帝不急急太监,马上要死的正主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李瞬倒成了最着急的人。
  其实安酥说的一点没错,哪怕如今恩怨两消,也没法抹掉他心里对安酥下意识的排斥。
  毕竟两人的初见,就是练凛夕被她一钗当胸刺入的情境,那个几乎摧毁了李瞬理智的场面给他的印象实在过于深刻,以至于只要见到安酥,那一幕就会下意识地浮现在脑海里。
  可...真就这么一走了之?
  他做不到。
  猎杀倾国一事的幕后存在安酥的引导推动没错,但更多还是出于李瞬的主观,倾国不为人知的三尸神身份和她对明空、对自己的威胁,都让李瞬本就决定对其尽快斩草除根。
  成年人要为自己的选择买单,他选择杀倾国,应该为此付出代价的,本应是他自己。
  他和安酥的赌约是以命换命不假,却只是约定了“一条命”而已,再多的,就已经超出约定的范畴了。
  凝视着不远处正翻看手机的安酥,李瞬神思一转,少顷,他忽然开口道:
  “你就不觉得奇怪吗?”
  “嗯?什么?”
  “我为什么会来找你。”
  安酥闻言放下手机,歪着猫头斜睨着李瞬,疑惑道:
  “确实有点怪,以咱们俩的关系,你没事应该不会主动找我才对。噢!是给你家练sir疗伤是吧?哎,这个我还真疏忽了,忘记安排了呀...”
  安酥略略讪笑,却不见李瞬动容。
  他摇了摇头,冷笑道:
  “我是来摊牌的。”
  顿了顿,他换了个措辞:
  “我的意思是,包括你到长安的作用在内,我已经明白李照的真正意图和全盘计划了,你可以不用再掩饰了。”
  安酥一怔,李瞬却不给她任何思考时间,继续道:
  “怎么,以为我诈你?那我说一点,什么天理概装,幌子罢了,李照根本没打算要那东西,她要的...是我在长安动起来,对吧?”
  安酥的瞳孔陡然变为危险的竖瞳,猫脸上不加掩饰的浮现凝重之色。
  “还想知道什么的话,手机在你手上,你自己看吧,社会版。”
  安酥当即飞快地浏览器手机上的信息,片刻之后,她难以置信地瞪着李瞬:
  “小鬼,你抢了长安银行?你真是疯了...”
  “还不止。”
  李瞬淡淡道:
  “接下来我会去接触理事会的人,他们等很久了,正好我在鬼市做的事情还没跟他们了结,想必他们很愿意顺势招揽我,等我接受了理事会招揽,再跟官房暗通款曲,那时候,我很想看看李照的表情。”
  安酥再没法保持那副置死生于度外的心境了。
  但李瞬的诛心之言还没完:
  “你无非就是怕自己拖累李照,打乱她的计划,我猜她在地上跟那个朱鹭演双簧挺不容易的吧。”
  他嗤笑了一声,挑眉道:
  “但现在她的计划已经乱了,我既然看破了她的局,就不会再受她遥控。安酥,你也不想李照的谋划就此功亏一篑吧?你要怎么选,半小时后悄没声地死在这里,还是想办法延命?”
  李瞬边说边观察安酥的反应。
  他根本没打算接触理事会,这么说当然是骗安酥的。
  眼下最麻烦的一点,甚至都不是业力种子,而是安酥本人已经心生死志,认定自己是必要的牺牲。
  在这种情况下,只要无法唤起她的求生欲,哪怕李瞬趁她虚弱强行将她带离,她也会设法自我了结,即便李瞬打晕她,后续的治疗也得不到她的配合,事倍功半。
  要唤起她的求生欲,现在看来只有一种办法,就是拿李照来刺激她,威胁她。
  在安酥心中,李照的地位比她自己还要高,甚至已经到了她认为自己的人生完全是在为李照而活的地步。
  李瞬无法想象李照用了何种手段,将安酥的心掌控到这种地步,要知道在这年头,死士是极难培养的,更别说安酥这种完全出于自发的,既强大又忠诚的死士了。
  当然,李照惯会操纵人心,这种事情放她身上还挺正常的就是了。
  看到安酥的神态随着他的话语有了明显的改变,他就知道这招起效了。
  其实李瞬完全没必要做到这个地步,说实话,安酥心中求死,让她死在这里,未必不是一种求仁得仁,他就当完成遗愿,也不用有什么负罪感。
  但他知道自己的心。
  如果他不在此时此地把安酥救回,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她死去,他确定自己以后的人生里,必然会有后悔,有不甘。
  他并非一个道德感如何强烈的人,但最基本的底线他始终信守,仇必报,恩必偿,在此舍下濒死的安酥就此离去,与他一路行来信守的道相悖。
  李瞬在暗中观察,安酥则已经心乱如麻。
  她紧咬着后槽牙盯着李瞬,本已经一片平静死寂的心湖,泛起无法止息的涟漪。
  ——————

第二百十八章 一场游戏一场梦
  安酥的心彻底乱了。
  连意识到自己已经药石无医、濒临死境的时候,她其实都相当平静。
  当年为了向捕奴队复仇,她在仇恨的驱动下无师自通地燃烧血脉,爆发出惊人力量的同时,血脉也几乎燃尽,直接变成废人,不仅失去了血脉传承,再也无法凝聚妖力,性命更是危在旦夕。
  若不是阿照,她已经死在了111年的冬夜。
  从此安酥就彻底将性命置之度外,激进的修炼她毫无犹豫地尝试,危险的杀局她眼都不眨地踏入,修成伪命之后,更是无所顾忌,哪怕消耗伪命会体验到与真实死亡无二的恐怖。
  一个本该死掉的人,多活一天都是赚的。
  这条命是阿照捡回来的,为她所驱,为她而死,理所应当。
  唯一的遗憾,还是临死前无法与阿照再见一面,无法再关照她的生活起居,不能在她想喝的时候,把冰牛奶送到她的手上。
  嘛,人生不如意十之有九,就是这么回事了。
  将帝党后续的一切事务都安排妥当,安酥找了个地方,平静地等待死亡倒计时的降临。
  但李瞬的不期而至,打破了这种平静。
  她想一死了之,李瞬却偏不让她死。
  安酥不禁揉了揉有些发疼的脑袋。
  她现在已经顾不上去思考早已深陷局中的李瞬究竟是怎么破局的了,她急切地想要扭转此时已经对帝党不利的现状。
  长安银行遭劫是对长安整体的严重挑衅,这种情况下,官房和理事会的立场会暂时得到统一,若李瞬再在其中穿针引线,阿照的计划,很可能功败垂成。
  绸缪多年的【神都计划】落败,李照的意志付诸东流,这是安酥绝对无法容忍的,这比她死了还要难忍。
  她活着的时候也许还能改变什么,若是就这么一死了之,那就什么都做不了了。
  就像猎杀倾国时一样,她又一次被李瞬逼到了进退维谷的窘迫境地——被李瞬逼得不得不选择活下去。
  先前李瞬通过未知渠道事先掌握了鬼市的具体位置所在,从而从她手中抢过主动权,逼着她答应了不少条件,这已经足够令人惊讶了。
  而现在,更是连阿照的精心绸缪都被他堪破。
  初见时分明只是个冲动易怒的小鬼,如今却一步一步将局面走到了超出掌控的地步。
  这小鬼的成长速度,简直令人瞠目结舌。
  不,这不像是成长,倒像是将原本未曾显露的真实面目彻底展露出来了。
  李瞬。
  身负夜帝血脉的这个男人,哪怕现在还不够强,但假以时日,恐怕会是阿照最强的对手。
  “李瞬...”
  她咬着牙,瞪视着眼前的男人,低声里带着几分怒意:
  “你到底要做什么?”
  “我要的很简单,我要李照为她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
  李瞬冷声道:
  “这跟你谈不了,安酥,你现在能做的只有选择,要么在这里默默死掉,要么跟我回明京见李照。”
  “你!”
  安酥急怒交加:
  “合着我刚才说了那么多都是放屁吗?你就是不能让我安静死在这里?”
  “我管你那么多。”
  李瞬皱眉道: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你怕那东西伤害李照,那把自己隔离起来不就完了?至于李照的双簧,毁了正好,反正她也没机会了,与其竹篮打水一场空,不如早点承认计划失败,还能救条命止损。”
  安酥死死地攥着猫爪,浑身都在颤抖。
  李瞬的想法她看得分明。
  他在这个时点如此决绝地摊牌,其目的就是为了激起自己的求生欲,从而挽救自己的性命。
  可他也看穿了自己的底线,摊牌之后,主动权已经落入他手,以他的独断与不驯,这种情况之下,再要他按自己的想法行动,已经不现实了。
  生死、成败、爱恨、恩仇...复杂而尖锐的矛盾不断在安酥心底剧烈冲突,重重交叠,将她推到窒息的边缘。
  她知道,是时候做出决断了。
  “你赢了。”
  沉默了片刻,安酥似释放疲惫一般放松了身体,看向李瞬的目光不再那么咬牙切齿。
  “怎么。”李瞬挑起眉。
  “你那种针剂,不是无限制的吧,我最多还能再用几次?”安酥问道。
  “两次。”
  “那就是只剩一个多小时了。”安酥计算道,“这点时间远不够我返回帝党,光是天阶的启动就需要1小时左右,更别说在长安和明京赶路的时间了。”
  见李瞬没反驳,安酥话锋一转,道:
  “比起赶回明京这种笨办法,其实我知道有一种方法或许能够救我,只是这方法需要你的帮助。”
  “要怎么做?怎么不早说?”李瞬眼神一亮,很快又狐疑地盯着她。
  这家伙明明有法子却藏着不说,硬拖到现在,什么意思?
  安酥却没解释,只是自顾自地继续道:
  “你在对战倾国的时候使用了本相显化·苍龙,也就是说,已经掌握了对吧,【照见】和【化龙】。”
  李瞬微微颔首。
  对安酥能知道这些,他倒是不以为怪,毕竟他的苍龙本相和李照同出一源,这些能力都是李照已经掌握的。
  “照见能洞观幽微,化龙能驭使万灵,活用这两种能力,或许问题就能迎刃而解。”
  被安酥这么一点,李瞬很快反应过来。
  【照见】能够通过架构认知体系,极大程度地增幅他收集处理信息的效率,相当于给他的大脑搭载了一个“苍龙系统”。
  经由明空解析之后,业力已经初步融入了李瞬的认知,那么以照见赋予他的能力,安酥找不到的业力种子,他是很有可能找到的。
  找到之后,再利用可以凝炼、增幅、化用一切有形无形、有质无质能量的【化龙】能力,就可以将其一网成擒,彻底把业力种子从安酥体内拔出。
  这是个颇具可行性的办法,亲身体验过苍龙本相威能的李瞬,认为这说不定真是可以做到的。
  “所以你为什么不早——”
  李瞬的话音戛然而止,喃喃道:
  “是了,时间不够。”
  他目前仅能维系苍龙本相五分钟左右,就会进入妖血入脑的【睚眦】状态,后果危险。
  仅仅五分钟无疑是杯水车薪,安酥迟迟不开口,只怕就是有这一层考量,甚至李瞬先前没把这招纳入考量,也是由于这个原因。
  “时间不是问题。”安酥摇了摇头,“我有延长你本相显化时间的方法,你只管施为,如果见势不妙,你随时退出显化就是。”
  “...那你还一直藏着不说?”
  “又不是十拿九稳。”
  安酥白了他一眼:
  “这法子有可行性,又不代表真能成功,你才掌握显化几天?与其赌成功率听天由命,等一个缥缈的希望,一个不好还可能拖你下水,失手把你坑到妖血入脑发狂,还不如我死了一了百了。”
  “现在好了,我求死都不能,又不想回明京去祸害阿照,能怎么办?只能瞎猫死耗子地试一试了,可真有你的,小鬼。”
  李瞬哪能听不出她话里浓浓的怨气,瞎猫死耗子,猫有了,谁是耗子就不言而喻了。
  他也不在意安酥的抱怨,对他而言,现在的第一目的就是把安酥从死亡线上拉回来,其他的日后再谈。
  “行了,事不宜迟,开始吧。”他淡淡道。
  安酥微微颔首,忽而对李瞬努了努嘴:
  “哎,那边那个角落里有条毯子,给我盖一下。”
  李瞬不明所以,照着安酥的指挥取了那张黑色的薄毯,铺开把安酥的猫身盖住。
  可还没退开两三步,李瞬差点把眼珠子瞪出来。
  但见安酥周身浮现点点粉色浅光,下一刻,她居然...在变大!
  猫爪变为素手皓腕,那张人性化的猫脸也褪去绒毛,渐渐现出安酥素面朝天的皎丽容颜。
  一些猫形态时并不能看出来的,令人瞠目结舌的身体特征,随着安酥的变化也开始愈发凸显。
  猫妖普遍以附带一些兽形体征的半人形出现在世间,以李瞬的见多识广,也还真没见过猫妖由猫形变人形的全过程。
  这不是关键,关键在于他猛然意识到一个关键的问题。
  猫不用穿衣服,可人就不一样了。
  那一条薄薄的毯子能顶什么事?充其量也就只能遮盖一些关键部位,可问题在于,安酥什么身材就不用多说了,这毯子盖在她身上,可能比不盖还危险。
  李瞬的喉结微不可查地上下一动,安酥却浑不在意,旁若无人地完成了变化,惬意地舒展着美好的身姿,还伸了个不小的懒腰,就好像近在咫尺的年轻男人根本不存在一样。
  “...你在干什么?!”
  李瞬努力让自己的视线保持平直,不往一些令人遐思的地方漂移。
  如此强烈的视觉冲击对一名血气方刚的适龄男性青年而言,属实有点猛烈。
  “美少女变身没见过吗?”
  安酥撩拨着落到肩头、因为生命力透支而发白的发梢,皱眉道:
  “啧,虽然早也过了少女的年纪就是了。”
  她抬起眼帘,把李瞬的反应全看在眼里,嗤笑道:
  “噗,小色鬼,你不会已经开始胡思乱想了吧?”
  “没事变什么身?你给我好好把衣服穿上!”李瞬呵斥。
  “嘴上那么凶,身体却很诚实啊。”
  安酥上下扫量着李瞬,目光顾盼流转间,一种令人心痒的幽然风情自然流泻。
  “我是人形态中的招,自然要给你看人形态才能确保最高的成功率。而且星火瞳的能力我又不是不知道,待会儿不论我穿不穿,在你面前都没什么区别,嘛,也只能给你占点便宜了。”
  李瞬无语。
  他知道安酥说的不是没有道理,照见之下,一层薄薄的衣服确实不算什么,可她分明是故意让气氛变得这么暧昧的。
  这女人...都这种时候了,恶趣味还这么足。
  李瞬深吸了口气,闭阖双眼。
  朦胧混沌的记忆浮现。
  仍旧残存着深沉痛苦的旧忆,激发了他沉于血脉渊底的激越与愤怒。
  猎人的呼吸骤然急促,太阳穴高高鼓胀,心脏搏动的频率变得极为异常。
  于此刻,激发节点,龙气倒灌入灵台。
  非人的鳞甲不声不响地自心脏蔓延开去,到咽喉,到双臂,到双腿,到脊背,到面容。
  猎人睁开双眼,一张形如燃烧火焰的黯青面具无声无息地覆盖于他面容之上,一切情感已然退去,那满灌苍色星火、永燃无熄的青瞳,已然彻底嬗变为非人之物。
  无知觉间,他已经悄然登临君位。
  【本体认知检定中...体系构架中...完毕。】
  【检索血脉记忆。】
  【检索对目标认知。】
  燃烧着熊熊青火的世界再一次出现在李瞬眼前,汹涌澎湃如海啸洪灾般的信息流疯狂地冲击着他的大脑。
  好在他已经不是初次使用照见,呼吸之间就调整好了“苍龙系统”的状态,开始自由地观察、收集那些庞大的信息流。
  他毫无情感波动的目光落在安酥身上,将看得见看不见的一切都纳入眼中。
  可此时此刻,那些若有似无的暧昧、懊恼,青年的心中的绮念和窘迫,不知何时如潮水般退去,他好像失去了一切情感,剩下的唯有死寂的冰冷,与逐渐炽燃的,仿佛将世界都燃烧殆尽的愤怒。
  与安酥身体有关的,于他认知中存在、理解的一切信息,都随之浮出水面。
  李瞬的大脑以一种超乎想象的速度,一刻不停地对安酥进行由内而外的演算、拆解、分析...
  仅约一分钟后。
  【生命构造解析完毕。】
  【灵能性质解析完毕。】
  【可调配能量解析完毕,列表如下...】
  【业力种(安酥)为可选赋能对象。】
  “化龙。”
  李瞬口中吐出淡漠如宣判般的声音。
  手指轻弹,霸道无匹的化龙之力便要将那股性质未明的异质能量一股脑从安酥体内抽取出来。
  可这一刻,安酥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她狠狠地咬着唇,忍受着强烈的痛苦,在李瞬眼中,她的生命体征也陡然变弱了许多。
  “...不可以...那么快...我会...死...”
  她痛到甚至连话都说不连贯,气机极度紊乱,业力种子与她的身体已然纠缠太深,立时根除的后果,就是安酥暴毙。
  李瞬当即放弃了速战速决的想法,转为抽丝剥茧地慢速剥离。
  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
  李瞬保持着一个恒定的姿势,稳稳维系着对业力种子的剥离,但三分钟显然还远远不够,时间却离他的极限越来越近,他的视界已经由遍野的青火转为警告意味极浓的鲜红。
  【“睚眦”临界线进度:96%】
  【97%】
  【98%】
  ...
  奇怪的是,与对战倾国时截然不同,此刻的李瞬心中并没有产生对睚眦状态的恐惧、焦虑,反而萌生了一些...迎合?
  不如...试试看吧?
  睚眦,好像很厉害啊...
  这也是本相显化的一部分力量吧,将其掌握,一定会更强吧...
  心底逐渐响起这样的声音。
  ...
  李瞬一咬舌尖,瞬间清醒。
  这压根不是他的心声,而是某种摸不到源头的引诱,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妖血入脑的后果?
  怎么回事?妖怪的本相显化而已,怎么会是这么危险的能力?此时以还能以意志力找回自我,但任由这么下去,心智绝对会被不断深入的侵蚀所打破。
  【“睚眦”临界线进度:99%】
  【警告:已濒临“睚眦”状态临界线,剩余时间,10秒。】
  倒计时在李瞬的耳边持续不断地响起,视野被鲜红血红染成一片模糊,心底莫名炽燃的愤怒愈发高涨,仿佛要将他的意志化作无穷喷薄的火山。
  “安...酥...”
  猎人发出嘶哑的呼唤。
  少顷,不知从何而来的一点湿润,深深沾湿了他干渴至极的唇,将他的灼热与愤怒抚平。
  那沁凉的湿润感不曾停息,一点一点,向下延伸,与此同时,一股未知的能量逐渐自外而内渗入李瞬体内。
  【“睚眦”临界线进度:98%】
  【97%】
  神奇的事情发生了,李瞬那几乎要被愤怒完全占据,已坠入深渊的意识,竟然被那种未知的力量一点一点拉回。
  一片猩红的模糊视界,也随之褪去了一些赤色,渐渐恢复了一点清晰。
  下一刻,他垂落的视线对上了一双近在咫尺的眼眸。
  他一时分辨不清,那双眼眸里究竟写了多少幽幽心绪。
  “你在干什——唔。”
  他被仓促地打断了。
  ————————

第二百十九章 此梦了无痕
  一种难以言喻的强烈畅快感顺着李瞬的脊髓一路传导,直冲天灵。
  安酥略显生涩不失轻柔的举动,霎时间给他带来了巨大的冲击,与濒临睚眦状态那仿佛要燃烧起来的体感混合,令年轻的猎人整个人都忍不住陷入强烈的恍惚。
  与沉浸在恍惚中的猎人不同,抬眼与那双炽燃青瞳相对的安酥,眼底写满了复杂,有无奈,有纠结,有羞恼,有歉意,更有数之不尽的说不清道不明。
  “笨小鬼...”
  感到那股正在拔除业力种子的力量略微停滞,安酥秀眉一蹙,微微昂首,含混不清地嘟囔道:
  “你专心点,别走神啊!”
  “冲击大到神志不清了么...是不是应该早点跟他说是这样的方法比较好。”
  “嘛,总之先降降温吧。”
  安酥喃喃低语,微启薄唇,持续以未知难言的方式抚慰李瞬那炽热澎湃的妖力,令其不再如濒临睚眦时一般鼓噪。
  约莫两分钟后,李瞬的体温逐渐恢复到了比较正常的地步,受到濒临睚眦状态影响的意识和知觉也逐步恢复,在照见视野中,睚眦临界线暂时稳定在了95%的地步。
  只是对眼下的状况,他已经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安酥所说的“延长显化时间的办法”,居然就是......?
  事态如此迅猛离谱的发展,已经彻底超出了他的预料,任他如何千锤百炼,也从未历经过这样旖旎大胆的绕指之柔。
  更麻烦的是,他还不能有什么举动。
  对业力种子的拔除仍在持续,经过一段时间的维系,他已经适应了现在的输出频率,化龙与安酥身体的适性也调整得恰到好处,一旦改变输出模式或改换动作,他就又得花费时间去寻找适配的节奏。
  现在的展开就已经够离谱了,李瞬实在不想事情变得再离谱些。
  “这样子...还要持续多久...?”李瞬有些艰难地发问。
  安酥略一停歇,咬了咬唇,忍不住白了他一眼:
  “这不得看你么,你不结束,我怎么停?”
  李瞬咬着牙,说话断断续续:
  “我明白了,你是故意的...一开始就这么打算...所以才故意把气氛...”
  “还不算笨,唔——”
  安酥埋头深深呼吸,少顷,她薄恼道:
  “乱颤什么呢?你对身体的控制力呢?别总给我添乱啊。”
  还想再斥,她却忽而想到什么,唇角不禁勾起一抹黠笑:
  “说起来,你心跳也好快,按说降温之后不应该才对。难道...都这个年纪了,还一点经验都没有吗?”
  “喂,你别给我说些有的没的啊!”
  李瞬觉得现在要是有个地缝,他一定立马跳进去,绝不出来。
  “放松点,别紧张~是控制,不是让你抵抗,你的注意力主要放在化龙那头,至于这头...纯粹当成享受,只管跟着我的节奏就好。”
  安酥笑意盈盈,李瞬却整个人都不太好了:
  “享受个鬼啊!你快别说了...”
  安酥闷哼了一声,倒是遂了他的意,不再多言。
  密室内的氛围充斥着暧昧,猎人与灵猫保持着微妙的姿势,任由奇异的能量在两人之间流转。
  不知过去多久,安酥蹲得腿都开始麻了,李瞬总算解脱般地开口道:
  “好了,只剩最后一点了。”
  顿了顿,他又道:
  “但那东西扎根有点深,以之前的输出效率拔不出来,得一口气把它根除。”
  安酥站起身,薄纱笼身,与猎人的星火瞳对视。
  俯瞰众生的冰冷眼眸仍旧看不出感情色彩,面具也掩住了他的神情,她却隐约能感觉到,他的意态似平添了几分柔和。
  “冒犯你不是我的本意,但这些事,等眼下这一关过去之后再计较不迟,你...忍一忍。”他的声音里透着些许担忧。
  安酥抿了抿唇,浮夸地笑了一声:
  “哈,我主动的,你冒犯个什么?我是不在意,倒是你如果很在意的话,事后我会想办法补偿你的。”
  揭过这个话头,她劝道:
  “你要掌握分寸,睚眦什么后果你应该知道,如果情况不对...”
  “我尽力而为,无论如何,我不会让你死在这里。”
  李瞬语气平淡,却难掩坚决。
  安酥还要再叮嘱,李瞬已然闭上了双眼。
  她盯着他棱角分明的面容,一时有些发怔,连她自己都未觉的一抹欣然浮上心头,直到龙气升腾掀起的能量波动逐渐强烈。
  “化龙。”
  如宣判般的平静声音在安酥耳畔炸响。
  她骤然感到身体一虚,下一刻,无形的力量仿佛要探入她的灵魂,刺骨的疼痛侵入她的后背与下腹,深重的撕裂感让安酥无端地弓起身子,像一只痛苦的虾。
  好在不多时,剧痛就逐渐退去,一种如释重负的畅快迅速取而代之,宣告业力种子彻底拔出。
  但还没来得及喜悦,安酥猛然支起身体,神色焦急地抓住李瞬的双肩:
  “李瞬,李瞬?嘶——!”
  触手而及的高温,让她的双手如触电般下意识缩回。
  李瞬的体温极不正常地升高,安酥先前分明已经通过针对性的秘法将温度降下,此刻却卷土重来。
  “喂!李瞬!”
  安酥连声呼唤,却换不来一点反应,面前的男人甚至都不睁开双眼,与此同时,一种骇怖的压迫感自他体内扩散开去,压得安酥几乎窒息。
  那已经是完全非人的气机,与刚才那个还会尴尬懊恼,尚具人性的年轻男人截然不同的可怖气机。
  安酥神色大变。
  如果到这时她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她也就枉跟了李照这么多年了。
  “妖血入脑了!该死,你没听我的!”
  这一刻,安酥一直压抑在心底的激烈情感,终于无法抑制地爆发出来。
  “李瞬,你在干什么?你到底在干什么!?”
  “你不知道妖血入脑的后果?你会沦为行尸走肉,你会被兽性彻底支配,谁都救不了你,你不知道吗!?”
  ...
  “你为什么一定要救我...?”
  “你到底要我...怎么办才好...?”
  从发泄式的愤怒到无意识地呢喃,安酥不知不觉间,已经把薄薄的嘴唇咬出了深深的血痕。
  骇人的气机自李瞬体内不断勃发,他变得越来越危险,情势一步就踏入了间不容发的地步。
  安酥整个人剧烈地颤抖着。
  今夜她面临太多次抉择,而且一次比一次更重要。
  终于,她抬起手,剥落覆体的黑色纱毯。
  她靠近眼前意识已被愤怒淹没的男人,贴身在他耳畔,仿佛以身饲虎,全不在意他透体而出的高温和择人欲噬的恐怖气息。
  “李瞬,李瞬!你不能输,还有人在等你!李映,她一直都在等你!”
  “小...映...?”
  明明已经遭受妖血入脑,彻底失去意识和知觉的猎人,此刻竟然挣扎着竭力从喉头发出嘶哑的呼唤。
  那是他念了想了十年三千多个日夜的名字,早已烙入灵魂深处,那是哪怕连意识都被磨灭,他也绝对不愿忘却的存在。
  安酥一怔,旋即凄然一笑。
  “抱歉,这次欠你的...好像没法还了啊。”
  灵猫低声呢喃,而后再无犹豫,温柔地将猎人拥入她的伟岸。
  她毫无保留地向这头已经失去意识的兽绽放所有的美好,任由他肆意地蹂躏一切从未有人踏足的禁地,引导着、驾驭着,让他发泄那无穷无尽的愤怒与炽热,以略微救赎她心底愈发沉重的痛与愧。
  猎人于迷梦间朦胧,恍惚沉入深海,恍惚飞升高天,直至雨幕收歇。
  她望着他沉沉睡去。
  雨滴零落,枕边空余一张纸笺。
  ——————

第二百二十章 阎摩降世
  李瞬已经醒了很久。
  他听着安酥温软的身体从他身畔离开,呼吸颤抖复又平息,窸窣换上衣物,无声驻足良久,而后悄然离去。
  又等过许久,直到确定她不会再返回,方才起身。
  时间刚过深夜两点,位置仍旧在密室中,安酥已经离开,今夜种种,仿佛一场褪色的梦。
  安酥习惯随身携带制作好的木天蓼棒,人类虽闻不出味道,浅淡的植物气息还是存在的,与安酥共处几次之后,李瞬就记住了这种味道。
  只是猎人这时候却希望自己的五感别那么敏锐。
  密室内残存的妖气和余香,零落地面的黑色薄毯,还有记忆里极致体验的碎片,显示先前发生的一切都真实不虚。
  揉了揉犹自有些恍惚的头脑,他苦笑了一声。
  强行拔出业力种子并将之彻底碾碎之后,李瞬濒临失控状态,源自血脉深处的原始本能冲入脑海不断尝试侵夺他的意识,他在潮水般的冲击中竭力维持着自我。
  苍龙本相的力量之霸道,实在不可小觑。
  不过,如此性命攸关之事,李瞬自然不会全无后手,实际上玄冥已经随时准备接管躯体,只需他动一动念,就能将灵海中的玄冥调动,压制动静煊赫的妖血入脑。
  十年磨砺,千锤百打,早已让猎人的意志力坚如铁石,即便妖血入脑再如何凶猛,兽性也不可能一瞬间侵吞他的意识,这总是需要一个过程,时间或许不长,但已经足够让李瞬驱动玄冥平复一切。
  能有这样的把握和后手,还是因为在与年轻李曜的交流中,李瞬获知了一个相当有价值的情报——玄冥对苍龙血脉有着压制作用。
  夜帝是苍龙血脉的正统传承者,他厌恶玄冥对血脉的压制力,所以从小就拒绝修炼玄冥。
  父亲李曜对血脉的态度则似乎比较消极,他不仅主修玄冥,而且从来不对自己提及任何有关血脉的事情,仅在临终时教授了自己龙歃血秘术而已。
  在父亲的引导下,多年以来李瞬专注于玄冥修炼法,对龙气的开发程度较低,使得血脉力量远不足以到达失控状态,也就一直无从发现玄冥对苍龙血脉的压制作用。
  获知这个情报之后,李瞬稍微回想过往的经历,就发现这确实有迹可循,在两种修炼法切换使用的过程中,玄冥的确始终都占有一些主动。
  掌握如此后手,却没有在第一时间选择平复状态的原因,在于李瞬始终对安酥心存疑虑。
  安酥在不堪业力种子折磨的情况下选择死亡,考虑到业力种子的未知性、潜伏能力、恶化速度,帝党的长安布局和她本人的死士意志,这尚在可以理解的范畴。
  但在李瞬以长安局势激发她求生意志之后,他注意到,她的行为开始变得吊诡起来。
  激发李瞬警惕和怀疑的开始,就是此时零落地面的那条原本覆在安酥赤身之上的黑色薄毯。
  从那里开始,安酥就在隐秘地通过语言和行动撩动他的欲望,降低他的心理防线,为此后发生的一切做铺垫。
  安酥到长安之后,主要承担的就是对他的诱导作用,在厘清帝党的全盘计划后,李瞬对此的警惕可谓直接拉满。
  是以虽然处于迫在眉睫的救援当中,安酥暗藏的隐秘诱导之意,仍旧被李瞬嗅出。
  不论是苍龙本相之力拔除业力种子的方法,还是延长本相显化时间的方法,都是安酥主动提出。
  都到这种时候了,安酥还想做什么?
  不知道。
  对猎人而言,未知是危险的信号。
  安酥帮他扛下了尸神婴的反噬和业力种子,承受了原本该属于他的厄难,他其实并不愿意用带着有色眼镜的目光去审视她的行动,他决心对安酥施救也不是出于功利,只是在信守己道。
  但这不妨碍李瞬很清楚,身体也是一种武器,尤其对男性而言,这种武器的危险性尤其大。
  在里世界混迹十年,他听过太多这种事情。
  横行一时的强者、巨枭,最后死在实力、势力对比悬殊的女性手上,这种事情在里世界屡见不鲜,甚至连少年反杀成名女枭的事情也不是没有。
  原因为何?无需多言。
  群魔乱舞的里世界,普世的道德观和界限感极致脆弱,奴隶、禁药、枪火、器官...罄竹难书的罪恶无时无刻不在践踏、摧毁人之为人的底线,在那种环境里,重要的事情只有两件——钱和命,其余一切都苍白失色。
  安酥跟他一样,都是曾在污泥混沌中摸爬滚打一路走来的人,而她践行李照的意志不遗余力,甚至不惜生死,换句话说,她对李瞬做什么都是有可能的。
  都到这种时候还要如此诱导自己,这由不得李瞬不往危险与恶意的方向去思考。
  李瞬警惕地做好了准备,施救要继续,但他同时也在观望安酥的真意,万一安酥真的意图不轨,他随时能够反制。
  只是...
  等他察觉到安酥真正意图的时候,欲望的阀门也已经被她彻底推开,在血脉力量的推动下,一切都无法停止了。
  此时此刻,李瞬能感觉到,他的躯体中流动着一种久违的活力,最明显的感觉,就是今天从早到晚因为一系列行动累积的,直到入夜都不曾消除的身心疲惫,统统一扫而空。
  精神和体能上的消耗全部恢复,灵海中原本勉力回到七八成的灵能也已经尽数充盈。
  不仅如此,他觉得他现在的状态甚至要比以往最优的时刻还要更好几分。
  具体好在哪里,李瞬也说不明白,硬要形容的话,似乎变得更“鲜活”了。
  而他知道,安酥也同样如此。
  这就是安酥真正的意图所在。
  安酥大抵掌握着一种将血脉力量转换为生命力的秘法,这种秘法能够通过生命本源的亲密交互,将苍龙本相状态下生成的恐怖能量转化为巨量的生命力,从而达到恢复己身状态的目的。
  这种转化也能反馈给李瞬,顺便还能延长苍龙血脉进入睚眦状态、妖血入脑的时间。
  业力种子对安酥的折磨是全方位的,不仅消耗了她的伪命,吞噬了她的生命力,连带着将她的旧创也一并引发。
  李瞬对安酥的身体状态很了解,说破破烂烂都是给她面子了,她那毫不惜命的战斗风格,让她在多年征战下积累了太多暗伤,平日里有君位那强横的生命力还能扛着,这次彻底扛不住,迎来了总爆发。
  也就是说,哪怕这次能侥幸不死,她不休养个一两年,也恢复不了战斗力。
  一个没有战斗力的安酥对帝党在长安后续的行动是没有意义的,她必须使用非常规手段来恢复战力,于是她最终把主意打到了李瞬身上。
  想透了这一切,李瞬除了付之苦涩的一哂,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到底谁是谁非?已然分不清了。
  安酥对他心怀利用,但最初并没有跨过底线的打算,却在自己妖血入脑时感情流露,决意舍身。
  他救了安酥性命,却因为警惕和戒备,最后为不断堆高的血脉欲望所乘,稀里糊涂地跨过了底线。
  谁对谁错,谁欠了谁,算来算去,已然是一笔糊涂账了。
  短暂的迷茫过后,终究要面对现实的问题。
  直到现在,哪怕此时此刻,李瞬都对安酥都没有多少好感,一切只是阴差阳错之间。
  可事情确实发生了,这使他难免有些无措。
  身经百战的猎人,在情感上却基本没有什么涉猎,他连与练凛夕之间的萌发的恋心都不知道该如何处理才妥当,更别提现在这种错综复杂的情况了。
  以后要怎样对待安酥?又要怎么样面对阿夕呢?
  无人得见的密室中,年轻的猎人揉按着眉心,心中陷入难言的苦恼和惆怅。
  不过李瞬终究不是优柔寡断之人,思忖许久,他初步有了决断。
  不论是感情基础还是现实条件,他和安酥之间都不存在更进一步的可能。
  两人之间此前不存在,此后也很难有任何形成恋爱关系的契机,硬要说的话可能有点共情,但也仅止于此。
  李照对他的利用态度早已昭然若揭,他与李照之间存在着无法回避的理念矛盾,而安酥是李照意志的延伸,那么两人的立场天然就针锋相对,不会因为儿女情长的纠葛就有任何缓和。
  为今之计也别无他想,只有根据安酥的态度,走一步看一步了。
  深深呼吸,将有些凌乱的心情粗略整理,李瞬也准备离开。
  起身时,余光却忽然瞥到枕下压着的信封。
  安酥独特的妖气萦绕其上,显然是她本人留下的无疑。
  今夜错综复杂,她的心肯定也很乱,有些话当面说不出口,留书一封,也是常情。
  李瞬不自觉地抿了抿唇。
  他已经做好了一定的心理准备,或许会看到一些关于今夜事态的留言,或许将决定他如何处理两人之间的关系。
  他缓缓拆开信封,取出内中对折的信笺。
  【调查报告】
  明空
  性别:女
  年龄:约20岁
  位阶:始
  三代执夜大君明冥嫡女,生年及幼年履历不详。
  111年,现身广莫野,寄居于广莫公·韦琼绮处。
  112年,受广莫野集团内部叛乱波及,随韦琼绮出逃北境,同至长安。
  113年,入学白鹿院,展现多领域技术开发天赋,此后长期受统括理事会控制,迄今为长安研发各门类技术专利超1200种,广泛应用于城市建造、特种设备、空间传动等领域,详单后附。
  目前为长安绝密项目·天理概装主要负责人。
  主要护卫力量:白鹿院守备部队(外围守备),暗区特殊部队(嵌套守备),天城联合君位【苦舟】(高级战力)。
  隐藏护卫力量:大贤者直属君位【般若】(高级战力、空间标记),虚灵战斗集群(战争兵器、生命信标)。
  难度评估:极困难,围绕目标形成的守备力量明松暗紧,力度冠绝长安,非极端状况下不存在物理消灭、精神控制、位置转移等任何可能。
  ...
  ...明空?
  信中是一份明空的履历,应该是帝党对她的调查报告。
  安酥怎么会把这东西留在这里,忘记带走了吗?
  李瞬不自觉地摩挲捏着信封的双指,忽然皱起眉。
  信封之中,似乎还有其他东西,触感像是某种硬质纸张。
  双指撑开信笺,李瞬将之取出。
  只这一眼,他的手竟然不住地颤抖起来,这种颤抖进而以一种恐怖的速度辐射全身。
  这是一张照片。
  照片里的少女气质疏淡,五官熟悉,是明空无疑。
  可...
  李瞬从怀中取出他自己所得的那张相片。
  容貌不尽相同,可相同之处,如此分明。
  那双眼睛里,分明有青色的火在烧。
  这世上再没有别人会拥有那样一双殊异的青色眼瞳了。
  真相于此刻剖白。
  往事历历,旧忆缕缕,长安种种...剧烈在脑海中交缠、纠葛。
  画面定格。
  孱弱的少女字字如钉,苍白无血的面容上蔓延着异样的嫣红。
  她凄怆地发出近乎于悲鸣的质问,激烈的眸光里烙印着的倔强与意志之火,仿佛能直直戳入人心。
  森然的寒意自李瞬的后脑以下蔓延开去,至脖颈、后背、四肢,歇斯底里的冰凉。
  勃然的怒焰取而代之,如洪流般席卷直上,择人欲噬地狂暴地将他的理智彻底碾碎。
  痛心,苦涩,悔恨,愤怒。
  狂乱,暴烈,凶戾,杀意。
  猎人的面目近乎扭曲,肢体和表情已经无法承载泰山般压来的沉重情感。
  他无助地发出低哑的嘶吼,血气偾张的目光彷徨找不到支点,仿佛一头重伤的兽。
  血泪无声。
  理性如缚死于迷宫中的困兽,走投无路,几乎要被情感的炽焰焚烧至死。
  终于,他选择抓住黑暗视界里唯一可见的那一根蜘蛛丝。
  堕入玄冥。
  死寂般的黑暗于他周身浮现,脉脉黄泉编织幽冥羽衣,如夜幕悄然覆上他脊背。
  渊海如沸,湮灭星火,不见歃血誓约昭示,却旋踵间君临王座。
  湮灭所有情感的漩涡在眼底流动,冰冷视线穿透层层空间,仿佛要直视此世最本质的内核。
  黑刀如叩,死气如莲,连通生者之世与非生者之界的门扉于此洞开。
  宣告阎摩降世。
  当死者入地无门。
  ——————
  开杀!

第二百二十一章 李映
  白鹿院,暗区零号室,明空房间。
  少女默默合上暗红封皮的书册。
  夜色分明已深,她却辗转难眠,这已经是她今晚第三次起床翻书了。
  良好的睡眠能够对大脑起到保护作用,是以明空为自己设计了整套规整的作息,尤其是最近加强锻炼之后,更是相当程度地增进了她的睡眠质量。
  只是今夜她却偏偏没有一点睡意。
  昨晚发生的事情还历历在目,仅在自己设法以对撞机搅乱空间秩序后不到20分钟,般若就当即赶到现场,出言恐吓。
  与她料想一致,大贤者果然让般若在自己身上安置了隐秘的空间坐标,以她那点微薄的灵能,甚至无法察觉君位强者的手段,更别提用技术手段破解了。
  其实那个人大可不必如此谨慎,对手无缚鸡之力的她来说,有的是简便的办法可以监视她的行动,限制她的自由。
  而且他早就给自己打造了最大最坚实的牢笼——人心的牢笼,不是么?
  早在旧贤者家族杨氏覆灭的那个雨夜,她就明白了,想要从那个人的掌控下逃离长安,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这座城市早就是他的掌中之物,看似自由的世界,却分明笼罩着无形的铁栅,什么理事会、官房、地上势力,无非是在他手心里划定范围的区域跳舞罢了。
  明空露出了一点讥嘲,抑或是自我讥嘲的神情。
  这都是早已经再清楚不过的事实不是么,怎么还会突然又想起去试探呢?
  明明早就决定不再期待,不再奢望,不再被心中涌动的情感那样痛苦地灼烧了。
  可为什么...
  明空不自觉地咬着唇,那张掩藏在儒雅假面下,有些冷冽的鹰钩鼻面容在脑海中闪逝。
  是了,是因为他,白焰。
  那个戴着面具的男人,所用的名字大概也是假的,但这些不重要,谁又不是戴着面具生存呢?
  他...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呢?
  无法理解。
  莫名其妙地闯进学院,坦然对魏爷爷说出那样的话,一面说自己无能为力没有规训她的立场,却又自相矛盾地竭尽全力杀死倾国为她排除威胁,还言之凿凿地发出泥足深陷前杀死自己的宣言...
  怪人。
  可自从这个奇怪的人一头闯进白鹿院之后,她原本早已经一片死寂苍白的世界,不知为何渐渐开始有了色彩,有了声响。
  刨除那副伪装出来的温和外表,他的底色是冷的,冷淡,或是冷酷,偶尔还能窥见一些危险的光芒,类似杀机的东西。
  他动怒的时候,甚至会让人本能地感觉到一种深入骨髓的森寒,仿佛被什么生态位上更高层级的存在盯上了一般。
  这种感触与她所接触过的般若、大贤者之流有相当的区别,大贤者对一切都是淡漠地无视、蔑视,般若更类似于一种阴险的戏谑、玩弄,白焰则本能地给人一种冰冷、凶戾的感觉。
  这并非基于力量强弱,而是本性层面更深入的东西。
  明空对这方面的感觉向来很敏锐,天赋是一方面,后天波折的经历,也塑造了她趋利避害的能力和嗅觉。
  可明明是这样一个危险的存在,在对待自己的时候,却不知为何,难掩一种别扭的善意。
  有些笨拙,但的确是善意没错。
  他本人并不愿意承认这些,乃至极力去掩饰自己的内心,直到被自己一再逼到无法再退的角落,才勉强笨拙地流露一些真情实感。
  这种勉强和退避,放在他身上本就已经很奇怪了。
  他虽然隐藏着很多秘密,但面对自己的时候,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心怀恶意。
  因此就有一个问题一直缠绕在他的身上——那一次他那样大胆无谋地强闯白鹿院,不是来找自己,那究竟是来找什么的呢?
  不是明空自矜,但凡懂行的人都知道,整个白鹿院里就没有比她本人更有价值的存在。
  她深知自己的价值所在,她也很清楚,她就是因为这份“价值”而始终颠沛流离,不得解脱自由。
  这是个明空琢磨了很久也没有答案的问题,白焰也从没有提过,即便因为各种原因两个人的距离渐渐走近,她还是能感觉到那道沟壑的存在。
  略有遗憾,但她也没有责备白焰的立场,因为她本身也是个身怀诸多秘密的人。
  比如说,迄今为止世间大约只有自己的长姐,那个如今已成为了深不可测的大人物的女人知道的,自己真正的姓名。
  李映。
  生活在边陲小城的破落道场中,上有父亲,长姐和哥哥,是家中最受疼爱的幺女。
  与在十年的狩猎与杀戮间踽踽独行,在生死磨砺间渐渐淡忘幼少时记忆的李瞬不同,李映从没有忘记小时候的一点一滴。
  如果没有这些美好的回忆存在,她大概根本熬不过往后人生中许多极度艰难的时刻。
  父亲去世以前,是她迄今为止的人生里最幸福的时候,那时候,生活虽然有时窘迫,有时磕磕绊绊,但一家人团聚在一起,总是简单而幸福。
  父亲是一个端重慈和的人,她几乎没见过父亲发怒,也从未见过他为任何突发情况而动摇,虽然生活清苦,但他有一肩扛起家庭的余裕和力量。
  大概在自己刚学会说话的那段时间,父亲特别喜欢把自己扛在肩上,带自己到自力无法达到的高处,然后看自己惊讶又惊喜的表情呵呵直笑。
  只不过两岁那年,她心血来潮想看更高的视野,就用家里的破旧电器搭配一些梯子支架做了一个十多米高的升降台,此后父亲只能苦笑着放弃了这个他挺喜欢的动作。
  有点可惜的是,为免妨碍周边邻居、引起过路人瞩目等等原因,升降台被拆掉了,不过她也不在意,小孩子嘛,兴趣很快就转到其他地方去了。
  记忆里像这样的事情还有很多,什么全自动扫拖一体机吃了一大堆马路上的沥青,无人挖掘机暴走挖断了地底的排水管,智能剑术训练员暴打道场弟子...很多回想起来很荒唐的事情,都是自己在前面玩得爽快,父亲在后面辛苦地收拾烂摊子。
  一家人的生活虽然清苦,但父亲绝非庸碌无为之辈,他曾经教自己,天赋是一柄双刃剑,有时候该锋芒毕露,有时候则要学会收敛,太过聪明的人反会招致祸端,甚至不见容于世间。
  李映小时候并不太理解这些道理,但她听父亲的话,早早学会了如何不让这份凌驾于凡俗之上的天慧显得过于殊异骇人,很长的时间里,外人都只当她是一个特别聪明的小女孩而已。
  时到如今,她的阅历已足够理解父亲箴言里蕴藏的智慧,却怎奈为时已晚。
  姐姐李照,总体来说是个温柔可亲又厉害强大的人。
  作为家中长姐,李照一定程度担起了母亲的角色,她头脑聪颖,容姿端丽,能力优异,处事周全,完全是最标准的别人家的孩子。
  尤其她的眼光异常犀利,任何复杂的问题或人际关系到她手上,总会变得简单透彻。记忆里,小到日常生活里的琐碎烦扰,大到道场经营里遇到三教九流的难题,只要与“人”有关,在她面前都弹指可解,没有任何事难得倒她。
  不过她比自己大了整八岁,已经接近一代人的跨度,或许是因为年龄的差距,虽然是姐妹,两人却并没有特别亲昵。
  当然不是说姐姐不好,她时常会买一些家里少见的美味给自己解馋,也会帮自己解答一些暂时想不明白的疑惑,李映对自家姐姐有着相当的尊敬,甚至有些敬畏。
  她很早就明白了自身这份天慧的分量,却也从没觉得姐姐的才能比自己差什么,只是领域不同而已。
  如果说她生来就是为了支配知识,那么姐姐或许生来就是为了支配他人也说不定。
  如今姐姐果然成为了举足轻重的大人物,成为了连大贤者都要忌惮的存在,只是她也彻底变成了与过去那个温柔可亲的长姊完全不同的人,上一次的见面,全程都让她感到很陌生。
  但...这也无可厚非,毕竟她也早都变成了和幼少时截然不同的模样。
  最后,是哥哥。
  李映能在痛苦恐惧中煎熬这么多年,也没有彻底崩溃或者干脆在某些时刻放弃生命一了百了,除了骨子里那股倔强劲之外,便全是因为有过往的美好回忆作为寄托。
  而那些回忆中最美好的点滴,大都来自于她的哥哥,李瞬。
  其实最初她和李瞬的关系很长时间都不好,原因很简单,天才和凡人之间存在名为才能的天堑,伤人、自伤都在不经意间。
  即便有父亲的箴言在前,幼年的李映仍旧惯常于以天然的优越感俯视他人,仿佛立于鸡群的鹤。
  她尊敬父亲是因为父女关系,尊敬乃至有些敬畏姐姐,则是因为对方不亚于自己的才能。
  李瞬就不一样了。
  他完全没有姊妹那样经验的天赋才情,相貌平平,读书平平,学剑也平平,好动、顽皮,而且耐性差,又贪玩,虽然比李映大四五岁,但在李映眼里,他跟学校里那些挂着鼻涕泡四处乱窜胡闹的蠢小鬼简直一点区别都没有。
  对待李瞬,她的态度显而易见的不好。
  少年李瞬也不惯着她,在少年看来,小丫头片子小小年纪说话就那么刺耳,态度还那么高傲,就你聪明就你了不起吗?阿姐多聪明,她怎么就对我那么好呢?可见这和才不才能的没关系,单纯是性格问题。
  对这一点,李映其实也觉得奇怪,她们两姊妹都始终没有多么亲昵,姐姐对哥哥却很好,有些特别的那种好。
  小时候她尚且没有太多感觉,长大后时常回忆过往,方能隐约察觉到,比起天赋异禀的自己,姐姐李照似乎更喜欢她那个明明各方面都一点不出挑的哥哥。
  总而言之,兄妹俩互相看不顺眼,多年的吵吵嚷嚷、互呛互斗都成了常态。
  转变发生在李映五岁那年。
  那一年她开始对人工智能领域产生兴趣,试制了一个智能剑术训练员,想帮身体每况愈下的父亲分担一点工作,不料却闯出了大祸。
  她专门挑了一个父亲带姐姐出门的日子偷偷测试,想给大家一个惊喜,但意料之外的情况发生了。
  未知原因的程序错误,使得无法关闭的智能训练员开始无差别攻击眼前一切手持刀剑的目标。
  驭使着李映精心配置的强大剑技,它很快就把道场里的几个弟子打得鼻青脸肿乃至断手断腿,然后迅速把目标锁定了它的造物主。
  弟子们躺倒一片血流不止的惨状,痛彻心扉的凄厉惨叫,让李映聪明的头脑登时一片空白,步步进逼的失控机械所带来的强大压迫感,更是与恐惧一起,瞬间就攫住了她幼小的心。
  她竭力地奔逃至道场的一角,双腿却软得再也迈不动步,只能倔强地支撑着身体,等待着痛苦的降临。
  她闭上眼睛,满脑子都是那些弟子们遍体鳞伤的惨相。
  但想象中被打死打伤的可怕场面没有发生,下一刻,李映听到了刀剑激烈的碰撞声和空气中呼啸的破风声。
  她睁开眼睛,难以置信地看到早上才跟她吵过嘴的李瞬赫然手执木刀挡在她身前,死死抗住机械训练员势大力沉的剑压。
  训练员的剑招和力量经过李映的精心模拟,甚至比父亲这样的成年男子状态更强,根本不是李瞬这样剑术不精的十岁小鬼能力敌的。
  他竭力施展那些粗浅的,甚至还没她用得好的剑招去对抗,根本就是徒劳。
  可他就是一步都不退,就是把她护在身后,挥刀,挥刀,挥刀。
  打不过,就拿身体拄着刀硬抗,这边扛不住,就换一边,正面扛不住,就换背面。
  智能训练员的机制,是只会攻击手持武器的对手,它会追击李映,或许是存在什么错误,但他人只要放下武器就不会再被攻击,有两个弟子就是发现了这种情况,果断弃剑才逃过一劫。
  然而李瞬始终没有放下木刀。
  等父亲和姐姐匆匆赶回来时,李瞬早已被打得意识模糊,却始终没有弃械逃离。
  那是李映懂事之后第一次哭,哭得梨花带雨,泣不成声。
  理性如她,怎么会不明白哭泣对任何情况都于事无补,是不理性的、无意义的行为,与其哭泣,不如行动。
  但那一次,她就是没有忍住,她就是想要发泄心中激荡的情感。
  智能训练员早就被气得柳眉倒竖的姐姐乱刀碾成了齑粉,但那个笨蛋他不知道这些,他早就痛得失去了意识,可仍旧颤抖着空支着木刀,无力地试图挥动,嘴里呢喃呼唤着她的名字,两只脚好似在地里扎根,父亲费了好大功夫才把他挪动。
  那时候李映才意识到,眼前这个从小到大都显得有些迟钝笨拙、大大咧咧的男孩,这个喃喃低唤着“小映”的少年,是真正温柔、包容、疼爱她的人。
  哪怕他并不喜欢自己对待他的态度,却仍旧会在压倒性的危险和恐怖来临时,决然站在她身前,百折而不倒。
  她知道,他不是为了她的“价值”,也不带任何好恶的考量,那个脑子里没几根弦的笨拙少年挺身而出哪会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只是因为她是他的小妹,他的家人,仅此而已。
  那之后,严重的事态和影响被李照轻描淡写地平息,李映则真心诚意地向哥哥道了歉。
  可估计是因为不适应她态度的变化,那个笨蛋却当她是在恶作剧,疑神疑鬼的到处乱看,生怕她藏了个摄像头再捣鬼什么的。
  她再三澄清都没用,实在没忍住习惯性地拿以前那种不耐的态度怼了他一句,那个笨蛋反倒笑了,说这倒是有点对味了,然后一下子脸色就局促起来,不一会儿就逃也似的窜出门去,半天都没回来。
  他逃出屋去的时候,李映分明看到他耳根子都红了,只怕是臊的。
  耳根都臊红了的笨蛋哥哥和掩唇偷笑的自己,是少女幼时一段最美好的回忆。
  年幼的李映还只是单纯为兄长守护家人的意志所感动,如今流离辗转,看过太多为她的“价值”而熙熙攘攘的人、事之后的明空,则更能认识到那份纯粹心意的珍贵。
  这世界上除了家人,再没有人会给你这样毫无理由的纯粹温柔了。
  说起来,白焰他说过,她有点像他妹妹。
  这么说,他也是一个哥哥来着。
  那他那种别扭的善意...难道是把自己当成他妹妹,移情了吗?
  这倒是似乎能解释的通了。
  明空灵光一闪,好像抓到了崭新的思路。
  不过她旋即便皱起眉来。
  白焰这家伙,果然不是个好哥哥。
  哪有好哥哥会随便放妹妹鸽子的?
  说什么“明天见”,可今天一整天,她去了平日里的操场四次,还用波普微粒在学院里搜寻了好几次,都没见他的人影。
  “笨蛋。”
  明空皱了皱鼻子,轻声斥了一句。
  始终睡不着觉的少女心中莫名地烦躁,或许是因为最近锻炼比较频繁,她突发奇想,想着出门透透气。
  在白鹿院暗区范围内,不会有人限制明空的自由,她随意走出了实验区范围,踏进暗区连着的苍龙山脉丛林。
  虽是山脉,却也不会有什么危险,危险的野兽和区域早都被清理一空,且暗区周围有着严密的守备,外人难以侵入,整座山脉都早已成为各类广域型武器道具的试验场。
  初秋的深夜已有丝丝凉意,少女紧了紧身上的披肩,沿着山中小径漫无目的地徘徊了足有两刻钟,才有些意兴阑珊地回返。
  突兀地,她听到了空间中传来一声若有似无如同玻璃碎裂的声音。
  怀中的波普陡然一改平日的安静,频率极快地振动起来。
  这是...示警!
  有什么正在接近她,速度很快,非常快!
  白鹿院暗区是理事会实验中心的腹地,如果闯到此间,外面早就警铃大作了才对,可周围分明一片安静。
  不论如何,要先动起来。
  凭借丰富的经验,明空临危不乱,迅速准备操纵波普转换保护形态,同时发出光波信号呼唤守备部队。
  只是这一切很快就戛然而止。
  熟悉的波动和异质的感触自其中传来,将她的动作连带着信号全部打断。
  昨夜才来过的大贤者心腹【般若】赫然步出那仿佛被打碎镜面一般的空间裂隙。
  他狐疑的目光穿透面具落在神色戒备的明空身上。
  “公主殿下...你又在搞什么鬼?”
  明空疑惑地皱起眉,还未等她说话,般若声音阴冷而暴躁道:
  “我没耐心跟你玩,一次两次还在我容忍范围内,三番五次地损毁空间坐标,你不妨猜大贤者会怎么做,再猜猜我会做什么?对空间系来说,让人不死却生不如死的法子可多得很!”
  “狗仗人势,呸。”
  明空冷哼一声,毫不示弱地瞪视回去。
  “他妈的,小鬼...我是真的,真的讨厌你那种眼神很久了。”
  般若的面具因为怒意而透着猩红,他露出一个嗜血的邪恶笑容,狠声道:
  “无非就是被大贤者申饬一顿,不如今天就让你长点记性好了...”
  般若大手一挥,少女的整个视界顿时都变成一片晦暗的猩红。
  “让我来教给你,这个世界不是靠你那些小聪明就玩的转,而是强者为尊!”
  君临王座的恐怖威压将少女的感官随意捏扁揉圆,领域场支配范围内的空间恣肆地扭曲、膨胀,立于大片扭曲空间正中的面具怪男,此刻简直仿佛一尊无所不能的神明。
  生理与心理的双重骇怖,令少女的心智脆弱到仿佛在疾风骤雨中摇曳的一叶扁舟。
  她死死咬着牙,她知道自己估计要遭受更胜于酷刑的折磨,而她只能忍耐。
  所幸她清楚对方不敢真的威胁到自己的性命,一些折磨,或多或少总是能熬过去的,就像这些年一路走来所经历的一样。
  只是...
  片刻之后,少女不仅没有受到折磨,而且感觉般若的压迫感似乎都在渐渐消退。
  她缓缓睁开双眼。
  眼前的景象,让她一时间难以置信。
  但见一道斜跨般若上半身的巨大斩击,几乎要将这个高大的妖异男人斩成两段。
  般若的身体霎时间化作介于虚实之间的幻影,关键时刻,他动用了某种保命能力,虚无化身体遁入空间缝隙,勉强规避了致死的斩击,但他的面具和衣衫没能幸免,被干脆地一刀两断,留下一道惊人的斩痕。
  然而更为惊人的还远未结束...
  一道仿佛从死中诞生的幽影,陡然出现在才堪堪捡回一条命的般若背后。
  他撩起手中勾魂夺命的黑刀,竟然生生将般若从那虚实之间的空间缝隙里挑了出来!
  ——————————
  三合一大章来辣~

第二百二十二章 行刑
  看着散落一地的面具和衣装,般若不禁面露余悸之色。
  他被迫施展的【秘术·水月镜花】,是一种将真实肉身隐入介于虚实之间被称为“境界”的空间夹缝,以在短时间内免疫所有伤害的神妙能力。
  这是极厉害的秘术,却被般若一直压在箱底,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会动用。
  不同于寻常的空间通道,境界是相当脆弱的,至少以般若的能力,每次能打开的境界与现世的连结点都很脆弱,脆弱到一旦稍微乱动就有可能崩溃。
  这导致般若只要施展此术,就必须跟进另一种保持静止姿态的术,这么一来,免疫伤害不假,却会陷入相当的被动。
  自开发出此术以来,般若就鲜少会在战斗中使用,首要原因就是存在这样的弊端,当然,也是因为多年以来,很少有人能把他逼到不得不如此的地步就是了。
  只是夜路走多难免见鬼,今夜,这是遇上强手了。
  神秘的敌人一照面便斩出神鬼莫测的可怖斩击,而他作为空间系,却甚至无法侦知对方的所在。
  反应过来的时候,这一刀已经避无可避,而一旦吃中,虽不会真的让他立毙当场,但猝不及防之下必然受创,局面立时就会陷入巨大劣势。
  动用水月镜花秘术,是般若凭借久经战阵的经验做出的最优选。
  他必须给自己争取片刻的喘息时间,至少要能搞清楚敌人的基础情报。
  敌人必然会设法攻击遁入境界的自己,但任何攻击都不会有效果,反而会暴露敌人的情报,越是尝试暴露得就越多,如此一来,他只要克服脱离境界时的被动,就能迅速翻转局势。
  身为君位强者,般若无需特意思考,只凭战斗本能就能做出一系列流畅完备的应对。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对般若来说,却成了彻彻底底的鬼故事。
  告死阎刀如探囊取物般刺入那现世与虚空之间的夹缝,而后竟生生将般若从中挑了出来。
  般若当即如坠冰窖。
  要知道,水月镜花的术还未解消,他的身体现在正处于静止状态,如果不置身于境界之内,他将任人宰割!
  怎么回事?究竟是怎么做到?!
  幽影这神秘的一刀,颠覆了般若对空间系能力的认知。
  这样超出认知、无法理解的行动,甚至比敌人本身更加让般若感到惊骇莫名。
  他无比想要发出质问,可因为秘术的存在,别说发出声音,他这时候连眼皮都没法眨一下。
  下一刻,漆黑的告死阎刀干净利落地洞穿了般若的胸膛。
  这一刀打破了秘术的桎梏,般若的动作总算得以解放,可旋即感官就被席卷而来的猛烈痛感所支配。
  “啊啊啊啊啊啊——!!”
  般若显然无法承受如此剧痛,痛到双眼直直爆出血丝!
  但他终究是君位强者,并未彻底失据,他一发狠,双肋一收,干脆生生将黑刀卡在体内,藉以固定袭击者的位置,而后大手一挥,果断反击,君位伟力当即撬动整片空间,向近在咫尺的幽影狂碾而去。
  “我去你妈的!给我死!死!死!死!”
  多少年没有受过这么重的创伤了?
  从来都是自己藏身层层空间之中玩弄他人,任是谁来,也翻不起多大的水花,可今天,今天居然连还手之力都欠奉就被一刀砍翻?
  奇耻大辱!
  般若的怒火霎时间狂飙猛进,骤降的空间重压仿佛一座超巨型压路机,压迫力层层叠进,真如泰山压顶般直朝幽影的所在压倒,这君位空间系的含怒骤击,顷刻间将一幢大楼碾压成齑粉不在话下。
  然而,如此势在必得的突袭,却莫名其妙地落空。
  一阵幽暗的微芒自般若胸口露出的半截刀身上泛起,而后这把刀居然呈现一阵般若再熟悉不过的,介于虚实之间的状态。
  “器物虚化?不可能...怎么可能?你的水准怎么可能在我之上?”
  般若难以置信,他拼尽全力挣出一股力道,甩脱洞穿己身的长刀,强忍着剧痛猛然回首,却只见到身后空无一物,不论是幽影还是长刀都消失不见,唯余一片深邃的虚空,仿佛这场大戏的背景大幕。
  这片虚空给他的感觉如此熟悉,仿佛才见过没多久一样。
  他陡然回想起长安银行地底的惊变,回想起那双毫无感情的淡漠眼眸。
  细密的汗水渗出他的额头。
  “是你?长安银行的劫犯?”
  没有人回答他。
  嗖!
  告死的黑刀划过幽灵般莫测的轨迹从天而落,般若根本不及反应,就被这一刀直接从肩胛骨刺入,刀尖挟带着有如裁决般无可抵抗的意志力透他的躯体,刀刃与骨头摩擦的凄厉声音都清晰可闻。
  为这沛然无御的力量带动,般若下意识地跪倒在地,弯屈身体以缓解疼痛,看上去仿佛这一刀将他钉入地面一般。
  这下他几乎就要陷入疯狂。
  跪倒在敌人面前,对任何人都是难以忍受的折辱,更遑论般若这样本就心胸狭隘、自傲自矜的角色。
  接连挫败的耻辱为他的怒火添上柴薪,他忍住胸口和肩头持续影响感官的火辣疼痛,强提精神调集君位伟力扭曲空间,领域场霎时间就要展开。
  是了...先前只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罢了,一旦行宫展开,他绝对不可能是我的对手!
  我要杀了他,杀了他!把他碎尸万段!喂狗!
  然而想象是美好的,现实却冰冷而残酷。
  “啊啊啊嗷嗷嗷嗷!!”
  一阵远较先前更为钻心的疼痛自肩头传来,一瞬间淹没了般若的理智,他的动作骤然被打断。
  洞穿般若躯体,将他钉入地面的黑刀发出高频的震颤,难以忍受的疼痛让他根本无法集中精神驾驭行宫。
  就在此时,那道始终神秘莫测的幽影悄然现身。
  “你...到底是...谁...”
  般若死咬着牙强忍不断冲击头脑的痛苦。
  “跟明空暗中勾连,设局埋伏我...你是,你是韦琼绮的人?不可能,区区广莫野的蛮子,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掌握高贵的空间力量?!”
  幽影没有任何答话的意思,只是在他面前停步,而后...抽刀。
  刀刃摩擦骨质的刺耳声响,再度在这寂静的夜晚响起。
  有如炼狱剔骨之刑的痛苦折磨,令般若整个人如虾子般蜷缩扭曲成一团。
  少顷,幽影,或者说李瞬淡漠地吐出了一个似乎没有什么意义的字眼。
  “【镜】。”
  可般若的身体却恍如筛糠般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这个自登临君位以后便再未曾感到过恐惧的空间能力者,直到上一秒还怒火勃然意图将对手碎尸万段的面具怪男,此刻终于被那个冰冷淡漠的声音植入一种久违的毛骨悚然。
  那是一种仿佛被更高生态位的狩猎者所锁定,生死完全不由自己时,发自生物本能的恐惧。
  他的本体...被认出来了。
  ———————

第二百二十三章 地狱变,阎摩心
  猎人平静地注视着眼前目露惶色的般若,心止无波。
  繁密的信息悄然于他脑海中浮现。
  【镜,杂属灵物类,性乖僻,喜伪饰,无族属,因缘而生,存世几无。】
  【注:古籍所载实谬,余遍考国中典藏,乃见其实。所谓镜者,曲笔伪饰也,其实乃概念种元妖【无象】。此妖独出元妖谱系源流之外,无流可溯,无迹可考,至存于不存皆疑。
  谱载其无形无状,无可捉摸,性灵行诡,喜化镜物,天赋虚空法,无可毁伤,非寿限几近不灭,潜质极佳,或可成就天妖。】
  【补注:*********】
  李瞬家传的妖怪图录,词条内容通常按年代分成三部分。
  词条开端均为这本图录里最初的内容,推测其成形年代应该是在更早于十二国时代的旧历前期。
  “注”的部分,出自旧历中、后期——即十二国、夜国、执夜府时期——的编纂者之手,从行文各方面看,应该存在一个着手编纂内容的专门结社组织。
  而“补注”部分,则是由活跃于自明历60-90年代的日冕兼太阳大贤者李曜在编纂时加入。
  李瞬在炮制般若的时候发现了一些蹊跷,随后根据妖怪图录上的信息,很快就确定了般若的正体。
  关于妖怪【镜】,前面两则词条内容相当简单,第一条等于什么也没说,第二条是对第一条的考据证伪,说镜妖怪是为了掩饰元妖【无象】的存在而编造出来的谎言。
  所谓元妖,即元初的妖怪或万妖之源,现在与神州对立的“元妖界”,取的就是此意。
  世上大约是存在这样一批妖怪的,这些妖怪大都拥有现在看来十分诡异、无法理解的能力,只是后来随着时代的变迁,终究成为历史的尘埃。
  但这个【无象】到底是什么妖怪?却又是一些似是而非的笼统描述,说了等于没说,也没有对狩猎有用的部分。
  李瞬看透般若的情报,实则来自于“补注”部分。
  这一部分内容有关的记忆不知为何再度出现了和辨认倾国/【络】的时候同样的情况,乍一回忆,完全想不起后面的内容,再想下去,就会感到一阵仿佛发自脑髓的强烈抽痛。
  这很反常,李瞬虽然不是什么天才,但记忆力还不错,在父亲的培养训练下,他的整个少年时代都在记忆这部妖怪图录,漫长的时间早让他形成了条件反射一般的本能,成为他狩猎的利器。
  不论是往前十年,还是近期辨认皇甫空明/【震】、杜大风/【大风】、骆荔枝/【鸾】、白皇/【螳螂】等妖怪的时候,都没有出现过这样的情况。
  倾国那一次,他是直到濒临睚眦状态的绝境之下,才福至心灵般地想起那句补注的后半部分,就这样还是有几个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的字眼。
  寻常状态下的李瞬对此无计可施,好在现在,他所处的状态一点都不寻常。
  甚至可以说...高度危险。
  在看到安酥留下的照片,意识到一切的真相之后,李瞬的理智直接被推到了崩溃边缘。
  绝望、悔恨、痛苦...巨大到无可救药的负面情感,瞬间吞噬了他的整个内心。
  对李瞬来说,家人是他生命中无可取代的心灵支点。
  父亲去世后,除了姐姐李照和妹妹李映,少年举目无亲,茫然无措,正是对家、对家人的眷恋和期盼,驱动着少年排除万难,成为猎人,在扮演日冕的荆棘之路上锲而不舍。
  然而十年后,在明京,李照已经亲手毁去了他的期盼,她变得陌生、冷漠,利欲熏心,野心勃勃。
  过于强烈的反差让素来冷静理智的李瞬都情绪当场暴走,甚至愤而对李照举枪。
  事后他逐渐接受了李照改变的事实,一方面是现实如此不得不接受,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心里仍怀有对小妹的一线希望。
  但现在...
  苦苦寻找了十年的妹妹近在眼前,可她改名换姓、改头换面,连性格都已经脱胎换骨般彻底改变。
  幼少时的李映,是古灵精怪的调皮鬼,是一家人宠爱的开心果,是李瞬珍之重之的小太阳。
  她善良、聪敏、明朗,虽然难免骄矜,难免毛躁,但那都只是些无可厚非的小毛病。
  而现在,她叫做明空,诸多头衔加身,令人望之生畏,整个人却真的像一具失去灵魂的躯壳一样,空空如也。
  她孱弱、孤独、冷淡,仿佛与世隔绝,甚至不用与她照面,就能感受到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场和心境。
  扭曲得如此彻底,叫李瞬如何能认得出?
  他真的打破头都想不到,这个黯淡如空壳一般,将自我完全封闭起来的淡漠少女,会是那个曾如太阳一样明澈灿烂的妹妹。
  造成这一切的原因,不言自明。
  除去地天之间辗转的颠沛流离,和从李映变为明空背后的神秘隐情,最无可推卸的,就是眼前这座城。
  这座名为“长治久安”的城。
  他亲眼所见大贤者麾下的般若对她的监控、威胁,他亲眼所见这座城的意志如牢笼般将她困囚!
  理事会对她长期的身心控制,给她施加了难以承受的重压,以至于她不得不依靠服用危险的药物,长期压抑自身的情感,只为了减缓痛苦。
  她想要哭却无法哭,想要笑也无法笑,她无力反抗,无从逃脱,甚至连发泄都无门!
  似乎唯一的一点好消息,就是她总算还活着。
  是,一介孤弱少女在这个风雨飘摇的世道能活下来已属不易,可很多时候,活着要比死了更加痛苦,为了活着二字所要忍受的折磨实在太多、太重,重到人心无法承受的程度。
  最终,人心会无可避免地走向扭曲。
  李瞬太明白这一点了。
  为了活命,他都忘记自己究竟多少次在泥泞中滚打到遍体鳞伤几近濒死,那个曾经杀鸡宰鱼都心怀不忍的少年戴上了永远无法摘下的面具,成为了双手沾满血腥、杀生不眨眼的冷峻猎人。
  这还是一个从小受父亲培养,在踏上这条路时,已经初步掌握了一些力量的预备战士。
  小妹呢?一个孤弱无力的女孩要如何熬过这十年?
  究竟要经历什么,她才会变成今天的模样?
  无法想象。
  根本无法想象。
  自来到长安后与“明空”接触的一幕一幕都历历在目,在这一刻,回忆里的每一个瞬间都无比清晰。
  那些围绕在她周围的人都心怀叵测,或是意图以她为饵,或是意图利用她的天才,对于这些人来说,“明空”只是一个符号,至于这个符号下少女所承受的恶意、苦痛?
  那算什么?无关紧要的事情罢了。
  最可笑的是,他,李瞬,也居然一度成为其中的一员。
  少女明明什么都没有做,这个世界却早已在她周围织构了致命的网,将她隔绝于世外,她被一步一步推入深渊,无法挣扎,近乎窒息。
  她一定也曾有过希望,但终究褪色成失望,失色成绝望。
  ...
  李瞬阻止不了内心的强烈代入,代入小妹的境地,代入她的苦痛,代入她所承受的,来自这个世界的深重恶意。
  绝望。
  绝望的渊底,是愤怒。
  长安,长安,长安!
  被巨大的绝望推到悬崖边缘的李瞬,已经彻底无法控制负面情绪的暴走。
  一把勃然暴烈的怒火,烧断了他所有的理智,绝望与悔恨成为助力复仇怒焰熊熊燃烧的柴薪。
  他要发泄,他要杀戮,他要让一切伤害小映的存在付出代价。
  血的代价,命的代价,死的代价!
  理性已经从彼时的李瞬身上完全抽离,先前被安酥舍身压制的妖血窥伺到了机会,开始不甘地蠢蠢欲动,意图乘着他前所未有的疯狂,完成前度未竟的支配。
  就在这个如同坠入地狱般绝望的时刻,李瞬忽而感受到了一丝冰冷。
  一缕冰冷的气机,不知何时悄然传递到他沸腾的灵海。
  来源是...告死阎刀。
  这柄神秘的极道至兵漆黑幽冷,透着如勾魂锁链般森寒的危险气息,李瞬将其入手后,还没有时间研究它的效力。
  但身处地狱之中,玄冥已成了他保留生机的最后一线蛛丝。
  即便他清醒时绝对会意识到,在这种时刻出现的玄冥能量,引诱他的意图已经昭然若揭,他也别无选择。
  最终,猎人伸出手,一把抓住了那根垂下蜘蛛丝。
  很难形容那一瞬间的感受,仿佛过山车骤然从高点落入谷底,好像从万丈高压跃入万尺深渊般深潜。
  那些高亢的、灼烧的、癫狂的,在这一秒统统被冷却、暂停,冻结成完全无机质的冰冷。
  仅用了一秒,李瞬就找回了理性。
  这是心神浸入玄冥的状态没错,这种感觉李瞬是再熟悉不过了。
  只是这一次的变化远不止于如此。
  如果要描述的话,李瞬认为,他进入了一种比以往更加深邃难明的玄冥状态。
  最直观的变化,就是他明明没有使用龙歃血也没有使用苍龙本相这两种超位阶能力,竟然就径直跨过了那道门槛,轻而易举地一步登临君位。
  是的,轻而易举。
  既没有龙歃血的痛苦,也没有苍龙本相的危险,俯拾之间,指顾之间,他就轻易攫取了这一份神州至高层次的力量。
  实在是太简单了,简单到令人毛骨悚然。
  显然,有一些未知未明的情况,在他选择抓住那根垂落地狱的蛛丝时发生了。
  一个名词悄然浮现于他的脑海。
  【阎摩心】。
  和龙歃血/苍龙本相一样,这种状态,或者说这种超位阶能力有着属于自己的名字。
  只是,凡力量皆有其代价,越是超出自身掌握限度的力量,就越要付出严苛的代价。
  沉入阎摩心的代价是什么呢?
  李瞬现在无暇顾及这些,他无法感受到这种毛骨悚然,准确地说,从浸入玄冥,进而沉入阎摩心的那一刻起,无论是愤怒、痛苦还是恐惧,他所有的情感波动都已消湮。
  唯有一点残余胸中。
  杀意。
  本就饱含仇恨的澎湃杀意不仅没有随着情感一同消湮,反而变得愈发高涨,愈发深沉,愈发...向不可控的方向演进。
  而李瞬并没有察觉,或者说察觉到了,却不在意。
  要获得力量自然要付出代价,这是亘古就存在的,如同交易一般的规则,没有问题。
  主次要分明,现在的主要目的不是追究这些细枝末节,而是复仇,为李映复仇。
  要杀人,但乱杀一气是没用的,要选好目标。
  最终目标自然是【长安统括理事会】,但理事会成员身份神秘,所在地未知,这些情报需要时间去搜集、探知,并非今夜就能够完成。
  屠戮理事会治下平民或部队没有意义,无谓的杀戮无法对理事会造成伤筋动骨的损害,还容易引起群攻,想要在有限时间完成足够分量的报复,就要击中要害。
  那么,就以个体高级战力,即君位为目标。
  对已知的理事会下属有关君位进行筛选,寻找最好杀的目标。
  有了,般若。
  空间系君位,一只能力被玄冥全方面克制的虫子。
  正好,这个人也是理事会用来直接控制李映的工具之一,可以说是今夜最合适的目标了。
  目标选定,杀法便自然而然地浮上心头。
  李瞬手执告死阎刀,甚至没有用上双刀,就完成了双刀·叩门才能做到的事情,轻描淡写地打开了神秘的玄冥境界。
  锁定李映/明空所在的位置,一步踏入,下一秒就抵达,熟练得仿佛经过了千锤百炼,信手拈来。
  隐匿于境界之内,而后摧毁般若设置于李映身上的空间坐标,引蛇出洞。
  刚被李映摧毁过空间坐标的般若果然提高了戒备,不到十分钟就赶来现场送死。
  接下来的事情就没什么可谈的了,以逸待劳,能力高度克制,将其猎杀,与杀鸡屠狗区别不大。
  猎人行云流水般完成了对般若的致命一击。
  但...似乎出了一点问题,对方的要害不在心脏,而且对方在战斗时,哪怕被逼到窘境,也没有任何回护要害的举措。
  那么,再上些措施验证一下。
  嗯,都没什么大用,看来其身上或许不存在要害也未可知。
  搜索记忆,比对特征近似,可能掌握空间系能力的妖怪门类,再根据已有特征加以排除...有了,【镜】的可能性相当高。
  喔,这段记忆好像被使用什么手段封锁了,通常情况下无法看到父亲写的相关补注。
  猎人驱动【冥神见】。
  脑海中那些被模糊的注解...竟然大部分都消失。
  【补注:野鬼曹残部据元妖谱系生造概念妖,命名为镜,实则是对三代本体的拙劣仿制...仍存世约一体或两体,生具空间系禀赋...全身无要害处,可以尝试击碎通身骨骼,类似打碎镜面...】
  原来如此。
  “原来是人造的伪物。”
  猎人沉吟着,对跪倒在面前仿佛被戳中了要害,由惊惶转为惊怖的虫子平静地颔首。
  ————————

第二百二十四章 三尸神·八荒
  李瞬如看虫豸般俯视着跪地不起的般若,作为最直接地直面这份态度的般若,亦切实地感受到了这份淡漠。
  那一股高高在上俯瞰众生,视万物如蝼蚁的淡漠,其实很有些熟悉,因为大贤者平素也给他这样的感觉。
  可大贤者那是如渊海般深不可测,一手铸就了如今长安基业的人,他足以与当世的任何枭雄人物相提并论,这个藏头露尾的对手又是何方神圣?他在此袭击自己,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
  只一个“镜”字,就给般若心中植入久违的毛骨悚然,他彻底打消了先前的狂怒和蔑视,更别提心里那点猫戏老鼠的余裕。
  此时此刻,般若已经完全失去了抵抗之心,只是疯狂地思考着对方的身份,和自己的脱身之法。
  可...要如何脱身?
  刺入肩胛的黑刀,那绞肉机般的高频振动分毫未停,传遍浑身的剧烈痛苦一颗不休地支配着他的感官,同时,还有一种让人遍体生寒的能量顺着伤口肆无忌惮地在他的体内侵蚀、渗透。
  别说去控制行宫了,他甚至连集中精力思考都做不到。
  老话说夜路走多终见鬼,般若对此向来不以为意,这些年里在神州、长安,明里暗里被他玩弄至死的对手不知凡几,他为大贤者清除异己,亲手杀死的君位都已经接近一掌之数。
  要知道君位之间的战斗通常以势均力敌居多,很难做到单方面碾压甚至杀死。
  般若能做到这一点,凭借的就是他精熟的空间系能力。
  掌握这类能力的存在,放眼整个神州都是极少见的,君位更是稀有,因为空间能力特别吃天赋,若无特殊的天赋,只通过后天修行绝难熟练掌握。
  欲掌握空间能力,所需要的不是任何强大的力量,而是一种“认知”,一种对现实和虚空的认知。
  说起来很简单,但不论是人类还是妖怪,都是从一出生就活在现实世界里,无法抵抗的生理惯性让常人根本没可能产生这种认知。
  可以说,如果没有特殊的际遇或禀赋,基本不可能以肉体凡胎掌握空间能力。
  般若能掌握,是因为他的本体就是李瞬所说的妖怪【镜】,天赋的强大感知力和空间适性,让他在这条路上走了很远。
  空间能力入门,即可感受到空间的律动,通过扰动空间产生波乱,达到扭曲攻击轨迹、施加空间压迫一类的手段,其实能掌握这些,在实战中就已经颇为好用。
  精通之后,便逐渐能够掌握空间的规律,对一定范围的空间进行自由地操作,比如自由地打开空间通道,连结空间坐标,做到跨越距离的传动,乃至掀起空间风暴等等,妙用无穷。
  而唯有浸淫此道,娴熟精深者,方能将其作用于己身,遁入虚空与现实的夹缝,也就是【境界】,规避一切伤害。
  般若对空间能力的掌握程度,实际上已经达到了相当高的层次。
  扭曲空间不过随手为之,空间风暴也只是含怒一击,隐匿于【境界】,万法不伤,这才是他引以为傲的空间能力的证明。
  试问世间哪还有其他能够规避一切伤害的梦幻能力?
  虽然存在一定副作用,但这世上也没有完美无缺之事,一点小纰漏,设法弥补也就是了。
  然而今天,就在他最自傲的地方,他一而再再而三地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
  在长安银行地下时,他还能安慰自己,一时身负,那不过是巧合而已。
  可事到如今,他已经可以百分百确定,对方当时在地下金库脱身时,所打开的哪里是什么空间通道?
  那是【境界】!
  对方仅用双刀就能打开如此庞大的境界,并且随心所欲地操纵境界之力碾压自己,甚至居然还能在其中穿行。
  一个冰冷的事实赤果的展现在他面前,来人对境界的掌控力,远在他之上。
  那柄黑刀现在还刺在般若体内,他知道那是实体而非灵器,对方的境界能力已经到了不止己身,连其他物质都可以一并虚化,纳入境界的地步。
  对般若来说,能够打开一定的境界空间,容纳自己藏身都已经很不容易,若是想要携带器物,道具...后果很容易想象,空间随时都可能崩溃。
  如果不是他已然身处绝境,他一定会歇斯底里地质问对方为什么。
  坐标被破坏,隐匿被看穿,行宫无法展开,所有一切他自傲的空间能力都无法施展,乃至被对方碾压...
  今夜这不是什么小打小闹,也没有什么互相试探,对方早有预谋,来此的目的,就是为了...杀死他!
  而他不仅对此一无所知,大摇大摆地闯入了对方的陷阱,危在旦夕,更麻烦的是,更多的情报也逐渐暴露在对方眼中。
  感受到那道来自狩猎者的无情目光扫掠,般若只觉一阵发自灵魂深处的战栗。
  哪怕今夜真的死在这里,毕竟技不如人,般若再不甘心也没办法。
  可如果情报有所走漏,那...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境地,在这个世界上是真实存在的。
  哪怕他死了。
  所以当“人造的伪物”这几个冰冷的字眼从神秘的来者口中吐出时,般若心中的恐惧瞬间被放大到了极限。
  他疯狂地挣扎着,灵能奔走,试图搅动空间,但不论怎么尝试,都被对方一手镇压。
  过于剧烈的痛苦和身心承受的莫名压力让他的眼珠血丝暴迸,般若好像做了什么决定,上一秒还在挣扎,下一秒双手骤然欲合,似要结出什么手印一般。
  可惜,这最后的打算也被李瞬终结了。
  黑芒刃闪,般若的双手就这么落在了地面上。
  “不会让你这么快就死的。”
  男人凄厉的痛号声,将李瞬如古井无波的声音衬托得愈发平静、悚然。
  这场战斗还未开始时就早早失去了悬念。
  【阎摩心】状态下,猎人能够以上帝视角审视与般若照面、交手的一切细节。
  如此,般若不擅长体术,战斗模式大都依赖于空间能力的弱点在李瞬眼中根本无所遁形。
  体术不精,意味着对躯体的打熬不到位,意味着意志力、耐力不够强大,也就意味着...只要找对方法,本质上是个好对付的软骨头。
  根据李瞬的经验,这样的人身上往往存在一个容易忽略的破绽。
  ——怕痛。
  类似李瞬、安酥这样对躯体千锤百锻,掌握强大体术、武技的强者,坚忍的意志和耐受痛苦的能力是必备的。
  但并非所有的君位强者都走这条道路,相当部分的君位并不精通体术,只是空具经过登临洗礼重塑的躯体。
  这样的君位,往往在某些方面具备强大特殊的天赋,但相对的,躯体就成了弱项。
  他们或许在其他领域具备强大破坏力,但如果找到机会施加酷刑折磨,他们的战斗续行能力约等于零。
  尤其是像空间系这样需要精密操控的能力,还不像体术之类可以用本能敷衍过去,在疼痛干扰思维的情况下,甚至连行宫都没法维持。
  李瞬曾经对付过这样的猎物,对般若无非是如法炮制而已。
  除此之外,对付这样骄矜自满的家伙,在他最擅长的领域吊打他,很容易就能摧毁他的心理防线,而且是一触即溃的那种。
  身心双管齐下,眼下般若已经是个任由他肆意摆弄的玩具了,不论是生是死,都在他一念之间,一瞬间打碎它浑身的骨头,他就彻底死了。
  但李瞬却迟迟没有动手。
  因为他察觉到,般若的身份似乎有问题。
  “镜”这种东西,它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妖怪,据父亲的笔记记载,这是野鬼曹的残部所制造出来的人造妖怪。
  “人造妖怪”这件事,听来有些不可思议。
  这些年李瞬多少接触过一些血脉调整、躯体重塑方面的技术,他本人精通外科手术,对器官移植之类的领域也有所了解,但究竟要如何“人造”妖怪,要使用何等技术,还是难以想象。
  而天命司·野鬼曹并非第一次做这种事,这个部门是三代大君为了上马所谓的【孤魂野鬼计划】,而特意从旧永夜机关划至天命司,亲自把关的机构。
  该计划意图制造出能够适应任何场景的多面间谍,藉以直接或间接控制其他势力集团,是三代曾经高度重视的一个计划。
  它的先期成果,就是根据元妖谱系制造出了概念妖“络”。
  络的变化和操纵人心之能,使其成为最优秀的间谍人选。
  原本是准备批量生产的,不过根据图录补注的记载,在父亲李曜和其他未知人士的合力下,该计划最终被叫停。
  按照时间线推算,计划被叫停的时间,最晚也不超过自明历80年前后,因为此后父亲就不再担任执夜人,而是反出执夜府,成为行会建立的先驱。
  图录记载:‘络是一种本不该诞生于人世的拙劣仿品,其身心存在严重缺陷,很难长命。’
  ‘但...明王欲阴以试南斗,夜帝无异议,计划遂行,然此举实为禁忌悖逆,我所难容,后终为**与我一同设法叫停。’
  这里面就存在着一些值得玩味的地方。
  父亲春秋笔法隐去了所谓“拙劣的仿品”模仿的对象究竟是谁,但李瞬根据自己的见闻,还是找到了答案。
  络的【辨脉】能力,实则是【读心】能力的劣化版,读心能力的源头是琅琊苏氏,准确地说,是初代大君·苏天赐。
  初代将此能力传承于南斗,至今仍旧是南斗部队内部的不传之秘。
  也就是说,络妖怪实则是初代大君的仿品。
  仿制初代大君是何等禁忌危险的实验,也难怪父亲最后要阻止此事。
  其实李瞬原本没太理解父亲写下的后半句话,但此后从年轻李曜口中,他已然得知,夜帝和三代之间的关系并非他想象中那样水火不容,而是颇存有几分相爱相杀的奇怪羁绊。
  两人甚至在某一时期有过密切的合作,络的事情就是如此,三代和夜帝都想试探南斗部队,或者干脆打算对南斗动手,于是达成共识。
  而无独有偶,据父亲的记载,镜妖怪也是被野鬼曹制造出来的概念妖,只是彼时野鬼曹已经被父亲设法叫停解散,大约只余残部了。
  这里父亲就没再曲笔掩饰,联系上下文,明摆着三代大君明冥的本体,就是罕见到历史上都没有什么记录的元妖【无象】。
  三代当年也是与夜帝难分高下的强者,虽然夜帝的绝对实力较高,但那是占了苍龙血脉的优势,不能否认三代的强大。
  将般若看做超级劣化版三代,便可窥见三代当年的强大实力。
  强大的力量引来觊觎,这可以理解,批量制造先代大君的仿品,虽然禁忌危险,但好处不用多提。
  那么,究竟是谁组织起野鬼曹的残部,以三代为蓝本制造出了“镜”?
  按照时间线推算,这件事情应该发生在90年代初期,明京变乱前后,否则别的不说,如何取三代的样本就解决不了。
  首先否定三代本人,三代是历代集权巅峰的大君,他没垮台的时候能调配的资源太多了,根本不需要劣化版的自己,至于垮台之后,人走茶凉,自然就不用说了。
  其次也不可能是夜帝,从年轻李曜口中,可以得知夜帝是个心高气傲的人,三代作为他眼中唯一的对手,他可以打败他,杀死他,但用这种方式侮辱他,无疑等于侮辱自己。
  至于后来壮大起来的行会、五方佬、长安等等,就更不可能了,时间都对不上。
  排除掉各种不合理的答案,李瞬的怀疑对象已经很清晰了。
  三尸神。
  野鬼曹的唯一成品“络九”被三尸神盯上,派遣尸仆·七伤使用权能将其一切剥夺,从此纵横里世界数十年,事实上的黑榜第二【倾国】诞生。
  野鬼曹这样疯狂的技术和计划,与三尸神诡异的调性不谋而合,很难想象这帮人会不觊觎这份珍贵的三代遗产。
  时间线也对得上,倾国剥夺络九,就是在91年明京变乱之后不久。
  再加上李瞬先前根据权能印信,推测出长安上层,尤其是理事会或许已经被三尸神高度渗透的情报...
  “你是几。”
  李瞬单刀直入。
  般若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直勾勾地瞪视着他,下巴不自觉地垂落,瞳孔疯狂扩大。
  “九不是你,七已经死了,你这么弱,比七差得远,你是八,对吧。”
  虽然是疑问句,但猎人的话音里没有一点疑问的意思,仿佛已经笃定了自己的判断。
  “你别急,我找一找。”
  李瞬好整以暇地挑起黑刀,一脚把般若踢翻在地:
  “你们的烙印都藏在身上,手心我刚才看了,没有,那你的藏在哪里?不如把皮肤一片一片切开来看好了。”
  没有迟疑,刀刃已经贴上了般若的腹部,以告死阎刀的锋利,李瞬手中轻轻用力,般若的皮肤直接被大片切裂。
  他的手法是那么的精妙,只是切开了薄薄的一层,造成巨大痛苦和感官冲击的同时,却不危及般若的生命。
  “这一层没有,那再开一层,我的手法不错,再开七层才会破膛,相信我。”猎人轻描淡写地陈述着。
  “不,不要!!住手!求你了!啊啊啊!住手啊啊啊!!”
  “名字。”
  “荒!八荒!”
  般若终于崩溃了。
  什么君位强者的尊严,什么空间系能力者的骄傲,在缓缓被开膛破肚的痛苦折磨面前,全部被涕泗横流的般若扔到了下水道里,他只想让李瞬停下来,赶快停下来。
  李瞬微微颔首,略一停手,接着忽然一刀捅穿了般若·八荒的腹部。
  “我问,你答。”他平静道。
  ——————

第二百二十五章 致阎摩的挽歌
  刺穿般若的腹部并不会给他带来致死的伤害,作为天命司野鬼曹拟造的概念妖·镜,般若的全身并不存在单一的要害,唯有一瞬间摧毁体内所有骨骼,方能对其造成致命伤。
  李瞬这一刀,无非是为了持续推高他所承受的痛苦。
  只要有一次被猎人咬上破绽,猎物就再不会有逃脱的机会,般若色厉内荏,意志力薄弱不耐疼痛这一点既然被李瞬抓住,就要被利用到极致才对得起其价值。
  这一诈,果真炸出了般若的老底。
  因与练野大君的缘分,他对古奥渊深的星象学多少有几分耳濡目染的了解。
  荒,如无意外,指的应该是星象学中关于时空间领域的古老概念【宇宙洪荒】,这与拟造自元妖·无象,禀赋为空间系能力的镜妖怪相合。
  八荒,即三尸神组织第八批尸仆中的最后一个。
  “八荒”、“九丑”均使用星象学概念,“七伤”虽然使用的是灵阵技术中的八门概念,但灵阵技术,乃至一切现行灵术、秘术之类术法,实则都脱胎于古人对星象的研究。
  换言之,这三个名字与星象学全都脱不开干系。
  名字蕴含着命名者的意志和学养,命名者对星象学的研究似乎相当精深,这么看来,三尸神组织背后所隐藏的东西,就愈发的耐人寻味了。
  “我问,你答。”
  李瞬轻描淡写地旋转刀身搅弄着般若的脏器,给接下来的谈话立下规矩,至于般若同不同意,他既然都已经痛得说不出话了,当他默认就行。
  “你的【主】是谁。”
  般若听闻此言,心神如遭雷殛,连被折磨得已经有点模糊的意识都陡然清醒。
  这一句话,简直比捅进他腹中的刀还要锋利。
  神秘人问的如果是“主子”或“主人”,那还好说,可他说的却是【主】,这可就不是随便说的了。
  对方对组织的情报已经了解到这种程度了?
  怎么可能?以组织那种高度隐秘性和残酷的守秘机制,不可能有任何秘密外泄才对,何况是组织架构这种秘密中的秘密...
  但,如果真的对组织的手段足够了解,能够设法截断【虎符】中埋藏的用以封口根绝后患的“口业”,和用以毁灭躯体清除痕迹的“身业”,说不定真的可以从某些成员口中弄到情报。
  等等,他说…七死了。
  “是你?在旧都杀了七伤的人原来是你——啊啊啊啊啊——!!”
  般若又是一阵杀猪般的嚎叫,再看时已经七孔流血,状极凄惨。
  李瞬手上不见有什么动作,而是驱动深入般若体内的玄冥,一瞬间攫住了对方被刺爆之后刚刚再生不久的心脏,再次一秒捏爆。
  没有要害不代表不痛,爆心的滋味可不是谁都有资格享受的,李瞬这辈子也不过体验过一次而已,般若短短几分钟之内就直接爽了两次,也是机会难得。
  “是我问,你答,你听不懂吗?”李瞬略露两分不耐之色。
  “我明白…明白…”
  般若剧烈地喘息着:
  “但我没法说出与他有关的情报,别!住手!我真的,真的说不出来!”
  “你别急,我知道,你的组织有特别的法子对你们洗脑、封口,乃至控制你们的生死,但你可别把所有事情都往这上面推,那…就是在骗我了,我不喜欢被骗。”
  般若脸色一白。
  李瞬神色不变,好整以暇地把般若的上衣切开,只见胸、腹均无任何烙印痕迹。
  “果然。”
  他哂了一声,没有表情,但分明是在讥嘲:
  “般若,或者叫你八荒,你虽然是别人的狗,但不是一头忠犬,你有私心。”
  “你们的成员,尤其是高级成员,通常在手心、胸口、腹部这三个位置必有兽首刺青存在,你却没有,不如你跟我解释一下,你的在哪里?”
  豆大的汗珠沿着般若额角滚滚滑落。
  般若只觉得眼前笼罩在黑云中的神秘人仿佛有传说中的读心能力,自己不光是能力被克制,竟是连心中那点阴私也都全部被看穿。
  面对着那双隐藏在黑云中,给他不断带来无比重压的深邃眼眸,终于,他连最后那点心理防线也被摧毁了。
  “我…我用生体模拟技术伪造了一个分身,多年以来不断以境界之力将虎符逐步切割移植,之后,之后把分身固定存放于事先开辟的稳定境界中,藉此切断口业和身业的遥控。”
  李瞬微微颔首。
  他早已料到,似般若这样骄矜自大、喜欢玩弄他人的存在,岂会甘心于郁郁久居人下,做一枚老老实实的棋子?
  即便受到无法抵抗的严密束缚、掌控,他也必然会伺机挣脱束缚,就像直到刚才为止,般若都还心存侥幸,伺机结印,意图从他手底逃脱或者设法自尽。
  想必般若早已不甘受到组织的控制,于是长期对上层隐瞒自己掌握境界的事实,暗中凭借境界之能设法挣脱。
  他说得那些,凭借空间系的能力,确有可能做到,尤其是【境界】这种空间系最高级别能力,虽然般若掌握的程度远逊李瞬,但境界的神异之处,不入此门是不会了解的。
  进入境界之中的事物,会处于虚实之间的不确定状态,既非完全的毁灭,也非完全的存在。这一秒可能是虚实相生,下一秒可能就是虚实互灭。
  这种“凝滞态”产生的暧昧感,能够有效的模糊乃至隔绝远距离的感知。
  而且据倾国所言,三尸神是每十年一次补充【权能】,像这种图谋甚大,潜伏极深的秘密结社,不可能经常有机会碰头见面,连互相联络都必须少之又少,否则神州各路牛鬼蛇神可不是吃干饭的,太容易走漏风声。
  所以这十年一次的机会,很可能也是三尸神中、高级成员的聚头机会,此外的时间,他们大概率是不会轻易见面的,这就给般若这样有私心的人提供了操作的时间和空间。
  说起来,与般若·八荒同列的倾国·七伤,也并非三尸神组织的忠犬。
  倾国虽然残忍狡诈,罪孽滔天,但从她不经意流露的只字片语间,隐约能察觉她对组织的态度。
  她厌恶组织给她的那个如标记般随意的命名,且对陆蝮、络九等死士或拟造物的命运,颇有一种微妙的共情。
  更厉害的是,她居然设法在死海暗中建造殿堂,而后瞒天过海,在其中孕育了一个本不该存在于世的子嗣尸神婴。
  可想而知,这世上岂有绝对的忠诚,任何人哪怕是奴仆,在掌握了足够的实力、权势之后,都会萌生私心,而不是完全无脑地忠于主人。
  除此之外,李瞬总算得知了紫色兽首烙印的名称,【虎符】。
  所谓虎符,那是旧历时期一国之主调兵遣将使用的凭契,形制是可以一分为二的虎状令牌,统兵将领必须将两部分勘合方能调动。
  这种机制虽古老但好用,哪怕到了当代,各种部队如长安卫戍部队、神威军、南斗部队等,也仍旧或多或少存在这样的机制,历久弥新。
  “用以调兵的、组合而成的兽首”,确实贴合那狰狞刺青的结构与功效。
  得知此情,处于阎摩心中,神思明敏清晰的猎人霎时间又产生了联想。
  【权能】印信,【虎符】刺青,这些符号都象征着自上而下的绝对权力,象征着一种权力的赐予,仿佛生杀予夺随心,且均与刀兵杀伐,统军率阵有关,透着浓浓的军阵气息。
  这背后是否存在什么意味,与尸仆们的名称是否有所关联?
  现有的线索不足,无法做出成形的推断,李瞬暂时把疑问搁置,盯住般若,淡淡道:
  “你似乎还在心存侥幸啊。”
  般若听见这话人都忍不住一抖。
  “自相矛盾,前不搭后,既破解了束缚,又有什么说不出?”
  “阁,阁下,您误会了!口业、身业虽不在,可最重要的意业,我却始终找不到破解的方法啊!”
  见李瞬一副似乎还要动手的架势,般若哪能绷住,赶忙解释道:
  “组织给成员施加的,藏于虎符之中的控制秘法,叫做【业障】,共分口、身、意三重。”
  “受术之人,若将组织相关情报说出,即会触发口业,遭到灭杀;如果身怀组织机密重伤濒死或已死,即会触发身业,销毁尸体,凭借口、身两种业障,已经能够控制绝大多数成员。”
  “直属于三主的尸仆,或接触到较多组织内秘密的核心成员,则还会被施加意业,改造思想,抹灭一切反抗组织、敌对组织、破坏组织的念头。”
  般若颤抖着不断扭动身躯,将自己调整到相对舒服的姿势,忍痛道:
  “我虽然设法挣脱了部分业障束缚,但并不是打算背叛组织,只是厌恶性命被牵制在他人手中的感觉。”
  “您的问题,我只能答到我隶属于【神主】麾下的程度,再多的部分,在意业的判定中就属于损害组织利益了,若要强行开口,我的意识会被直接抹杀。”
  般若的供词,让李瞬再次确认,【业力】即是三尸神诡异力量的来源。
  业力是完全独立于现行灵能体系的一种力量体系,其不以破坏力见长,而是在各种匪夷所思的领域内效果拔群,般若所说,大抵不假。
  “原来如此。”
  李瞬颔首,却又摇了摇头:
  “那你没用了。”
  告死阎刀上玄冥氤氲,黄泉萦绕,巨大的刀芒呼吸间凝炼,只这一刀,便能将般若当场碾为齑粉。
  般若见势不妙,声嘶力竭地呼吼起来:
  “且,且慢!阁下!我和盘托出,只是为表绝无欺瞒的诚意,我实有一物,一定能换我一命啊!”
  “哦?”
  “她!”
  般若猛然指向不远处的明空。
  李瞬停刀。
  战端一启,明空就已经被君位威压所慑,软倒在地,以她柔弱的身躯,甚至无法承受两名君位战斗的余波,用波普护住自己,已经是她唯一能做的事情了。
  两大君位的厮杀之中,她毫无存在感,没有人去处理她,她也动弹不得,只能咬牙支撑着自己不被交战的余波冲击到晕厥。
  然而此时,孱弱的少女却忽然成了场中的焦点。
  “就是她!明空!我能帮您得到她!”
  般若吞咽着口水,疾声道:
  “三代之女,帝姬明空,白鹿院神子,绝世的天才!她的价值比这整座长安城还珍贵!如果没有她,就不会有今天的长安!”
  “她一个人就主导了长安所有最机密的项目,不论天上地下,到处都是她的成果,浮游车、传送通道、地天结阵、空间稳定器、虚灵战斗服、跨空域传讯装置、全域封绝素材…是她,全是她!对了,还有天理概装,长安筹备了整整十年,大贤者视为长安崛起之基的超级武器!”
  见李瞬似乎没动作,般若飞快加码:
  “天赐给她无穷的智慧,却没赐给她保护自己的力量,您也看到了,她脆弱得像张纸一样!”
  “以您的手段,只需略施小计,就能将她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届时进则大业可成,退一万步,也可待价而沽。阁下,您难道不想得到她吗?”
  般若越说越快,铺满血丝的眼睛里闪烁近乎癫狂的光芒:
  “您肯定会心有疑虑,是,她身具长安最高规格的守备,想要动她,不啻于一人挑战整个长安。我毫不夸张地说,哪怕您的境界强到能把第二个活人装进去,您也无法把她带离长安。”
  “但我可以。”
  “我是大贤者多年的心腹,在长安掌握无数门路,必能帮您把她神不知鬼不觉地偷出长安,只要您饶我一命,以任何方式约束、控制我都可以,只要您饶我一命!”
  般若一口气把他拿来换命的条件全盘吐出,他满眼希冀,等待着李瞬的表态。
  他不信李瞬这么强大的存在没有野心,他不信世界上真有人能抵制住明空那份天慧的诱惑,这份筹码抛出来,即便对方不尽信,自己至少也能获得一些苟延残喘的机会,至少不必再遭受那样的酷刑。
  少顷,他终于听到眼前的神秘人开口,轻轻吐出了一个字。
  “哦?”
  “您不相信?”般若急切道,“明空的价值我一分一毫都没有夸大,我也真的有办法,只求您饶我一命!”
  “哦?”
  “您…嗷嗷嗷嗷啊啊啊——”
  幽冷的寒芒闪烁,竟一刀将般若的右臂整个斜斩下来,当即血喷如泉。
  “哦?”
  般若的左臂不复存在。
  “哦?”
  接着是左腿。
  “哦?”
  而后右腿。
  “脆弱?”
  他漠然道:
  “你比纸还好切,我怎么觉得,是你更脆弱啊。”
  他的神情如冻结般不见任何波动,近乎实质化的森冷杀意却如狂暴的海啸潮潮堆高、席卷,一浪高过一浪,摧枯拉朽要将一切都淹没。
  就在这波倾浪覆如死一般的世界里,一只小小的、颤抖的手,却坚定地拉住了行将堕入深渊的阎摩的衣角。
  ————————
  节日快乐大家~早早更新,先溜了!

第二百二十六章 我是你哥
  昼间,苍星道场。
  李映轻手轻脚地站在卧房门口,踌躇不定。
  要不要进去呢?
  小小的女孩攥着小小的拳头,神色不时变幻,那一日的惊变仿佛还在眼前。
  暴走的机械,血流的道场,颤抖的双腿,恐怖的剑压...
  最终,全部被那一道决绝背影的光华所淹没。
  笨蛋。
  只有身体比脑子更快的笨蛋才会做出那种骇人听闻的行动。
  可...
  ...笨蛋。
  笨蛋。
  李映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从来都充满了奇思妙想的脑袋里,今天却昏昏沉沉一片空白,就这么鬼使神差地走到这里。
  正在犹豫不决的当下,卧房的门忽然缓缓打开,一道纤长的倩影悄然退出来。
  “啊,姐...”
  被撞了个正着,小李映的脸色颇有些窘迫。
  屋里走出来的正是端着白瓷碗碟的长姐李照。
  虽止豆蔻年华,眉目明丽的少女却已是举止端方,顾盼优容,可以想见,未来该是何等风华绝代的美人。
  哪个女孩不爱美呢,即便已经初露几分科学怪人的潜质,此时还是个黄毛丫头的李映也难免常常对自家长姐的丰神生出惊艳和歆羡之感。
  当然,这会儿她心里不是这些,而是尴尬和惴惴不安。
  昨天下午机械暴走事发之后,向来对万事都镇之以静的大姐少见地动了怒,几刀就把那仍在狂暴中的机械斩成了齑粉。
  父亲教的刀术...是那样凌厉凶猛的吗?
  李映看不懂,一系列的惊变对她幼小的心灵冲击力还是太大了,她懵懵地看着父亲救护倒地不起的弟子们,看着大姐匆匆把那个笨蛋抱入卧房。
  从昨天开始就没看到大姐了,她大约是陪在病榻前寸步不离,直到现在吧。
  是了,她对那个笨蛋一直都是有点特别的,出了这种事,大姐绝对气坏了。
  大姐有多可怕,只看那些来道场寻衅滋事收保护费的小混混落得什么下场就知道了。
  据说当天就畏罪自首,恨不得立刻去蹲执夜府的监牢都不愿再面对大姐的人也是有的。
  这下子肯定会被狠狠教训的。
  但是没办法,做错了事就要承受代价,她还只是被教训,那个笨蛋都已经...
  李映心中黯然,却也站定了脚步,硬着头皮看向李照。
  但想象之中的训斥或冷遇并没有发生。
  “阿瞬快醒了。”
  李照朝房门努了努嘴,微微一笑:
  “时间留给你了,有话要说的话,可别犹豫,阿瞬他最怕直球了。”
  “诶?”
  李映的小脸蛋肉眼可见地泛红起来。
  就,就这么明显吗...?
  李照不禁莞尔,朝自家小妹眨了眨眼,旋即离去,剩李映独自在风中凌乱。
  李映终究不是婆婆妈妈的性格,她咬了咬嘴唇,轻推房门。
  如李照所言,李瞬正静静地卧床沉睡,鼻息沉沉,呼吸悠长,倒是看不出是否快要醒来。
  嗅着室内弥漫的药香,李映放低了动静,缓步走到床畔。
  床上的少年套着一件宽大的衬衫,里面则包扎得简直跟动画里的绷带怪人一样,只露出一张脸颊肿得老高的脸,外露的皮肤上,稍微细看便明显能看到一块块掩盖不住的淤青淤紫。
  李映顿时就觉得鼻子有点酸。
  笨蛋。
  笨蛋。
  笨蛋...哥哥。
  女孩的视线迅速地模糊,泪水盈盈,沁满眼眶,眼见就忍不住要跌落下来。
  天性倔强的女孩下意识地攥住手头近处能抓握的东西,本能地去掩饰汹涌的情感,仿佛有着坚硬外壳的蚌,竭力地不去让柔软和脆弱外露出来。
  少顷,窸窸窣窣的动静伴着突如其来的异质杀意,陡然浮现于寂静的房中。
  李映这才发现自己抓到的是少年衬衫的一角,她好像把他吵醒了。
  下一刻,李瞬果然睁眼,从床上翻身坐起,只是似乎仍未回神,失神的目光中仍存着未散尽的凶狠与决绝,仿佛还在直面强敌。
  李映的呼吸为之骤停,那一秒钟,她有种仿佛被什么危险的东西盯上的错觉。
  不过少年无意识中环视四周的眸光很快扫到了床畔的李映,顿时仿佛注入了灵魂一般,整个人变得鲜活了起来。
  他长长出了一口气,心有余悸道:
  “呼!吓死我了!小不点,你别跟鬼一样突然出现啊!”
  刚才还颇觉异样的李映顿时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果然,这家伙还是一如既往的笨蛋,一开口就马上破功了,明明刚才还觉得很对不起他来着...
  “那什么...怎么就你这家伙在啊,真是的,老爹呢,阿姐呢?哎,好痛好痛!”
  李瞬明显没留意到少女飞快擦拭眼角的动作,大大咧咧地龇牙咧嘴着打量自己浑身的伤情,一面嘟嘟囔囔地抱怨着。
  若还在以往,李映觉得自己肯定少不得又要被他气得青筋直跳、尖锐以怼了。
  但经历了昨日的风波,她的世界已经发生了巨大的改变。
  她知道,眼前这个少年哪怕平凡到平庸,哪怕粗神经到招恼,她也再也不会用以往那样刻薄抵触的态度对待他了。
  她想要修复这段关系,她想要找回,想要弥补一直以来对他的伤害和亏欠。
  父亲说过,永远要珍惜真正爱你的人。
  李映年纪尚小,还没有具备读懂这句话里意味的阅历,但在女孩的眼里心中,少年那决然的背影已深深镂刻入她心底一角,恒久地光芒万丈。
  “哥。”
  “说了多少次别总是没大没小的对兄长指名道——啊?”
  病榻上的少年一怔,而后狠狠吞了口口水,眼珠子差点没瞪出来。
  “呃...是,是什么整蛊吗?”
  他愣愣地盯着女孩,下巴都快掉下来了。
  要知道除了她刚学会说话的那天,这小不点可就再这么没叫过他了。
  不对不对,一定有鬼,老爹说过,事出反常必有妖,没错,小不点肯定在哪里等着我呢,陷阱,一定有陷阱!
  李瞬神色连变,缩了缩脖子,眼神不住地四处扫量,试图找出什么机关来。
  噗,瞧他这傻样。
  李映不禁有点想笑,不过她还是忍住了。
  就是现在,要好好地把心意传达给他。
  “对不起。”
  女孩抬起头,与少年的眼神直直相对,虽然有些笨拙,但努力地、尽全力地克服窘迫,磕磕绊绊地吐出心声。
  “我很内疚,我,我知道以前是我不对了,以后、以后都不会了。”
  青眸闪烁,她忐忑地攥紧了拳。
  她不知道少年会怎样回答,毕竟是她一直以来都不喜欢甚至不想要维持两人的关系,是她从最开始就把他一直推开,他不原谅自己,也是合理的、应当的。
  犹自不敢相信,怔愣许久的李瞬微微低头。
  他看到少女紧紧攥住他衣角的手。
  “傻...说这些干嘛,我是你哥。”
  还未及李映反应,少年从床上跃下,匆匆道:
  “那什么我去看看阿姐和老爹,你,你坐会儿!”
  李映望着他逃也似地窜出房门,终于忍俊不禁。
  大姐说的对,他是真的很怕直球呢。
  时光荏苒,小小的确幸,终究与美好的往昔一同淹没于命运的狂澜里。
  往事俱往,然而往日的风,悄然吹入今夜的杀场。
  被削去了四肢濒临死亡的般若难以置信地看到,那个将他这高贵的空间系君位屠戮凌虐如猪狗的杀神,竟被孱弱的少女拉住,而后居然就这么停下了动作。
  乱了,全乱了。
  般若看不懂,他已经完全看不懂这个世界了。
  “你是...谁?”
  少女咬着唇陡然发问,略沙哑的清冷嗓音回荡在夜风里。
  沉默。
  无人回答。
  ——————
  晚点还有。

第二百二十七章 终于...找到你了
  “你是...谁?”
  明空的声音略沙哑的清冷。
  少女目睹了这场残忍的虐杀全程,从最初的恐惧、惊怖到迟疑、犹豫,某一刻,她终于坚定了一个想法,决然地一头扎进那愈发冰冷悚然的杀气漩涡中。
  她其实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做,凌虐般若的神秘人实在太危险了,他周身漆黑的杀意漩涡越来越深重,仿佛仅凭杀意就能形成实质化的领域,以她这点实力、体质,稍有不慎就可能触之则死。
  但她的身体比脑子动得更快,她挣扎着拼尽全身的力量,穿透层层冰冷如实质的杀意,紧紧攥住了始终背对着她,全身被黑雾笼罩的神秘来客。
  ——李瞬。
  “你对付般若,是...为了保护我吗?”少女再问。
  李瞬僵硬地停滞在原地。
  面对问题,他沉默不答。
  明空,不,李映的问题,他没有回答,无法回答。
  日夜牵念的小妹就在眼前身后,李瞬却迟迟没有处理,没有掩护,没有接近,甚至连话都不准备说一句。
  其实打从一开始,他就没有接触她的打算。
  不是不想,不是不敢,而是不能。
  沉入阎摩之心的李瞬,处于绝对理性的状态,一切情绪已经被彻底抹消,除了越发旺盛恣肆的杀意,他的一切思考都如同冰冷的计算机般有条不紊地指向利益最大化。
  “想”或“敢”这样的情绪在他的脑海中已经不存在,唯一的思考仅有“能或不能”。
  若非因为真相过于残忍而激起的强烈情感与阎摩心中的杀意混合,导致他的意志决绝,今夜必须一开杀戒以抚慰内心的空洞、空虚,他甚至不会选择对般若设局。
  事实上在这一时点,掩藏己身的存在才是最优的选择。
  经由他的推动,长安的局势已经足够糜烂了,此时如果再对长安矛盾的核心之一“明空”伸手,无疑是在长安实控者的雷点上跳舞,目前还未积蓄集结起来的反理事会力量很可能会被逐个察觉,各个击破,再也无法形成合力。
  要知道,直到目前为止,理事会整体而言还是压制着官房的。
  正治上,存在利益整体对四合一利益合体的压制,主动对被动的压制,大义名分上的压制,军事上,能够调动长安终极战争兵器和垣宿九君整体的,也是理事会而不是官房。
  官房唯一占有的一点便宜,就是在各宿区的根基较深,经济上比较充裕,不受钳制甚至可以反钳制,不过理事会也有鬼市以对抗。
  大局之外,还有一点也同样关键。
  阎摩心是玄冥本相的高级形态,换言之,李瞬现在已经在扮演【日冕】。
  在局面没有清晰之前,日冕的秘密不能有任何暴露的风险。
  所以,在李瞬选择堕入玄冥后的第一秒,答案便早已经明确而清晰地摆在他眼前。
  ——至少今晚,他不可以跟李映相认。
  兄妹相认无非是一时的情感满足,但对长远而言,不仅毫无收益,反受其害。
  今夜事毕之后,势必在长安全境掀起前所未有的动荡,一名君位的死亡,尤其是大贤者直属君位的死亡,已然动摇了长安【垣宿九君】的势力格局,这比长安银行遭劫的后果更严重。
  后续将会掀起如何的风波,是好是坏,即便是现在已经将长安全局都通盘看透的李瞬也无法预料,哪怕出现什么不利的后果,他也只能去承担。
  因为对李瞬而言,控制李映是理事会的原罪,无论处于理性还是非理性的状态,李瞬都将视理事会、大贤者之流如仇雠。
  今夜杀死般若以报复理事会,是不论处于理性与否、何种状态的李瞬都一定会去做的选择。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李照赢麻了。
  在她的一手操纵下,最终的结果如她所想,李瞬将会按照她规划的路线,整合所有反理事会势力,朝向长安的正统举起反旗。
  如果不是处于阎摩心状态,李瞬大概会感到狠狠的讽刺和愤怒,讽刺对无法堪破也无法打破阳谋的自己,愤怒对将家人的情感利用如棋子的李照。
  可惜,也可以说,所幸,他沉入了阎摩心。
  他体会不到这些情绪,他只会去理性地思考这些情况将会带来的后果,和事态的发展。
  对了,还有杀戮。
  般若这个虫子一样的东西,既然已经榨不出价值了,那就该死了。
  但是单纯杀了他一点没有意思...哦不,是他或许有复活权能,万一杀了他还能复活呢?
  所以不如再施虐...哦,再尝试刑讯他一会儿。
  周边的空间已被玄冥境界禁绝,全长安不会有任何一只虫子能察觉到这里发生的事情,大可以尽情地施为。
  开膛破腹已经玩过了,那就砍掉四肢做成人彘,等会再剥皮好了。
  ...
  漆黑的杀意与恶意悄然侵蚀着李瞬的内心,飞速地影响、引导着他愈发深入所谓的“理性”。
  他没有也根本不会注意到,现在的他,甚至比他所愤怒痛恨的李照还要更为残忍、更为冷漠。
  李照是高踞九重俯瞰众生的帝王,他现在却简直是审判众生的神魔,仿佛拥有无穷的力量和无限的所谓理性,一切众生平等如虫豸,在他眼里卑微不足道,以至于他可以对任何生命做出生杀予夺的裁决。
  他很清楚,深渊就在眼前,就在脚下,但那就是力量,就是理性,就是至高无上的一切,为什么要拒绝?
  堕入玄冥是他自己的选择,他是凭借着自己的“理性”,主动拥抱深渊的,没有任何人引诱、强迫。
  一步,一步,走得越发顺畅,无比顺畅,虫子的哀嚎像是这条康庄大道上奏起的交响乐,不断膨胀的杀意混杂着愈发推高的灵能强度,让他愈发不能自持。
  明明如神般无比理性,却又如魔般癫狂爽快,一浪高过一浪,根本无法停下。
  直到...此刻。
  “你为什么要遮掩自己的面容,是怕被人...被我认出来吗?”
  明空死死地攥着那片漆黑的衣角。
  她已经被那实质化的杀意慑得浑身如筛糠般颤抖。
  但她不怕。
  她不怕死,很久以前,她就萌生过弃世之念,她对自己的生死并不放在心上,大贤者对她的心理控制,也非对她本人的生命威胁,而是侧重于株连。
  所以她决绝地继续发问:
  “你...为什么不说话?如果我说的不对,你可以否定我,你可以杀死我!!”
  李瞬沉默着。
  她竭力地深深吸了口气,星眸垂雨露,凄声如泣诉:
  “你,是...白焰,对么?”
  李瞬仍旧沉默着。
  “为什么?!为什么要为我做到这种程度?我不值得的,我什么也没有给过你,我也什么都不能给你,你做什么都是徒劳的,我说过了,我说过了!可你为什么为什么每一次都要这样出生入死地保护我啊!?”
  “你到底在干什么啊?笨蛋...”
  轰!
  李瞬周身那漆黑乌麻的浓密黑云,此刻轰然动摇颤抖,而后竟如飘雪般纷散。
  般若简直看得世界观都要崩坏掉。
  以超出想象的残忍行径,如行刑般从头到尾凌虐了他的神秘人,却只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女而无法动弹,乃至灵能失衡逸散。
  不过他也已经没闲暇再考量这些了,因为不止世界观,他整个人都已经崩坏扭曲得破破烂烂,他的生命力已经彻底被放干,走到了尽头。
  曾几何时他无数的敌人也是如此,他毫无容赦甚至带着愉快喜悦地将他们玩弄致死,天道轮回,今天好像轮到他了。
  他知道自己要死了,他不甘心,但他的死已经是必然了,可他还是不甘心。
  于是他歇斯底里、声嘶力竭地发出最后的控诉:
  “你!是!谁!白焰!你他妈是谁!你他妈的到底是谁!!”
  这将死之际震耳欲聋的咆哮质问,仿佛洪钟大吕,将猎人从沉默中唤醒。
  “...我是她哥。”
  黑云散尽。
  猎人似自嘲地低笑了声,眼底再不见如神魔般的冷漠。
  手起刀落,干净利落地让般若解脱,他缓缓转身,褪去一切伪装,顺着衣角反握住目瞪口呆犹自未回过神来的少女,神情歉然。
  “终于...找到你了。”
  ————————
  终于,我也了却一桩心事。

第二百二十八章 属于李瞬与李映的物语
  渡尽劫波,猎人归来。
  在即将堕入深渊的最后关头,他被小妹竭尽全力地拉住,最终,她亲手将他从那无间的地狱中挽救。
  小小的手虽小虽弱,可正是这只小手的主人,决然冒着完全未知的危险,义无反顾地冲向他,试图解救他,而那时她甚至还不知道他是她的兄长,只是猜测他或许是白焰,是曾帮助她、保护她的人。
  这是一种朴素的、纯粹的善良,一种...高贵的善良。
  一个自幼少时起就被生活无情摧残、被世界恶意以待的小姑娘,遍历世情后仍能保持这样质朴的善意,她无疑是高贵的,远比这卑劣的世界更高贵。
  面对这样的小妹,李瞬终于做出了属于自己的选择。
  长远利益也好,身份秘密也罢,在这一刻都退居后列。
  源于血脉的远古愤怒也好,藏于渊底的深沉杀意也罢,在这一刻都烟消云散。
  此时此刻,这里没有日冕,没有苍星,没有阎摩,没有苍龙,只有一个一直在寻找自家妹妹的兄长,一个笨拙的青年,一个...不合格的哥哥。
  若再不能坦诚与她相见相认,还在为什么情感、利益、身份、心魔所困,那就不是李瞬,不是他信守的道了。
  一时的情感满足?
  阎摩,别说笑了。
  她是我活着的意义。
  有什么后果,我一肩来扛。
  长年积累的心魔一触即碎,对家人的思念与爱跨越了一切,让漂泊的孤鹰找到了落点,收敛起伤痕累累的翅膀。
  他轻轻牵住了少女的手,似自嘲地低笑了声,而后脱下一切伪装,毫无保留地对她露出真容。
  或许是因为阎摩心状态的余威犹未散去,已经从那种危险的“理性”状态下脱出的李瞬,此时其实并没有过于激烈的心绪。
  但整整十年份的思念和牵挂如抹不去的烙印,深深刻在他的心头,那些激越与感动转化为细水长流的无微不至,反而令这份久违的情感变得愈发馥郁悠长。
  与猎人夹杂着复杂的歉意与温柔,隐约还能捕捉到一抹忐忑的目光相对,看着那张似陌生似熟悉的冷锐面庞,明空,或者说李映有一时间的茫然。
  不过她强大堪比超级计算机的记忆力和分析力,令她在看到那张脸的一瞬间,就在脑海中交叉比对推演了所有的排列组合。
  少年的容貌没有大改,只是变得更加深邃、冷峻,更加锐利,棱角分明。
  她一下子就得到了笃定到不能再笃定的答案。
  而且,其实不需要这样的。
  她分明知道的,除了真正爱她的人,这世上,再不会有人用这样的眼神看她。
  世上没有人会爱明空,所以她根本无需分析什么,就知道眼前这个神态气质都与记忆中的笨拙少年迥然有别的男人,没有撒谎。
  “...哥?”
  李映冷清的声音里压着明显的颤抖:
  “是你,是真的,真的是...真的?”
  哪怕确定笃定,话到嘴边,少女犹自不禁犹疑。
  而泪水已经先一步不受控制地涌出眼眶。
  李瞬还牵着她小小的手,当然能感觉到她渐趋激荡的心绪。
  他不觉紧了紧手心。
  他有很多话想说,有很多情想诉,他有太久的思念,他想把全部的疼爱和关怀都留给她。
  然而回答尚未出口,李瞬的瞳孔猛然一缩。
  眼前,少女的身体状态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生异常。
  她的脉搏突兀地加快,转瞬间血流狂涌,面上一下子泛起不正常的红晕,紧接着整个身体开始过热,很快变得又红又烫,简直如同一只煮熟的虾。
  那是何等的高热,甚至可以看到她额头上已然冒出薄薄的蒸汽。
  只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她的皮肤就变得几近透明,浑身的脉络几乎都能从体表看见。
  整个人就像是...在燃烧。
  小巧精致的五官因为身体内燃产生的过度痛苦,扭曲成一片狰狞的痛苦模样。
  她死死地咬着唇,薄薄的唇瓣都已经开始发紫。
  下一刻,他便看到少女的手下意识就揣入了口袋中,握住了什么。
  李瞬只觉得心口闷痛。
  只看那轮廓,就猜得出那究竟是何物。
  若所料不差,那是一只药瓶。
  李瞬早前就发现,现在更是意识到,长久以来,因为境况的特殊性,李映一直在竭力压抑己身的情感,将自己变成难以接近孑然一身的状态。
  为了达成这目的,她给自己强化心理暗示,将这种压抑强行赋予本能,让身体成为心神失守时的最后一道防线,甚至准备了从生理上控制情绪的药物。
  这就是她体内黑苏罗成分的来源。
  但...天性终究难以抹杀,在此刻兄妹重逢这样足以冲垮她全部防线的激荡情感波动面前,不论是心理还是生理的压制,早已失去了意义。
  走到这一步,少女下意识地就要去寻求药物的辅助。
  一个人连哭都无法任性地哭,笑都无法自由地笑,不啻于一种巨大的悲哀。
  可对于少女来说,世界施加于她的深重悲哀,却是她一时解脱痛苦的解药,是她与冰冷的现实对抗的方式,尽管这种对抗的底色,完全是异常饮鸩止渴的徒劳。
  好在,现在,李瞬来了。
  他再也不会让这样的事情继续下去了。
  李瞬单膝跪地,与少女视线平齐,温柔而有力按捺住她揣在口袋里颤抖的手。
  李映那双因苦痛而显得愈发凄婉的眼眸蕴着泪光,祈求般望向李瞬。
  猎人轻轻摇头。
  “小映可以哭,不用忍。我来了,有我在,想怎么都可以。”
  他的声音前所未有地温柔:
  “不用怕,有什么,我来担。”
  被猎人目光中的坚定和温暖所感,李映紧攥的小手闻言真的微松。
  “哥...”
  连呼吸都开始变得困难的少女已经站不住身子,整个人摇摇欲坠,李瞬眼疾手快,顺势把她小小的身体拥入怀里。
  “哥...”
  她气息微弱地哽咽着:
  “我想你了,我好想你。”
  “我在。”
  对至亲的家人,李瞬心中没有任何隔阂,哪怕暌违十年,兄妹俩早已变得截然不同,甚至与记忆中相比显得都过于陌生,但...家人就是家人,可以托付一切的家人。
  她是他的妹妹,只这一点,就足够了。
  “我在。”猎人低声呢喃。
  “呜...呜呜呜...”
  许是有了这一句话打底,李映艰难却努力地,一点一点地松开了手中的药瓶。
  她终于能放下一切长年对自我的束缚和压抑,心怀无比的忐忑和期盼,长久以来第一次完全地释放自我,任由那些激荡的情感在胸中肆意奔流。
  于此,那一抔青色焰火终于再无藩篱,自少女双眸之底熊熊炽燃。
  清冷,剔透,永燃无熄。
  李瞬心底再无一点忧虑,深深拥住他牵念了十年的小妹,李映则哽咽着贴靠在他坚实的胸膛,在十年来从未有过的安全感和依靠感之中,尽情地发泄着长久以来压抑的情绪。
  泪水逐渐濡湿了李瞬的衣衫。
  脱下名为“明空”的冰冷面具,李映只是个需要家人疼爱的女孩,别家的丫头在这个年纪还在读书,正在享受青春,而她却已经在地天之间颠沛流离,早早尝遍了人间苦楚。
  “我...我不想哭的,哥,我知道的,我打小就知道,掉眼泪是最没用的,可...我好怕。”
  “广山的林伯死了,莫水的祝伯...死了,黑蛮的张叔、白蛮的胡叔...全都...连琼姨都重伤不支。真的,真的好怕,每一天都...”
  “...不敢逃,逃不掉,在这里,连想一死了之都做不到,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少女凌乱地呢喃着碎片般的低语,将那些深藏于心的恐惧、担忧、矛盾、压抑统统倾诉。
  李瞬默然。
  即便到现在,他对小妹的经历也知之不详,可仅仅是他到长安以后所接触、了解到的,就已经令他倍感愤怒与煎熬。
  “没事了,现在没事了。”
  猎人眉锋如刀,冷声道:
  “小映,我会让欺负你的人付出代价,所有人,我保证。”
  话里的寒意将李映一下子兄妹重逢的沉浸中唤起,她当即急切道:
  “哥!不要,你不可以再变成刚才那种样子了!”
  “...嗯?”
  “你不知道你刚才的状态多危险,你的感情和人性都好像消失了,残忍、暴戾,整个人像是一台机器,一台被杀心支配的傀儡。”
  她疾声道:
  “我不要,我不要你变成那样,如果是那样的你,我不知道怎么去抱着靠着,我只会觉得害怕。”
  李映直直地盯着有些发怔的李瞬,眼里的泪花还没干,却一字一顿地认真道:
  “李瞬,你是我哥,你绝对不可以变成怪物,你答应我!”
  “...我知道了。”李瞬迟疑片刻,微微颔首。
  傻丫头。
  但是,这种感觉真的很好。
  没有原因,没有条件,没有理由,却真挚恳切、推心入腹的温暖、关切与爱,这世上,唯有家人。
  “那...小映,先起来吧,我把残局收拾一下,我们尽快撤离这里。”
  情况终究刻不容缓,再享受了片刻美好的氛围,李瞬便拄着告死阎刀,扶李映起身。
  李映这时才察觉反常,问道:
  “哥,你们交战这么久,怎么附近一点动静都没有?”
  她知道君位伟力的波动是无法掩饰的,哥哥和般若两名君位同时在白鹿院暗区大打出手,周围到现在却仍旧安静,这不符合长安的警备效率。
  “因为我们现在所处的是一片用境界剪切、折叠过的空间,与外界无涉。”
  李瞬温声解释道:
  “以我对般若出的第一刀为发端,整片区域都被我以境界封绝,这种状态大约还能维系五六分钟的样子。”
  说这话,他手头不停,用特殊弹快速清理了战斗痕迹之后,一边探手摸般若的尸体搜刮战利品、翻看皮肤,一边收集他的断肢残片,而后迅速从压缩包里取出精制绳结和特制收纳袋,飞快地给般若的尸身打包。
  一具三尸神尸仆的尸体,是很有研究价值的,倾国的没能保留,那么目前阶段,般若就成了孤品。
  而且般若的话里有一点让李瞬很在意——般若把【虎符】移植到了特制的分身上,并藏在某个特别开辟的稳固境界之中,以此规避组织上层对他的控制和监察。
  如果能够溯源找到这一块仍旧“活着”的虎符,对破解三尸神的隐秘,或许会起到强大的助力。
  这边李瞬在风卷残云般打扫战场,那边旁观的李映眼神里有些微妙的古怪。
  毕竟是盖代的天才,短暂的情感宣泄过后,少女已然恢复了平日的明敏,迅速接受了鹰钩鼻、白焰和哥哥李瞬之间画上等号的现状。
  虽然如此,但看着自家兄长这般老练娴熟清扫战场的姿态,还是会萌生一种奇怪的违和感。
  如果他只是白焰,那她不说无动于衷,但反正不会有什么多余的联想。
  可当这两个身份连在一起,她就难免会把他代入十多年前那个笨拙的小鬼,那个曾经她特别讨厌,后来却愈发信赖依恋的少年。
  说起来,哥哥他现在变得好强。
  像般若那样实力超人的君位,在那种危险状态下的他刀下,竟然都不是一合之敌,连空间系能力都被全面碾压。
  虽然那种状态真的很危险,但也真的很强、很强。
  而即便没进入那样状态的此刻,他也给自己一种很扎实的安心感。
  是啊,他还是白焰,那个把自己从倾覆的校车上救下,还亲手斩杀了倾国的强大猎人。
  十年,十年呢。
  时间把所有人都彻底改变了,不论是姐姐,哥哥,还是自己。
  这十年,他都经历了什么呢?
  少女不禁脱口道:
  “哥,你现在好厉害。”
  面对至亲的兄长,她不用再去掩饰自己的想法,这种想到什么就可以说什么的感觉,让她仿佛梦回十年前的李家道场。
  对家人,她可以畅所欲言,随性而自由地抒发心情和感想,而不用事事压抑,处处忍耐,连那双青眼都要想方设法地隐藏。
  李瞬闻言,手上动作微停,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便只摇头轻笑了一声。
  李映却只觉得鼻子一酸。
  那个只练会了一招剑术就臭屁起来的少年呢?
  那个难得考一次高分就恨不得满世界去炫耀的少年呢?
  那个曾经飞扬快意的少年,如今,如今怎么就能这般轻描淡写地...
  她不自觉地捂住心口。
  她意识到,那个曾经飞扬快意的少年,早已被埋葬了。
  她觉得很难受,喘不过气的难受,比她自我压抑的时候还要难受。
  “...李瞬!”
  “嗯?”
  李瞬反手一刀切断了绳结,完成给包装扎口的最后一步,疑惑地回身。
  不只是因为李映指名道姓地唤他,还有她自站起来之后明明就已经收拾好情绪了,这时他却分明再度听到了泣音。
  “小不点,你以前也不是哭包啊,现在更不是,怎么今天就光顾着掉眼泪了?”他无奈道。
  “你笨蛋!”
  李瞬一脸懵逼。
  “笨蛋!笨蛋!笨蛋!”
  李映骂的好凶,可她咬着唇,青色瞳眸里却分明写满了委屈和心疼。
  对他的。
  少顷,少女突然上前一步,靠他很近,仰头看他。
  李瞬有些没反应过来,不知道她想干什么。
  却见她抬起衣袖,轻轻擦拭他的脸颊眼角。
  “...对自己好一点啊,笨蛋哥哥。”
  李瞬一怔。
  这时他方才察觉,不知什么时候,他已潸然泪下。
  —————————
  给阿瞬和安酥的一场梦写了一点好康的补完,感兴趣的读者可以加群,群号在简介。

第二百二十九章 我终将猎下这人间
  深夜三时,暗区零号室。
  一如前夜,李映如法炮制,悄无声息地把李瞬放进实验室中。
  这里已经重新收拾过,不见般若肆虐过后的痕迹,依旧是简单到单薄的陈设——泡面桌、热水壶、长椅、睡袋、白板和实验台。
  其实两人作为“白焰和明空”已经同来过这里一次,但比起上一次,这一次兄妹俩心里显然都萌生了与前度迥异的想法。
  李映清秀的小脸有些发窘,双颊微红:
  “呀——哥你不然等一分钟再...我,我这里太乱了,白天一直埋头做实验,就忘记收拾了...”
  面对“白焰”的时候,因为并没有特别密切的关系,不需要考虑他的观感如何,所以李映并不在意这些细枝末节。
  但现在她面对的可是阔别已久的哥哥,如今世上唯一可以相依为命的家人,少女自然而然地就想把更好的一面展现在他眼前,被看到她认为的“凌乱”的生活环境,难免会有些羞涩窘迫的感觉。
  的确,白板上东一横西一竖的写着些数据或灵感,实验台上也杂乱地摆满了着五花八门的仪器道具,但李映的关注点显然和李瞬不在一个地方。
  李瞬在意的不是乱不乱,而是小妹整体的生活环境本身。
  “没关系,不忙。”
  李瞬摇头,眼神一黯:
  “一直住在这样的地方,小映,委屈你了。”
  上一次来他就注意到了“明空”的起居用度简单到有些简陋的地步,只是囿于身份,他对此并无多少动容,可现在就不一样了。
  作为哥哥,李瞬只恨不得把世上最好的东西都舍给小妹,现在看她在自己照顾不到的时候居然只能睡睡袋、吃泡面,心里的怜惜、苦涩与内疚可想而知。
  不过李映的想法却自有不同。
  “啊?这里怎么了吗?”
  李映略有些疑惑地歪着头,道:
  “这里离零号室足够近,做实验做记录都方便,可以随时就近实践我的想法。”
  “哥你知道的,我从小睡眠就浅,梦到什么关键的灵感,我还会自行控制大脑醒来,要不是零号室里的对撞机灵能辐射对身体有损害,我估计会直接睡在零号室里。”
  李映说着,笑指着手边的白板道:
  “看,我还在这专门布置了一大块白板。还记得吗?小时候我就特别想要一块白板,嵌在整面墙里,就像这样的,可惜价格又高,道场的墙面又老旧,还有承重问题,不宜大动...”
  “至于泡面...你看,这是环岛商社超限量推出的油豆腐泡面,我偶尔吃过一次,觉得味道还不错,后来环岛商社那边就每个月都会送一些来,堆在屋里都吃不完,其实已经快吃腻了。”
  李瞬:...
  原来是他反应过度,闹了乌龙。
  不过这倒确实是李瞬关心则乱了,仔细一回想就会发现,作为“明空”,小妹在长安全境都行动自由,没有任何被束缚、囚禁、强迫的痕迹,反倒似乎是在白鹿院和理事会都有一定权利。
  关于这一点,除了她直接受到白鹿院院长魏有终老爷子的关照之外,从般若在零号室与她的对话中也能感觉到,般若那样强横恶劣,对她却也多少有几分忌惮。
  而白鹿院的守备部队,暗区的武装,乃至般若在她身上安置空间坐标,虽然是一种监视,但未尝不是保护之意。
  据安酥留下的情报和般若临终的所言,李映几乎主持了长安全部的超机密研究项目,数年来形成了数量堪称恐怖的成果,涵盖各种领域、门类,般若甚至放言,没有她就没有如今的长安。
  但凡她重要程度低一点,都可能被苛待,可谁让他家小妹实在太争气呢?
  代入一下,如果行会得到这么一个宝贝疙瘩,也必然要去想方设法的哄着,外部又不是没有敌人,万一逼停了她的研究,乃至逼死了、逼反了,那才是真的亏。
  得知李映这些年生活得并非想象中那么艰难困苦,至少在物质上她有选择的余地,简洁的生活方式更多出自她个人习惯,李瞬心下算是稍松。
  然而深藏于心底的愤怒,却连哪怕一分一毫都没有减退。
  物质上的充裕就是过得好了么?人身不受束缚就等同于所谓的权利了么?
  大错特错。
  物质的满足掩盖不了精神层面的高压钳制,权利的假象下实是画茧自缚的恐怖牢笼,连哭笑都不由自己的所谓自由,不过是套在控制欲之外的虚伪幌子,就像捕猎的诱饵,滋味越是甘美,毒性就越是深重。
  事实上,他们已经成功了。
  一个十多岁的孤弱少女,要如何才能反抗那些经过精心修饰的,隐藏于蜜饵其中的恶意?
  甚至于“反抗”这种念头本身,都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精神钳制中摇摇欲坠,全靠天性的倔强与不屈维系自我的存在。
  事实就是,孑然一身的少女经由精心的引导和隐秘的操控,全情投入了一个她唯一能够借以逃避这个遍布风刀霜剑的世界的方法,而理事会乃至全长安则藉此突入全新的高速发展期,再次伟大再度辉煌。
  这整座城市都趴在她背上吸血。
  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李瞬的存在,便再没有人能够唤醒李映深度自我压抑的情感。
  待它完全磨灭的那一日,“李映”事实上等同于彻底死去,世间就只余内心空无一物的“明空”。
  好在现在,李瞬来了。
  他以血火为誓,信念为凭,向少女昭示自己的心迹,昭示他毫无犹豫选择面对与承担的决意。
  阎摩心,苍龙意,全都不是猎人的道。
  这一次,他不会再像少年时代,无力地目睹这世界将屏忍泪水的她除外。
  他将与她并肩,在这天上的城邦,掀起反抗的浪潮。
  若世界的恶意仍旧无可违逆,那么届时,他将会赌上一切...猎下这个烂透了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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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至此处,心潮澎湃,近日亦将换回前书名,盼周知。

第二百三十章 阎摩心,苍龙意
  “哥,你还好吗?”
  李映把椅子搬到贴近李瞬的地方,青色瞳眸中闪烁浅浅的关切之意。
  少女敏锐地察觉到从战斗结束之后,哥哥的状态就不太对劲。
  那种虚无空荡的感觉,就跟她吃过药之后的状态有些相像。
  李瞬确实感到些许脱力,并非身体,而在精神层面。
  阎摩心状态的影响显然较苍龙本相显化更为深远,那潜藏在远古血脉中的愤怒已经消退干净,可直到现在,李瞬还未完全从感性的冻结中恢复过来。
  这还是在他与小妹久别重逢之后,心神被莫大的喜悦冲击过的情况下,可以想见阎摩心究竟是一种多么危险的力量。
  “还撑得住。”李瞬摆了摆手。
  “果然,那种力量在侵蚀你的心智。”
  李映神色凝重道:
  “哥,那种力量太危险了,我看过长安收集的所有超过一千万份灵能样本,都从没有见过比你刚才使用的那种异质灵能还要危险的力量。”
  “就好像,它具备某种自我意志一样。”
  李瞬皱起眉。
  小映说的问题,他也意识到了。
  阎摩心,与其看做是李瞬进入某种状态,倒更像是某种意志藉由玄冥进入了李瞬的躯体。
  无独有偶,苍龙本相也是与之类似的力量,所谓“妖血入脑”,原理其实很清晰,实际上就是血脉传承的远古意志意图侵蚀李瞬。
  那倒不一定是一种活着的意志,大概率只是一种意志的烙印或者说执念,但能够在血脉或修炼法中留下这等印记,已经足见其强大。
  阎摩心与苍龙意,两者的危险程度,各种意义上都处于同一层次。
  在他几乎要堕入阎摩心的危急关头,是小妹拼命拉住他,方才挽救了他。
  而苍龙血脉的救赎,则得益于安酥...那个各种意义上,都很了不得的女人。
  在阎摩心的绝对理性状态下,李瞬已将今夜的一切经纬都审视清楚。
  在密室中,他以激将法激发安酥的求生意志是很奏效的,甚至可以说过于奏效。
  以至于在得知李瞬以抢劫长安银行逼宫李照的那一刻,原本一心求死的安酥不仅直接打消了死志,而且还转而开始设法替帝党翻盘。
  为了活命+快速恢复战力,她不惜舍下清白与李瞬双修,借苍龙血脉的力量根除业力的同时,汲取生命力以恢复己身。
  同时为了撕裂李瞬和理事会之间可能存在的暧昧勾连,她留下一纸信笺,揭示了明空的真实身份。
  这一手不仅撕裂了李瞬的情绪,也彻底撕毁了李瞬和理事会之间可能弥合的一切可能。
  到此,李照计划中最后欠缺的一块也告补完:李映的身份,就是她用以遥控李瞬行动的核心诡计。
  不得不说安酥是个狠人,她既能狠下心去自我了断,也能迅速扭转思维方式去不择手段地求活,乃至寻求破局。
  能够如此狠绝,是因为在她的心目中,李照高于包括她自己在内的一切,为实现李照的意志,她可以舍弃廉耻、道德、贞洁乃至性命都在所不惜。
  她所留下的信笺就是最清晰的表态。
  哪怕李瞬救了她的性命,哪怕两人之间发生了超底线的关系,哪怕彼此已经数度纠葛、渐生默契,她仍旧选择留下这致命的后手,与李瞬决绝地划清界限。
  唯一存疑的地方,是时间。
  阎摩心状态下的李瞬对安酥出现在长安影响他行动的时点做出回顾之后,认为安酥摊牌的最佳时机,其实应该在倾国死后的当晚。
  放在今晚,充其量只能算是补救而已。
  安酥既然能选择在今晚摊牌,说明李照并没有规定她时间,而是给了她相机而动的自主权。
  这么看,她向李瞬摊牌的时间就有点迟了。
  在杀死倾国的时点,李瞬和“明空”已有初步接触但了解未深,而他刚刚与安酥合作,且受到安酥的救命,虽不说感激,但至少在那个时点,他对安酥的敌意和防备降到了最小。
  这些情况,应该都在安酥的掌握之中。
  若选在那个时候摊牌,以彼时李瞬的状态,一切都在她可控的范围内,也不会发生后续李瞬参与长安银行劫案等一系列失控情况。
  可不知为何,安酥没有这么做,只把他从倾国殿堂中背出来之后便匆匆离去。
  是业力种子的影响,让她不得不快速撤离?可安酥发现业力种子的存在已经是几日之后了。
  这其中,是否还有李瞬没想透的,更深层次的原因呢?
  ...
  “哥?”
  “...抱歉。”
  李瞬从略有些失神的状态回转,看到眼前神情担忧的小妹,心中一暖。
  “别担心,只是想起了一点事情。”
  他不禁伸手揉了揉李映近在眼前的小脑瓜,把小丫头的眼神从担忧揉成了羞恼。
  “笨蛋...我都二十岁了,别把我还当成小孩子啊。”少女微红着脸。
  说归说,但她其实似乎并不像说的那样不受用。
  “知道了知道了。”
  “敷衍。”李映撇嘴。
  李瞬轻声一笑,正色道:
  “我知道了。那...咱们开始吧。”
  李映微微颔首。
  久别重逢,兄妹间长久积攒的情感骤然得以宣泄,其实恨不能有千言万语要倾诉。
  然而同为各自职业中的佼佼者,兄妹俩的头脑都非常清醒,在这一时点达成了无言的默契共识——时间紧迫,必须迅速完成关键情报的交换。
  般若被李瞬杀死之后,局面就再也没有任何退步的余地。
  【垣宿九君】,长安的个体最高级战力,也是长安权力架构的根基,相当于这座城市的撑天之柱,常常拿来类比的,都是执夜府的【执剑人】和行会的【十二日曜】。
  建成三十年来,长安内部势力此消彼长,你方唱罢我登场,但君位的数量却始终未有变动。
  四人受统括理事会辖制,四人归星域官房统管,最后一人则是立场中立的天城联合君位【苦舟】,垣宿之间,始终刻意维持着九名君位的总数不增不减,至少在明面上如此。
  前文有述,理事会和官房的争端虽然方兴未艾,但双方长期以来都在有意识地控制规模,高端战力上苦心维系微妙的平衡,也是这种控制的体现。
  然而现在,般若死了。
  般若一死,理事会与官房的高级战力即告失衡,矛盾将直接激化,对于垣宿双方来说,这是一个危险的征兆,力量的失衡会引发一系列的猜疑链,进而形成更大的摩擦冲突,最终导致一发不可收拾。
  连对长安形势不甚了了的李映都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那可是一个君位,长安才几个君位?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死了一个,而且是大贤者倚之如臂膀的亲信,不乱起来才是真的见鬼。
  李瞬自是看得更清楚。
  而且眼下最直接的威胁,就是般若的死瞒不住人。
  长安有数的君位,不可能随便一死了之,长安肯定有手段得知他们的生命体征存在与否。
  而般若死后,明空身上就少了一道重要的安全阀,按李瞬的预测,至多一小时之内,就会有人找上明空,确认般若的去向,并对她严加保护。
  短时间内,李瞬甚至将无法再次接触李映。
  留给兄妹俩的时间已然不多,而不论是李瞬还是李映,却对彼此的各方面都缺乏了解,这种情况下,情报的交换太重要了。
  略一迟疑,李瞬问出一个他十分在意的问题:
  “小映,李照来长安见过你,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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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一章 该做个了结了
  “小映,李照来长安见过你,是吗?”李瞬问道。
  李照?
  少女只听到这个字眼,就已经嗅到了其中异样的味道。
  眼下时间已经很紧迫了,但哥哥最先问出的问题,居然是有关于大姐的,可以想见这个问题的重要性。
  李映清楚,她那位曾经明丽温柔的长姐,如今已经成为了权势滔天的大人物,变得令她很陌生。
  记得上次见面,她说她不清楚哥哥的去向,哥哥早就离开了曦城,道场都已经废弃了好几年。
  他们这是联系上了吧?现在的关系如何?
  哦,这个问题似乎不用问了。
  不喜欢被家人指名道姓的哥哥,如今却对长姐直呼其名。
  不仅如此,李映已经捕捉到眼前面容冷峻的男人眼中不经意间闪过的黯淡。
  他们...发生什么事了吗?
  在李映的记忆里,或许是因为年龄差的缘故,姐姐跟她的关系一直都不是特别亲近,这种感觉随着年龄和见闻的增长而愈发明显。
  不止于相处时的感觉,后来李映为寻求心灵依托而一遍又一遍地回想往事时,居然发觉记忆里甚至少有姐妹独处的画面场景,这就很奇怪了。
  她的回忆里关于家人的部分,更多是与哥哥、与父亲的相处,姐姐出现在记忆里的场面,大都是一家四口的时候,最少最少,也是有哥哥在场的时候。
  小时未觉,长大后回看,这甚至已经有刻意疏远的意思了。
  而对比鲜明的,则是姐姐对待兄长的态度。
  幼少时的哥哥,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笨蛋小孩,还是不怎么讨喜的那种,可姐姐偏偏很喜欢照顾他。
  家中条件虽然清苦,但每一个早晨,哥哥桌上都会有一杯冰好的牛奶;每天的饭桌上,都会有至少一个哥哥爱吃的菜;哥哥眼馋的零食和小玩意,总是不出一两天姐姐就会弄来...
  在外面受了委屈、捅了娄子,姐姐会无条件地抚慰他的情绪,然后悄无声息地把事情解决,练剑受了伤,姐姐则会心疼地替他仔细包扎,再深入浅出地为他拆解剑招、陪他演练...
  谁会不喜欢这样的姐姐呢,那个笨蛋他当然最喜欢了,姐弟之间,好到甚至有时候李映都会觉得自己是局外人的程度。
  可十年的时间,会让很多事情都发生变化。
  别说是姐姐,连自己都变成了这副模样,他们的关系,大概也早已改变,不可能再像少年时那样紧密了。
  “嗯。”李映略一抿唇,点了点头。
  “我想知道你们见面的具体情况。”李瞬道。
  此刻并不是多愁善感的时候,李映会意,迅速组织语言,道:
  “时间是三年前的夏天,大姐作为贵客,受邀到长安与理事会、官房首脑会晤,共襄大计。”
  “长安摆出的阵仗隆重,她被那个人...被大贤者称作【女帝】,言语之间颇为重视、忌惮。以大贤者的权力地位,能被他以这种态度对待的人非常少,连琼姨,嗯...就是妖怪五方佬之一的广莫公韦琼绮都没有被他如此重视过。”
  李瞬留意到了“琼姨”的称谓。
  小映之前敞开心扉哭泣时的呢喃里就有这个称谓,看来她跟广莫公·韦琼绮的关系似乎不错。
  李映继续道:
  “彼时我主持的空间稳定装置和浮游驱动引擎项目成为了谈判的筹码之一,为展示成果,同时也向大姐展示长安的技术力储备,大贤者传我到场。”
  “大姐当时戴着面纱和饰物,眉眼看着也与小时候不大像了,我也没心思观察,便没认出她,只当是一场寻常的宣讲罢了。但她的本事我们都知道,我的伪装完全瞒不过她,她大概一眼就认出了我。”
  “当时大姐没动声色,事后则通过隐秘的渠道找到了我面前,我很高兴,她却并没有太多情绪流露,之后就像今天一样,我们谈了谈。”
  李映的记忆力超群,如果有需要,她甚至可以一字不差地描摹数年前发生的情境,只是眼下毕竟时间紧迫,便选择言简意赅地概括。
  “都谈了什么?”李瞬追问。
  “她问了我之前的经历,我就一五一十说了,我也很想知道大姐这些年的经历,想知道你们都怎么样了,但她对往事讳莫如深,没透露什么有意义的内容,只说了你已经不在曦城,不知去向,道场也荒废了很久。”
  “哥你知道的,大姐那样的人如果打定了主意不想开口,凭我是问不出什么的。”
  李映眼神微黯,又道:
  “以大姐的眼力,我的现状应该很好推测,只是我当时其实已经隐约有所感觉,她对我的情况似乎不怎么感兴趣,我还是抱着侥幸心理问她,如果可以的话,希望她能带我离开长安,但...她很直接地拒绝了,然后给了我那种药。”
  李瞬的眉锋陡然挑起,实质般的寒意便从视线中迸射出来。
  “李照!药是她给的?她不知道吃多了会上瘾,甚至会危及生命?!”
  李映所服用的用以抑制情感波动的药物,具体配方还不明,药理也不明,但其中存有强力致幻成分【黑苏罗】提取物,这一点毋庸置疑。
  黑苏罗是一种相当危险的药物,其具备成瘾性,且摄入一旦过量,甚至有致死危险,以李映孱弱的身体状态,风险更高。
  李瞬还不知道小妹身份的时候,还猜测她是否是因为身患重疾才不得不选择服用此类药物。
  得知药居然是李照给的,他简直怒不可遏。
  “哥,你消消气,你消消气,不是你想的那样。”
  李映赶忙解释道:
  “琼姨刚离开长安的那段时间,我内心不安,情绪的波动超出预想,导致琼姨临行前给我施加的【蜃壳】的效力锐减,不时就会掩不住因情感波动而突破伪装的瞳色。”
  “大姐在见到我的时候就发现了这一点,她大概也看出我的精神状况异常,于是在验看了我的血脉浓度之后,她建议我服用药物控制情感,然后...”
  李瞬到这里已经听不下去了,他紧绷的额头青筋直跳,寒声道:
  “头疼医头脚疼医脚,她还真是贴心。可笑堂堂的执夜府女帝,竟然就这么坐看她的亲妹妹任人鱼肉欺压而无动于衷,是,为了区区一个妹妹,跟统括理事会这种庞然大物开战确实不划算,他们还要谈判合作呢。”
  他咬着牙,怒极反笑:
  “李照,你可真是个优秀的上位者,我都忍不住要好好夸夸你了。”
  李映默然,用两只小手紧紧握着李瞬拍在桌案上的大手,低声道:
  “然后大姐说,药物只是前置措施,目的不止是为了压制我的情感,而是为后续的手术营造体内环境。”
  “手术?”
  “嗯,她说,会在三到五年内筹备好一台手术,为我剥离血脉,从此以后做个普普通通的人类,就不用再受现在的苦了。”
  听到这里,李瞬本该连肺都气炸,情绪却出乎意料地逐渐冷静下来。
  愤怒也愤怒过,心寒也心寒了,事情到这份上,他反而明白李照的想法了。
  小妹的问题实际上等同于无解,除非能暴力摧毁长安的控制,将她强行夺走,否则不论是交易还是施压,任何手段对于将明空视作不可动摇核心利益的理事会来说都没有意义。
  对帝党而言,前者是不可能的,帝党若要对长安启衅,先不说方法和胜率的问题,她只要动了念,首先就会遭到内外各种势力的群起而攻。
  到这里实际上路已经断了,但李照另辟蹊径,硬是又找出了一条路来。
  李映那被誉为【神子】的天慧,其实皆拜她一身苍龙血脉所赐,若是没有那生来永燃无熄洞彻一切的星火之瞳,没有那古老血脉传承的禀赋,她也不过是一个聪敏的少女而已。
  既然如此,那么...引进一种前所未有的技术,干脆把妖怪血脉剥离掉,让她失去价值,她不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引人觊觎,饱受痛苦了么?
  呵,可真是个好办法。
  李瞬冷笑。
  剥离血脉?
  天生的血脉如何剥离?放眼神州和元妖界也闻所未闻。
  那是什么样的技术,危险性如何?要经历什么样的过程,痛苦与否?有多少成功的案例?剥离后会变成什么样,有什么副作用?
  这一切都未知。
  再退一万步讲,的确,如果李照真的有能力做到“剥离血脉”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小妹的问题会迎刃而解。
  只是如此行为,又将小妹的意志置于何地?
  她是那样一个热爱研究、热爱知识的人啊!
  打从出生开始,学习和探索就成了她的生活,在那样漫长而痛苦的十年里,除了对家人的牵挂和回忆,她唯一的心灵支柱就是持续不断地学习、研究、开发。
  她长久地寄情于此,沉浸其中,用心血孕育创造了一个又一个改变这座天上都市的成果,她早已将之视作她生命的意义。
  剥离血脉的确一劳永逸,却也将她推入更深的深渊,她将变得平庸无力,再也无力在她最钟爱的知识海洋里遨游、探索。
  那无疑是剥夺了“李映”存在的意义。
  失去了意义空余躯壳,活着便与行尸走肉再无分别,尤其是曾经拥有过、得到过,余生所感受到的痛苦将愈发深重。
  活着?
  李瞬眼底一片森寒。
  还有,李照冠冕堂皇的说辞也许能瞒过天真纯粹的小妹,却瞒不过他。
  黑苏罗可是元妖界产出的昂贵素材,与其搭配的其他药材一定也都价值不菲,前置措施都是如此,剥离血脉的“手术”所要动用的资源绝对只会多不会少。
  若“剥离血脉”这件事情本身对李照没有意义,那么早已不在意亲情的李照,绝不会为此浪费任何资源。
  从白英渡到长安,李瞬已经完全彻底地看清了李照和她的手段。
  那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权力者,一个操纵众生命运的皇帝。
  她只着眼于权力、利益、成就这一个个的结果,至于王座下众生的痛苦与哀鸣,她听得见,但她不在意,一如在夜天之间,她的视线永远都只会俯瞰芸芸众生,目光永远都只望向承载她野望的高天。
  这世上有许多这样的人,他们的意志甚至比君位的力量还要强横,君位不过是扭曲一隅的规则,他们的意志却能扭曲这个世界。
  他们的意志,让善良的被磨灭,温暖的成冰冷,坚强的被打碎,喜悦的变苦悲...将一切美好毁灭为丑陋,才能合他们的意,才能合这个世道的意。
  李瞬厌恶这样的人。
  “小映。”
  他忽然开口:
  “我记得般若死前曾说,你主导了【跨空域传讯装置】的研发,我有点在意,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技术?”
  “嗯...使用了古鲁态的灵波作为介质,只需提前投放信号源,就可以主动将可交互的投影与声音信号一同传播至信号源覆盖范围半径10公里之内任意地点。”
  李映不假思索地解释道:
  “开发此技术的初衷就是为了加强地天之间的信息连接,所以即便隔着虚天概界,也能与地上达成前所未有的无延迟通讯。我在波普上搭载了这个功能,随时都可以使用,怎么了,哥你是要用吗?”
  李瞬微微颔首,又问道:
  “明京有你们投放的信号源么?”
  “有的,这种设备的轻量化等模块还未研发完毕,为采集数据,实验用信号源仍未回收,明京作为实验场之一,有多处投放,基本可以做到信号全域覆盖,除明京以外,还有桑城、曦城、阳城和离都几个点位。”
  曦城?
  李瞬心头一动。
  不过此时不是细想的时候,他神情微冷,声音里透着一种危险的平静:
  “那...替我连到明京的地标建筑【夜天之壁】,最上层的房间吧,就现在。”
  李映敏锐地嗅到了兄长隐而未发的强烈情感。
  “哥,你这是要...”
  “该做个了结了,你,我,还有...李照。”
  李瞬手指在长桌上轻轻弹扣,眸光森冷如夜,凌厉如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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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二章 允诺你天空与停泊
  李映依言开始操纵波普,连结跨空域传讯频道。
  但见她将一双小手探入面团一般柔软的波普之中,一番揉捏之后,这个糯米球状的小玩意便突然崩散为数不清数量的灰色粒子,而后明明暗暗地闪烁起来。
  一开始还能看到粒子的实体,很快粒子实体便纷失于空气中,李瞬注意到少女的眼神变得空洞无着落,仿佛已经跨越了空间和概念,将视线投注到了遥远的地方。
  这种状态没有持续太久,只约莫半分钟后,李映便回神,朝李瞬颔首。
  少顷,随着空间中扭曲闪烁的光影构型,兄妹俩面前不远处,悠悠投现出一道孤远身影。
  身着轻薄宫装的女人坐在落地窗的边界眺望,那抹月白色与嫣红的掐牙交织,将她如月轮般冷清孤高的气质衬得愈发轻灵渺远。
  她浅淡青色的及肩发随风轻拂,发梢一抹红绳醒目,恍如朱砂点染,只看一眼,便要直直烙进灵魂深处。
  女人似有所觉,微侧身,一双永燃无熄、底色却如霜永冻的深青色瞳眸与近乎完美的侧颜纤毫毕现。
  女帝·李照。
  自110年李家三子星散后,依托李映的超卓技术,这场暌违十年,相隔地天之间的再会终于得以呈现。
  “咦。”
  李照略显讶异,旋即轻笑:
  “是阿瞬啊,稀客。”
  李瞬看着李照的身影,没有回答。
  暌违十年的再会,原本该是他这辈子最期盼的事情。
  只是...
  小妹流落长安受人所控,沦为提线木偶,长姐丢下亲情,蜕变为冷酷无情的上位者,而他自己,也成了一名沾满血腥与的猎人。
  一切都早已扭曲。
  残酷的世界将人心异化,这是常态,他所追寻的美满家族、平和生活,或许才是镜花水月的虚妄。
  在这样的世道里,有的人尚能品尝到暂时的平和,然而李瞬没有这样的荣幸,曾经平凡快乐、无忧无虑的少年时代,现在想来,大约是父亲最后的羽翼和温柔了。
  “大张旗鼓地动用跨空域传讯技术,想来不止是为了看我一眼。不过阿瞬,你先等等,正好我有件事情要问一问小映。”
  李照噙着笑意,仔细打量着同时出现在她面前李瞬与李映兄妹的光影,感慨道:
  “突破了束缚神州野心家手脚整整三十年的【虚天概界】,无视物理距离完成地天之间的无缝连结,跨空域传讯技术...还真是好用,难怪只肯卖给泰山会,我拿机关独有的‘陨落殖装’都换不来,手里抓着小映,那只老狐狸的确有资格看不上地上的技术。”
  顿了顿,她问道:
  “小映,它的核心原理是什么?。”
  “将灵能波性质切换至古鲁态,与...与虚天概界建立同频共扩关系,以同时完成声音和影像的双向交互。”
  李映习惯性地就解释了起来,只是说到一半忽然反应过来,犹豫地看了一眼李瞬,见他没有阻止,才把话说完。
  “古鲁是谁?”李照饶有兴致地追问。
  “只是一个普通的六级研究员。零号室通过对撞实验转换灵能波态,从1029次尝试中找到了4种与虚天概界适配度较高的波态,均以实验操作者的名字命名,古鲁态是其中适配度最高的那种。”
  “原来如此。”
  李照点头,又问道:
  “既然声音和影像可以呈古鲁态传递,依此类推,心灵能量、灵能脉冲之类也都能传递了?”
  “理论上来说,是这样。”李映点头。
  “这么看来,长安果然已经在研究天基武器,说不定都快要出成品了。”李照露出玩味的神色。
  李瞬紧皱眉头,他不觉得李照在这个时点会有哪怕一句废话闲聊,她显然意有所指。
  她要说什么?
  “别急着问,先听我说一件事。”
  李照看出了李瞬的意图,竖指于唇。
  “约三年前,神子·明空全心投入天理概装项目开发后,理事会隐秘上马了超过10种全新军备项目,具体情况封锁严密,难以入手,我已知的情报是,‘虚灵’技术至今已经取得了突破性的进展。”
  “通过采集分析现有的君位伟力数据样本,将部分威能进行提炼、弱化等一系列操作后,移植于经过训练的士兵身上,使其能够一定程度操纵这种伪威能,这种战斗单位就是【虚灵】。”
  “其原理有一点类似南斗的【斗战阵列】,只不过南斗用的是玄之又玄的‘心网’,长安用的则是他们擅长的‘人体殖装’。”
  “只是,普通人无法承受君位伟力殖装,想要培养出足以承载伟力的虚灵战士,需要耗费大量资源,每一个虚灵战士都是宝贵的消耗品,是以这项技术成了鸡肋,理事会虽然也掌握了一批虚灵,但始终无法扩大规模,形成建制。”
  “不过这样的僵局,在一年多以前被打破了,理事会已经暗中将御者三大营中的某一营全员改造为虚灵战士,称为【虚灵战斗集群】,名号仅在长安最高层流传。”
  “...姐,这些跟我好像没有关系,为什么要提到我?”李映不解道。
  李照这一席话,赫然是先从李映说起,后面却是她完全不清楚的事情。
  李照摇头道:
  “三年前跟大贤者面谈时,在可选交易的技术清单中,我看到过一种叫【天域探索衣装】的东西,小映,那也是你的成果,对么?”
  “嗯,立项目的是为‘天域探索队’研发可克服虚天概界外恶劣气压、风阻、温度等负面条件的强耐受性装备。衣装的成品在既定目标的基础上提升了超过60%效能,且可以搭载浮游引擎进行中短距离飞行。”
  李映对长安近7年来的尖端项目研发都如数家珍,因为她主导了很大一部分,另外的部分也多少受她的间接影响。
  李照淡淡道:
  “本质上,这是一项材料学研究。虚天概界外的天域条件,恶劣到连君位都无法长时间生存,若有一种能够抵御那等极端条件的材料,那它自然也能抵御其它的东西,比如...经过削减的君位伟力。”
  “虚灵战斗服。”久未出声的李瞬忽然开口。
  “对,可以这么叫。”
  李照饶有兴致地看向李瞬:
  “阿瞬知道的真不少,说起来,我听阿酥讲过,你在长安相当的神通广大,有些羡慕呢,帝党想在长安弄些情报,可是举步维艰。”
  李瞬没有回答的意思。
  刨除不想理会李照话中的试探之意,事实上他也是不知道什么虚灵战斗服的,这个词他还是今夜从临终的般若口中听来。
  但结合李照的描述,完全可以用这个名词去嵌套。
  有一点可以确定,般若彼时濒死,为求保命,不断强调明空的价值,他连三尸神的情报都一股脑地托出,别说长安这点事了,而作为大贤者心腹,他所说的每一样东西,都是确切存在的。
  “当然,内情究竟如何,我没有确切情报,但要说这是巧合?”
  李照轻轻嗤笑了一声,道:
  “回过头来,再看看这个传讯装置,它的本质其实是灵波传输介质的研究,也就是...天基武器的基石。有了这种灵波,剩下的无非就是加大功率罢了。”
  “人心的幽微便在此间,只要转变些许思考的角度,原本用于支持民生建设的技术,就可以轻易地扭曲到战争和杀戮的一面去。”
  “理事会量产虚灵战斗服,营造成建制的杀戮机器,用途不问可知,而天基武器一旦铸成,概念上与神州隔绝而无法被锁定的长安,便可以肆无忌惮地对地上的一切发起毁灭性打击。”
  李映的面容陡然间褪去血色,变得苍白。
  李瞬清晰地感觉到身边方才平复心绪不久的孱弱身影,再度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
  李照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李瞬知道,以大贤者为首的理事会虽然的确控制着李映,但他们其实并不能强迫她开展研发。
  一方面,科技研发一旦缺失主动性,效率就会不可避免地降低,进而导致成果不如预期乃至存在纰漏,尤其是像李映这样的天才研发者,更是极其需求主观能动性。
  另一方面,虽然不清楚背后的经纬,但“明空”头上顶着的帝姬之名,对长安还是具备一定的威慑作用。
  即便三代大君已逝世多年,但包括广莫公·韦琼绮在内,世间仍旧存在部分强有力的拥趸,分开虽然不足为据,但如果这些人团结于“明空”这样一个政治符号之下,便可能形成一股具备威胁的能量。
  这种情况下,为免到处树敌,长安只能自缚手脚,既不能威胁李映的人身安全,也无法强迫她改变自己的意志,将她留在长安,实际上已经很极限了,他们甚至必须确保她的人身自由和物质条件。
  当然,大贤者不是给自己找来一个麻烦,他自有驱动李映为他创造价值的方法。
  除了在心理上长期施压,逐渐摧毁李映的心理防线,以恐怖手段达成驯化之外,他的另一种手段,就是欺骗。
  李映来到长安的7年里,长安迎来了又一次高速发展期,城市开发规模成倍扩大,智能化程度高速提升,低能耗的浮游车基本替代了传统燃油车,城市内甚至开始架设民用空间通道...
  然而...这却是一种欺骗。
  对野心家而言,和平从来不是目的,而是手段,用以从生民手中榨取利益,为战争绸缪的手段。
  以大贤者为首的理事会将战备用技术的难题拆解、转换,套上民生的外衣交由李映开发,在李映懵然未觉的情况下,她的成果已经悄然被用来武装他们的战争兵器,成为野心的爪牙。
  李瞬甚至已经能想到大贤者之流的说辞,诸如“你的努力是在为长安添砖加瓦”、“长安的辉煌由你创造”、“长安的明天就在你的手中”这类,像那样的上位者,对这些可以眼睛都不眨地张口就来。
  受到话术和手段的诱导,本就无依无靠的李映,最终无可避免地全心投入了精心编织的陷阱。
  “阿瞬,瞧见了吗,这世上的野心家可远不止我一个。”
  李照笑说着,眸光却渐渐幽深:
  “舞台我已经替你搭好,阿瞬,接下来,就辛苦你料理齐太乙这头首鼠两端的老狐狸了。”
  她幽深的眸光望向李瞬,青芒璨璨,似乎在期待着什么。
  但李瞬却恍若未觉。
  “齐太乙?”他疑惑道。
  李照的眼神变得微妙起来。
  听完她那样一席话,神色却仍旧古井无波的李瞬,有些不合她的意料。
  “对,大贤者,齐太乙。”
  李照没有表露出一点迟疑的意思,接着道:
  “主持统括理事会的三垣派,核心就是齐氏一族的三兄弟——【太白】齐太乙坐镇紫微中枢,【辰星】齐天乙统率太微兵团,【岁星】齐地乙执掌天市经营。星域官房的权力分属四大家族,不够集中,所以这三人就是目前长安事实上的最高权力者。”
  “桑原齐氏是与白鹿院魏老出身的长源魏氏并称神州文宗的旧贵族,早在旧历十二国时期便为宰辅世族,后因政争遭到三代明冥辣手族诛,成为他称帝路上的牺牲品,仅一支小宗得以逃脱。”
  “父亲独具慧眼,选择将这一支齐氏小宗吸收入长安,借助齐氏优异的政治能力迅速搭建完善长安的政体,再邀魏老登天,自此两大文宗齐聚,开启学府盛世,长安很快迎来第一个发展高峰期。”
  李照眸光微动,声音幽然:
  “只是凡事有利必有弊,与高风亮节的魏老不同,齐氏一族可谓狼子野心。”
  “他们在父亲面前伪作恭顺,父亲逊位后,掌握政体关要的齐氏原形毕露,暗中把持了长安权柄,将贤者组织架空,后来更是建立理事会,清算各贤者家族。从此长安再无贤者组织,唯余名义上的所谓‘大贤者’之称。”
  “...父亲?”
  李映这时终于掩不住眸中的惊讶:
  “姐,你到底在说什么?什么父亲?”
  “父亲就是咱们家的老爹,李曜,他就是缔造这座城市的贤者组织首脑人物,第二代大贤者·太阳。”
  李照笃定地说出了这个惊人的隐秘。
  “傻丫头,不然你觉得父亲去世之后,你为什么会去到广莫野成为明空,又为什么会去到长安,一个虽然束缚了你,却也给了你最严密保护的地方?你不觉得一切都太巧了吗?”
  她失笑一声,素手轻抬,似乎想隔着虚空点点李映的额头。
  “世上没有那么多巧合、偶然,尤其是对我们。对你,对我,还有你哥哥来说,很多事情,是注定的必然。”
  不知为何,听到这句话,李映看着夜风吹起眼前绝美女人的鬓角青丝,只觉不寒而栗。
  “收容你的机构是一个无头无尾的空壳机构,你被带离曦城之后,一路经过多达十四次的隐秘转手,最后被辗转送至明京底蕴最深的密运组织【幽罗】。”
  听到此处,如老僧入定般的李瞬也不禁挑眉。
  “阿瞬,有兴趣了吗?正好,这和你不久前认下的义姐尹南还有些联系。当时幽罗接手小映的人并非首领罗渊,而是旧幽罗仅剩的创始人,同时...也是尹南的兄长,尹北。”
  “尹北...北师傅?!”李映不禁惊呼出声。
  李照没在意,继续道:
  “尹北是一名实力不俗的僭位者,虽然当年他已身患重疾,但仍旧护着小映一路从明京至极北,击杀了数十波身份不明的袭击者,最终在抵达广莫野后不治身亡。那之后,帝姬·明空便告诞生。”
  “尹北死后,尹南在幽罗的境遇每况愈下,最后就是你遇到她时那样,堂堂创始人集团的一员,被逼到收过路费过活。”
  “有意思的地方就在这里,尹北早年曾在神威军服役,退伍之后才和朋友共创幽罗,他当年所服役的部队,刚好隶属韦琼绮麾下。”
  “尹北很清楚他大概率会死,也知道他死后自家妹妹将再无人庇护,可他仍旧选择上路,因为他坚信,自己所护的是三代的遗孤,在韦琼绮麾下待过的人,受她的影响从来都很深。”
  李照噙着玩味的笑意,看向李瞬:
  “父亲这一手绝妙,他拟造了一个三代之女的身份,再设法让韦琼绮为小映背书,从此小映便天然立于不败之地。这十年她虽然颠沛流离,却始终性命无忧,这就是父亲给她留下的最大的庇护啊。”
  感慨着,她却又话锋一转,叹道:
  “只可惜,父亲为之奋斗一生的成就,和他最珍视的幺女,最终还是全部落入仇敌手中。”
  李映接连受到强烈的信息冲击,只觉得头脑一片混乱。
  她的研究成果明明只是为了建设,却会引发生灵涂炭的战争?
  记忆中平凡无奇的父亲,却是脚下这座伟大城市的缔造者?
  她流落至广莫野,改名换姓辗转到长安,本以为是命途多舛,却全都不是偶然?全都是父亲的安排?
  那姐姐又是怎么回事?哥哥又是怎么回事?
  世界虚假的外壳,这一刻在她眼中被彻底击碎,光怪陆离的真相冷酷地展现出来。
  她没有洞彻人心的本领,她看不明白。
  十年后的女帝简直是完全陌生的人,十年后的苍星,也早已不再是她熟知的那个少年。
  究竟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她已然分不清...
  ...
  !
  她的手忽然被攥住。
  抬起头,少女看到猎人冷峻的侧颜,他没有看他,但他攥住她的手,是那样的温暖,那样的有力量。
  那一道将她从般若的支配中拯救的身影,那在白鹿院中莽撞地纵横来去的身影,与十年前横刀昂首决然立于她身前的背影别无二致,渐渐重合。
  已经够了。
  这十年,有太多人借着各种各样的目的意图驱使、欺骗、利用她,时至今日,她已经见惯不怪。
  哪怕哥哥也变成了这样的人,或许...她也不会特别伤心。
  至多不过是再吃回药去罢了。
  那...就再相信一次吧。
  因为他对她的情感真实非虚,切切实实地存在着啊!
  “差不多得了,李照,收起那些无聊的把戏,想激怒我,拿点真本事出来,假惺惺的笑,只会让我恶心。”
  猎人牵着少女的手,深深看着李照,神情冷硬、平静,视线之坚,仿佛要镂刻于虚空。
  不论李照怎么挑衅、暗示、激发,他的心中都没有再如夜天之间时一般的勃然怒火,反示以一种不可思议的平静。
  他没有质问李照的设计和诱导,没有质问坐拥帝党的李照为什么明知妹妹在长安的境遇也不设法救她解脱,也没有痛斥李照给亲妹妹服用禁药甚至欲剥离其血脉与自由意志的冷血无情。
  他只是沉默。
  沉默就是一种表态。
  “三年前你既然没有带走小映,那从今往后,她的事就与你无关了,以后她会过得自由快乐,即便...身负所谓的夜帝血脉。”李瞬淡淡道。
  李照完美容颜上笑意渐渐退去,唯余一抹威压慑人的永冻星火。
  此刻她再不是那个孑立风中月下的清冷女子,高踞九天之上的冷酷女帝,终于展现出她真实的姿态。
  “你很自信,看来长安之行,果然让你受益匪浅。”
  女帝双眸微眯:
  “父亲究竟给你留下了什么,我拭目以待。”
  她是女帝,女帝眼里,权力的野望至上。
  而他是猎人。
  猎人眼里...唯有猎物。
  “黑榜第三位,女帝·李照,悬赏八千万白银钱,生死无论。”
  猎人唇角勾起冷锐的弧度,整个人的气质同样变得锋利而危险起来。
  “待此间事了,我会去明京,这一次,拿下你的赏格。”
  ——————————
  本卷完。
  惯例请假梳理思路,周六开始新卷。

第三卷 请见我君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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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譬如北辰
  10月16日,长安。
  董潇踩着黑曜石色的细高跟,在位于执明董氏族地【北宫】的殿宇阶下徘徊,等候殿内传召。
  这位曾遭李瞬顺势劫持的执明董氏千金,此刻不复长安银行时的高傲和歇斯底里,虽有半张材质特异的金属面具覆面,浓重的阴翳与忐忑之色仍浮现于她露出的半张姣好面容上。
  那个噩梦一般的早晨已经过去了不少时日,但那个鹰钩鼻男人留给她的回忆仍旧如烙印般深刻。
  杀生石带来的痛苦过于骇怖折磨,而那个男人毫无犹豫地挑起长刀以整座长安为敌的恣肆姿态,她更是无论如何也难以忘怀。
  对土生土长的长安人而言,垣宿主宰一切的概念根深蒂固,一如神州的大君,拥有至高的威权。
  尤其董潇还是这统治阶级中的一员,她引以为傲的兄长甚至一度几乎就要亲手掌握那份权柄,她也借着这份权柄的威光横行于天上,是以她对权力的认知远较常人来得深刻。
  轻轻一句话,甚至一弹指,就能掌控这座城市数百万生民的生息,操纵亿兆的金钱与利益流动,就能调动悍不畏死的精兵强将、毁天灭地的武器。
  就能...碾碎一切。
  这是何等的力量,这是任何人都会畏惧的,比君位伟力还要伟大的力量!
  然而那个男人却对此不屑一顾,乃至肆无忌惮。
  只随意地拂弹刀柄,虚空便被肆意地切割,那象征长安垣宿威权的杀生石之门在他眼里如土鸡瓦狗,那一刻,仿佛世间一切都须在他刀下哀嚎颤抖。
  那种举世皆敌而举世无敌的姿态,她没有在包括兄长在内的任何人身上见到过。
  有一件事她无法宣之于口。
  前所未有的庞大颠覆感,伴生了无比强烈的官能刺激,就在那一刻,她甚至无需任何动作辅助,便径直达到了作为女性所能达到的顶点。
  那日之后,长安的警备形势严峻到了极致,为了抓到银行劫案的劫匪,不仅封锁南北天门,甚至切断了一切与地上的传讯信号,全域禁止私自联络地上,直接进入长达十日的【大静默】状态。
  董潇在这期间出了很大的力气,她带队亲身参与追缉,指名道姓要追缉那个挟持她的男人。
  理由很正当,堂堂董氏大小姐被挟持,自然是要复仇的。
  可她内心某个角落里,却深藏着一个她自己甚至不愿承认,但早已潜伏在潜意识里的念头。
  她无法做到挑战威权,她自己就是权力的俘虏、牺牲,但她可以把叛逆的期望寄托于他人身上。
  她迫切地想要再度见到那个男人,想再度体验那种...刺激到极致的感觉。
  只可惜那个男人仿佛消失了一般,根本找不到踪迹,加上长安似乎又发生了一些大事,某些层面的风向突然变得诡异了起来,抓捕劫匪的行动居然高开低走,而后逐渐没了声响。
  不过话说回来,此事与她目前的紧张情绪关系不大,她在此忐忑地等候,是因为【家主】指名要召见她。
  董氏与四象星官其他家族结构基本一致,均为族长总揽全局,宗老会辅佐协理的宗族体制。
  上代族长因病缺位后,由于同辈中没有威信足以服众的存在,族务只得长期由崭露头角的后起之秀董平川代理,而董平川被理事会羁押的现在,则又交由董氏宗老会暂代,这是族中皆知的事情。
  然而绝大多数董氏族人根本不知道,在族长和宗老会之上,董氏实际上还存在一个更高位的【家主】。
  除了族长和有数的几名宗老,哪怕对董潇这个嫡系后裔来说,家主也是极神秘的存在。
  董潇只是隐隐约约地知道,董氏一切的重大决策,都是根据家主传下的铁则般的谕令行动,族长、宗老会仅仅是负责执行而已。
  这还是因为她受兄长董平川宠爱,幼少时偶然听兄长说起只言片语,而他不过多说一句,便再缄口不言。
  长久以来,这仿佛一个老旧的故事传说,董潇几乎都已经要忘记这回事了。
  然而今天宗老会不期而至的一封纯粹由黑钻制成的“黑函”,令她感到一种传说成真的荒诞不经。
  随之而来的,是不寒而栗。
  事出反常必有妖,家主指名道姓地专门传召她,这是前所未有之事。
  她董潇虽然是嫡系后裔中唯一一个混血种,是强调人类纯血至上的家族之耻,但除此之外,不论是修炼还是庶务,她都并无什么特别之处。
  比较特别的或许也就是特别能得罪人了。
  血脉、家系...各方面的原因导致董潇的脾气相当恶劣,以前有兄长董平川在,就算有什么做得出格,他也总能设法摆平,现在兄长身陷囹圄,无人庇护,难道...她就到此为止,要被清算了?
  殿内迟迟未发的传召,令董潇本就不足的耐心愈发焦灼起来。
  直到她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来回徘徊了许久,紧闭的殿门才缓缓打开。
  犹豫片刻,董潇一咬牙,下定决心,踏入殿中。
  殿宇之内一片昏暗,只见寥寥烛火,内中空无一人,分明是雕梁画栋的辉煌建筑,氛围却显得极压抑。
  一束惨白的强光陡然间自穹顶打落,将董潇整个人都笼罩,她顿时止步。
  董潇明白这道惨白的光柱代表着一种审视,她只觉得自己好像一只手术台上待解剖的小白鼠。
  这种极不自由的感触,令从小骄纵叛逆的董潇习惯性地怒火中烧,她恨不能如同对待其他不顺她心意的事物时那般破口大骂乃至大打出手。
  但起心动念不过一瞬间,权力、阶层、能量,这些根深蒂固的概念,下一刻就死死地压在了董潇那颗叛逆的心上。
  她知道,面对绝对的威权,选择对抗是愚蠢的,即便再不愿意,她也只能屈从。
  别说是她,世上绝大多数的人,哪怕拥有力量,也做不到对威权的抵抗,因为比起力量,超人的坚忍、决绝的心志和面对无尽孤独的勇气更为重要,它需要长久而深沉的磨砺,而绝非一时浅薄的愤怒所能支撑。
  董潇自认做不到这些,此时此刻,也只能任由不安与紧张弥漫,攫住她的内心。
  许久之后,白光微微闪烁,未知的灵能波动从空气中传来,董潇悚然一惊,回神时,眼前的主座上已然浮现一道半似虚无半似实质的人影。
  若李瞬或李映在场,便能认出,这赫然是可以令地天之间达成实时同步通讯的“跨空域传讯装置”。
  “拜见家主。”董潇屈身俯首。
  “起身,无需多礼。”
  一个低而轻,听起来甚至有几分温和的男人声音,听不出年龄。
  “董潇,你知道我吗?”他问道。
  “我只知道,您是位居董氏全族之上的至高者。”
  “嗯。”
  男人那边似乎点了点头,又问道:
  “你说的有道理,执明董氏正是由我一手扶植,那是董氏还在神州时的事情,说来也已经有几十年了。”
  “有件事我认为你有必要知道。”
  男人顿了顿,以一种浅淡的语气如同叙述般说出了一个惊人的事实:
  “我对身负董氏一族血脉的所有族人,都有生杀予夺的权力。”
  董潇听得有点头皮发麻,难以想象这种事情要怎么才能做到,而下一刻,她忽然感到浑身的血液都仿佛在燃烧。
  不是像杀生石侵蚀那般挖骨吸髓的痛苦,只有一种深沉的空虚感,好似身体内部的精髓在持续不断地流失,看不到终点。
  “董氏强调纯血人类血脉,这是我定下的规则。本质上,这是为了配合由我设计的、仅限于特定人类使用的灵能修炼法,此法能够凝聚【妖性】,肇生【概念】,也就是...妖化。”
  “你有没有想过,妖怪是怎么诞生的?”
  那个声音轻描淡写地问了一个令董潇不明所以的问题。
  “我...”她迟疑片刻,小心摇头道,“我不知道,应该是...自然孕育的?”
  “是星辰。”
  男人给出了答案。
  “你说的没错,这也是世人的认知,但凡事就怕研究,妖怪是由自然孕育,可具体由自然的哪个部分、如何孕育,无人知晓,直到...有人开始研究星象。”
  “这条路上,大多数人无非庸庸碌碌,少部分人偶有灵光乍现,真正光华璀璨的卓识远见者,千万人中无一也。”
  “不过很幸运的是,我见过一个。我告诉他,‘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或许是信我,或许是信星象,总之他信了,可惜...不论是我还是这个世道,终究欺骗了他。”
  男人低低地笑了一声,似感慨,又似嘲弄。
  “年纪大了,容易走神,好了,说回原题,董氏一族三代修行我创造的修法,不仅导致现在董氏所有的族人,都已然成为披着人皮的妖怪而不自知,而且我在修法上开的后门,可以随意地控制族群的生死。”
  男人笑了笑,仿佛在说些不值一提的事情。
  董潇简直毛骨悚然,以她那点只能说得上贫乏的见识,根本无法理解家主从刚才开始到底在说什么。
  唯有身体传来的真实感触在提醒她,家主所言非虚。
  他可以控制自己,乃至全族的生死!
  “董平川很聪明,尤其能隐忍,他蓄谋十数年,明面按照我的计划步步推进,暗中则与泯光串联,伺机发动,一举切断了我的控制,导致我甚至无法把控他的行踪。”
  “不过与泯光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他想必要付出很大的代价,其实倒不如跟我心平气和地坐下来谈,只是他的性格我很了解,既然这么做了,就一定不会选择回头。”
  男人有些惋惜地说着,再度将一个晴天霹雳般的事实抛给了董潇。
  董平川,引领着家族十数年一步步走到长安的顶峰,众望所归的肩负这座城市的未来领袖,在董潇眼中如天神下凡般的兄长,竟不过是神秘家主手中的一枚棋子。
  “您...”董潇颤抖着,不自觉地留下了眼泪,她张开嘴,却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不论是兄长还是家族,都不过是他人掌中的玩物、实验品,家主只用了几句话,就将董潇前半辈子所有高傲和自负的支点全部摧毁。
  痛恨吗?质问吗?但巨大的恐惧和茫然,令她根本无法将任何话语说出口。
  家主那边没有开口,似乎任由董潇消化着信息。
  半晌,董潇颤声道:
  “您...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我...”
  “你很特别,董潇。”
  男人笑道:
  “九天前,垣宿九君之一、大贤者麾下的般若死了,死得悄无声息,这导致原本因为劫案暂时联合的垣宿当场分裂,互相怀疑,双方本就积怨已深,战争已无可避免,无法确定的只是爆发的时间。”
  “不过我收到的消息,却并未指向垣宿的任何一方,而是在般若身亡的现场,发现了一抹特殊的灵能痕迹。”
  “我已经确定,这份痕迹的主人就是行会十二日曜中最神秘的存在——【日冕】,我对他一直都很有兴趣,我确信他大概率是某种【既定唯一性】的传承者,遗憾的是,我错过了他。”
  “他近来在明京闹出不小的风波,有迹象显示,明京事后,他悄然潜入了长安,如无意外,劫案当日挟持你的人,就是他。”
  “你猜...他为什么会劫持你?只是因为你的身份贵重吗?”
  董潇头脑发懵,浑身一颤。
  她不明白这为什么不是偶然。
  结合家主先前所言,她隐约感觉到,这一切的背后似乎还隐藏着更多、更深的惊人秘密,可那太过于庞大深远了,以她的能力、视野,即便能感觉到隐约的轮廓,却根本无力窥见真正的秘密。
  男人笑了笑,继续道:
  “你是一族中唯一的混血,是实验的一个意外,这是导致你多年以来被族人明里暗里排挤白眼的原因,却也是你...得天独厚的地方,你的妖化程度之深,在我所有的实验体中都属史无前例。”
  “蛇无头不行,董平川不能使用的如今,我预备让你来担任董氏族长。至于【日冕】,刚巧,我们近期获得了一个接触他的渠道,稍后【谛听】会找到你,安排后续的事宜。”
  男人随口宣布了董潇的命运,悠然道:
  “大静默解除后,神州各方将陆续入场,你就是我的最后一子了,落子之后,我便会放手任众星自拱,谁胜谁负...天来定。”
  光隐声息。
  ————————
  昨晚睡着抱歉(鞠躬。
  第三卷【请见我君临】,于此开卷。

第二章 就决定是你了,蠢狐狸!
  地点是长安行会三层。
  一名成熟美艳的高挑女人正恭谨地踞坐于地,为李瞬沏茶。
  猫舌的李瞬其实没有喝热茶的想法,但他也不多言,任由对方动作,俨然是座上宾的模样。
  自从来到长安之后,李瞬除了最初为寻找练凛夕,通过苍龙级权限动用行会能量小范围改变长安天气系统之外,就一直刻意没有去接触行会方面。
  一方面是初来乍到防止打草惊蛇,另一方面...
  “阁下,请用茶。”
  身高几乎与李瞬平齐,身着劲装的女人姿态谦恭地递上茶盏,问候道:
  “经年未见,阁下还是精神矍铄,一如既往。”
  矍铄...
  李瞬感到一丝尴尬。
  实际上眼前代号为【红缨】的女人年龄比李瞬大了近十岁。
  不过按照他此时扮演的,起码60岁往上数的【日冕】,倒也当得起这个形容。
  李瞬虽不握行会权柄,也尽量疏远群体不展人脉,但对行会的上层、中坚层,他还是相当了解的。
  猎人代号【红缨】,性别女,年龄33岁,种族人类,现任长安行会分会长,禁巅水准的月曜猎人,属于行会君位以下第一梯队的中坚力量。
  行会在长安保持闷声发大财的发展势头,由于利益牵扯较小,招牌硬信誉足,长安各方都喜欢找猎人发布合约,业务收益相当可观。
  由于地处天外,鞭长莫及,在选任长安分会长时,统合、核心两派都不会让对方的人轻松吃到这块肉,这导致通常这个位置都会交给中立派甚至还没资格站边的无立场者。
  红缨就是这样的角色。
  对外公表的猎人履历上不会写,但李瞬清楚,红缨曾担任过【狩厄猎团】的第四兵团长。
  作为行会最精锐的建制军团,狩厄猎团除了总动员需要日曜合议会集体决议,日常由【猎首】负责,而具体到执行层面,则归猎首之下的四名兵团长统筹。
  猎团成员的实力都不俗,精锐猎兵就要求具备禁位中下段实力,更别提兵团长一级。
  且能够独领一军,意味着兵团长往往都具备相当的管理能力,所以历任的兵团长一旦到龄退役,通常都可以无缝衔接到某个地区的骨干乃至会长职务。
  红缨就是从猎团退役后转至长安担任分会长的,也就两三年时间,长安行会的合约增长率、完成率和口碑已有了长足提升,连此间猎人的风气也为之一新,可以说是一名相当有能力的干将。
  李瞬老神在在地端起茶杯,不动声色地吹着凉气,淡淡道:
  “难为你还记得我。”
  “您说哪里话。”
  红缨身姿笔挺,神态恭谨,诚恳道:
  “您是日曜之冕,亦是红缨的再造恩人,当年在南昭树海,若无您援手,红缨与一部袍泽恐尸骨无存,此恩断无忘记的道理。”
  “树海归来,望报之心拳拳,遗憾您踪影难觅,旋即又地天相隔,如今您既然来到长安,正是红缨该还报恩义的时刻,若您用得上,属下从此愿为奔走驱驰。”
  李瞬微不可查地啧了一声。
  救援陷入虫潮的红缨所部,差不多是六七年前的事情了,彼时他接手了南昭树海的一单超高难度合约,要求清除森林虫潮的根源,专业对口,报酬丰厚,还能完成日曜猎人参与南部开发的义务,可谓一举两得。
  第四兵团长年活跃在南疆第一线,与原始森林中的各种诸如寄生种、虫群、诡植等莫测的敌人战斗,忠诚地为行会的南部开发计划流血流汗,与政局无涉,可以说是一心奉献的纯粹战士。
  哪怕为隐秘身份而刻意与行会保持距离,但对战士见死不救,他是做不出来的。
  他当时顺手救人,没有放在心上,没想到红缨一直记到现在。
  红缨毕竟军人出身,说话虽也有几分委婉,但已经颇为直白——她想投身于自己麾下,成为日曜近卫官。
  人情往来,利益交换,派阀倾轧,站队选边...
  与执夜府一样,行会内部的派系倾轧从未息止,且愈演愈烈。
  李瞬早已感到行会内部的混乱,认定其未来将有倾覆性的危机出现,于是与行会做了切割。
  一旦再度与行会接轨,李瞬就不得不再度踏入行会波诡云谲的形势中,而他一旦亲身入场,便会难以避免地直入漩涡的核心,这就是他迟迟没有跟行会再接触的另一个原因。
  然而,随着长安之行的日渐深入,李瞬意识到,尽管如此,行会作为神州两极之一,其力量在现阶段也是他所需要的。
  大贤者齐太乙,女帝李照,执夜府泰山会,还有首尾难见的三尸神,每一个敌人都是底蕴深厚的庞然大物,只凭单打独斗,显然力有未逮。
  不过如今的他已不会像116年时那样幼稚轻率,关于如何巧妙地掌握行会的权柄和能量,他已经有了另外的方法。
  面对红缨,佩戴日冕假面的李瞬显出兴趣缺缺的神色:
  “我对行会里那摊子事没兴趣,当年救你们不过是顺手而已,没有什么恩义,忘了就行。”
  “阁下!阁下能否在考量一二,我定会对您有——”
  李瞬不客气地挑起眉,打断了她,语气里带上一点压力:
  “你是在裹挟我吗?”
  “我...”
  成熟冷艳的前任兵团长露出黯淡神色:
  “抱歉,阁下。实不相瞒,一个月前,泯光教有人接触过我,而那之后不久,权力帮那边的朋友也递了话过来,说...说下一次回离都述职时,可以去面见沉舟阁下。”
  “这么看来,你倒是个香饽饽。”李瞬哂笑。
  红缨黯然道:
  “誓愿加入猎团的那一天我就有了觉悟,此身当为捍卫自由而死,可...”
  “可你害怕,你害怕他们不是为了让你发挥价值而招揽,而是单纯把对你的争夺当做战场,你害怕你会沦为统合派与核心派斗争的牺牲品。”李瞬淡淡道。
  “是。”
  红缨也不扭捏,认的很快。
  “我跟泯光的过节不是秘密,他不会轻易招惹我,沉舟也多少会卖我面子,今天如果我点了头,这件事大概就这么揭过去了,你这算盘打得还挺精。”李瞬笑了。
  “红缨自知不该存心欺瞒阁下。”
  红缨直接单膝跪地,俯首于李瞬身前,但声音逐渐激亢:
  “只是,只是红缨不止是为全个人性命,我部退役猎兵一千三百人,如今散落各地,但他们全都是猎团精锐,对行会忠心耿耿,若与执夜府开战,我等全员皆愿效死!我绝不愿他们因为这些莫须有的原因被消耗掉!”
  李瞬没有开口,室内一时寂静。
  垂首的红缨不敢抬头看,却能感觉到对方那有如实质的视线似乎在她身上游移不定地扫掠,好像在考虑什么、观察什么。
  她心中不禁浮现一些荒诞不经的揣度,见对方迟迟不语,她无法再忍耐,一咬牙,强抑羞耻地决然道:
  “阁下,若您不弃,红缨虽蒲柳之姿,也愿侍奉——”
  “噗。”
  李瞬直接没忍住一口茶喷了出来。
  他随手把茶水挥散,也挥去脑子里突然浮现的那些旖旎到迷乱的画面场景,还有那只猫。
  “我没那个意思,你别误会。”
  他没有就此多言,说道:
  “我是在考虑是否要给你一个机会,这么看,应该可以。”
  “您的意思是...?”红缨不解道。
  “那只蠢狐狸马上就要到长安了,她最近起心动念,刚收了一个近卫官,难保不会再收第二个...”
  联想到最近关于不二狐的传闻和她以前的八卦,红缨瞬间通透:
  “只求阁下代为美言,红缨愿为阁下效犬马之劳!”
  李瞬又差点没绷住,赶紧故作深沉背过脸去。
  犬马之劳...
  安酥...你真是害人不浅啊你这只色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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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猎杀练凛夕》
  “阁下,不二狐阁下率队已至天阶,正在办理相关手续,预估一刻钟之后将抵长安,红缨这便去迎接,请您居此暂待,若有所需,随意吩咐即可。”
  挂断来电,红缨恭谨地朝李瞬揖礼汇报,俨然把从属姿态摆得很端正。
  她很清楚,在如今的行会走到了月曜级这个层次,不站队是不现实的,尤其是身上还有实职的月曜猎人,摆明立场是迟早的事情。
  作为猎团出身的一名纯粹军人,她一心奉献行会,无意于党同伐异,不愿将麾下的行会有生力量押注到统合/核心两大派阀的任何一边。
  如此,也就只有寻求其他派别的日曜猎人托庇这一条路可走。
  然而中立派在行会式微,领衔的赤木已经很久没有主动扩张,坚持保守派的浪客也离谱,至今连个团队都没有,实在投效无门。
  手握核心情报机构·黑盒子的养生主倒是势头看涨,但人家手下有嫡系的夜叉众,背景更是天狗那种四镇级别的妖怪大族,根本不缺她这点人马,也犯不上为她同时惹两大派阀不快。
  原本红缨为此辗转反侧,难以抉择,但不期而至的日冕给了她一个破局的机会。
  虽然日冕不愿意收她,但不二狐...如果她真如日冕所言,对组建势力起心动念,那似乎很有搞头。
  历时一个多月,那场明京骚乱的情报红缨也早就看过了,她知道曾被视为核心派成员的不二狐已经公开宣布与泯光决裂,并且在回到离都之后就与核心派日曜猎人红鸩大打出手,传闻仅凭体术就将对方压制了到不得不开启领域场的地步。
  不二狐虽然晋位时间不长,但看实绩,她的个人实力在日曜中亦属前列,而且背靠狐族这样神州有名的妖怪大族,无怪乎同时为沉舟、泯光两大派阀之主所争夺,当年甚至有不少稀奇古怪的八卦传得甚嚣尘上。
  如今不二狐既然意图从零开始组建势力,正是需要人才的时候,日冕与她似乎关系不浅,若他从中牵线搭桥,那么这件事几乎板上钉钉。
  这样一来,至少能把她手上这支生力军再保全几年,毕竟不二狐之前一直被视作核心派成员,人望也就那样,即便组建势力,也不可能一步登天,她得低调发育很久才行。
  待几年之后,行会形势明朗,不再像现在这般波诡云谲,她自可带着麾下再谋前路。
  只是凡事皆有代价,十二日曜的人情可不是好欠的,日冕给的这个人情必须得还,只还还不够,得加倍还。
  红缨自知自己的价值无非就是这一身本事和麾下的精锐们,她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只要不突破底线,她自会竭力偿还。
  见李瞬微微颔首,意似准允,红缨方才匆匆离去。
  待室内无人后,李瞬吐了吐被茶水烫得不轻的舌头,赶紧到自助饮料机上倒了杯冰水压住。
  装杯总是有代价的。
  不过从这里开始,长安行会的实际控制权就转落入他手中了。
  先前与影女·许妙韵联络,许妙韵给他狐狸行程的情报时,顺带把红缨的近况也似不经意地转述给了他,其意不言自明。
  千手千眼的影女,眼光毒辣自然没的说,她虽然不清楚李瞬的计划和目的,却仍旧能做出对李瞬目前最有助力的布置。
  那么现在...就只等林夜砂到场了。
  李瞬打开手边的电脑,翻阅了一下长安行会内网的合约情况,果不其然地看到首页最显眼处挂着这样一条。
  【行会任务:迎候日曜猎人不二狐】。
  【发布日期:自明历120年10月15日】
  【到达时间:16日下午4时】
  【地点:长安南天门】
  【权限限制:无限制】
  【奖酬:1.5倍基础履约费用,猎人活跃度额外结算+2】
  根据目前通行的【第二版行会法度】,除去一年一次的强制征召以外,行会对月曜以下的中低级猎人实际上没有调配权,只有月曜、日曜两级的高阶猎人,才在行会体制的辖制范围内。
  换言之,哪怕是日曜猎人驾临,也没有全长安猎人都到场迎候的义务。
  不过行会当然有自己的办法,每当有这类需求人员的公务活动时,管理层就会发放这类“行会任务”。
  奖酬还算过得去,而且重点在于,完成后可以超额结算猎人活跃度。
  关于猎人等级的评定,行会有一套完整严密的系统,活跃度系统是其中重要的组成部分。
  这套系统的核心思想是“用进废退”,即年度合约完成数达不到规定数额和完成率,猎人等级就会掉级,一应福利待遇都会削减,关键是还很丢人。
  若要晋级回来,则需要完成多个较高难度合约并参与额外的考核,颇为麻烦。
  这种情况下,可以超额结算活跃度的行会任务就颇受青睐了,甚至有些喜欢摸鱼的低阶猎人每年光靠做这类任务就能混满活跃度,无非是到处站场子、跑跑腿之类的,惠而不费。
  实际上连南部开发计划的相关合约,也多是以行会任务形式发放,旨在激励猎人参与。
  说起来,长安也有类似星官系统、贡献度系统等一套完整的晋升体系,不愧同为老爹一手缔造的组织,不看不知道,仔细思量,确有其相似之处。
  李瞬的思绪飞转,手上不停,翻阅完内网之后,给电脑装上一块白色配件,输入一串字符后切入暗网。
  比起充斥着找猫捉狗、修车搬砖一类鸡毛蒜皮,总体氛围一片祥和的行会内网,暗网就残酷了很多,首页至少有七成是规定时间猎杀某某人物之类。
  而目前被顶到首页热度最高的合约,赫然是...【猎杀练凛夕】!
  【合约类型:奖池型】
  【奖池初始金额:1w黑钻】
  【参与门槛:10黑钻/等值货币】
  【合约目标:曦城执夜府首席执法官·练凛夕】
  【合约内容:1、直接击杀目标2、找到目标行踪线索】
  【目标位置:长安全境】
  【难度:水曜级以上】
  【权限限制:无】
  【奖酬:若成功完成合约内容1,全奖池的70%将分配给完成者,另外30%按对内容2的贡献度阶梯分配。】
  超级大单。
  而且是与李瞬在白英渡一战发布的合约同样的类型,甚至连规格都一模一样,初始1w黑钻,起投10黑钻,找到任何有效线索即可分润,若能击杀则取大头。
  这是非常明显的试探,甚至挑衅。
  时隔一个多月,终于有人,而且是有不少人意识到明京那一场瞒天过海骚乱的真相——练凛夕被瞒天过海转移到了长安。
  连暗网都有大单下注寻找练凛夕,这意味着危机近在眼前,眼下看似平静的生活很快将沸反盈天。
  练凛夕明面上受到日曜猎人不二狐的庇护,行会内网上无法发出这样的合约,可暗网不一样,这里是无法无天的地方,别说练凛夕,你就是在这里悬赏暗网的主导者“泯光”或者“红鸩”,一样能发得出来。
  只要你付得起猎杀日曜猎人的代价,没有人会阻止你。
  要是真有人发这种合约,说不定泯光这个脑残还会大张旗鼓地安排它直接顶到首页任人接取呢。
  李瞬最近一直在关注暗网动态,这个合约昨天晚上出现,到现在已经超过12小时,热度仍旧未减,持续有人接取,可以想见,全长安有意于此的中高级猎人都被其调动起来。
  李瞬的手指在桌面上轻扣,眼底杀意冰冷,时隐时现。
  虚天概界隔绝地天,是以长安的行会暗网是独立于神州运营的。
  换言之,下单者,就在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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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勇敢的砂砂再次创造奇迹!
  林夜砂风风火火地踩着长靴踏进分会长办公室,毫不客气地坐在主位,红缨与一众秘书、侍卫、管理员紧随其后,鱼贯而入。
  见到满满当当一屋子人,林夜砂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
  “红缨是吧?”
  “阁下。”红缨上前一步。
  “待会儿去跟我的管理人交接,把管理局发的那堆需要勘合的东西搞定,后面有什么事,你们商量着办,实在不能处理,再找我拍板。”
  不二狐轻描淡写间就把姿态拿捏住了。
  “是。”
  此次不二狐来到长安,是代表行会应邀参与天理概装落地的观礼,这属于正式的外交活动,自然有不少繁杂的手续流程需要交接办理。
  不二狐贵为日曜,自是无需亲自理会这些,有下属专业的事务团队来操持。
  红缨干脆地应下,心中也在揣测。
  虽然是供职猎团十余年的老猎人了,但她久在南部一线,面见日曜猎人的机会不算多,与这位不二狐阁下更是素未谋面。
  也不知道这位很可能会成为自己新上司的日曜猎人是什么样的脾性。
  上位者的脾性、行事作风,影响着整个团队,比如统合派行事就如其首脑沉舟一般大开大合、堂皇霸道,核心派则如其首脑泯光般手段莫测、百无禁忌。
  “阁下,长安分会近两年的经营概况、人员名册等都已齐备,您看是否要现在审阅?”
  红缨揣摩着问询,一边示意一旁的秘书呈上文档,姿态谦恭。
  各地行会的运转自有其矩度,对【行会管理局】负责,哪怕是日曜猎人,非特殊情况下也不得随意越级干涉,也只有像林夜砂这样领受公派要务在外的日曜才有临机调度之权。
  但这绝非无所拘束,行会管理局会派出专员随行,负责监督日曜的行为,其一切干涉当地分会的行为,均会被发往管理局,如果有损行会整体利益,将报合议会按法度裁决。
  不过即便如此,日曜猎人毕竟是日曜猎人,若是想借公差捞一笔什么的,只要不过分,管理局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林夜砂闻言,摆了摆手,不在意道:
  “不看了,你们一切照常就行。”
  红缨敏锐地捕捉到林夜砂那如瓷娃娃一般的美好眉目间闪烁的一抹不耐,心中了然。
  除去派阀首脑,日曜猎人大多我行我素,或者说并不想将太多精力投入行会事务,不二狐就是这一类人。
  创设行会的初代日曜们拥有美好的理念,他们认为行会是一个服务于广大猎人并为猎人提供托庇的场所,行会应与猎人互惠互利,而非成为极少部分肉食者的牟利工具,于是日曜合议会制度应运而生。
  合议会拥有对行会各项要务、人事等的最高决策权,但实际上行会并不依赖合议会的决策,合议会每年只开一次而已,【行会法度】和【管理人体系】,才是维系行会运转不休的准绳。
  换言之,日曜猎人虽然位高权重,但仍旧属于“猎人”,并不能如同执夜大君一般操持权柄,肆无忌惮地生杀予夺。
  初代日曜们精心设计了猎人和管理人两套制度,规定猎人不能插手管理人体系运营行会,而管理人的个人实力到达禁位后就需脱离职务转为猎人。
  这使得猎人要依靠管理人体系来运营行会,管理人则需求猎人的力量来强壮行会,巧妙地实现了权力制衡。
  所以在行会体制的约束下,日曜猎人大多对行会的事务并不上心,要么专注于磨砺己身位阶境界,要么就专注于扩张个人势力。
  当然,很多事情初衷是好的,发展到后面就开始变味了。
  初代日曜们恐怕不会想到,在经过艰苦卓绝的斗争,好不容易创造了与执夜府相持的大好格局之后,行会内部却人心嬗变,唯我唯独的核心派悄然发展到了势不可挡的地步,以至于行会如今面临党同伐异的危局边缘。
  话说回来,看到了不二狐的反应,红缨算是心下稍安。
  这位日曜虽然自号“狐不二雄”,但似乎没有很强的控制欲,也不太讲究排场,看起来不像是对下苛刻的类型。
  先前在南天门,她提前安排了特别隆重的欢迎仪式,这位也没有流露什么受用的神情,甚至有点不耐烦只想赶路的意思。
  “行了,都下去吧,红缨,你留下。”
  不二狐发号施令,众人自无不从,鱼贯而出,室内很快只余两人。
  红缨心中疑惑,日冕还没跟不二狐接上头,这怎么就开始面授机宜了?
  因为有日冕许诺在前,红缨基本已经把不二狐当成自家的新老大了,对此她虽然疑惑,倒也并不抗拒,反而有点窃喜。
  “不知阁下有何交待?”红缨主动问道。
  “红缨,我来之前看过你的履历,你是猎团出身,对行会的忠诚度有保障,我可以给你一定程度的信任。”
  “狩厄!开天!”
  红缨当即挺直腰背,目视林夜砂行猎团军礼。
  林夜砂略微满意地颔首,沉声道:
  “有一件事,要你去办。”
  “请阁下吩咐。”
  “我要你动用整个长安分会的能量,全力寻找我的第一近卫官苍星的下落。”
  林夜砂如人偶般精致的面容此刻写满了与气质不符的肃然,猩红眼眸深处不易察觉地流露焦急。
  红缨联想到了什么,脸色一变:
  “您...果真把那位练凛夕藏到了长安?”
  作为长安分会长,虽然暗网她管不了,但如此的超级大单,她当然不会不知道消息。
  明京战后,不二狐高调回到离都,苍星、练凛夕则不知所踪,现在不二狐既然说苍星在长安,那就基本已经实锤了练凛夕的下落。
  林夜砂显然也是心中有数,不禁下意识懊恼道:
  “苍星那个笨...愚蠢的东西。”
  见红缨似乎没留意,她赶紧敛起眼中那抹有点破功的恼意,继续端住日曜猎人姿态,沉声道:
  “地天之间交流不通,但我给了他我专属的管理人线路,他大可以设法跟长安分会的管理人团队搭上线,择机传回消息。”
  “阁下,事实上长安行会近半年来都没有任何日曜的线路被接通。”
  红缨神色微沉,道:
  “若情况如您所言,希望您心中有所准备,恐...有不测之事。”
  听到这个她下意识不想去面对,但可能性很高的结果,林夜砂忍不住眉头一挑,旋即又平复,淡淡道:
  “我知道了,你去办吧。”
  “是,红缨告退。”
  红缨颔首,补充道:
  “室内专设隔间,一应设施齐全,您可用于休息。”
  林夜砂点了点头,很快房间里便只剩下她一人。
  这时狐狸不再端着上位者的姿态,她不自觉地揉散了披肩的橘色长发,精致的俏脸上浮现不加掩饰的担忧。
  苍星·李瞬。
  虽然相处的时间其实很短,但她得承认,那个一口一个大姐头的近卫官小弟,那个她第一次亲口交换真名的部下,那个...总给她一种认识了很久的感觉,让她莫名就觉得有点想接近的男人,确实让她上心了。
  她林夜砂活到这么大,还从来没这么惦记过谁,可这会儿惦记苍星那家伙的消息都惦记了快两个月了!
  那家伙能在白英渡闹出那么大的动静,来到长安之后,就这么无声无息死掉了吗?
  说到底,他还没说过为什么要来长安吧?就算要藏练凛夕,神州这么大,应该也有别的地方吧?哪怕去离都也行啊,他难道不信自己能护住练凛夕,就一定要调虎离山?
  是了,他是一定要去长安的。
  林夜砂还记得跟苍星最后的通话里,他提到长安时的决绝。
  啊...烦死了!
  都怪苍星那个笨蛋!
  林夜砂苦恼地又挠了挠头,站起身来,甩了甩头,便顺手褪下外衣蹬掉靴子,脱得只剩两件贴身小衣,打算到隔间舒舒服服地洗个澡放松一下。
  然而,她刚推开隔间的门,整个人如遭雷殛般怔在原地,少顷,她像机械般僵硬地抬起手,指向门内。
  “日,日,日,日,日...!!”
  “日你个头啊日。”
  李瞬冷着脸从隔间深处走出,眼底却闪过一丝他自己或许都未察觉的暖色。
  “话都说不利索了吗蠢狐——”
  “色狼滚啊啊啊啊啊!!”
  但见林夜砂狂躁之下一秒爆出八条大尾,李瞬一瞬间绷紧神经就要进入战备状态,却不料下一秒她竟然如花骨朵一般把身体裹得严严实实,然后直接蜷在地上动也不动了。
  李瞬:......?
  ——————

第五章 狸在赣神魔?
  看着缩成一团花骨朵似的林夜砂,李瞬颇有些哭笑不得。
  蠢狐狸在他面前俨然是一点君位强者、十二日曜的面子都不要了,大脑宕机直接蜷起来装鸵鸟可还行。
  原本还想着有段时间没见,是不是得给这爱翘尾巴的狐狸上上劲,免得她在明京跟自己交手占了点上风,又不知道该飘到哪里去了,但现在看她的反应,大约是不用费心了。
  其实结合在明京的交手,据李瞬估算,经历114年那场凌虐之后进步惊人,前无古人地将妖躯与器融为一体的狐狸,其真实战力已然在他之上。
  至少在他掌握【苍龙相】和【阎摩心】之前,他跟狐狸若是生死搏杀,胜率或已不足五成。
  当然,林夜砂不会有机会知道这件事情就是了。
  李瞬保持着日冕一贯对狐狸的压迫力,背过身去淡淡道:
  “现在你有十秒钟,一,二...”
  林夜砂一愣,过了两秒才意识到这是日冕给她换衣服的时间。
  她都来不及骂,忙不迭地从沙发上拾起外衣,手忙脚乱地套在娇小玲珑的身上,好在非战斗状态的少女林夜砂平平无奇,非常好套,总算没费太多时间。
  不过十秒终究还是太短,衣服套好,鞋袜却还是来不及蹬了,她一时间慌了神,竟瑟瑟缩缩地折起腿,干脆就把一对嫩白菱似的柔软小脚藏进沙发的隙缝里。
  于是李瞬转过身来时,便看到摆出一个仿佛‘大爷来玩啊’一般婀娜姿态的平板少女,正一脸没好气地努力瞪着他。
  ...?
  她在干什么?
  算了,狐狸犯蠢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习惯就好。
  “日冕你你你你怎么在长安!?”
  质问的语气倒是强势不饶人,只不过林夜砂才装完鸵鸟,现在又这副模样,实在没什么说服力。
  无视狐狸奇怪的姿势,李瞬好整以暇地坐到她对面,反问道:
  “我不能来?”
  “呃...倒也不是...”
  林夜砂原本想狠狠来一句‘对,你不能!’,不过话到嘴边还是被她吞了回去。
  她忍不住在心底暗骂自己不争气。
  该死,林夜砂你这个蠢狐狸!你怕什么怕?
  明明是日冕这混蛋藏在隔间里吓人偷看在先,明明也都很努力地凶他了来着,怎么这些该死的尾巴却偏偏就是不听话地发软呢?
  呸呸呸呸,什么蠢狐狸,都被日冕这混蛋带偏了,老娘,不对,本小姐很聪明的好吧!
  林夜砂不自觉挺了挺胸,给自己壮胆似的问道:
  “你想干嘛?”
  李瞬哪知道狐狸一瞬间那么多内心戏,他今天来找林夜砂,自是有事要办。
  “有些事情,我得提前告诉你。”
  李瞬竖起三根手指,幽深的目光缓缓向上攀援,最终与林夜砂猩红的双眸直直相对,眼中浮现慑人的神采。
  “然后...我们做笔交易。”
  本来已经稳定住情绪的林夜砂听到上半句身体当即就是一颤,再对上日冕那“阴恻恻”的目光,忍不住直吞口水,心里打鼓。
  不过听到下面半句,她忽然就腰不酸了腿不疼了,整个人一下子就坐直了,连那双赤着的雪白小脚丫也顾不上遮掩了。
  笑死,日冕居然真的又又又找她交易了。
  果然,他中计了,中了那个她到明京去见日冕,跟他谈妥第一次交易的时候想到的巧妙计策!
  当时去明京她就想明白了,打是不可能打的,一辈子都不可能打得赢他的,要想报复日冕,就必须得另辟蹊径。
  比如...做交易就是个好办法。
  她可是天下地下独一无二的不二狐,只要让日冕那家伙尝到跟她不二狐大人交易的甜头,他以后有什么事就都会忍不住想到她,求着她,然后逐渐离不开她。
  这么一来,她不仅可以顺理成章地从日冕的钱包里提款,甚至可以对他予取予求!
  在明京她就已经尝到了这种交易的甜头,两度跟日冕的交易,不仅所获不菲,而且还得到了日冕帮她对付泯光的承诺。
  看来这次又能狠狠恰他一笔了,好耶!
  “喂,我可是很贵的。”
  眼睛亮闪闪的林夜砂忍不住舔舐嘴唇,这是她兴奋时的习惯动作。
  见狐狸忽然就不萎靡了,李瞬有点莫名其妙,不过一看狐狸那样子就知道她不知道在脑补些什么东西,尾巴又翘上天了,这可不太行。
  他眼神一转,当即挥手弹出一张一千黑钻的通兑票,轻描淡写道:
  “喏,先拿去消遣。”
  这话一出,当即唤醒了林夜砂关于‘养生主一般给五千’的究极社死回忆,本来已经开始眉飞色舞的一张精致小脸当场又憋成猪肝色。
  一通变脸属实令人难蚌,连一直绷着脸的李瞬都忍不住失笑。
  兔子急了还咬人,把狐狸逼太急也不好,火候差不多,就该给她个台阶下了。
  李瞬清了清嗓子,说道:
  “该说正事了。”
  “...等等。”
  这时林夜砂却仿佛想起了什么,忽然打断了他。
  李瞬下意识地眉头一皱,配合他逐渐淡下来的脸色,在惊弓之鸟的林夜砂眼里可谓威慑力拉满。
  但她略一犹疑,仍旧硬着头皮继续道:
  “那个,有件事我着急要先问你,你...你让我先说。”
  “说。”
  “你比我先来长安,那你有苍星的消息吗?”
  林夜砂有些急切地去看她一般不太敢对视的那双幽邃眼瞳:
  “苍星,就是我前一阵刚收的近卫官,你应该知道的吧?”
  李瞬一怔。
  让红缨调动长安行会去找“苍星”,还说得过去,可现在面对她最害怕的日冕,她居然还有心思问这个,这就有点超出李瞬的意料了。
  蠢狐狸,你在干什么?
  又不是你从小培养的家族嫡系,不过是一个从外部招揽来的猎人而已,有必要上心到这种程度吗?
  林夜砂却是误会了李瞬的沉默,忍不住咬了咬唇,紧张了起来:
  “喂,怎么了?你说话啊,别吓我。”
  李瞬挑起眉,道:
  “你既然都已经让红缨去找了,不如期待她的结果就是,从我手里拿情报可不便宜。”
  林夜砂的纠结毫无保留地写了满脸。
  比起长安行会,她当然更相信日冕。
  别误会,只是她习惯性地相信日冕的强大而已。
  听日冕这话的意思,他明显是有消息的,而等红缨那边出结果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要是苍星偏偏就在这期间出了点什么事怎么办。
  “...少废话,你开个价吧!”
  说归说,林夜砂终归还是颇肉疼地咧了咧嘴。
  “少见啊,抠门狐狸变散财童子了?”李瞬嗤笑道,“有必要么?那种程度的猎人虽然不多,却也不少,死了再招一个就是了。”
  “你笑个鬼。”
  林夜砂不满地哼了一声,回怼道:
  “你瞧瞧你,日冕,这就是你混这么多年了连一个小弟都没有的原因。我可都听妙妙说了,你当年跟泯光结梁子,就是因为你小弟太少,在合议会说话没分量。”
  “我跟你可不一样,以前不过是懒,现在我可是大姐头,既然做了我的近卫官,还是我的第一个近卫官,我自然要罩着他,这叫器量。苍星那么有前途的猎人,看到我就纳头便拜,这含金量你懂不?”
  纳头便拜可还行。
  李瞬听得心里直翻白眼。
  “还有,什么叫那种程度的猎人?刚到水曜就能把白英渡战场搅得天昏地暗,过几年指不定就能登临,你打着灯笼满世界找找,有几个这样的猎人?要我说,你就是酸,行,你就酸吧,反正苍星已经是我的人咯,嘻嘻~”
  林夜砂越说越收不住,要不怎么说她喜欢翘尾巴,一个忍不住就上起了嘴脸,仿佛她已经从收小弟这方面把日冕打败了,怎一个爽字了得。
  李瞬现在就感觉很复杂。
  这么跳这么痒痒的林夜砂,真是怎么看怎么觉得欠扁,但...一时间又不太想收拾她。
  毕竟,他既是日冕,也是苍星。
  以前没看出来,蠢狐狸还挺护犊子。
  他作为苍星投入不二狐麾下,纯粹是利益和形势使然,本没打算多经营这条线,他总不可能真给狐狸打工,要用狐狸,用日冕的身份驱动也就够了,最多作为对她庇护练凛夕的报答,为她做几件事情也就罢了。
  所以到长安之后,各方面原因之下,他干脆就把狐狸那头晾着没联系。
  可...林夜砂这家伙,不知怎么还偏就惦记上他了。
  到长安第一件事就是找他,顶着对日冕的恐惧也要问他的下落,这份心他不知道也就罢了,既然知道了,总得承这个情,不然他心里也过不去。
  鬼使神差的,李瞬忽然想起确定近卫官身份后,狐狸跟他互换真名的情景。
  那时她精致面容上的柔和神情很有些少见,很有些...动人。
  沉默片刻,他淡淡道:
  “跟你交易苍星的下落,可以,但看在你我相识一场的份上,林夜砂,我给你个忠告。”
  “嗯?”林夜砂狐疑地蹙眉。
  “不要跟他走得太近。”
  猎人的声音平静,听不出多余的情绪。
  “小心自误,言尽于此。”
  ———————

第六章 砂砂委屈,砂砂怒了!
  出于嘴硬,林夜砂下意识地想反驳句什么,但她分明能感觉到,日冕的语气里并没有戏谑或恐吓,反倒真有几分警示的意味。
  “行吧,我会考虑的。”
  最终她还是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道:
  “但你还是得把苍星的下落告诉我。”
  “苍星到长安后化名【白焰】,加入了卫戍部队亢金龙,很是做了一番动作。”
  李瞬也不迟疑,不谈交易条件就直接开始自曝,反正狐狸也不敢赖他的账。
  “虽然具体经过不明,但可以确定的是,他杀掉了黑榜第十二位·倾国。”
  “!”
  林夜砂来劲了,不禁笑道:
  “这小子,有点东西嘛。倾国我知道啊,执夜府很多年都处理不掉的一个狠角色,要么不出现,一出现就是屠城灭国,所以才有那么个代号。”
  乐完之后她才回过味来,疑惑地嘀咕:
  “不应该啊,倾国是成名很多年的强力君位,而且出了名的难找,要我选,我肯定不会轻易以这个人为目标,那苍星凭什么...”
  李瞬淡淡道:
  “目前看来,他与长安骆氏、南斗乃至帝党都有不浅的联系,而且跟神子·明空走得很近,已经是一脚踩进了长安的深水区。倾国之死,大概率是从某些方面借力,联手做成。”
  林夜砂初听还觉得与有荣焉,可越听就越觉得不对味,直到这时,她终于忍不住怀疑道:
  “骆氏?南斗?帝党?不对吧,他居然能撬动这么多方面的能量?我的名号有这么牛吗?”
  林夜砂再怎么自信,也不觉得苍星只顶着一个“不二狐第一近卫官”的名头,就能引起那么多方面的重视。
  如果是权力帮或是泯光教的二把手,这不奇怪,可刚刚开始组建势力的不二狐,显然没有这么重的分量。
  “还有,你是说明空?就是长安那个什么什么装的项目负责人,技术天才对吧?理事会的人是不是傻了,怎么会放个外人去接触她?”
  林夜砂对长安可不是一无所知,恰恰相反,她虽没到长安,却对此间的局势相当了解。
  一方面她身怀行会的外交任务,有黑盒子和管理局给她做情报分析,另一方面,她自请出使长安,是从许妙韵那里讨的主意,许妙韵自然也不会吝惜情报。
  各方面的消息都显示,此前保密程度达到长安最高级别,已经深潜超过五年的【天理概装】项目,不知为何在今年上半年走漏出了一部分相当关键的情报,比如立项目的、研发团队、经费走向、下属机构等。
  很快,长安便陆续为各方意图挖掘、打探的力量渗入。
  意图很明确,将与该项目相关的目标入手或直接破坏,以达成削弱长安力量,增强自身的目的。
  虽然外界并不知道明空/李映的真实身份和对长安的贡献,但作为白鹿院的掌上明珠,她被确认为天理概装项目的主导者后,就已经成为最有价值的目标之一。
  眼看情报已经捂不住,长安方面一不做二不休,干脆选择反其道而行之,开始不做掩饰地宣传天理概装,一面加强长安的守备,此后更是广发请帖,邀请神州、元妖界各方势力见证项目落地,展示拳头。
  这也是林夜砂来到长安的直接原因。
  随着项目落地时间的愈发临近,长安也愈发面临黑云压城的紧迫局面,各方都在悄悄地布置着自己的动作。
  林夜砂身上倒是没有其他的任务,管理局给林夜砂的建议是:静待时机,确保生存,在能够保证生命安全的情况下相机为行会争取利益。
  这就已经足够说明此行的凶险了。
  不过林夜砂觉得,行会八成还有其他安排,她只是一个明面上的幌子,长安这块肉这么肥,行会很难说不想咬一口。
  她也懒得打听,猎人和管理人是两套系统,互相都隐藏着对方无法触及的一些秘密,通常情况下,管理局对行会的运营策略,猎人不能干涉,否则涉嫌越权,徒惹上一身臊。
  插手长安局面,一不涉及行会关键的路线方针问题,二不会大举动用精锐和财力,属于不需要上日曜合议会的台面就能调度的事情。
  现在的长安,陷入了一种暴风雨前诡异的平静。
  所有人都在等,等一个关键的、将引发这场风暴的时机,届时长安必会有一场龙虎争斗,其结果,要么长安妥协,要么外来者被一网扫尽。
  所以听到苍星居然和明空都有接触的时候,林夜砂人更加懵了。
  好家伙,这哪是什么深水区,这是泥足深陷啊。
  真不知道这一个多月里苍星究竟都干了什么,居然搅合长安的浑水搅合得这么深,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一不留神可是会死人的。
  这下她想要尽快见到苍星的意愿更加迫切了。
  “还有呢?还有吗?”
  她不禁把身子前探追问,活像一只伸长了脖颈的小天鹅。
  李瞬的话音却戛然而止,冷冷道:
  “有当然还有,但...与我何干?”
  也对,日冕也不是专门为了苍星的事情才来长安的,有这些情报已经很不错了。
  但林夜砂还是忍不住嘀咕道:
  “切,凶什么凶...”
  “嗯?”
  “那,那你要说什么你说呗。”
  李瞬的眼神逐渐变得锐利起来:
  “需要你知道的事情是,泯光此刻就在长安。”
  林夜砂猩红的眼眸陡然挑起:
  “我就知道。”
  “泯光应该就是管理局布置的暗线,明面上有你吸引外部注意力,暗中则由他来行事,目的么,能从长安撕下一块肉来,那是最好的。”
  “又是这样!啊啊啊——气死我啦!”
  林夜砂听着就是一股血气上涌,瓷娃娃般精致的小脸上泛着因怒气而异样的殷红。
  她能接受管理局的策略,当一张明面上的幌子,但那也得分给谁,其他人也就罢了,可是泯光?
  泯光长期利用不二狐的声势,以鼓噪核心派声势,并藉此笼络了部分从前难以拉拢的妖怪族群,林夜砂被他操纵于股掌之间,若不是李瞬点醒,她现在还尚不自知。
  要知道,泯光在神州的名声是相当恶劣的,通常来说除了恶徒和乐子人,少有人愿意和他抱团。
  核心派的另两名日曜里,红鸩是从元妖界偷渡来的禽鸟属,禽鸟属早在神州死绝,她势单力孤,基本依附泯光教生存;而大匠则是从执夜府反水来的,而且是技术痴,身边团结的也都是这类人,也很难说有什么人望。
  这么看,背靠狐族、身家清白向来没有恶迹的不二狐反而是这些人里根基最扎实,名声也最好的。
  她当年登临君位之后,妖怪种群中甚至一度盛传她会顶掉五方佬中的某一位,比如内乱的广莫公之类,跃居神州妖怪的顶点。
  所以林夜砂才气不打一处来。
  好好的名声,全给泯光这个阴阳人坏了!
  最气的是,这次还没法报复他。
  长安利益是行会的整体利益,如果因为私人恩怨影响整体利益,可是要上合议会的,而现在合议会里,核心派的势力相当强劲,实属必输的官司。
  要不是日冕还在,她还没穿鞋,这会儿她都该气得小脚丫乱蹬了。
  “不过...”
  李瞬故意拖长了声音。
  狐狸一听似乎峰回路转,眼神当即直勾勾地就盯着对面的男人,一副惴惴小鹿跃跃欲试的模样。
  “你觉得泯光会为行会鞠躬尽瘁吗?”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没错,他不是为了行会利益而来,他有自己的目的,拉着行会的大旗,实则为自己谋利,这种事情他做的多了。”
  李瞬冷笑道:
  “其实也很好猜,被我打成重伤之后,这四年他藏匿滇池,无时无刻不想恢复伤势,但我的手段你是知道的,他想治,没那么容易。”
  林夜砂听到“手段”就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114年漆黑冰冷的雨,仿佛还在她奄奄一息的侧脸上拍。
  “为了痊愈,他不惜冒风险使用秘术,将意识寄附着于信徒身上来到长安,具体如何,你找红缨了解一下‘董平川’此人,心里就有数了。”
  李瞬从来没忽略过泯光的存在。
  今天找到林夜砂,主要目的就是为了拉林夜砂一同对泯光出手。
  如果说李照是长安乱局中的黄雀,那么泯光就是这潭浑水里的一条毒蛇。
  他从来没有忘记,泯光亲口让董平川把【神子】带给他这件事情。
  虽然尚不知泯光是否还有别的图谋,但只他觊觎小妹这一点,就足够李瞬把他千刀万剐。
  长安对小妹的禁锢,已经将她的天性几乎磨灭,更别提泯光这种毫无人性的恶徒,他绝无可能放任这条毒蛇肆无忌惮。
  要打蛇,就要集中足够的力量,一棍子打死。
  “我这次没工夫处理他,如果你有兴趣,可以先动手,抓住他谋私的证据,然后...若能在这里磨灭他的分神,就算他不死,想来也得揭掉一层皮。”
  林夜砂这时候就显得尤其敏锐,
  “先?”她狐疑地望着李瞬。
  李瞬微微颔首,眼底影影绰绰地浮现冷意:
  “明年的合议会上,我欲再行弹劾,这一次,我不会重蹈覆辙...我会让他死个透。”
  林夜砂只觉得寒毛直竖,她已经清晰地感觉到了日冕引而未发的杀机,她对这个可太熟悉了。
  她有些迟疑地抿了抿唇。
  听到泯光的消息时,她原本还有点跃跃欲试,想拉着日冕一起干,可现在...她却犹豫了。
  她的确对泯光火大,但两人之间这点梁子,还远没到要分出生死的地步,她也不过想让泯光狠狠吃个亏,找回面子来而已。
  而且作为新生代日曜和狐族利益代言人,她的立场也跟孑然一身又基本淡出行会权力中心的日冕不同,贸然同室操戈,会引发不可知的风险。
  这会儿她也逐渐咂摸出了一点味道。
  日冕给她透露这些的意思,是在...保护她?
  给日冕用这个词听起来有点搞笑,但以他的心计手腕,完全可以不用这样有言在先,而是先拉着她一起对泯光发难,等结下了仇,再提发动弹劾的事情逼自己上船。
  那个词怎么说来着...对,裹挟。
  他完全可以裹挟自己,可他偏没有。
  他是早就把自己从头到脚都看透了啊。
  林夜砂咬着唇,只觉得心底莫名地生出懊恼。
  懊恼于自己的犹豫,懊恼于所谓的“大局观”。
  她一点也不喜欢现在这样束手束脚瞻前顾后的自己,明京骚乱时,她也没有能按着自己的本心,第一时间冲入战场去和日冕并肩,干掉那个疑似害死她七叔的组织的成员。
  她也不明白,为什么明明已经登临绝巅,有些时候却仍旧没有选择的余地,无可奈何。
  所以她才有点羡慕,也有点敬佩练凛夕。
  羡慕她对苍星情感的真挚纯粹,敬佩她为援救苍星而贯彻心意、甘愿赌上修行的决绝。
  最终她会答应庇护练凛夕,其实不止是为了拉拢苍星,也是因为那一份对她的欣赏。
  终究不再是那个无忧无虑、纵意快活少女时代了。
  唉...砂砂很忧郁啊。
  不等林夜砂再细想,李瞬的话打断了她的思考。
  “接下来是交易的部分,你听好了。有一个人,我要让你帮我带离长安。”
  “练凛夕?”林夜砂一怔。
  李瞬摇了摇头,道:
  “是谁你不用过问,前后的首尾我也都会处理好,你只要静待局势演变,在适当的时机带人离开长安即可,离开长安后,我会从你那里接手。”
  “苍星的下落和泯光的情报就当做定金,事成之后,我另外会再补你两个日曜级合约的尾款。”
  “至于练凛夕的事情,我会处理,你可以不用插手。”
  李瞬平静而迅速地交代完毕。
  林夜砂抿了抿唇,沉默片刻,问道:
  “那个组织,你后来跟进调查了么?”
  李瞬挑起眉,没有说话。
  林夜砂继续道:
  “我事后专门去调查了,白英渡一战中,以代号疯袍的猎人为首的一个小团体全部叛变,对我出手,意图当场杀死练凛夕,我顺着这条线摸了下去,发现疯袍所在的【狂人院】猎团,在我还在前往离都的路上时就解散并且注销了所有资料。”
  “因为你说了要低调行事,我就没有问妙妙,也没有找黑盒子,只是悄悄收集了在那个时段前后解散、大幅削减人员的猎团清单。”
  “嗯,做的不错。”
  李瞬淡淡道:
  “跟大而无当的执夜府不同,行会包括黑盒子在内的守秘机制很完备,不论是合议会还是管理局,他们都没有什么操作空间,对行会的侵入应该还仅限于中下级猎人的层面。”
  语毕,他手指扣了扣桌面:
  “你做的很好,但...不要再继续了,把影女那边让你转交的情报给我,今天就到这里。”
  “...”
  林夜砂沉默了。
  她微微垂下头,亮丽橘色的刘海遮掩,令李瞬看不到她的眼睛。
  “喂,狐狸,东西呢?搞快点。”
  林夜砂忽然抬手,扔出一个压缩包,外面崭新的封印和包装,没有任何开封痕迹。
  李瞬略一验看,便揣入怀中,随即站起身来。
  可就在这时,一个娇小的身影霎时间挡在他面前,略略颤抖的手一把揪起他的衣领,昂起头,用一双猩红的、写满复杂心绪的眼眸逼视着他。
  “日冕,你把我当什么了?”
  “...蠢狐狸你骨头痒了?”
  “少废话!大不了老娘再让你打断一条尾巴!但你今天必须给我一个说法!你把我当什么了,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小情人吗?!”
  李瞬:“??”
  ——————

第七章 狐族送灵人·练野
  看着揪住衣领强抑恐惧狠狠昂着头瞪视自己,比自己矮一头身的狐狸,李瞬没有动怒,只是轻缓却不容置疑地抓住林夜砂的手,慢慢放下。
  “也对,确实是我没说清楚,既然这样,我就再补两句。”
  他淡淡道:
  “练凛夕身上的干系我已经厘清,事涉下任执夜大君选拔,这种事情,没有你一个新晋日曜猎人插手的余地。”
  “你在明京的动作,尚能被视作维护行会颜面,执夜府也认为可以从你手中交换练凛夕,便未深究,可如果继续不放手,引来执夜府过度反弹,你就要小心你屁股底下那张位置了。”
  “别怪我没提醒你,狐族经历内乱后长期萎靡,近年来却依托行会力量,隐有复兴之相,如此节骨眼上,若是丢了行会的庇护,单凭你,护不住。”
  李瞬说出残酷的现实。
  林夜砂现在拦住李瞬,不过是一时冲动,作为一个族群的旗帜人物,她不该也不会为一时的情感所乘,做出违背族群利益的选择。
  即便李瞬把情况对她和盘托出,她最终也很难成为李瞬的同盟,很简单,毕竟她不是真的孑然一身。
  林夜砂现在的感受他能理解。
  就好比为了某个表演认认真真地准备了很久,结果临上台前被告知表演取消了,那种懊恼失落的情绪当然是很强烈的。
  但很多时候,世事就是这么无常,即便站在高位绝巅,事态的发展也往往都不会顺遂心意,在大势面前,即便是君位,个人的力量也非常渺小。
  等林夜砂稍微清醒一点,她就会意识到这些掣肘她的东西,进而做出合适的选择。
  “至于那个组织,我确实已经掌握了进一步的情报,但这里面水太深,我劝你别踩进来,你别忘了,林夜砂,你是个有家有族的妖怪,除非你跟我一样孑然一身,否则,就像我先前说的,小心自误。”
  李瞬带上一点压迫感,逼视林夜砂写满愤愤之意的猩红眼眸,态度不改。
  目前看来,三尸神这个组织严密性极强,目的未知,麾下势力庞大,强手如林,连排位最末的几个都有君位实力。
  这样一个势力绝无可能一蹴而就,至少也需要数十年的时间发展成形,而这就是最可怕的地方——这些年它就在神州诸雄的眼皮子底下发展壮大,而绝大多数人竟一无所觉。
  李瞬跟三尸神的梁子是已经结下,并且这个组织很明显地以练凛夕为目标,现在的他不可能坐视,双方必然要你死我活地斗过一场。
  可林夜砂实际上是没必要跟他们扯上干系的。
  她跟孤身一人、别无所求的李瞬不同,她有宗族,有同胞,有大好的前途和生活,她才刚刚登临没多久,完全没必要给自己招惹这些麻烦。
  虽然她的七叔林月升死于三尸神的灭口,但话又说回来,哪怕三尸神不灭口,李瞬也会了结他,从他和魏天满在明京露头盯上李瞬的时候,结局就已注定。
  归根结底,这件事情的因果在于林月升在多年以前加入/被迫加入了三尸神,成为了三尸神隐匿在明京的暗子。
  就像李瞬曾经对林夜砂说的,“丛林里没有怜悯”。
  生死有命,祸福无门,既然在世界的暗面行走,就要做好付出性命的准备。
  同为猎人,想来林夜砂也早就做好了这种心理准备。
  混迹里世界这么久,林夜砂不是天真的孩子,她肯定不会有什么道德上的包袱,顶多就是一个乐不乐意的问题。
  而且说一千道一万,最核心的原因,就是李瞬并不能信任林夜砂。
  其实平心而论,狐狸性格之类各方面都还不错,除了有点傻,有点贪财,有点喜欢翘尾巴之外,没什么值得指摘的地方。
  如果没有那个雨夜,两人之间的关系肯定不会像现在这么扭曲,至少也会像养生主·秦苔那样,做个有来有往的朋友。
  但事情已经发生了,他跟狐狸之间永远都隔着一道天堑,林夜砂心里永远充斥着对他的恐惧和戒备。
  他能够很清晰地感觉到,狐狸的手在被他碰到的那一刻,仿佛被蜜蜂大蛰了一口般剧烈地颤了一下,足见她条件反射般的巨大恐惧。
  如果对她催逼过甚,这种恐惧心很可能会嬗变为巨大的仇恨与愤怒,最终化为刺向自己的刀刃。
  因此李瞬对林夜砂从来不去追逼过度,也不托付她太多信任,更多的是变相的利用、把控着林夜砂的恐惧心,始终保持对她的威慑。
  像这次决定后续把小妹暂时交托给她,实际上最大的决定性因素不是她的能力,而是因为他能保证自己对林夜砂的威慑有效。
  这样的关系完全是扭曲的。
  如此扭曲的关系,根本不足以作为性命、信任的依托。
  所以打从一开始,他就没考虑过让林夜砂掺和这些事,他此来的目的,一是引动林夜砂在长安期间协同他针对泯光这条毒蛇,二就是给小妹找一条后路,都是一些他确定只要付出一定的代价,通过情绪或是利益驱动,她就会愿意去做的事情。
  李瞬不再多言,松开了林夜砂的手,携带一点推开的力道,意思已经很明确了。
  只是林夜砂的反应,再次超出了李瞬的预料。
  “不行,你...你不准走!”
  林夜砂不知道哪来的勇气,死死咬着薄唇,明明早都怕得说话都磕磕巴巴,却仍旧强打着精神在坚持。
  她抵住了李瞬的力道,仍然没退开,仍然倔强坚持的眼神如血殷红。
  她在坚持什么?
  李瞬多少有些恍惚,记忆仿佛回到114年那个深沉的雨夜里,看到那个在泥泞中滚打挣扎着的娇小身影。
  那时她也是用这样的眼神瞪视着自己,且从始至终没有改过口。
  这些年狐狸面对他的时候怂得太厉害,以至于他都快忘了,她的骨头其实是很硬的。
  六年前,四代大君练野遭人设局谋害,当李瞬闻讯赶到时,练野大君已经彻底失去了生息。
  接下来数月之内,化身复仇之鬼的李瞬动用一切渠道寻找线索,对涉案者开展了残忍而悄无声息的狩猎,双手沾满了血腥。
  无论是灭杀弹还是玄冥,都不是常人的意志能承受的手段,李瞬的绝大部分敌人在遭遇这些力量的那一刻就会忍不住直接放弃抵抗,任凭摆布,乃至一心求死。
  林夜砂却不一样。
  她以一种难以逆料的,与精致可爱的外表截然不同,近乎死硬的倔强,顶住了灭杀弹的折磨乃至玄冥的侵蚀,任由怎么讯问也不改口。
  李瞬本人对施虐没有兴趣,很少会用极端的手段审讯敌人,通常的手段就已经足够他得到想要的了。
  但现场和事后李瞬收集到的诸多证据都证明林夜砂与那个杀局存在关联,却始终无法得到她的口供。
  无法之下,抑或是在玄冥的影响下,李瞬对她动用了残酷的肉刑。
  狐族的尾巴既是利器也是命脉,如同十指连心一般的存在,哪怕只是损伤也会给狐族带来钻心的痛苦,更别说寸寸折断。
  可即便如此,李瞬还是在折断了整整三条尾巴之后,才彻底摧毁了林夜砂的防线。
  实际上那也不能算,狐尾是与狐妖怪的灵智相连的核心躯干部位,狐尾受损,会牵连灵智一损俱损。
  换言之,彼时被打断三条尾巴的林夜砂已经到了头脑接近一片空白,问什么答什么的本能状态。
  这不是意志层面,纯粹是生理层面的摧毁,其实从始至终,他并没能打垮林夜砂的意志。
  直到那样的地步,林夜砂的口供也没有改变,也是到了那种地步,李瞬才相信了林夜砂的清白。
  李瞬心里清楚,其实他对狐狸多少是有几分愧意的,不然狐狸早被灭口,也没可能活到现在。
  他不想再继续纠缠,神色一冷,道:
  “让路,这些事情与你无关,还要我再说一遍吗?”
  “我不!”
  林夜砂堆积了许久的情绪仿佛找到了一个发泄的出口:
  “你别以为我看不出来,我,我已经知道练凛夕的身份了,她是四代大君连野,不,练野的女儿,所以这些事情归根结底,全都是四代大君的事情!既然是这样,那这件事就不是你一个人的事了!”
  李瞬眼神一凝:
  “你在说什么?”
  林夜砂一步踏前,距离近到几乎要与李瞬贴上脸:
  “狐族大聚地有严密的结界封锁,不容任何外人进入,除非暴力打破结界,否则世上就只有一种外人能得到允许,进入大聚地,那就是【送灵人】,也就是替已经身死的狐族送行回大聚地的人。”
  “这是你们的习俗,我知道。”李瞬皱眉道,“所以这怎么了?”
  “当年给我七叔送灵的,就是一个姓练的男人。”
  ———————————
  来了来了,上周巨忙,这周缓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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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愿化春风扫神州
  林夜砂不愧是顶级猎人,哪怕对很多内情都不甚了了,但凭借敏锐的嗅觉,仍旧一语直指一系列错综复杂局面的核心。
  围绕练凛夕发生的一系列事件,与其背后若隐若现的三尸神秘密结社,其根源都与四代执夜大君·练野有关。
  数月之前,练凛夕发现斩春风的剑鞘流落到【极乐盛宴】上成为拍品,她决心不惜代价取回父亲的遗物。
  然而不知为何,她还不曾透露过的消息不胫而走,五方佬的千年公给执夜府施压,练凛夕的调度权被限制,无奈之下,她只能选择单刀赴会。
  于是李瞬与练凛夕在曦城往明京的列车上相遇,这就是一切的开始。
  如今练凛夕遭到残酷追杀的真实原因已经明晰:她搅黄了一场关于泰岳石——即“大君玺绶”——碎片的交易。
  据南斗太子爷苏星流所言,当年正是练野修复了曾在91年明京变乱中破碎,无人能理的大君玺绶,让执夜府的法统、大君制度的传承和对南斗的调度权得以赓续。
  凭借这份泼天功绩,泰山会再设法加以运作,最终推动了练野一介白衣登临大君之位,成为四代。
  可后来却也是练野亲手将玺绶解体,一分为四,散落人间,作为对操纵执夜府与神州生民的泰山会最后的反抗。
  如若没有入手这柄泰岳石碎片铸成的剑鞘,练凛夕也就不会被卷入后续的波折当中了。
  这世上除了练凛夕之外的任何人想要得到这片泰岳石碎片,其理由都只会有一个,那就是参与【执夜大禅】,竞夺第五代执夜大君之位。
  关于这场肮脏的交易,双方身份虽然隐秘,但李瞬大抵已经可以猜测,一方是执夜府中的高位者,一方则有很大概率是为阻止练凛夕而大动干戈的千年公·皇甫桓。
  这其中,执夜府中的这名高位者明显有着三尸神背景,他在执夜府派出营救练凛夕的部队中埋下三尸神下级成员作为暗子,此后在图谋被破坏的情况下,又在明京乱局中动用槲寄生,意图收揽君位尸体止损。
  而千年公·皇甫桓的势力则为三尸神所渗透,他麾下的暗部首领魇魔·九丑是实打实的“尸仆”,而且借白英渡一战的机会,已经将垂涎已久的皇甫桓义子、千年禁军首领·皇甫空明完全洗脑。
  被渗透的如此彻底,可以想见不久的将来,千年公被架空乃至反逆都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到目前为止,李瞬已经获知,三尸神的组织架构为人、神、兽三部,分别由一名“主”级人员领衔,附属不定数目的“仆”级人员与数量不详的下级人员。
  三部之间信息不互通,人员之间别无关系,如果没有“主”参与协调,甚至碰面也会当成不认识乃至敌对。
  凭借有别于现行灵能体系的神秘力量【业力】和【权能】,三尸神各部成员具备强大且隐秘的渗透能力,他们长期潜伏于神州各大势力之中,逐步洗脑、置换、控制其部分成员,以达成其未知的目的。
  这个组织的面貌直到现在都完全没有暴露在世人眼中过,唯独李瞬却通过连续接触、击杀三尸神结社“仆”级核心成员如九丑、七伤、八荒等人,逐渐观察到了它的全貌。
  隶属人主的七伤,表身份是与执夜府、永夜机关暗中勾连的黑榜大枭倾国。
  隶属兽主的九丑,表身份是五方佬千年公麾下的暗部首领魇魔。
  隶属神主的八荒,表身份是长安大贤者的左膀右臂,垣宿九君之一的般若。
  如此,人、神、兽三部所藏身的势力就不言自明了。
  李瞬曾经问过练凛夕一个问题,即她独闯极乐盛宴的当夜,究竟是如何在强敌环伺的情况下夺走剑鞘还安然离开?
  要知道极乐盛宴上至少会到场两三名君位和数十名禁巅、禁位上段强者,光凭人海战术都能堆死练凛夕,哪怕她有超位阶能力,哪怕李瞬还给她留了秘密据点的地址,逃出生天也是小概率事件。
  练凛夕的回答是,她与千年公硬碰硬之后重伤遁走,本以为无法逃离,却发现沿路的守备和搜索力量意外的松弛,这给了她辗转躲进秘密据点的机会。
  联想到千年公被架空的可能性很高,李瞬马上就意识到,练凛夕能逃出生天并非侥幸,而是有人在其中推波助澜。
  能够驱使仆级人员九丑,此人显然是主级人员,即藏身于五方佬之中,悄然架空千年公的“兽主”。
  同理,在明京,能够驱使身怀权能的槲寄生,执夜府中的那名高位者显然也是主级人员,即“人主”。
  曦城这一局,实则是兽主利用练凛夕,搅了人主的好事。
  果然三尸神内部并非精诚团结,而是互相倾轧,或许是存在内部资源的竞夺,比如【权能】的份额之类,当然更有可能是因为所处立场不同的问题。
  人主意图入手泰岳石以获得竞夺大君之位的资格,他如此决绝不惜代价地要杀练凛夕,换句话说,他本身在执夜府的地位已经不是一般的高,已经积蓄了足以对大君之位发起冲击的能量,所以才对这枚泰岳石如此志在必得。
  而兽主却对此并不乐见,所以设法搅局。
  位置高到有足够的能量参与大君竞夺,这样的人实际上寥寥无几,有能量对这样的人进行干涉,这样的人亦是寥寥无几。
  事实上对于人主、兽主和神主,李瞬都已经有了特定怀疑的目标,只是现在还缺乏进一步的证据,无法确定而已。
  除了这些之外,还有一点李瞬始终都很在意。
  练凛夕的修炼法和斩春风剑气,对三尸神成员操纵的黑线能量,也就是“业力”的克制,有如阳光照冰雪般立竿见影,简直仿佛天敌一般的存在,这一点在多次的对敌中都得到证实。
  巧合?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
  练凛夕说过,练野大君曾经研究过业力,大约是没有倾国的古书拓印那样的第一手资料,便将其称为【浊气】。
  这个名字很贴切,业力就是一种污浊的力量,并且这也不妨碍他以惊人的才情,研究出克制业力的手段。
  连神通广大的泰山会都束手无策的大君玺绶,都在练野大君手中修复,南斗延生仪那样逆天回命的道具都能被他开发出来,李瞬毫不怀疑,他有研发出业力克星的能力。
  “妙妙告诉了我四代和练凛夕的关系之后,我忽然就隐隐约约地想起了这件事情,于是专程回大聚地查证,果然,还有仍在世的长老对当年的事情有印象。”
  林夜砂的红眸泛着幽幽的浅光,认真道:
  “十六年前,一个姓练的男人将七叔的死讯连带着随身物品、书籍和一柄佩剑送回,虽然没有尸身、骨灰,但那个人能绘出七叔的【命纹】,族中便采信了这个讯息,正式确定了七叔的死讯。”
  李瞬当年为了针对林夜砂,对狐族做过详尽的调查,他知道狐族的送灵人机制。
  总有狐妖会因为某些事情牺牲,死后无法回到大聚地,于是他们会提前将身后事托付给足够信赖的友人,以每一名狐族特有的【命纹】为凭,就可以进入大聚地送灵。
  能够受到命纹托付的,是该狐生前笃定可以高度信任的挚友。
  “那个男人没有在大聚地久留,把供放衣冠的棺椁送来,祭拜过后便匆匆离去,不过据长老说,祭拜时,那个人神色悲伤肃穆,大约与七叔交情深厚,但他从头到尾只说了一句奇怪的话。”
  “哦?”李瞬挑眉。
  “我记得叫...‘愿化春风扫神州’。”
  李瞬有些失神。
  【春风】,这似乎是一个对练野大君很特别的词眼。
  亲身接触过练野大君,虽然时间不长,但李瞬对他最直观的认知就是,他是一个温柔的人。
  一个平易和煦的长辈,一个孜孜不倦的学者,一个热血未凉的医生。
  他时常沉思,间或怅惘,清癯如一只孤拔的鹤,温柔而深沉的目光,仿佛永远在悲悯着什么一样。
  在听到林夜砂所言的这一刻,李瞬再一次确定,练野大君绝非一个任人摆布的庸主、傀儡,他的身上隐藏着深邃的秘密。
  他看到了三尸神,看到了泰山会,看到了漫天星象,也看到了世间苦难,他始终都在寻找,在抗争。
  他留给练凛夕的遗言里,有一句“勇猛精进,志愿无倦”。
  愿化春风扫神州,这是多么宏远的志愿。
  可一个没有力量的人,该如何发起抗争?
  当他决意解体大君玺绶,当他决心踏上那条无归的【巡狩】之路慨然赴死时,他是否就已经看到了一切的终焉?
  “说下去。”
  李瞬强抑声音里微不可察的一丝颤抖,说道。
  林夜砂微微颔首,眸光一锐:
  “但此后不久,族中发生了一次骚乱,虽然很快平息,但部分陵区却遭了狐火,尚在停灵的七叔的棺椁也被卷入其中,燃烧殆尽。”
  “我觉得...这不是什么巧合。”
  ————————
  本来打算只再补三百,写着写着就多写了一千五,笑死。

第九章 不熄之火,无二之狐
  看着对面面容冷肃的男人已经打消了去意,眉宇间流露一抹疑问神色,林夜砂一直悬着的心总算暗暗松下来。
  总算是把他拦住了...
  李瞬挑了挑眉,示意林夜砂继续,可这时这家伙却卡壳了。
  “那,那什么,我知道你很急,但你先别急,等我想想!”
  李瞬顿时投来白眼,林夜砂瓷娃娃般的小脸顿时臊得发红,神情局促,很有些抹不开脸。
  李瞬不禁嗤笑了一声,原来这狐狸都还没组织好语言或者做好心理准备,完全是凭着情感的驱动先一股脑地冲上来拦住自己。
  不过这倒才像是蠢狐狸的风格就是了。
  与练野大君有关的任何情报他都很在意,此时他的去意已经消散了,索性坐回原位,听听狐狸接下来会说什么。
  关于林夜砂的七叔林月升,李瞬没有太多情报,甚至连林夜砂都不是很了解他。
  只知道此人痴迷于星象学,很早就离开了狐族大聚地,后来在执夜府司天台做了一名掌星官,最后卷入一场牵连多名四代大君候选人的逆案而假死。
  再之后,就是被三尸神借机吸纳、洗脑,成为其伏于明京的暗子,最终因落在李瞬手中,被李瞬攻破心理防线,在即将吐露情报时被植入体内的【虎符】抹杀。
  李瞬也是在那时第一次知道“三尸神”这个名字。
  现在看来,林月升与练野的关系非常深。
  对于狐族而言,能够交托【命纹】,托付其送灵回乡的人,绝对是生死相托的存在。
  同为星象的研究者,两人确实有可能发生关联,而且练野和林月升都被卷入了那桩牵连甚广的逆案里,不同的是结局,林月升“死”了,练野则在此后不久成为了大君。
  如果能了解到那场逆案的详情,或许就能一窥当年的真相。
  而且李瞬还注意到了林夜砂话里的一个细节。
  练野当年送回狐族大聚地的衣冠棺椁之中,除了随身物品,还安置了一柄佩剑。
  剑自然有剑鞘,巧的是,练野大君刚好制作过一把剑鞘,用泰岳石。
  再联系练野在祭拜时的所言,这一切确如林夜砂所言,很难说是什么巧合。
  少顷,林夜砂游移不定的红瞳微微一凝,似是有什么决断,开口道:
  “日冕,那场【狐族之殇】,你应该听说过吧?”
  “就是101年你们一族史上规模最大的内乱吧。”
  李瞬收回神思,略一点头。
  他对狐族的了解相当详尽,行会内网+黑盒子+影女+他本人自行搜集,全渠道覆盖之下,也只有一些隐秘到只在狐族之内流传的情报才能躲过他的搜罗。
  狐族是神州妖怪大族,这里的“大”倒不是指实力,而是指体量。
  狐族具备很强的繁殖能力,最盛时期丁口超过五百万,遍布神州,单从体量上能与之媲美的,也就只有猫妖、犬妖等部分同为兽类妖怪、繁殖能力超强的种群了。
  狐族在夜尽天明之战中站在执夜府一方,死伤相当惨重,但战后很快便获得了执夜府优渥的抚恤和扶持,两三代人之内,元气便得到迅速恢复。
  哪怕是九十年代五方佬崛起,统合了神州妖族的话语权,也同样因狐族的体量和实力,对其采取拉拢态势。
  即便狐族的上一个君位已经得追溯到距今两百多年前的夜国时期,但有着庞大的体量,强手和人才总是不会缺,加上世所周知的归属感极强的族群文化,使得狐族比很多大而无当的妖怪族群团结许多,凝聚成一股神州范围内亦不可忽视的力量。
  因此,狐族在神州妖怪种群的排位里始终走在前列,放眼整个妖怪种群,也都有其一席之地。
  直到那场内乱发生。
  那场巨大的内乱,在全神州都引发了高度的关注,它甚至有正式的名称,被称为【狐族之殇】。
  内乱的原因是族中两大强力支脉争夺族群主导权,也就是一场政治倾轧引发的动乱。
  如果只是这样,其实倒也不至于招来全神州范围的广泛关注,毕竟像这种事情,在执夜府江河日下,神州已经成为事实上的割据局面之后,可谓屡见不鲜。
  问题在于,在政斗演变为兵乱,其中一支狐族不敌之后,竟然孤注一掷将大聚地破坏,引入外援。
  【大聚地】位于神州东南人迹罕至的森林,一如狼裔在西明京大荒领的祖地一般,是狐族古来就拥有的独立领地。
  这里执行严格的封闭措施,由内到外有数重牢固严密的结界封锁,每一代狐族都会对其进行加固,在外部亦修筑工事、划定界域,禁止外人进入,与神州内外隔绝。
  并非狐族闭关自守,相反,狐族在妖怪族群中属于相当积极的那一部分,很多狐妖都活跃于妖怪世界乃至人类社会中,举个例子,任意一名五方佬的策士/术师团队中,都必然有高位阶狐妖的存在。
  如此施为,实则是因为幼年狐妖的成活率实在太低。
  狐妖生来就具有术法和灵性的天赋,对灵能的利用率和萃取能力高强,然而幼年期的狐妖却深受这种天赋所害,非常容易不自觉地过量汲取灵能,从而导致猝死。
  此外,幼年狐妖的毛皮能够编织出价格昂贵的衣物,早在十二国时代便流行于神州上层,常年位列黑市销量最好的妖怪素材前三名。
  即便狐族长期高额悬赏偷猎幼狐者,在暴利的驱使之下,偷猎者还是屡禁不绝。
  所以尽管狐族繁衍速度很快,但在大聚地建起之前,能够活过幼年期的狐妖甚至不超过总数的三成。
  历经数代人呕心沥血,狐族终于开发出了一个超巨型术式,以调整环境中的灵能浓度,这个术式如今就扎根于大聚地的地脉深处。
  大聚地建成之后,狐族完成了内外隔绝,只允许成年狐妖出入,自此,风靡一时的偷猎问题终于得到遏制,幼年期狐妖的生存问题也得到解决,大聚地成为了狐族崛起之基。
  大聚地对于狐族是如此重要,以至于夜国入寇神州之时,数十万狐族死守大聚地,拿命堆拿尸体填,硬生生抗住夜国铁蹄的踩踏,迫使其铩羽改道。
  可惜的是,连夜国那样的至强之敌都踏不破的铜墙铁壁,却被后人从内部轻而易举地打碎了。
  惨不忍言,谓之为殇。
  大聚地被打破是这场内乱引发的最严重的后果,上万只根本无法适应外界灵能强度的脆弱幼狐当场暴毙,超过十万只幼狐罹患急性、慢性灵能疾病,乃至发生不可逆的残疾。
  雪上加霜的是,早已伺机待发的偷猎者队伍卷土重来,刚躲过灵能压强的幼狐们又惨遭群体性偷猎,以至于当年的黑市里充斥着平日里极少见的狐皮裘,那种场面简直惨绝人寰。
  这场内乱使一个从来团结一心、以归属感著称的族群,几乎断绝了一代人,从此以后,狐族的声势便急转直下,销声匿迹舔了整整十几年的伤口,一直到林夜砂登临君位之后,才重有了复兴之相。
  林夜砂那双明媚的眼眸里,少见地浮现一抹浅淡的忧伤:
  “那场内乱之前,我算是刚刚化形没多久,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躲过了那一劫,和我同年的几个还没化形的兄弟姐妹,最后只活下来一个,可落下了残疾,只多活了三五年就去世了。”
  她自嘲地笑了一声,继续道:
  “你大概不知道,我这一脉【春江花月夜】,其实是狐族历古传承最正的主脉大宗,当年内乱时争权夺利的两支,从前不过是我这一脉的附庸而已。”
  “但夜国铁蹄入寇神州之时,狐族无意投身夜国,决意死守大聚地,发起全族总动员,作为大宗,我们一脉自然站在了抵御夜国兵锋的第一线,也就是...付出了最惨重的伤亡。”
  “执夜府统合神州,确实给了狐族很多补偿,可我们一脉别说青壮,但凡有一点战力的都死光了,余下的不过一些老弱与幼崽。”
  “后来的事情你应该能想象吧,血脉宗法只是跟人类学的外表,妖怪世界的法则终究是弱肉强食、优胜劣汰,丧失话语权是很自然的事情,到了我出生的时候,我这一脉在族中已经很边缘化了。”
  “老得走不动路的长老们渐渐凋零,那一点微薄的资源分给上一代依附族中强势派系混吃等死的家伙们还不够,我们这些小崽子就只能分到聊胜于无的修行资源,等同于没有的照顾和指引,无人关注也无人在意,甚至连打压什么的都没有,简直就像是完全透明的人。”
  “我就是在那样的环境里,刨着别人的残汤剩饭一点点长大的,怎么说呢,或许是因为这个,我对族群始终都没有执念,也谈不上什么归属感。”
  林夜砂蛾眉微绻,在这无人知晓的角落和时间,对一个似乎不合时宜却令她心旌摇曳的人,流露着素日里绝难见到的幽远感怀。
  “七叔算是对我最好的长辈了,他和那些只顾着自己的蛀虫完全不一样,我很尊敬他,但不是因为他对我的关怀,而是因为他能够洒然离开宗族,再也不回头的态度。”
  “之后长老们决定派人把流落在外的族人召回,我就趁着这个机会,就像七叔当年那样,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大聚地,直到登临,我都只靠自己活在这个世上。”
  林夜砂略偏过头,深深吸了口气,笑了笑:
  “但我不是恨族群,相反,我感谢族群,至少我小时候不会像很多其他妖怪一样,在神州被人类侧目以对,我可以在大聚地自由地奔跑,不用担心跑着跑着就死在奴隶贩子或者偷猎者的枪下。”
  “只是,也就仅此而已了。”
  “我登临之后,族里的头头脑脑他们都鼓动我,四处打通关系,让我去找皇甫桓、找云崇,勾连狐族以前的盟友,鼓噪声势,想让我做下一个韦琼绮,成为五方佬之中唯二的女人,以执掌狐族乃至妖怪种群整体的部分权力。”
  “可我拒绝了。”
  林夜砂摇了摇头:
  “我对族群的复兴崛起什么的不感冒,对这一代、上一代的狐族也没有什么感觉,爱谁谁吧,别是我就行,我在行会过得很自由,很舒心,并不想给自己找什么麻烦。”
  “但现在,我的想法有了一点变化。”
  林夜砂露出一个有些暖意的笑容,眼眸看着李瞬,焦距却不在他身上:
  “原本组建势力只是为了对付泯光随手做的,可我这次回了一趟大聚地,突然就萌生了一些感想。”
  “很多年没回去了,我才发现,现在我们一脉也好,其他支脉也罢,已经又诞生了好多好多小狐狸,她们满眼星光望着我,围着我一个劲地问问题,把我当成她们的憧憬、标杆或者偶像,就像我当年看着七叔追求自由的身影时一模一样。”
  “很快的,二十年,不,只要十年,她们肯定都会长成很不错的狐狸,长成能独当一面的一代人,然后...也会有拥有下下一代人吧。”
  林夜砂笑得灿烂,仿佛透过虚空,看到了很多美好的东西。
  “传承生生不息,星火永不熄灭,看到她们,我好像有点懂得家族的意义所在了。”
  话音一落,她神色一肃,收起暖意,猩红眼瞳的焦距由虚转实,压低声音道:
  “除此之外,我还查到了一些事情。”
  她从袖中取出一封纸笺,打开,拆出其中的纸张放在桌上推给李瞬。
  纸上写着按某种顺序排列整齐的周密数字,看上去经过某种校对,昭示着某些重要的信息。
  “自大聚地建成以来,狐族始终团结一心,少有动荡波折,唯有那一次,不仅丧失团结意志,学外界派阀勾斗,连大聚地都毁于一旦,这根本不像是狐族所作所为,而在那之后,大聚地虽然修复,族中却仍旧鸡犬不宁。”
  “我用妙妙教过的方法,暗中对狐殇后20年族中发生过的9次成一定规模的骚乱做了调查,发现骚乱发生的时间虽然不定,原因、涉及人员也不同,但有一个共同点——事后总是会或多或少地因各种理由丢失、损毁物件,而失踪的东西里,无一例外,全部都有【送灵人】送回的遗物。”
  “我怀疑,有内鬼混进了族中长期潜伏,图谋得到某个送灵人送来的某样东西,而这个送灵人...就是四代大君。”
  李瞬的眼底锐芒骤绽。
  林夜砂的推理还在继续:
  “大聚地仅限在族中留有命纹的成年狐族出入,外人平日里若要混入族中几乎不可能,内鬼的渗透能力再强也很容易露馅,想把内鬼安插进来埋好,唯有一个机会。”
  “狐族之殇。”李瞬脱口道。
  “没错,你发现了吗,这是一个局,一个很大的局。”
  林夜砂神色凌厉,断然道:
  “但...该到此为止了。日冕,我林夜砂现在很认真地告诉你,我要查清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查清狐族之殇的真相,查清萦绕在四代大君和我七叔身上的谜团。我要看到我的后辈们,那些小狐狸们茁壮成长、生息繁衍,所以我绝不允许旧世代那些污秽的东西还阴魂不散地在大聚地里游荡!”
  “虽然不清楚原因,但我知道你在为四代大君复仇,在这件事上,你是我现在唯一可以信任的人,所以我很认真地邀请你跟我联手,或让我加入你的调查,与你共享情报。”
  “希望你能同意,这是我的...请求。”
  猎人行会日曜,神州狐族领军者,【不二狐】林夜砂站起身,朝向李瞬,深深躬下腰肢。
  ———————

第十章 青史之霾
  暗夜掩映下,李瞬离开长安行会。
  多次改换路线并置换交通工具,确定无人尾随后,他悄然变更为白焰的伪装,而后重返行会大厅,登上随着入夜而逐渐热闹起来的大厅二层。
  随便找了张距离人群不远不近的位置坐下,要了杯苏打水,李瞬皱眉抿了一口,指节在桌面上不规律地轻弹,眼神沉凝。
  先前交涉的结果是,最终他选择同意林夜砂加入,与她初步共享了三尸神组织和练野大君相关的情报,并就深挖练野大君、林月升当年背后的真相达成合作。
  虽然总是叫她蠢狐狸,但要真把林夜砂当蠢人那就搞错了。
  能从毫厘微末的线索里管窥阴谋的一角,并且在情报受限的情况下通过敏锐的嗅觉把握住事情的关键,作为猎人,林夜砂的能力绝对是拔群的。
  这样的顶级猎人如果与自己站在同一条战线上,那将会是很有力的臂助。
  并且她那番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话术也相当到位。
  李瞬承认,林夜砂的自我剖白,令他产生了一些共情。
  他对林夜砂的了解,仅止于她在行会闯出声名一直到登临君位前后,至于她幼少时代的过往,他尝试了摸了一下,但并没有挖到。
  事实上不是李瞬的情报工作不到位,单纯只是幼少时的林夜砂太过于渺小,以至于连成为情报的资格都没有罢了。
  林夜砂的过往其实与他颇有几分相似。
  她的父母就是她口中的“混吃等死的家伙们”,身为曾经的家族主脉,却完全抛弃骄傲与自尊,一味攀附族中权力者以获取资源利己,最终沦为狐族之殇中的炮灰,早早死去。
  林夜砂能纯凭咒术造诣登临君位,号称【冥狐】,天资自是无需多言,可因为基本分配不到资源,幼少时期根本没有展露的机会,比同辈早化形一年半载已经很极限了。
  此后林夜砂效仿林月升,寻机离开大聚地,孤身闯出自己的天地,最终成为如今的绝强者,反过来成为狐族领军者,堪称一场华丽的逆袭。
  说起来,蠢狐狸心机城府没多少,话术倒是一套一套的,之前在明京对“苍星”千金买马骨的时候,也是各种花式各种来,要不是李瞬,换个年轻猎人早就心动上钩了。
  当然,这些都不是令李瞬最终改变主意的决定性因素。
  真正一锤定音的东西,其实与林夜砂本人无关,而是林夜砂提起狐族之殇,使得李瞬注意到了一个非常微小却极为重要的线索。
  李瞬发现,发生于自明历101年的【狐族之殇】,和发生于111年、导致小妹李映流落长安的【广莫野之乱】,这两起事件的性质相同,均为“内乱”,事发者也相同,均为“妖怪势力”,甚至连吊诡的程度都差不多。
  要知道广莫公韦琼绮是五方佬之中唯一的女人,一手挽救明京变乱的骁将,既能打又漂亮,人格魅力超强,麾下尽是高度仰慕她本人、愿意抛家舍业远赴广莫野那种蛮荒之地打拼的死忠。
  按说只要韦琼绮在一天,广莫野势力就应该是牢不可破的状态,有些争斗,也无非就是内部派系的浮动。
  可广莫野偏偏发生了一场直指韦琼绮本人的吊诡内乱。
  而狐族是神州所周知的,以强烈的归属感和传承意识为种族文化的一族,狐死首丘,尸骨不回大聚地死都不瞑目,为了保护后裔所在的大聚地,更是面对夜国铁蹄的践踏都不曾屈服。
  族群内部的争权夺利在所难免,但怎么也不应该人脑袋打成狗脑袋,失了智连族群的未来都不管不顾地一起葬送。
  然而狐族之殇还是那样发生了。
  这就不能不让人联想到诸如洗脑、置换、控制之类偷天换日的手段。
  在这方面,论专业莫过于三尸神。
  巧合的是,这两起内乱之间,刚好相隔了十年。
  十年,这个时间单位让李瞬很熟悉,不是他猎人生涯的十年,而是...倾国·七伤的口供——三尸神【权能】的补充时间,刚好是十年一次。
  倾国死于李瞬之手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她的权能已经基本打光了,亟待补充。
  其实最近的一次补充时间就在今年,即120年年底,可偏偏在这个尴尬的空档期遇上了能连吃两枚权能还不死的李瞬,只能说太倒霉。
  按倾国的口供,权能补充的周期是每一个整十年的年末,而以上两桩内乱,恰好都发生在整数年的次年。
  如此种种,已经超出巧合的范畴。
  李瞬知道,三尸神里潜伏于五方佬之中的存在,被称为“兽主”。
  而兽主最新的动作,他已经亲眼目睹了——练凛夕顺利逃离烟城,九丑复活+洗脑皇甫空明,无不意味着雄踞南境的妖佬·千年公已然被暗中架空。
  很明显,这是在为即将于121年到来的一场【千年公内乱】做准备。
  由林夜砂提起狐族之殇引发的联想,让李瞬隐约窥见一只大手在幕后悄然操纵着妖怪种群的内乱,以达成其不可告人的目的。
  比如往狐族内部埋钉子以谋求“送灵人”送回的某件遗物,又比如促使广莫野集团倒台,甚至可能是杀死“明空”也未可知。
  这个线索意味着三尸神组织制造了【狐族之殇】,使得对于林夜砂而言,她与三尸神组织的利害关系改变为彻底的敌对。
  身为狐族领军人,意图为下一代创造成长空间的林夜砂一旦看清其中的利害,就绝无和三尸神妥协或苟合的空间。
  李瞬先前不跟林夜砂交底,主要原因就是不论从个人还是整体层面都无法信任她,但现在利害关系的改变,使得这种信任有了初步的基础。
  敌人的敌人都可以尝试做朋友,更何况是多少有几分交情的狐狸了。
  合作既定,李瞬就不再顾虑这件事,转而把思绪推往更幽深之处。
  既然对三尸神、对兽主而言,十年是一个节点,那么再往前推十年,会怎么样?
  狐族之殇往前推十年,即自明历91年。
  这一年旧永夜机关反逆,三代大君遇刺濒死,北境大乱,进而引发了动摇神州格局,直接导致群强割据的【明京变乱】,这是自明历启元以来最沉重的内乱,是神州永远都无法忘却的伤痕。
  若是...再往前推十年,自明历81年?
  这可不是一个陌生的年份,相反,每一个猎人都应该会记得这一年。
  没错,这一年,正是三名执夜人“先行者”因明冥大君长期的倒行逆施而离心离德,进而叛出执夜府,也就是...猎人行会创立的年份。
  此后行会以秘密结社的形式暗中发展积蓄力量,而执夜府不仅对初生的行会进行残酷的清剿,在内部也大肆株连,越来越多的人对执夜府失望,转而前往行会所在的南方。
  话说回来,本质上,这件事同样也是一场内乱。
  李瞬悚然。
  他陡然发现,妖族很可能不过是冰山一角,整个神州的历史,都仿佛掩盖在难以拨开的沉重阴云之下。
  “嗡——”
  思维的触角戛然而止,手机强烈的振动将李瞬从冰冷惊悚的历史暗幕中拉回。
  “喂?”
  “苍星?李瞬?”
  赫然是林夜砂的声音,两刻钟前才听过,实在耳熟。
  “...是我,您是?”
  “你你你!李瞬!你混蛋!”
  ——————————————
  ——————————————
  抱歉,家里猫已走丢多日至今未返,心神恍惚,迟来更新望谅解。

第十一章 李瞬的千层套路
  不多时,李瞬再度来到了林夜砂的面前。
  当然,这回是以日曜近卫官·苍星的身份。
  李瞬把“白焰”身份给林夜砂透底之后,林夜砂把情报交给分会长红缨,红缨调看档案后知道了白焰是曾经预约改变长安天象的苍龙级权限拥有者,于是第一时间把他的联系方式再转给了林夜砂。
  同样的地点同样的人,这种场景令李瞬不禁感觉啼笑皆非,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毕竟要让一名日曜猎人心甘情愿地为自己的计划尽力,这点功夫还是要花费的。
  林夜砂这会儿的气场跟面对日冕时迥异,她双腿交叠,姿态傲岸,自顾自地一手把玩着红酒杯,一手翻看着一册档案,完全无视李瞬的到来。
  看她那张板着的精致小脸,就知道她心情显然不怎么愉快,也因此室内被一股子压抑的气氛笼罩。
  林夜砂确实是一肚子气,一想到刚才那通电话她就忍不住想炸毛。
  她这两个月最牵肠挂肚的就是眼前这个家伙,连当着日冕的面都咬着牙硬挺着维护了他两句,可这个忘恩负义的家伙听到自己的声音居然都不知道是谁。
  简直是...混蛋!
  君位强者的气场还是很压人的,换个人来恐怕根本都扛不住林夜砂这一阵威压的死亡凝视,也就是李瞬,并不吃狐狸这一套,脸色都不带变化地坐到林夜砂对面,自己不久前刚坐过的位置。
  “大姐头,舟车劳顿,一路辛苦了。”他礼貌地寒暄道。
  “这么久了,为什么不联系我?”
  林夜砂却不跟他拉扯,板着面孔劈头盖脸地问道:
  “是长安太好玩还是你的骆长官太好看,让你乐不思狐了?”
  噗。
  乐不思狐也太逆天了,李瞬差点就没蚌住。
  而且狐狸这一开口是咄咄逼人,却感觉没从她语气里听出多少愠怒,倒怎么像是有几分...幽怨?
  “地天之间交通不便,长安局势又瞬息万变,还望大姐头勿怪。”
  不等林夜砂开口,李瞬一摆手,继续道:
  “而且我知道大姐头你多半会来长安,此间局势复杂,与其轻举妄动暴露行踪,不如安心等候你的到来。”
  “昂?”林夜砂微微歪头,有点不解,“你怎么就笃定我会来长安?”
  “首先,我相信大姐头的可靠,你既然开了金口应下了要护住阿...练凛夕,就肯定不会弃之不顾,我这里一旦没有消息传回,你很可能就会设法到长安来寻找。”
  李瞬先一顶高帽子甩出去,只看林夜砂那不自觉微微缓和的神情,就知道她是受用的,这狐狸向来都相当经不起夸。
  而后他话锋又一转,道:
  “其次,行会派日曜猎人赴长安观礼是必然的事,无非是人选的问题,以现下统合派与核心派争权夺利的尖锐形势,被派出的日曜必然只可能是一个立场相对中立的人物。”
  “保持中立的日曜之中,猎首需坐镇离都,养生主事关黑盒子不会轻动,赤木、浪客人望不足声势不盛,日冕则神龙见首不见尾,这么一来,能出面处置此事的日曜,就再不做第二人想。”
  林夜砂撇了撇嘴,漫不经心道:
  “不就是帮行会跑腿嘛,从你嘴里说出来,怎么好像变成了天大的好事似的。”
  李瞬摇了摇头,沉声道:
  “行会与长安素无深交,据我了解,十二日曜里还没有一个具备公派长安履历的成员,也就是说,大姐头你即将成为行会有史以来第一个对天空城·长安有着深刻了解和交涉经历的日曜猎人。”
  李瞬逐渐凌厉的眸光转向林夜砂,说道:
  “这座天上都市,汇聚神州、元妖界的财富与人心,近年来各方面的发展势头都愈发迅猛,这也是此次观礼各方都慎重地高规格以待的原因。”
  “而这段时间,我在这多少做了一些事情,也打探到了一些消息,一些...有些危险的消息。综合这些消息,我认为长安现在的决策层显然是不会甘于寂寞、孤悬天际的,长安太小,而神州广大,不远的未来,这座城市或许会成为神州诸强的劲敌也未可知。”
  “...所以...?”
  “所以如果能找到并抓住一个摸底长安形势,甚至是介入其中的机会,那么日后一旦有涉及长安的事务、要情出现,你提出的意见,分量就会变得很重,这就是话语权,这就是...权力。”
  见林夜砂的神态从初开始的不在意到逐渐凝重,进而眼睛越听越亮,李瞬扬起眉,眸中锐芒闪烁,道:
  “天予不取,反受其咎,大姐头这次长安之行,是我们阵营的一个巨大的机遇,若能好好把握,未来可期。”
  听到“我们阵营”的时候,林夜砂嘴角的笑意几乎都要掩不住,她显然已经被李瞬带入他描绘的情境之中了。
  少顷,她总算回过神来。
  “喂,你这家伙...”
  林夜砂话已出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不知不觉明显柔缓了许多,基本上听不出什么生气的感觉了,甚至居然有那么点像是在撒娇,赶忙闭上了嘴。
  这谁能知道呢,明明刚才是准备斥责苍星这个不听话的小弟一番的,可被他三两句话,居然撩拨得心潮澎湃起来。
  有点丢人...
  但是,他说的确实有道理啊!
  之前的林夜砂多少还有点当局者迷,现在被李瞬几句点醒,以她敏锐的嗅觉和眼光,立时就看清了局面。
  没错,对于已经打定主意要依托行会打造阵营势力,与泯光教乃至未知敌人·三尸神对抗,为狐族下一代铺路的林夜砂而言,这正是一个打响名头、扩张势力的绝好机会。
  想到此处,她颇为兴奋地盯着李瞬,大大的眼睛亮闪闪,简直像是要把他一口吞掉一样。
  苍星这家伙,不愧是能以一己之力改变一整个战场走势的强手,虽然实力还有待提升,头脑、眼光和判断力却属实是顶级的。
  而且他明显具备着寻常猎人不具备的大局观,见事的角度犀利,发想深刻,还有,他对合议会风向的把握之精准,简直就像是混过日曜圈子一样。
  果然,她没看错,这家伙真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幸亏她下手快,不然这家伙怎么可能像现在一样一心为她考虑,点醒她的困惑,替她未雨绸缪?绝对很快就会被谁一把捞走。
  林夜砂啊林夜砂,你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能捞上来这么大一条大鱼,你可太厉害了呀!
  这边李瞬一看狐狸那两眼放光的小模样,就知道这家伙心里的尾巴又翘起来了。
  他不着痕迹地翻了个白眼,心中略定。
  如此一来,一切就水到渠成了。
  果不其然,狐狸只沉默了一小会儿,就开口道:
  “还真有个机会。”
  李瞬心中暗道来了,面上浮现一点疑惑,便听林夜砂道:
  “长安暗网上目前最为炙手可热的合约,你应该早就看到了吧?”
  她指的自然是【猎杀练凛夕】。
  李瞬眼中自然地掠过一抹担忧与淡淡的杀意,点头道:
  “嗯,这悬赏形式与白英渡一战前的匿名大单一模一样,分明是在挑衅。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混迹于暗网的猎人没有立场也没有恐惧心,只要有人出钱买他们命,今天他们可以救练凛夕,明天也可以杀她,哪怕是大姐头你发话,也拦不住他们铤而走险。”
  “我方才在行会大厅里待了一阵,在场的中高阶猎人里有八成都在备战,有一半都在聊有关这条合约的事情,继续放任下去,练凛夕的境地很快就会变得非常不安全,迟早会被找到,她的伤势还没痊愈,届时后果不堪设想。”
  “那你的打算呢?”林夜砂挑眉看向李瞬,问道,“坐以待毙不是你的风格才对。”
  李瞬皱起眉,“困扰”道:
  “敌暗我明,深浅不知,而且现在局势已经形成,我一时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好在我目前托庇于亢金龙,凭借身份便利,多少可以再藏匿她一时半刻,这期间寻机尽快治疗她的伤势,而后再考虑其他吧。”
  林夜砂神秘一笑:
  “其实,办法是有的,而且其实很简单。”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赫然是卖了个关子。
  小弟很牛好处很多,但太牛了有时候也不好,老是被小弟点拨,自己这个大姐头当的都没什么成就感了。
  总算现在有了一个可以提点提点他,展现一下大姐头风采的机会,这不得牢牢抓住?
  看到苍星那副恨不得把脖子像大白鹅一样伸长竖起来听的好奇模样,林夜砂心下实在暗爽不已。
  好好享受了一把“智珠在握”的快感之后,林夜砂高深莫测道:
  “你才升水曜没多久,所以不知道暗网的门道。”
  “暗网是泯光那个阴阳人一手推动的,在他的经营之下,这个东西既能大笔捞钱,又能扩张势力,我听妙...咳咳,可靠的情报来源说,核心派这几年不受控制地膨胀,就是因为暗网的迅猛发展。”
  “暗网外挂在黑盒子那里,和行会内网深度绑定,推广范围甚至细化到每个分会的每个责任担当。泯光每年都给养生主打一大笔钱,可不只是维护经费,广告费用才是大头。”
  “你也别奇怪为什么统合派、管理局都对这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行会持续开发南部,同时向北扩张势力范围,两线并进,再多钱都能花掉,暗网收益的相当一部分是入的行会总库。”
  林夜砂蹙眉道:
  “这就是泯光做的局,沉舟那帮蠢货们完全没想到,一开始不过是打着“强化合约资源调配合理性”的由头搭起的外挂小平台,后来却一发不可收拾,等他们意识到事情严重性的时候已经晚了,核心派已经彻底起势,暗网把整个行会都捆绑了。”
  见李瞬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林夜砂持续暗爽,继续道:
  “所以话说回来,暗网实际上是由黑盒子在维护运行。”
  “但...长安却不一样。”
  林夜砂笑了笑:
  “虚天概界隔绝地天,黑盒子的手都伸不到这里,自然运营不了暗网,换句话说,长安的暗网是由隶属于泯光的技术机构独立运营的。”
  “大姐头,你是说...”
  “泯光麾下的力量,当然是泯光教了。”
  不等李瞬应声,林夜砂疾声道:
  “现在懂了吗?想解决练凛夕眼下的麻烦,很简单,李瞬,你只要直捣黄龙,去把泯光教在长安的窝点捣毁,去抓他们的人,拆他们的家,打,打个稀巴烂!”
  林夜砂转过锐利的猩红眼眸,霸气道:
  “你是我的人,这件事,你尽管调配资源,放手去做,一切,我来兜底。”
  李瞬当场朝林夜砂躬身致意:
  “谢阁下!阁下深恩,属下...铭感五内!”
  “什么阁下长官的,早说了以后都叫大姐头了,再这么生分,小心我改主意。”林夜砂哼道。
  “好的大姐头!是大姐头!”
  李瞬连连应声,心中落定。
  好家伙,总算是等到你这句话了。
  ———————

第十二章 《砂想桃》ver.2.0
  李瞬等的就是林夜砂这句话。
  这意味着林夜砂已经做出决定,不是对泯光稍加报复点到为止,而是要加入日冕阵线,和泯光死磕到底。
  这就是李瞬想要的态度。
  林夜砂能想到的办法,他当然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当他看到【猎杀练凛夕】合约的那一刻,就已然打定主意,要直捣长安城内的泯光教核心据点,摧毁长安暗网。
  只是此事虽然迫在眉睫,重要性却还要往后排一排。
  燃眉之急好解,心腹之患难除,李瞬的心腹大患,终究还要落到理事会这个庞然大物身上。
  在兄妹相认并且直面李照之后,李瞬就已经决意,要把小妹李映从长安这个囚笼中救出。
  然而以长安对小妹的掌控手段之严密、力度之强,单凭李瞬,哪怕他已经登临君位,也不会有任何机会,他不可能以一己之力对抗整个长安。
  现在,能够解救小妹的方法有只有一个,那就是彻底摧毁【统括理事会】本身。
  尽管要推翻一个与执夜府、行会同一量级的势力困难重重,可李瞬也必须迎难而上。
  为此,他要统合一切可以统合的力量。
  这其中,行会自然不可或缺,所以他才专程在林夜砂到来之际,展开双线操作,以获取她和以她为代表的行会力量的支撑。
  关键在于,这个支撑还必须是她主动提出,而非被动。
  一个人是否具备主观能动性,所能产生的影响力天差地别。
  如果只是威逼利诱地把林夜砂裹挟上船,到了关键时刻,很难确保她会不会掉链子。
  而单纯的请求或者道德绑架,同样无法确保力度。
  李瞬于是先以日冕身份提出泯光行踪,但拒绝林夜砂深度涉入,欲擒故纵,再以苍星身份,借助猎杀练凛夕合约出现的契机,为林夜砂创造需求,双管齐下,推动她主动做出决定。
  一番操作之下,选择加入日冕阵线与泯光死磕的利益所在,就很清晰地摆在了林夜砂的眼前。
  其一,以此为投名状,进一步获取日冕的信任,从而加深合作基础,得到更多关于神秘组织三尸神的情报,以根除狐族内部隐患。
  其二,伺机插手长安局势,强化林夜砂本人在合议会的话语权。
  其三,通过为练凛夕一事兜底,令得力属下苍星彻底归心,进而为“不二狐势力”的下一步扩张打好基础。
  诚然,林夜砂与泯光死磕是冒着风险的,但利弊相较之下,泯光的报复也好,来自合议会、管理局的压力,甚至是狐族一时的利益受损也罢,都在林夜砂可接受范围之内。
  毕竟机遇与风险从来都是对等的,得到什么全看自己操作。
  如此,也就有了“林夜砂帮李瞬想办法”这个微妙场面的出现。
  走到这一步,李瞬终于可以图穷匕见了。
  他咳嗽了一声,把早就准备好的“惊喜”给林夜砂送上。
  “其实大姐头所言,与我的想法不谋而合,现在得到了大姐头的答疑解惑,我就更加笃定自己的想法了。”
  “什么意思?”林夜砂竖起黛眉,神色不解。
  “就是...直捣黄龙。”
  李瞬略一沉吟,说道:
  “大姐头你应该已经通过各种渠道在了解了我在长安的动向了,或许已经对我的行动产生疑惑?”
  林夜砂并没有否认,微微点头。
  日冕透露苍星的情报后,林夜砂就让红缨调取了这段时间里有关于白焰的资料,与日冕所言一致,李瞬这家伙,果然已经在自己不知情的情况下,一脚踏入了长安的深水区。
  因此,林夜砂确实对苍星的身份和目的起了怀疑。
  但林夜砂更相信自己的眼光,她相信自己没看错人,这也是林夜砂迫切想要见到苍星的原因之一。
  “事实上,刚到长安,我就发现了泯光教一名司铎的行踪,我设法戳破并处理了此事,而后顺水推舟加入了长安的卫戍部队亢金龙。”
  “此后,我借助职务之便,进行了一些调查,结果,发现了惊人的内情。”
  李瞬简明扼要地把他探底鬼市、参与比斗等经历转述。
  “...你是说,理事会【九执】里面,现在有四个都不是长安人,而是神州、元妖界的人,而其中有一个就是泯光?理事会控制着鬼市的利益链,那泯光不就是行会的黑手套么?”
  “严格意义上说,泯光一方面是行会在鬼市利益链条上的代言人,另一方面,泯光教俨然也作为独立势力,依托鬼市发展壮大。”
  “这我知道,假公济私,拿行会的资源养自己的势力,这就是那个阴阳人一贯的作风。”
  林夜砂冷笑一声,道:
  “合议会和管理局对此未必没有意见,只不过泯光把他们喂得太肥,这里面多少钱流入行会总库,又多少流进管理局的私房?熙熙攘攘,无非都是为了利益,只是这一枚枚的黑钻,未免太脏。”
  李瞬闻言,不由得高看了林夜砂一眼。
  林夜砂是纯种的妖怪,妖怪的道德观念和伦理与人类都有所不同,总体信奉弱肉强食的森林法则,即便是以团结闻名的狐族、狼族,族中也有很明确的阶层划分,如果太善良,她根本走不到今天这一步。
  所以他印象里这狐狸向来没什么道德底线,杀什么人从不过问因由,只要价码开得足够高就行,也因此她长期被认为是核心派成员,泯光的煽风点火是一方面,她自己这作风也实在让人很难不误会。
  不过转念一想,倒也不奇怪。
  狐族深受偷猎者所害,狐妖幼崽是黑市上常年炙手可热的商品,活的可以豢养,死的可以剥皮,价格都很高昂,以至于不断遭受猎杀或捕捉,逼得狐族耗费天量资源建设大聚地,状况才有所缓和。
  混迹里世界这么些年,对别的事情林夜砂可能已经见怪不怪,但捕杀、驯养、贩卖奴隶这方面,她无法做到熟视无睹。
  李瞬继续道:
  “泯光教在长安如此根深蒂固,想动很困难,但换个角度看,如果能把泯光教从长安彻底拔除,对泯光而言,必然伤筋动骨。”
  “大姐头愿意为阿夕、为我的行动兜底,这份恩义,我一直在考虑如何报答,思前想后,最终还是着落在了这件事上。”
  “目前,我姑且与一些方面牵上了线,做了一些运筹,总体来看,情况还不错,我们最新的战果,是黑榜第十二位·倾国。”
  顿了顿,李瞬的眸光陡然变得锐利起来:
  “但...这只是一个开始。”
  他递上一份提前准备好的手写文稿。
  “这是...?”
  “一个机会,或者说,一份蓝图。”
  这一刻,李瞬的眼底,吞吐着令林夜砂陌生却莫名有点熟悉的锋利与冰冷。
  “无论如何,近卫官是日曜意志的投射,书已尽言,接下来的事情,敬请大姐头钧裁。”
  林夜砂郑重地接过文稿,内容不多,她没花多少时间就看完,只是反复再看过几遍之后,她目露异色,沉默了许久。
  好半晌,她才从不知何时的失神中恢复过来,压低的声音里,隐约能听出一点不安:
  “李瞬,你...做得很好,可我,我们,真能吃得下吗?”
  这上面写的东西,饶是她不二狐看了都感觉有点把握不住。
  如果文稿的内容全部变成现实,那么此事之后,行会很可能将会出现统合、核心以外的第三大强力派阀——不二狐派!
  此外,林夜砂还想到了更进一步的可能。
  如果日冕先前所言是真的,他将在明年三月的合议会上彻底解决泯光,那么届时行会岂不就成了...
  林夜砂及时刹住了思绪,即便如此,她也觉得心跳都要漏了几拍。
  李瞬没点头,也没摇头。
  看着明明已经心旌神摇却还要努力在小弟面前演技拙劣地硬挺着的林夜砂,李瞬哪能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桃子。
  怕忍不住笑出声,他干脆不说话了。
  片刻后,室内微妙的静谧被突兀响起的内线电话铃声打破。
  “怎么了?”林夜砂接起电话,端起架子不耐道。
  “抱歉,阁下,有一位总务厅的庶务使找到我,说...”
  红缨有些迟疑的声音传来:
  “说是特来交递邀请函。”
  林夜砂显然是来之前恶补过长安的官制,知道总务厅是太微垣的下属机构,也就是理事会的人。
  这说曹操曹操就到,让刚才还在密谋颠覆理事会的林夜砂不禁有点心虚,随口就要把人打发掉。
  “欢迎仪式?日程表上不是明天吗?让他回去看日程表!”
  “咳,他说邀请函并不是发给您,而是给白先生的,来接人的车已经停在大厅门口了,您看...”
  林夜砂按住听筒,精致如雕如琢的秀眉微敛,沉声道:
  “或许来者不善,不要去,既然我来了,就没人动得了你。”
  李瞬这时却摇了摇头。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他淡淡说着,径自从林夜砂手中取过那份文稿,提起书桌上的灯烛,默默将其点燃,目睹着纸张被火舌一点点吞没,落地成烬。
  这一刻,林夜砂因被李瞬冲击而摇曳不定的心弦,忽然平静了下来。
  从这个男人身上,她感觉到了一种力量。
  一种将所有汹涌都掩藏于平静的表象之下,等待将整片天空都燃烧殆尽契机的强大力量。
  安静,平缓,无可阻挡。
  —————————

第十三章 神亦可杀
  别过林夜砂,李瞬步出行会大厅,果然看到外面停着一辆低调的漆黑浮游车,一名身着燕尾服的树妖正仪态优雅地立于车畔等待。
  来人正是先前代表理事会,给李瞬送上夏师寒的契约和【天市行走】印信的使者柳延。
  对理事会发来的邀请,李瞬一点也不觉得意外。
  实际上这是一份早就应该到来的邀请。
  自他到长安后,以白焰身份动作连连,不但加入了在卫戍部队中地位特殊的【元初卫戍部队·亢金龙】,而且逐步接近被长安奉为“神子”的【帝姬·明空】,此后更是深入死海墟城击杀了潜伏已久的【黑榜第十二位·倾国】,展现出强劲的软硬实力。
  如此高频率、高效率的动作,很快就接连吸引了星域官房、中天社、天城联合、泯光教等多方长安本土或外来势力的注意。
  陵光骆氏代族长·骆凤尹亲自与他谈合作;中天社·谛听暗中为他运作接触明空,乃至提供君位死士陆蝮;白鹿院院长·魏有终不仅特许他入院,还直接把他放到明空身边;泯光教圣帅·董平川也向他伸出意味莫测的橄榄枝...
  在波诡云谲的长安乱局中,横空出世的李瞬迅速展现了他的价值,那么各方势力为了试探立场、增添砝码,便会不约而同地寻求与他的合作和交易,这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里世界素来就是这种玩法。
  然而,作为长安正统,也是眼下实力最强的统括理事会三垣派系,却除了例行公事地给李瞬发下一枚行走印信之外,就再没有任何其他动作,仿佛把他彻底遗忘了一般。
  以大贤者·齐太乙在长安的手眼,他看不到这些吗?还是觉得李瞬利用价值不够?
  背后的原因未知,不过既然终究按捺不住,今次的邀请,多半就是要图穷匕见了。
  显然,柳延既然能特地在这个时点找到行会来,就意味着发来邀请函之人已经确定白焰=不二狐第一近卫官·苍星。
  “贵使,久未相见,一向可好?”
  李瞬几步走出,顶着白焰那张儒雅随和的成熟面孔,随意拱手,笑语寒暄。
  素来以原形示人的树妖柳延微昂起头,拨过鬓边的枝条,展现出优雅的仪态,还礼道:
  “白先生,别来无恙,经久未见,气度更胜往昔啊。”
  “贵使谬赞了,听闻理事会来函,白焰不胜欣喜,却不知是...?”
  跟柳延这种自矜身份的人聊天多少得拽点文。
  果然柳延笑容更甚,道:
  “令出紫微,恐怕是大贤者有意相召。据我所知,大贤者已经多年未曾私下邀见外客,白先生果非凡人。”
  李瞬摆了摆手:
  “柳使者,请。”
  “请。”
  一通虚头巴脑的寒暄之后,两人一同上车。
  长安的浮游车按照车种和牌照,严格地划分行驶轨道、行驶速度和升空高度,违规者会遭到高额罚款,严重者甚至会被交通总署追缉、击落、逮捕。
  然而柳延这辆浮游车却一边疾速行驶,一边拔升高度,越升越高,不多时就超出规定的极限高度,车速也早已超限,窗外的景象甚至逐渐扭曲模糊成流光,却仍旧越来越快,越来越高。
  很快,车身已经彻底凌驾于长安络绎不绝的车流之上,同高度上,再看不到任何一辆浮游车。
  李瞬透过车窗俯瞰,已经可以将整个天空城主岛都纳入眼中。
  那无从估算面积的浮空主岛上,仿佛星象绘图般严整又璀璨的城市如长轴画卷般延展开去。
  围绕主岛四大星域环形轨道飞来飞往的浮游车,仿佛一颗颗卫星环绕着硕大的星球,蔚为壮观。
  但随着他的高度越来越夸张,他开始莫名觉得,眼前这座城市仿佛一个袖珍玩具似的观赏物,甚至他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他成了可以肆意操纵这个星球的神明。
  沿途的风景不断变化,直至连李瞬的动态视力都隐约要把握不住的时候,他看到天空的高远处渐现一抹黑影。
  黑影浮于天空城空域的正上方,似与主岛某一处有流光相接,贯天彻地,浩浩荡荡,无法让人不留意到。
  距离越来越近,李瞬逐渐看清了黑影的全貌。
  重天之上,那是一座宫殿,古拙雄健,气度恢弘,掩映于云流之中,天光映衬之下,璀璨如绝景。
  “那就是北辰殿,整个长安主岛的正中心,也是统括理事会的所在。”
  柳延淡淡道:
  “仅有理事会会议之时,这座殿宇才会接通‘天柱’,落入主岛,否则,它始终都是那样悬于高天,使居于其上者,俯瞰长安众生。”
  随着他话音落,车已停泊于北辰殿下,只见眼前一排连天的阶梯向天上绵延开去,一眼抬望,几乎就看不到尽头,恍若实质的巨大压迫感顿时扑面而来。
  “柳延权限不足,便止步于此,敬候白先生回返了。”
  柳延为李瞬打开车门:
  “请。”
  李瞬神色不动,昂首望向高远处的殿宇,而后拂袖登上阶梯。
  显然,统括理事会,或者说大贤者·齐太乙,在通过这如仪式般的召见流程,昭示一个强烈又强势的信息。
  在这里,他是规则的缔造者,规则的僭越者,他高踞天外之天,一言出,万法随,这宏伟的天空城邦与千百万黎庶斯民,在他手眼之中不过孩童玩具,一念生,一念灭。
  他是长安的...神。
  一步一步在阶梯上行走,李瞬并不感觉到疲累,阶梯上流转着未明的能量,让他的脚步变得很轻。
  但转念一想,如果大贤者需要,这种能量是否也能骤然沉重,让他顷刻间粉身碎骨呢?
  神威如海,神威如狱,不可知亦不可测。
  李瞬步入殿中,环视四周。
  与外界的辉煌与压迫感不同,宫殿内一片昏暗,空旷无一物,唯有冷清的梁柱间杂着呜咽的风声。
  倏然间,一道灼烧般刺目的白色炽光,在这幽暗的环境中骤然亮起,下一刻便见一道声音从光柱之中踱步而出。
  面对这突兀的情况,李瞬却只是瞳孔微微收缩,神色分毫未变。
  于是灼光刺目而难见的面目轮廓,逐渐显于他眼中。
  那是一张男生女相、极尽妖冶的面容,一边眉眼阴柔,一面气宇阳刚,分明迥异的气质杂糅,却不见一分违和,数十载岁月没有在这张脸上留下任何痕迹,难以用任何词汇形容其神俊辉煌。
  在他额上眉心,赫然烙印着一枚华贵紫色的奇异徽记,正散发着有如神佛后光般的异芒,将迥异气质的违和感尽数中和,恍如一尊神明降世,睥睨、淡漠、轻藐、凉薄,不施任何威压,只望之便令人心旌神摇,难以自持。
  大贤者·齐太乙。
  只这一眼,李瞬就明白了为什么这个人会将【神子】之名加于小妹李映。
  在他的眼中,芸芸众生皆如蝼蚁,唯有血统尊贵已极又具备超卓天慧的“明空”,才有资格与他这神明并论。
  然而像这般藐视一切的存在,注定不会认为谁真的有资格与他并肩,所有一切都不过是他手中的工具、道具、玩具,哪怕是明空这般天纵的奇才,也只不过是个大号一些的罢了。
  所以,明空才成为了“神子”。
  不是神的子嗣,而是【神的棋子】。
  “呵。”
  猎人低笑了一声。
  齐太乙,不,【神主】,看来你是真的很喜欢自己的人设。
  但不知道你有没有发现,你其实还有一些缺陷。
  比如...神,是会死的。
  这一点,不如就由我来替你补完。
  别急,很快了。
  ——————

第十四章 一眼顶针,鉴定为...
  见到大贤者·齐太乙的第一眼,李瞬就直接确定,眼前这个仿佛降世神明一般宝相庄严的男人,就是三尸神组织人、神、兽三位“主”级存在中的【神主】无误。
  对此李瞬没觉得有特别多的意外,早在杀死般若之时,他就对这个结果有了相当的心理预期。
  已知三位主级存在均为各所在势力中的位高权重之人,神主属于长安,而服务于神主的般若·八荒,恰好是大贤者的左膀右臂,这实在难免引人遐想。
  此中唯一存在的犹疑之处,是八荒会不会是表面服务于大贤者,实则是神主用以架空大贤者的棋子,有九丑架空千年公这样的案例在前,这种可能性不是没有。
  当然现在已经可以确定没有了。
  在李瞬眼中,齐太乙的身份已经彻底明牌。
  没办法,实在是太明显了,他就那样光明正大地把泛着紫色异光的虎符徽记烙印在眉心,不加任何遮掩地昭示着自己的身份。
  齐太乙的虎符与尸仆以及下级成员等有所不同,丝毫没有邪异气质,也看不出如何的狰狞凶戾,反倒颇显现一种高贵、神圣、堂皇的感觉,这愈发强化了齐太乙那威严与俊美兼具的姿态。
  单只看这枚虎符的形制,很难产生与三尸神这等邪性至极的组织相关的联想。
  而以三尸神的组织架构之严密,其悄然发展超过二十年没有露出一点马脚,若非先前在烟城曦城一带,兽主、人主双方以练凛夕为中心,围绕【泰岳石碎片】,即【斩春风剑鞘】展开激烈博弈,而李瞬恰逢其会,他甚至仍旧无法察觉这个组织的存在。
  即便如此,他也是后续凭借日曜水准的猎人实力狩猎多名结社成员,抽丝剥茧之下才对其有了一定的了解,还是不算深入的了解。
  迄今为止,关于三尸神结社的力量体系、实力规模、核心理念、行动目的等,仍旧未明,仍旧笼罩在迷雾之中。
  所以大贤者·齐太乙根本不惮于将虎符烙印于眉心这样显眼的地方,完全没有暴露之虞。
  若是再多想一层,假如有人在看到这枚虎符时过于失态,齐太乙正好可以直接将其处理,还起到了引蛇出洞的作用。
  李瞬几乎本能地想到了这一点,于是他没有多在虎符上停留哪怕一秒钟的视线,同时适时地流露出被大贤者神明般姿态所慑的,微感震撼的眼神。
  少顷,他略一躬身,道:
  “见过大贤者。”
  “欢迎你的到来,苍星先生,如若不弃,容我僭称一声小友如何?”
  齐太乙的声音如其外貌一般,柔和、平静而富有磁性,仿佛存在某种奇妙的韵律,与其通身气场相合,散发着神异非凡的吸引力。
  柳延会被大贤者派到行会去请李瞬,就意味着“苍星”的身份早已在大贤者面前明牌,如此,对白焰身份的伪装就没有必要了。
  “大贤者客气了,请随意。”
  李瞬不以为讶,展现出不卑不亢的态度。
  苍星是日曜近卫官,换言之是日曜猎人某种程度上的代言人,面对其他势力的首脑,不需要展露太多谦敬,礼貌表态即可。
  齐太乙闻言笑了笑,随意地一手虚抬,无形的力场便将李瞬的身形托起。
  而后但见他的另一只手在空中虚虚一按,七色的毫光便由此为发端绽放。
  “原本没有召你一见的意思,但近期长安山雨欲来,上下人心不定,说来惭愧,我亦不能免俗。”
  “不知大贤者今日相召,有何指教?若是外交照会方面诸事,直接转到不二狐阁下随行的管理人处即可,我领到的是其他的差遣。”
  李瞬当然不是在说照会的事,他是在点大贤者,不二狐林夜砂很重视我,我现在某种程度上是行会的代表人物,你今天的动作,要考虑后续的影响。
  实际上李瞬现在已经很明确了,大贤者就是他目前在长安最大也是最终的强敌。
  按李照的说法,齐太乙不仅篡夺了父亲的成果,而且扭曲了父亲的意志,他表面忠诚于父亲,但在父亲从大贤者位置隐退之后,便悄然夺取贤者组织权力,此后甚至大肆屠杀贤者家族,通过各种手段抹消贤者组织存在的痕迹。
  不仅如此,他还肆意欺骗小妹李映,利用她的智慧和善良,假托民生用品为外壳,实则为长安开发战争兵器,更是为她打造了无形的囚笼,使用各种心理暗示、恐怖手段,看似不加肉刑,却生生将她逼到必须全面压抑情感才能不崩溃的艰难地步。
  再加上这家伙还是三尸神的神主。
  这哪止是一头老狐狸,分明是一条剧毒的蝮蛇。
  李瞬真恨不得把他活剐了,他考虑过数次如何在与大贤者会面时动手,只是后来小妹告诉他一件事,才让他暂时打消了念头。
  李映告诉他,大贤者掌握着某种类似分身的能力/技术,在任何场合都从不以本体现身,本体藏匿的位置也无人知晓。
  也就是说,眼前这个降世神明一般的存在,其实并非大贤者的本体,杀了也没有任何用处。
  他必须设法找出大贤者本体的所在,才能一劳永逸。
  所以他才毫不犹豫地接受了召见,他要近距离观察一下这位大敌,看看能否找到一些线索。
  至于危险性,他在事前已经考虑周全。
  从形势上看,大贤者对他出手的可能性就很低,连沉舟那样铁拳打神州的强势人物,都专门推出大宗师这样谙熟正治的人物作为统合派的润滑剂,更别说像大贤者这样通过阴谋政变上位的权力者了。
  这样的人,通常不会廉价地使用暴力,在他们眼里,正治手段用完,至少是使用过部分之后,才会考虑暴力解码的可能性。
  这次召见李瞬,八成是拉拢和利用的考量偏多。
  “指教谈不上。”大贤者淡淡笑着,问道,“说正事之前,我有个问题想问问小友,你到长安月余,也算见识诸多,你觉得这座城市如何?”
  “琳琅满目,龙蛇混杂。”李瞬不假思索道。
  “很精确的评价。”
  大贤者笑着,不再多言,手中那些绚丽的七色光芒并未发散,而是在虚空之中凭空勾勒出一枚枚纤毫毕现的画卷图景。
  第一幅是李瞬坐于猫车上,目视下方南天门因泯光司铎·异星引发慌乱的情境,画面中李瞬着白焰面具,表情冷淡,异星则神情癫狂,二者均惟妙惟肖。
  画卷之下还随注一行小字:9月14日,入长安。
  第二幅是李瞬与一名女性对坐相谈的场景,那风姿绰约顾盼生辉的女郎,赫然是漱石咖啡厅里招揽于他的骆荔枝。
  注为:9月15日晚,应骆氏招揽。
  第三幅是李瞬和明空先后步出院长办公室的场景,面带异色的明空情绪失常,此后不久便是倾国的袭来,他对这一天印象很深刻。
  注为:9月25日,得魏有终亲见。
  最后一幅,则是李瞬一袭黑袍与鬼市小头目·周卓交谈的场面,巨大的鬼械与荒芜幽森的废墟城市成为两人的背景。
  注为:9月25日晚,再入天市。
  一幅绘卷辅以一行小注,仅用四张图景,就将李瞬来到长安之后的行动脉络勾勒得清晰可见。
  有些麻烦的是,李瞬对这些场景呈现的角度并没有印象。
  越是强大的修炼者,对他人的窥探就越敏锐,更别说李瞬这个层次的猎人了,可他回想起来,近期一直都没有什么受到窥探的感觉。
  两种可能,要么大贤者手中掌握着超出李瞬理解范畴的技术、法术等手段,要么就是大贤者麾下还有一名擅长匿踪的大高手,二者兼有的概率也不低。
  这么看,看似始终没有接触李瞬的理事会一方,暗中果然也在对他持续地进行观察和评估。
  而细思这四幅图背后的含义,更是令人悚然。
  第一幕实则是李瞬对异星出手的前奏,第二幕接下来,便是李瞬为骆荔枝平息夜神事件化解危机,第三幕之后很快就是李瞬保护明空击退倾国,而最后一幕,是李瞬参与鬼市比斗和猎杀倾国之前的序曲。
  放出这含而不露的四张图,意味着大贤者所知的,明显不仅仅止于这四张图所绘的内容。
  他是否知道更多?他还知道多少?他对长安的掌控力究竟有多强?
  这些问题几乎霎时间就浮上李瞬的心头。
  谈笑之间,大贤者展露出纯熟的操纵威权与人心的手段,随意施为,就令人难以抑制地心生动摇与自我怀疑。
  不过十年磨砺,最近又从夜天之间归来的李瞬,在心智方面早已是久经考验,即便心中难免波荡,神色也如山岿然不动,只淡淡道:
  “原来大贤者今日是为申饬而来?惭愧,我向来不是个安分的人,初到贵地,难免活动筋骨,给您添麻烦了,若有损失,烦请列出清单,后续我会通过行会渠道赔偿。”
  “呵呵。”
  大贤者不答,他灼灼眸光扫量过李瞬,眼神中浮动着似是满意的神采,他面带的一点笑意不变,一手虚握,虚空中投映出的那些光影顿时尽数消失。
  但大贤者的动作还没有结束,只见他如翻页般虚拨手掌,七彩毫光便再度绽放,于空中再度凝炼。
  这一次显现的绘卷与先前截然不同。
  画面上是一个人,一个女人。
  一双炽青色的瞳眸浮现恍如实质的威压与冷漠,强有力的压迫感和吸引力仿佛要从画面中透出来,即便面上有朦胧轻纱遮掩,李瞬也能清晰明确地一眼认出,她是女帝·李照。
  “小友,女帝冕下一向可好?”
  这一刻,李瞬终于眼神微变。
  不等他开口,大贤者继续道:
  “你知道,此时此刻,长安这局棋有不少人都在下,但他们大多不过是一些跳梁小丑,里面真正有资格执棋的,无非三两人而已。而我相信,其中一定有那位明京女帝,自三年前与她一晤之后,我就笃定了这件事情。”
  “关于墟城中陨落的君位,其中一名我已有了确切情报,系黑榜第十二位,与旧永夜机关有着密切联系的屠城灭国之女·倾国。”
  “陵光骆氏近年来在地上尤其是神州北地草蛇灰线,悄然发展,虽没有明面上勾连的实据,但从时间点看,难免让我联想到帝党三年前访问长安的旧事。”
  “对了,白鹿院的魏院长禀性温厚,交游广阔,朋友遍神州,据说连那位生人勿近的孤高夜帝都与他交情匪浅。传闻明京变乱前夕,魏老还冒死面见夜帝规劝,然而彼时局势早已箭在弦上,无可挽回了。”
  随着大贤者轻描淡写的话语,一些秘闻逐渐揭示,与情境相合的绘卷开始在李照绘卷的后方一一浮现,最终全部融入女帝轮廓的光影里。
  “当然,哪怕没有这些蛛丝马迹佐证,只看女帝分心平叛的时机,与她麾下助力乃至本人都前往近海的举动,在我这样的有心人看来,也多少有些刻意了。”
  “其实她无需这般掩饰,我很清楚,她也很清楚我知道,她的目标是【朱雀】,因此她绝不会错过长安今次绝无仅有的乱局与盛宴,冥冥之中我早有预感,风云际会之时,也该到女帝入场的时候了。”
  大贤者摇了摇头,道:
  “所以...在这个时点出现的你,不论是执夜府的执法官也好,行会的近卫官也罢,与帝党有过明面来往也好,没有任何交集也罢,这些表面上的伪装全都无用,打从一开始,你的身份在我眼里就已经没有悬念了。”
  听到这里,李瞬眼底难以抑制地涌现一点杀意,手早已悄然按在后腰,那里有一柄事前备好的贴身匕首,只要动作,就能斩出凌厉的匹练。
  但下一刻,李瞬发现自己的手被一股仿佛无可抵御的无形力量有力地按住了,竟分毫动弹不得。
  “小友,稍安勿躁。”
  大贤者神俊辉煌的面容上,露出温和甚至有些怜悯的笑意:
  “我明白,你身怀立场,心有考量,要为你所在的派系效忠尽力,党同伐异,这座城市里的人们也是如此。”
  “你先前说长安琳琅满目,龙蛇混杂,实际上就是一个字,‘乱’。没错,时至今日,这里早已经派阀林立,乱象纷呈。本土的、外来的、人类的、妖怪的...愈发危险,愈发混乱。”
  “但我不在意这些,从不,在我眼中,只要长安变得足够强大,争斗、倾轧种种,不仅不足为患,恰恰相反,每一次危机都是难逢的机会,最终都会形成滋养长安茁壮的养料。”
  “这令长安变强大的养料,归根结底源自于长安人,长安人越多,养料就越丰富。那么谁是长安人?很简单,只要是愿意来到这里,为这座城市添砖加瓦的,就都是长安人。”
  “小友,你记住,长安永远是长安人的长安,这是长安的原则,并不会因为你是谁的部属麾下而改变。”
  言至此处,大贤者浑身仿佛都在散发着熠熠的圣光。
  然而他话里分明藏着浓重的暗示意味。
  略一停顿,他话锋一转:
  “若女帝今次肯松口,我允诺,来年会予她一席九执之位,同时不再妨碍她寻找【朱雀】,可若她执意入场,那么上述这些不作数,且近海的叛乱,或许弄假成真也未可知。”
  大贤者意态温和,声音磁性,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你且把这句话捎带回去,我静候佳音。”
  ————————

第十五章 权力的游戏
  北辰殿中,大贤者话音落下之后,便松开了按住李瞬一手的无形力量。
  李瞬默默垂下手,不再试图去抓握匕首,似乎是放弃了袭击大贤者的莽撞举动。
  但他也没有开口回应大贤者提出的条件,始终保持着沉默以对。
  大贤者一点不着急,好整以暇地把玩着手里一枚高纯度黑钻所制的扳指,仿佛在给李瞬专门留出一段消化的时间。
  两人就这样保持了一阵对峙,直到李瞬似是整理好了情绪,一抬眼,神情冷硬,道:
  “如果没有其他事情,我就告辞了。”
  “呵呵...”
  大贤者微微摇头,露出莫测的笑意:
  “小友,我们这时才算开始谈正事了。”
  李瞬瞳孔一缩,心态被大贤者拨弄到难以稳定的动摇神色,很明显地流露于外。
  大贤者将他的一切变化都看在眼中,笑而不言,覆手一按,虚空之中,再次浮现画卷般的图景。
  这次的画卷是两张肖像,肖像上的人,李瞬很眼熟,不久之前他们还打过照面。
  一个是阴影中头戴礼帽,面带癫狂笑容,双手反执引爆物的泯光教司铎·异星。
  另一个...只看那英朗正大透出拙朴浩然之气的三庭五眼,便知此乃人中之龙,再加上他眉心那枚勾玉状的妖异荧惑,不是圣帅·董平川又是谁人?
  李瞬一下子就想起了那一轮炽热的赤星,与那柄名为【褫火大辰】的霸烈长戟。
  “此二人,小友应都熟悉。”
  “泯光教徒。”李瞬淡淡道。
  “小友在明京的履历我已通看,泯光教长安据点遭到毁灭,与你关系匪浅,此后天市比斗之中,你也与他们交过手。”
  “大贤者想说什么?”
  大贤者的食指虚空点触,淡淡道:
  “泯光教向来都是吸聚社会渣滓,沉淀腐烂罪恶的地方,且因其蛊惑能力,对任何正体、建制而言都是大敌,不论是执夜府、行会还是五方佬辖地,都明令禁止泯光教传教。”
  “长安因为历史遗留的各种原因,有很长一段时间不得不对这些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为此我深感不安,乃至苦痛,我以为,这种妥协应该要走到尽头了,时机就是现在。”
  他凝视着李瞬,威光灼灼的眼眸里,浮动着难以捉摸的神采:
  “泯光教根植长安多年,积毒甚深,此番刮骨去毒,也实属无奈之举,若由长安自为之,难免多方掣肘不便,我意请小友协理此事,由你来替长安捉刀剔骨,如此,你我可得两全。”
  李瞬闻言,不禁眸光闪烁。
  他已然听懂了大贤者的弦外之音。
  眼下看似是大贤者要求李瞬替他捉刀处理泯光教事宜,实际上这话不能孤立看待,要跟前面的连起来听,才能听出个中三味。
  一面许诺女帝九执之位,一面威胁女帝干涉近海布局,手法精妙,但大贤者也很清楚,这还远不足以让帝党的态度发生实质性的转变。
  真正要让帝党改变态度,需要的是切切实实的利益。
  大贤者让李瞬替他捉刀清理长安泯光教,并非让李瞬去干苦差,而是在给他背后的帝党让渡利益。
  泯光教在长安“积毒甚深”,也就是累积了相当的产业财富,长安自己动手“多方掣肘不便”,也就是这件事如果交由你苍星来办,你们可以独吞其中的缴获。
  不仅如此,清理泯光教,还恰好符合了李瞬明面上的不二狐近卫官身份,照顾到了日曜猎人不二狐的颜面,毕竟林夜砂公开宣布与核心派决裂还是不久前的事情。
  一切关窍都在于那句“你我可得两全”。
  这指的并非是单纯的大贤者和李瞬,而是长安、帝党乃至行会。
  对于大贤者这个层次的上位者而言,能够调配的资源实在太多,任何矛盾都可以化解,任何危机都可以利用,能用正治手腕处理就不会轻易动用暴力,只要有团结可能的力量,就会尽最大能力去勾连而非轻易地翻脸。
  以和为贵,这就是大贤者的格局。
  以和为贵的目的是要为我所用,这是权力游戏的高级玩法,不论是让渡九执席位为理事会引入外来势力,还是拉拢搅局浑水的帝党,都是出于这样的目的。
  在这个能量整合和运作的过程中,大贤者持续梳理权力的条线,编织权力的网络,最终藉由这个过程,实现了高踞九重,唯我独尊,一切尽在掌中。
  没错,李瞬已经看清,三垣派系或者说大贤者对长安的控制力之强,远超想象。
  长安目前的“乱”,实际上根本就是大贤者一手推动形成的,直到此时此刻,各方势力的动态和演化,依旧在他的掌控之中。
  早在鬼市比斗风波落幕,李瞬回头复盘时,他就已经察觉,在群雄各出手段的时候,三垣派系似乎显得太过沉默。
  经由练凛夕的点拨,他很快得出了结论——大贤者的布局远在更早的时点,他在利用“明空”钓鱼。
  “天理概装”这一长安终极研发计划的无故走漏,发生于今年的上半年,长安的水目前之所以这么混,就是从此事发端,后续的泯光也好,倾国也罢,无一例外都是奔着明空而来的。
  神州各方势力接受邀请到长安观礼,这件事看似是理事会在情报泄露,骑虎难下之后做出破罐子破摔的选择,可现在看来,更像是顺水推舟。
  今天大贤者的态度,更进一步地证明了这一点。
  那么,他想做什么?
  其实答案已经很明确了,只看他谈“长安人”这个话题时,话语中流露的那种高高在上的睥睨感,与纵览全局的笼罩感,李瞬就能感觉到,如今长安垣宿对立、龙蛇混杂、战争一触即发的危机,根本不被他看在眼中。
  能入他眼中的,唯有同级别的对手,同级别的执棋者。
  大贤者一手推动这场波澜起伏的乱局,就是为了处理一些与他同级别的存在给他带来的隐患。
  比如,女帝。
  二者之间,大约从三年前就已经展开了一场能量极高的博弈。
  李照在长安布局多年,此次借近海平叛一事对神州各方面瞒天过海,暗中则调度李瞬、安酥,重重布局,欲涉入长安局势。
  这一手瞒过了很多人,连苏星流这样情报源丰富、眼光明锐的家伙都一度被蒙在了鼓里。
  但这没能瞒过大贤者。
  大贤者对李照的评价极高,忌惮极深,可以说他从没有对李照放松过警惕,以至于他甚至不需要佐证,仅凭对时机的把握和形势的判断,便大致地推测出李照可能会在何时入场。
  于是他约见李瞬,拉拢帝党,以和为贵,驱虎吞狼。
  再比如,泯光。
  李瞬可以肯定,大贤者很清楚泯光此刻就身在长安,甚至泯光凭依于董平川体内这件事情,大贤者也是知情者。
  要知道,董平川变节落马最大的受益者就是理事会,以他原本的发展态势,要不了十几二十年,他就有资格进入九执,届时竞夺下一任大贤者之位,乃至统合官房与理事会,都是众望所归。
  这是大贤者绝对不愿意看到的。
  从这个角度看,董平川的变节就大概率不是泯光一时脑残做出的毫无逻辑的举动,而是精心设计的局。
  大贤者和泯光,很可能是暗中的合作者。
  不过,泯光可以是一把很好用的刀,却绝对极难控制,他根本就不遵循任何一套权力游戏的玩法,以至于任何人与他合作,翻脸都是早晚的事情,哪怕是大贤者也不例外。
  可泯光同时也是一名极为优秀的猎人,他对危险的嗅觉极强,耳目也众多,理事会这方面一旦有风吹草动,他就能够第一时间察觉。
  这就能解释为什么大贤者不方便亲自出手清算泯光,而是需要寻求外部力量协助了。
  想透此节,李瞬压低声音,淡淡道:
  “我不过是一介猎人,大贤者的话,我听不懂。”
  这是以退为进,在更进一步地跟大贤者开条件。
  大贤者果然闻弦歌而知雅意,笑道:
  “我说过,长安是长安人的长安,小友,你或许也曾听过五方佬广莫公旧事?”
  大贤者抛出最后一枚重要筹码。
  所谓“广莫公旧事”,指的就是长安庇护遭逢内乱几近身死的韦琼绮东山再起杀回五方佬之位的行为。
  大贤者几次强调“长安是长安人的长安”,暗示意味浓重,既暗示他可以像庇护韦琼绮一样,庇护遭到多方追杀的练凛夕,同时也暗示李瞬不要太在意帝党麾下的身份。
  谁是长安人,我说了算,现在你苍星是我认可的长安人,帝党能给你的,我也能给,而且更多更好,你完全可以为我所用。
  这次李瞬迟疑许久,方才开口道:
  “我明白了,一应诸事,劳烦大贤者担待,至于泯光教之事,我会尽快择机处理。”
  “善。”
  大贤者的轮廓逐渐开始变得模糊,继而不断消散:
  “难得畅谈,今已尽欢,小友,请自便。”
  目睹着大贤者的身影彻底消失在空旷的大殿中,李瞬微敛眸光,转身也离开北辰殿。
  大贤者是一个可怕的对手。
  密不透风的逻辑,层层进逼的态势,举重若轻的手段,化雨春风的格局,当然,还有高深莫测的实力,这就是神主·齐太乙。
  一个能够在不到二十年时间里就彻底实现对长安第一代核心团体·贤者组织的清算与整合,且同时为长安创造二次高速发展期的正治强人。
  短短不过一两刻钟的对话,他就让李瞬完全见识到了神州顶级权力者的强大能量。
  也只有这样莫测如渊的存在,才能把小妹那样天纵的智慧牢牢掌控在自己手中,压倒一切敌的同时,不断地磨去她原本的棱角,将她彻底变成合他心意的工具。
  这是一个绝难狩猎的猎物,甚至他已经不能被称为猎物,他根本就是个怪物,一个没有任何弱点,强大到令人骇怖的怪物。
  哪怕是有天价的合约挂在行会内网、暗网,也没有任何猎人愿意接手这样的合约。
  因为意图狩猎大贤者,实际上就是在以一己之力,与长安这架庞大的战争机器为敌。
  猎人是以机会为食的职业,观风辨势的能力是必须的职业素养,李瞬很清楚,像大贤者这样的怪物,根本就没有狩猎的价值,他不会给你任何机会,而且稍有不慎便会要付出性命程度的沉重代价。
  不过,其实李瞬看到了一个机会。
  这个微渺的机会存在于大贤者与李照的博弈之中。
  大贤者...似乎没能堪破李照的真实目的。
  按他所言,李照的目标是一个被称为【朱雀】的人/事/物。
  这是一个李瞬先前没听过的情报,但不论这个【朱雀】究竟是什么,他都可以确定,大贤者想浅了。
  打从一开始,李照的意图就是彻底掀翻长安这张桌子。
  原因很简单,因为李照通盘计划的核心就在于利用小妹李映,把李瞬绑死在向理事会举起反旗的战车上,使李瞬必须踏进这场阳谋,与掌控长安的大贤者不死不休。
  如此,哪怕李照的目标真的是这个【朱雀】,也不妨碍她将颠覆长安格局,作为寻找朱雀的手段。
  但大贤者不知道李照、李瞬和李映的身份联系,他从头到尾只把李瞬当成是帝党暗中培植,渗透于行会中的后进,也因此他绝难堪破李照的真实意图。
  他更不会想到,整个长安现在最想要他命的人,就站在他眼前十步不到的地方和他对话。
  在格局和手腕上,李瞬的确玩不过大贤者,别说李瞬,往远了说,整个神州能与他掰掰手腕的或许都没几个,但论演技,李瞬却绝不输给任何人。
  他以精湛的演技,适时地展露出各种类似震惊、莽撞、忐忑、贪得等情绪,把“帝党成员”的身份精准地伪装出来,不断巩固强化大贤者心中的印象,即“我只是一枚棋子”。
  这真的是个非常微渺的机会,甚至都不能叫做机会,但对李瞬而言,他必须尝试把握住它。
  哪怕仅有微不可查的机会和破绽,李瞬都一定会死死咬住,咬得鲜血淋漓,咬得头破血流。
  因为...李瞬是猎人,却也不仅仅是猎人。
  他已经发誓,绝对要让小妹解脱出这冰冷的囚笼,为此,他将不惜一切代价。
  刘海掩住眼底泛起的冷光,李瞬拾级而下,脚步稳而沉。
  树妖柳延在车外静候,见李瞬走近,便为他打开车门。
  浮游车自动行驶,柳延并没有开口询问,李瞬也自顾自地沉默。
  许久之后,某一刻,一个单调有些刺耳的铃声,突兀地在车内响起。
  声音来自柳延的衣袋中。
  柳延取出通讯器,却没有按下接听键,而是露出幽深的笑意,旋即将通讯器递给李瞬。
  李瞬眼神一凝,冷锐的眸光扫向柳延,只见到他微微颔首。
  猎人皱起眉,按下接听。
  “白焰先生,你好。”
  听筒里传来一个温和却不失力量的男性声音,听不出年龄。
  “你现在应该在与大贤者会晤后的返程之中,与那一位相持,想必颇耗费心神,在这种时候打扰你并非我的本意,只是我认为有些情状因由,须得与你相谈,是以不得不打扰了。”
  话里虽然表述无奈的意思,从对方那浅淡平静的语气里却根本听不出来。
  李瞬飞快地在记忆里搜寻着这薄有印象的声音,问道:
  “尊驾是?”
  “你可以叫我...【北辰王】。”
  ——————————————————

第十六章 北辰王?自爆王!
  柳延是一名三重间谍,外层代表理事会整体,内层服务于三垣派系,最里层他则归属于超级财阀【中天社】,换句话说,这通神秘的电话是中天社的高层打来。
  而对方自称为【北辰王】。
  这着实是一个意义非凡的代号。
  于暗幕中操控执夜府发展脉络的结社【泰山会】,由四名身份神秘的核心成员执掌威权,其中一人就是【北辰王】。
  正是此人,于自明历100年前后接触了隐居于宁曦小镇的学者练野,将他引上了成为第四代执夜大君的道路。
  练野死后,也是北辰王将练凛夕接到明京,运作她接受精英职官与将官教育,后将她安排到曦城担任执法官。
  北辰王精通星象学,造诣与练野大君等量齐观,曾以学者身份与练野大君有过屡次深谈,只看他取星象中永恒不动一如帝王的北辰为号,就可窥斑见豹。
  泰山会对练野大君本质上是欺骗和利用,练野大君在位期间,政令无法实行,理念难以伸张,但北辰王本人对练野大君的态度却有些微妙,或许真的惺惺相惜或者有所共鸣,据练凛夕说,他曾数次亲口表示对练野大君才能的看重。
  召见练凛夕时,北辰王还表现出了对练野遗物和一些她听不懂含义的晦涩之事的探询意味。
  练凛夕当时回复的相当警惕,基本滴水不漏,北辰王竟也没有追根究底,此后再没召见过她,仿佛根本没有这个人一样。
  就这么点一鳞半爪的信息,已经是李瞬仅知的有关于【北辰王】这个存在的所有情报了,这还全都是从亲眼见过他的练凛夕那里得到的。
  没办法,泰山会的存在本身就已经是绝密,不夸张的说,连枢密院里相当一部分枢密,都不知道泰山会是否真实存在,其相关情报之神秘,连黑盒子和影女许妙韵那里都无从打探。
  黑盒子第一次入手其情报的时候,差点误以为只是执夜府内部类似都市传说的坊间传闻,也就是经过初代日曜·猎首亲口确认,并且有一些边缘情报可以佐证的情况下,合议会才增加了这样一个新的假想敌。
  至于核心四成员的真实身份之类的,那简直是天方夜谭,想都不要想,到现在行会也不过是知道泰山会有四名被尊称为【府君】的核心成员,仅此而已,连具体代号都是未知。
  但现在不一样了。
  就在几个呼吸之后,李瞬已经从记忆中搜寻出了这个声音的主人。
  这一刹那,李瞬差点就要倒吸一口冷气。
  他脑海中霎时间浮现养生主带他参与的那场沉舟·燕休的高规格私人宴会上,他曾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个两鬓斑白、略显老相的瘦削中年男人。
  养生主·秦苔那懒洋洋软绵绵的强调仿佛在耳畔复现。
  ...
  “你来晚啦,日冕,瞧,那边已经在围着权霸转了。他左手边那个黎曦,你见过的吧,前两天还上合议会述职来着,他是总会的执行副会长,东海黎氏这一代的长男,统合派的老工具人了。”
  “这人一向不怎么爱修炼,以至于族中关键的夺位战被下克上,【白泽】的头衔最终归了他弟弟黎泊远,那可是个狠人,吃人不吐骨头的那种,黎曦还能活着,估计也就是他给权霸留面子了,不然...啧,你懂的。”
  “他边上那个小老头嘛...我记得叫董中天,你估计不认识,我也只见过两次而已。他是中天社的实控人,统合派的大金主,这种财阀首脑你懂的,鲜少公开露面,这次据说是有小辈在离都惹了事,还犯在怜星手里,不得不找权霸帮忙调解,才赶过来露脸。”
  ...
  董中天。
  天之正中,谓之中天,而星象学中,北辰乃群星所拱之正,【北辰王】之号,正与其名暗合。
  不会错了,李瞬可以确定,神州隐形超级财阀【中天社】的实控人·董中天,就是泰山会的北辰王!
  或许是觉得没必要遮掩,或许是笃定李瞬不可能见过自己,董中天居然连声音都没有变幻,就这么直截了当地拨通了李瞬的电话。
  说来也巧,如果不是李瞬以日冕身份亲身面见过董中天,又知道北辰王的部分情报,万难将这一切都联系起来。
  北辰王和中天社实控人这两重身份实际上是虚虚实实,互相掩饰的。
  要知道,泰山会何等权势,北辰王何等存在,怎么会在沉舟面前陪低做小,还做统合派的金主资敌?这直接形成强烈的矛盾。
  窥破了这一层之后,李瞬的思路霎时间就打通了。
  他一直对一件事情抱有疑惑,行会明面在长安经营得风生水起,暗里也有泯光教在鬼市独霸一方,执夜府却始终没什么起色,长安执夜府不过是个空架子门面而已,【公司】也并不是执夜府的一言堂。
  难道执夜府的力量就没有渗透进长安?
  现在看来是有的,而且异乎寻常的强大。
  中天社的触角深深潜入了长安明暗黑白的各处领域,由上及下,从里到外,在这个金钱万能的都市里,它已经悄然编织出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李瞬凭借过硬的心理素质和躯体控制力,使得神情呼吸全都分毫不变,连一旁近在咫尺的柳延也看不出一丝端倪。
  “北辰王...”
  略一沉吟,他故作不知,问道:
  “北辰,中天,看来尊驾便是中天社的首脑人物了?”
  “呵呵,白焰先生学识非凡,似乎对星象颇有研究?”
  北辰王·董中天笑了笑,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
  “不敢当,只略知一二。”李瞬道。
  董中天没有深究,转而道:
  “我社近来多劳白先生关照,先容我对白先生聊表谢意。”
  “谈不上。”
  李瞬没接口,淡淡道:
  “我亦对贵社不遗余力的帮助一直心怀感念。”
  两人话里话外都在围绕“陆蝮事件”心照不宣。
  先前李瞬和中天社长安主事人·谛听交易,谛听以白鹿院教师身份的运作,要求李瞬对亢金龙施加影响,迅速跟进抓捕夜神事宜,实则是为借他和亢金龙的刀揭开鬼市全貌,引爆长安乱局。
  因李瞬与夜神·苏星流达成了合作,毫无推进行动的想法,于是在他入死海墟城猎杀倾国当晚,在谛听授意之下,潜藏于墟城中的黑袍内线,即僭位者死士陆蝮向李瞬传达暗示,以此昭示中天社的庞大影响力。
  然而就是这点蛛丝马迹,被李瞬敏锐地把握住,进而察觉了中天社鲸吞长安的真实意图。
  他顺势以此胁迫谛听给出“诚意”,谛听在不明虚实的情况下,只能为自己的失误买单,干脆利落地舍弃埋伏多年的君位死士陆蝮,只为暂时封他的口。
  李瞬很清楚,让中天社蒙受了这样的损失,他们一定不会就这么善罢甘休,以其手段,后续铺天盖地的彻查和清算是绝难避免的。
  他倒是不惧,早做了应对的准备,只是没想到对方会选在这样微妙的时点找上门来,而且其实控人董中天一上来就主动显露和解的意思。
  既然如此,李瞬就打蛇随棍上,看看对方究竟想做什么。
  通讯器那头的董平川听到李瞬的态度,淡淡笑了笑,说道:
  “我社的作风向来是广交朋友,以友为先。朋友之间有通财之义,为表心意,翌日白先生可往长安银行某保险库取一万面额黑钻通兑卡五张,在我社旗下任意点位均可兑换,后续事项谛听会知会于你。”
  暗网对练凛夕的万钻悬赏已是赏格骇人,可对比董中天的恐怖手笔简直像小丑般不值一提,他甚至还没开始提要求。
  “朋友之间当帮扶互助,所以白焰先生,我想我可以为你解决一个困扰着你的麻烦,一劳永逸的,从根本上彻底的解决。”
  董中天开出了第二个惊人的条件。
  “或许你愿意了解一下练凛夕事件的来龙去脉。”
  他始终不疾不徐的声音里透着如大海般深邃的沉静,并不等李瞬回应,继续道:
  “这一切,要从一个名为【泰山会】的秘密结社说起。”
  李瞬的呼吸声陡然沉重了三分。
  ————————

第十七章 老裁缝
  柳延的车开的缓慢,且全程都使用位置极高的专属车道,全程没有任何一辆车与两人同行,天地间一片寂静,恍如遁入虚空,于此俯瞰长安,众生仿佛蝼蚁。
  专程选择这样高保密性的环境,意味着北辰王·董中天接下来要说的话极为隐秘、重要。
  果然,对方一开口就是重头戏:泰山会。
  这逐渐磨灭于岁月与历史的尘埃里,悄然隐没在执夜府庞大阴影里的秘会,似乎马上就要经由其核心成员之口,对李瞬揭开神秘的面纱。
  可不知为何,他感到心头浮现些许微妙的异样。
  北辰王这个一直隐身于幕后的泰山会主脑人物之一,怎么突然自曝?而且偏偏选在这个大贤者刚刚召见过他的时间节点?
  情势并不明朗,李瞬决定沉下心来观望,这对猎人来说并不困难,他的耐心一向足够好。
  “柳延。”
  董中天淡淡唤了一句。
  “是,府君。”
  柳延恭谨地应声,而后当着李瞬的面,把自己的眼睛和耳朵摘了下来,随意摆在一旁。
  见到这诡异的一幕,任是李瞬也不禁瞳孔微缩。
  饶是以他的阅历和妖怪图录的知识,也不知该如何解释这情况,据他所知,这种可以拆卸五官的能力,的确存在,但树妖怪族群显然没有这种能力。
  “白先生,此刻起我就失去视觉与听觉了,浮游车已交予托管状态,请无须顾忌我的存在。”
  不及李瞬再多想,董中天这时悠然开口,道:
  “夜国覆灭后,执夜府迅速完成了对神州全境的掌控,然而在其决策层【中枢】内部,正治环境却日渐暗潮汹涌。”
  “彼时的执夜府本质上并非完整的政体,而仅仅只是一条串联起人、妖、混三方的联合战线,战时面对夜国兵锋,尚不能做到精诚团结,更遑论收复神州之后了。”
  “在执掌神州全境的巨大利益诱惑之下,各有力派阀均意图主导执夜府,中小势力、族群、团体等也意图分羹,勾斗频仍不绝,牵扯错综复杂,以至于这一时期,中枢竟然出现了一段罕见的权力真空。”
  “群龙无首。”李瞬皱眉道。
  讲述了这段不为人知历史的董中天没有否定,继续道:
  “为平息种种乱象,最终执夜府在战时体制的基础上做出调整,建立了贵族议会制度,将各方势力首脑吸纳入议会,票决诸事。这些议员被统称为【执夜人】,意指执夜府最高位的官员,此官阶时至今日仍被沿用。”
  “但这显然不能彻底解决问题。”李瞬道。
  董中天似流露出一点欣然之意:
  “不错,贵族议会无法解决任何问题,它不过是各方势力互相勾兑暂时妥协之后所形成的一个可笑的产物,本质上只是用来拖延矛盾爆发时间的工具而已。”
  顿了顿,他说道:
  “黎明前的黑暗往往最为深沉。肆虐神州的夜国轰然倒塌,新生的执夜府却濒临崩坏,满目疮痍,直到【泰山会】应运而生。”
  只是一句平淡的表述,李瞬却不知怎的,从他的话语中莫名感到了一种舍我其谁的意味。
  “泰山会最初以俱乐部形式组织社交,初步招揽成员,此后逐渐开始发展为带有正治色彩的秘会,一面通过强有力的正治主张寻求志同道合者,一面通过复杂的利益交换拉拢趋炎附势者,双管齐下,能量迅速膨胀,仅数年之后便进入全盛期,这一时期,贵族议会超过三分之二的成员均为泰山会成员。”
  “你们...竟然控制了执夜府!?”
  李瞬倒吸了一口冷气,表露出“强烈的惊讶”。
  北辰王能明牌把泰山会的底如此详细地透给李瞬,意思已经很明确,他是中天社的首脑,更是泰山会的成员,他在向李瞬展示能量。
  李瞬虽然早已经把他的身份看穿,但戏得配合着演下去。
  果然,对面的董中天轻笑了一声,道:
  “上当星纪而不改,下镇坤维而不移,泰山,那是曾经的神州第一山,以此山为名的结社,其志岂是掌握权力、攫取利益那么简单?泰山会要的,是‘一个声音’。”
  “为争权夺利而分崩离析,只会让新生的时代再度濒临毁灭,朝令夕改的苛政,胜过最凶恶的猛兽荼毒,我说过,泰山会的出现,是应运而生,是时代的选择,因为唯有‘一个声音’、‘一个意志’,才能统筹大局,总揽神州,才能修复山河,造福万民。”
  一段无懈可击、慷慨激昂的陈词,令人闻之感慨,乃至热血沸腾。
  尤其由董中天那种平淡从容中隐含深厚力量的声线发出,哪怕透过有些失真的听筒,也能受到他的气场和人格魅力的感召。
  李瞬保持着“震撼感”,“颤声”道:
  “可...议会制度不是早就被废除了吗?自明历25年初代大君废议会立枢密院登位...这,难道...?!”
  “不错,初代大君·苏天赐,二代大君·路不染,三代大君·明冥,四代大君·练野...”
  董中天悠然道:
  “历代执夜大君,全部都是泰山会的合作者,或者说,是泰山会所选择的,‘一个声音’与‘一个意志’的人格具现,他们无一不是每个时代最为登峰造极的英杰,泰山会认可他们的实力与意志,进而辅佐他们登临至高王座。”
  “而泰山会本身,则以一种更隐秘、更巧妙的方式与结构,隐身于执夜府愈发庞大的体制中延续生命,持之以恒地拨动着一个又一个时代的脉搏。”
  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淡淡道:
  “为解决大君之位多年空悬的问题,泰山会设计了一项被称为【执夜大禅】的试炼,而后召集历代大君的后裔,以决出合适的人选,这就是本次事件的起因。”
  “想必到现在,你已经多少猜到练凛夕的真实身份了,不错,她正是四代大君唯一的女儿,生来就身负竞夺五代大君王座的资格。”
  “泰山会没有立场,如果要说有,那么立场就是执夜府本身,所以无论地位背景如何,所有参与者都是机会均等的【储君】,我们不会对特定对象横加干预,但四代大君的政敌却并不想让练凛夕参与这场试炼,乃至于手段齐出,想了结她的性命。”
  “获悉此讯,我们便调度了一股力量前往明京近郊接应,若无行会插手,练凛夕此刻应该已抵明京。”
  听筒里传来的声音沉定而温和,如同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
  “现在于白先生而言,破局之法其实很简单,只需择机将练凛夕送返明京,交予泰山会接手,届时可保一切无虞。若练凛夕成就大君,泰山会将为她臂助,敌患自解,若不成,她不再有被针对的价值,亦可保身。”
  “利害我已陈明,白先生可以仔细考量。”
  董中天话音落,李瞬冷笑。
  考量?
  考量个屁。
  北辰王这老东西心里分明藏着奸。
  他把整件事情里几个最关键的部分有意裁切掉了。
  ———————

第十八章 通神
  李瞬眼底闪过一抹泛着冷光的讥嘲。
  北辰王显然在别有用心地使用话术引诱自己,就像他当年引诱练野大君一样。
  泰山会的调子起得很高,可实际上近几十年神州战乱频仍,执夜府的统治力江河日下,这个庞大的正体正在加速腐朽。
  练野大君会受到北辰王引诱,成为泰山会的工具,是因为他始终怀抱着悲天悯人的济世之心。
  李瞬则与练野大君不同,他心中并没有什么崇高的理想,从始至终,他只是在竭尽全力地生存,现在则多加上了一点——力所能及地保护他想要保护的人,仅此而已。
  早已洞悉练凛夕事件全貌的他,一眼就看出有两个重要事实都被北辰王有意裁切隐去了。
  其一,执夜大禅的本质。
  早在夜神事件时,李瞬就已从苏星流处获知,执夜大禅本质上其实是一套名叫【封禅】秘仪,这是一套练野大君亲手设计,用以修复泰岳石所制成的【大君玺绶】的秘仪,有着苛刻的达成条件,迄今为止,也唯有练野大君曾经一度修复过玺绶。
  正因如此,本次执夜大禅的参与者才限定为:历代大君的后裔,及【泰岳石碎片】的持有者。
  其二,【人主】追杀练凛夕的动机。
  据李瞬所知,练凛夕的身份在执夜府上层圈子里并非隐秘,连神宫遥都认识,位高权重的人主显然不可能不知情,人主若只是因为练凛夕的身份,根本不用等到现在才动手。
  练凛夕受到追杀,实际上是因为她破坏了极乐盛宴上关于泰岳石碎片的交易,夺得了碎片(剑鞘),这破坏了人主参与执夜大禅的计划,这才被追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此事的来龙去脉,要说作为执夜大禅筹办者、执夜府幕后操纵者的泰山会不知情,显然有些太假了,但关于这一点,北辰王却只字未提,只是简单归因到所谓四代政敌的身上。
  隐瞒这两点,实际上是在隐瞒最重要的一部分——泰山会的动机。
  如果说执夜大禅的参与者范围是“历代大君的后裔及泰岳石碎片持有者”,还只是让李瞬觉得有些奇怪,那么在听到北辰王提出让他把练凛夕交由泰山会庇护的建议时,李瞬就顿时察觉了其中的蹊跷。
  现在看来,对泰山会而言,大君玺绶和历代大君后裔的重要程度其实不分轩轾。
  甚至于如果结合练凛夕四代之女的身份,“练凛夕”存在本身,或许对泰山会而言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
  脉络尚有些混乱,但李瞬已经有了一个初步的推测,这一切大概率都与封禅秘仪的达成条件有关。
  “我会考虑的。”李瞬不咸不淡道。
  北辰王那头略一沉默,笑问道:
  “大贤者也开出了相同的条件吗?”
  “大贤者说,可效广莫公旧事。”
  北辰王失笑道:“这么看,倒是我出价低了。”
  却听他接着道:
  “广莫野内乱后,广莫公苟延残喘躲到长安寻求正治庇护,大贤者于是为其盾壁,挡下重重压力,并助她数年后东山再起,这确是长安的一块金字招牌。只不过,此一时彼一时,现今的大贤者早已不同当日,他的承诺已经不值得信任了。”
  “...此话怎讲?”
  “不出意外,大贤者此番相召,是想让你替他摧毁某个势力在长安的根基,几中选一的话...泯光教?”
  被他言中,李瞬眼神微动,没有言语。
  “嗯,这应该是最好的选择,你在明京就与泯光教有争斗,到长安后又交手过变节入教的董平川,虚实清楚,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如果换成我,我也会这样调度。”
  北辰王平静道:
  “你应该在好奇,为什么我会知道你和大贤者的密谈内容。其实很简单,因为我知道他最终的目的,过程中的一切,不过是由果推因而已。”
  “最终...目的?”
  “大贤者是一个非常危险的人,他对执夜府有着刻骨铭心的仇恨,数十年前,他还只是一只惶惶的丧家之犬,不值一提的亡命之徒,然而现在他却摇身一变,成为了这座天上都市的主人。那么你猜接下来,他会想要做什么?”
  李瞬略一沉吟,道:
  “复仇。”
  “不错,他的最终目的,正是向执夜府复仇。”
  北辰王压低了声线:
  “以一隅之力妄图撼动执夜府,听起来似乎有些可笑,但根据我的估算,以这座城市的战争潜力,完全可以掀起一场不亚于【赤原之战】的大战。”
  赤原之战,这是发生于自明历90年,定鼎行会基业的一场大战。
  彼时李瞬还没有出生,但这些年混迹行会,他对那段历史也多少有所了解。
  彼时历经十年的潜伏与积累,猎人行会大势渐起,与此同时,三代大君的称帝之路也走到了最后一步,他极权的统治也压不住此起彼伏的反对声浪,急需一场战争来消弭这让他焦头烂额的一切,于是,一场大战不可避免地在神州南北界线上的赤原爆发。
  此战执夜府精锐尽出,行会更是集结全部力量孤注一掷,最终以行会惨胜告终。
  执夜府此次战败遗祸无穷,兵员损失、强者陨落还在其次,最严重的后果就是直接诱发了一年后的明京变乱,导致北境至今都没有恢复元气。
  行会则是打光了几乎所有初代日曜及其嫡系,投机派系的力量开始反客为主地滋长,权力结构发生了很大的变动。
  李瞬知道,北辰王并非危言耸听,大贤者确实有着战争的野望。
  就他到长安后的所见所闻,别的不说,只看大贤者利用小妹李映所制造的天基武器、虚灵战斗集群等,便可窥斑见豹。
  甚至连李照也曾明确指出过,大贤者有发动战争的企图。
  “我不会像大贤者那样云山雾罩地掩饰自己的真实目的,直截了当地说,我不想看到这场战争的发生。”
  北辰王啧了一声,仿佛回忆起某些往事,道:
  “早在贤者组织创建天空城,向世间募资众筹的时候,我就花了一点钱参与了城建,由此获得了一批长安原住民的身份,这批人繁衍生息,到现在被叫做执明董氏,所谓的四象星官。”
  北辰王轻描淡写地说出了惊人的事实。
  据骆荔枝透露,当年鸾鸟一族的骆氏决心重注下在长安时,由骆凤尹主导,直接压上了八成的族产,玩的就是一把梭哈。
  然而这对累世传承的鸾鸟一系都意味着高风险高收益的一注,在北辰王口中,不过是“花了一点钱”。
  “当我意识到这座城市具备多么强大的潜力之后,我开始持续加大投入,花了二三十年功夫,数之无尽的金钱开道,终于把这座城市的底层规则一点一点改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四象星官势力纵横交错,总有我能调动的商业网络,三垣派系固若金汤,可御者三大营却时常缺钱缺兵缺粮,哪怕是大贤者严防死守的墟城鬼市,也难免有需要花钱打点的地方。”
  “在这里,钱能通神,而我...有很多钱。”
  北辰王笑了笑:
  “当然,没有人会知道这些,就像没有人知道泰山会之于执夜府一样。”
  “难怪...”李瞬喃喃道,“难怪董平川能够领衔长安青年一代,成就星帅之名。”
  李瞬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董平川的发展毫无磕绊、顺理成章,又为什么这座追寻自由平等的城市却变成了金钱的世界,犯罪的天堂。
  原因就在于通讯器对面的这个男人。
  北辰王不计一切成本,将这座城市悄然塑造成了他想要的模样,从根子上慢火细烹,完成了一次彻底的腐蚀。
  北辰王笑道:
  “那确实是一条不错的长线,若能用和平演变的手段顺利接手长安而不必诉诸武力,自是上上之选。”
  “只是有些可惜,大贤者最终还是出手摘掉了这条线,这也就说明他并不是想发财,之前的十年他不过是在韬光养晦,他始终都意图发动战争。”
  “您是说...”李瞬故作不知,迟疑道,“是大贤者和泯光教联手,策反了董平川?”
  “不错。”
  北辰王似乎并不在意董平川这个他培育多年的成果被人摘了桃子,他仍旧是轻描淡写的态度:
  “大贤者登位后不久,就把鬼市引入了长安,并且让渡了不少九执席位,那时包括我在内,所有方面都被他骗过,认为他也是想发财,直到近年,我才逐渐回过味来,但还是心存侥幸,直到董平川事发,我才彻底确定了他的心意。”
  “自他上位后,虽然不加限制乃至有意纵容外部势力的进驻,但手中的权柄却与日俱增。他通过高超的正治手腕,在挤压长安本土派系的同时,变相激发了长安的活力,从而不断强化自身的权力,不知不觉中,长安形成了垣宿对立的尖锐格局,可实质上,局势完全落入了他的掌控。”
  李瞬不禁暗暗点头,这与他的推想几乎一致,大贤者的确是顶级正治强人,兼具韬晦的本领与雷霆的手段,连北辰王这样的老狐狸都差点被他蒙在鼓里。
  “欲攘外必先安内,自古皆然,既然决定发动战争,他自然要首先对内部进行清理。”
  北辰王耐人寻味道:
  “他早在今年年初就开始放线布局,以天理概装一事,将潜伏在长安的大小势力引蛇出洞,清除异己,手段齐出,后来更是勾连泯光摘掉董平川,眼下,恐怕他意在借助举行在即的落成仪式,扫清一切掣肘。”
  “只是,如此箭在弦上的紧要关头,却发生了一件意料之外的事情——前些时日,他麾下最强战力,空间系君位·般若死了,死在一位传奇人物的手中。”
  “般若此人实力之强,作用之重,几乎无可替代,他的死是一个偶然事件,这意味着大贤者很难在短时间内找到般若的接任者。”
  “然而般若虽死,大贤者的计划却不能停步,为此,他必须从外部引入一些能量,于是他才最终找到了你,拥有一支足以杀死君位的团队的日曜近卫官。”
  北辰王好整以暇道:
  “他不知道陆蝮的存在,也不清楚你团队的构成,你在死海墟城的表现落在他眼中,他必然会深感忌惮。他借重于你,给你承诺,实是驱虎吞狼之策,狡兔死走狗烹,等他的后手落定,届时你就是下一个泯光,什么下场,自不必多言。”
  “这也就是我为什么会找到你的原因,某种程度上来说,苍星,你我早已经身在一条船上。”
  北辰王顿了顿,道:
  “战争一旦打响,长安必遭兵燹,而大贤者将通过战争,重塑长安秩序,以塑造自己的绝对权力,届时我多年的铺陈将毁于一旦。”
  “而神州目前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执夜府与行会都没有一战必胜的底气,这是来之不易的和平,可一旦遭到外力打破,局面必将一发不可收拾,于执夜府、行会都大不利。”
  他冷声道:
  “所以,我不会让这场战争打响。”
  李瞬听得分明,简单来说,就是大贤者碍了北辰王的财路。
  北辰王在长安以泰山会幕后操控执夜府那一套经营了多年,早已打造出了隐形而稳定的利益锁链和权力条线,已经达到了钱能通神的地步。
  何谓钱能通神?北辰王甚至能瞒着大贤者调动直属三垣派系的御者三大营,能把死士安插进死海墟城,如此手腕,说是长安的太上皇都不为过,自然不可能坐视大贤者藉由战争摧毁他的成果。
  当然,战争一开启,军火、物资、药品种种,可谓大炮一响黄金万两,可北辰王显然无法成为战争的最大得利者,甚至利益还会因此受到损害,所以两者之间才存在着近乎不可调和的矛盾。
  李瞬沉吟片刻,淡淡道:
  “您的话很有道理,但这终归是您的一家之言,况且归根究底,您与大贤者的博弈,不是我这等小人物能够轻言参与的。”
  言下之意,十动然拒,谁赢帮谁。
  北辰王闻言不禁笑了,这是他今晚笑得最开心的时刻:
  “呵呵呵,苍星,你是个有前途的年轻人啊,很好,我觉得我们以后一定会有不少合作的机会。”
  “我是个商人,讲究明码标价,与我交易,我的价码永远会是你所有可选交易对象中最有诚意的,如若不够,我可以加到你满意为止。”
  坐拥超级财阀中天社的北辰王,壕气不加任何掩饰地流露出来。
  “我不需要你表态,你也完全可以作壁上观,但我会按照你下场的时机,给你数倍、十数倍、百数倍的回报,一切都取决于你自己的选择。”
  “...我明白了。”
  李瞬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做出了一个艰难的抉择:
  “要我做什么?”
  “首先,活下去。”
  北辰王低低笑了声:
  “让我看看你的手段,活过今晚,谛听会再找你,至于现在,就当是为借走陆蝮付一点利息吧。”
  通讯切断。
  就在这一刻,李瞬看到,前排摘去了眼睛和耳朵的柳延忽然露出了一个诡秘到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而后按下了车内的某个按钮。
  轰!!!
  浮游车在万丈高天中炸成绚烂的烟花。
  ————————
  近期各种原因导致更新迟滞,现在基本缓过来了,容我找一找节奏恢复更新!

第十九章 她在大气层
  李瞬正在以惊人的速度从难以估测的高度下坠。
  虽然在北辰王披露泰山会隐秘以及自身目的之时,李瞬的注意力确实被那些秘辛强烈地吸引了,但他也始终没放下对中天社这伙人的警惕,毕竟他是正经乘人之危敲了对方一笔大的,难保对方会报复。
  不过他最终没有选择阻止,任由柳延引爆了浮游车。
  按说在无法借力的情况下从超高空坠落,对常人来说等同于必死局面,哪怕是禁位高手也很难存活,但这对李瞬并不构成问题。
  在获得极道至兵【告死阎刀】,并且进入过【阎摩心】状态后,李瞬发现自己对空间系能力的掌握又上了一层楼。
  现在他只需要使用龙歃血秘术登临君位,即可通过双持告死阎刀和另一柄任意武器,斩出“阎流·叩门”以打开玄冥境界,而后用【冥神见】能力寻找一处水脉,构建【黄泉道标】以完成传送。
  这套空间传动流程速度不慢,距离很远,消耗巨大但也在接受范围之内,唯一的缺点就是费武器,而获得了君位螳螂妖·白皇的前肢,李瞬连这个问题也能解决。
  不过略一思忖,他却不急于掣刀,一边感受着飞速下坠时掠过耳畔的狂风与身体承受的重压,一边随手从袖中甩出一片灰色的烟尘。
  夜色浸润之下,从远方很难看清灰色烟尘的全貌和细节,可一旦凑近细看,便分明能看出,哪里是什么灰尘,李瞬洒出的根本就是数之不尽的微粒!
  龙气信手驱动,透体而出,将眼前大片的灰色微粒席卷。
  龙气是一种性质极端霸道的能量,连不少世间所谓的神兵利器,都难顶龙气的附着,这么多年,李瞬也就见过星青玉珀和告死阎刀这样的异质之物能不受影响,其他经受过龙气附着的武器,无一不报废收场。
  然而眼前漫天的灰粒被龙气完全吞没之后,却似乎并未产生什么反应,倒是形态逐渐变幻,迅速依附于李瞬身上,隐约形成如斗篷般的轮廓。
  少顷,但见灰色微粒群开始产生某种有规律的震颤,很快李瞬就无法感觉到龙气上骇人的侵蚀性,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异常纯粹、简练,分毫不含杂质的灵能波动。
  这股灵能波动一出现就彻底消失在李瞬的感知中,若非那抹深邃的青色仍旧萦绕于眼前,李瞬甚至都要怀疑这股灵能波动是否还存在了。
  这时,他耳边骤然响起一阵斑驳的嘈杂声音,像是老式收音机调频道的刺耳吱呀声。
  他下意识皱了皱眉,少顷,杂音总算消失,一道声音虚空传至,平静的音色里透着不加掩饰的关切:
  “哥?出什么事了,我怎么无法确定你的坐标?”
  李瞬闻声心头一暖,笑道:
  “我在大气层。”
  “...哈?”
  “夸张了,不过至少是10公里以上的高空吧,我现在正在坠落,已经过去50秒了,还没有看到地面的迹象。”
  “...笨蛋,你在干嘛?很危险。”
  李瞬没答,转移话题道:
  “我记得你之前有说过,想对波普微粒的能力进行一个什么测试来着?”
  “压力测试。”
  “对就是那个。”李瞬认真道,“机会难得,你多采集点数据。”
  李映那边沉默了片刻,道:
  “我知道了,已经在同步各项数据了,气压降低到一定水准时我就会把微粒全开放帮你减速,但是哥你还是要小心一点。”
  “明白。”
  李瞬借着风势在空中变幻身形,目光则望向远处混沌朦胧的天穹,笑道:
  “可惜不能同步视觉,我这里的风景还挺不错。”
  “给我专心点,很危险知道吗?”
  “知道了知道了。”
  李瞬微微扬起嘴角,感叹道:
  “说起来,小映,你开发的波普微粒和古鲁灵波还真是...”
  他半天没想到形容词,最后还是只能用最朴实的:
  “厉害。”
  那日兄妹相认之后,李映将自己多年来研究成果的结晶【波普微粒】交到了李瞬手上。
  关于这种结合了灵能、物理、星象、材料、生物等各门类精华的神奇造物,李映有一大堆复杂的理论来解释,李瞬才听了一分钟就忍不住打呵欠了,最终还是选择放弃理解。
  总之,这玩意具备三个最显著的特点。
  第一是强度极高,经得起折腾,经过测试,连龙气、玄冥这样性质霸道的能量都能兼容。
  第二是具备上限极高的环境适性和吸收、化解伤害能力,高压、高温环境李映已经先期测试过,再经由李瞬之手补完灵能、物理方面的数据后,现已确定,君位之下,波普微粒最高能削减过半的伤害。
  第三则是具备远程操纵与连结的功能。
  就像现在,李瞬只要通过波普微粒的振频,将自身灵能转换为古鲁态灵波,就能与相隔遥远的李映实时通话,并将身体、环境、压力等各项数据同步过去。
  这种信息传递不像使用一般的通讯器那样很轻易就会受到信号屏蔽、干扰,其原理跟【跨空域传讯装置】相近,只要无法破解作为介质的古鲁态灵波,就无法用除此之外的任何手段阻挡通话,也没有被窃听的风险。
  对李映来说,它是一种实验工具、防护服之类的产物,而对李瞬来说,它的作用远不止于此,以他老猎人的眼光看,只要善加开发,波普微粒的战术潜力巨大。
  听到李瞬的夸赞,李映却道:
  “这种东西马上就要淘汰了。”
  “??”
  “下一代波普微粒马上就要完成了,而且我已经找到了全新的灵能波态,可以替代已经被理事会基本掌握的古鲁态。”
  李映淡淡道:
  “我采集了你在【阎摩心】状态下的灵波活跃数据,以那份数据为依托,只尝试了21次对撞实验就找到了另一种可以代替古鲁态的灵能波态。”
  “那种情况下你都有心思采集数据...”
  李瞬眉头皱起,忽然想起了什么,道:
  “古鲁灵波是可以穿过虚天概界的,也就是说...”
  “是的,【阎摩心】状态下,你可以自由出入虚天概界。”
  李映直接说出了李瞬的猜测:
  “这不是巧合,多半是老爹的设计。”
  李瞬刚要再问,李映这时却斩钉截铁道:
  “但你绝对不可以再进入那种状态了,如果想出入虚天概界,用我新开发的【瞬波】就好,最多两周,我会以最快速度完成收尾和实装。”
  “好。”
  李瞬答应。
  他知道小妹为了他不再尝试进入极度危险的阎摩心状态,最近一定花了不少功夫,感受到这种少有的关切,他整个人都暖洋洋的,高空坠落所带来的冷意都感觉不到了。
  只是少顷,他有点回过味来:
  “哎,小映,那个名字是怎么——”
  李映话音里藏着微妙的笑意:
  “不喜欢吗?都可以改的,我准备好几个备选呢,哥你听听,瞬天洞极波,瞬羽炎杀波,瞬龙阎光波...”
  “就现在这样,挺好。”
  李瞬果断闭嘴。
  ——————

第二十章 地狱无门偏自来投
  有机会私下做关于波普微粒的研究,还有心情跟李瞬斗嘴玩笑,这都显示出最近李映的生活出乎意料的平静。
  杀死般若之后,兄妹俩本以为会触发什么应急机制,理事会会迅速把明空控制起来严加看管等等,李瞬甚至都已经做好了长安乱局提前引爆的心理准备。
  但这一切终究没有发生,般若死后这近半个月,别说李映身边,整个长安都保持着异乎寻常的平静,所有方面都没有出现大动静。
  显然,大贤者不知为何设法压下了般若的死讯,平抑了原本有可能一触即发的局势。
  这背后的因果和内情,李瞬原先还没想透,直到今夜相继明确了大贤者、北辰王的真实身份和意图之后,情势终于渐趋明朗。
  垣宿内部倾轧对大贤者而言根本不是问题,今年以来长安纷乱的形势,其实全在他掌握之中,所谓的乱局,只是他为向执夜府掀起战争而做的,肃清内部不安定因素的先手布置而已。
  作为长安正统,理事会自不可能明面上举起屠刀,像泯光教、三尸神这样的黑手套就是要在这种时候派用场的。
  在大贤者的布置下,外部势力的爪牙被逐一排除,垣宿隐而未发的矛盾趋于明朗,心腹后患董平川被拿下,肃清计划有条不紊地顺利推进着。
  然而就在形势一片大好的时候,“般若之死”这个始料未及的意外事件发生了。
  拥有强大的空间系能力,过往多年战果斐然的君位强者般若,按理说遇到再厉害的敌人都应该至少能遁走,至不济也能求援保命,长期以来的战绩也令大贤者对这名具备独当一面能力、又受到虎符控制的牢靠下属足够放心。
  只是意外总会发生在难以想象的地方,大贤者大概无论如何都想不到,最终问题竟然会出在般若身上。
  能够以碾压之势击杀般若,让他连求援信息都无法发出的未知敌人绝对是一个巨大的威胁,但这还不是最大的麻烦,对大贤者而言,最棘手的问题在于,泯光教不受控制、般若又突兀暴毙之后,他一时之间没有继续推进计划的合用手套了。
  而且直接少了一名强力君位,导致三垣派系陷入前所未有的虚弱,若是为政敌所察觉,后果难料,最坏的结果,甚至可能导致战争计划破产。
  可以说,般若之死直接让大贤者陷入了一场严峻的危机。
  如此危局之下,大贤者展现出了顶级权力者的过人素质,他没有失去方寸、自乱阵脚,而是镇之以静,展现出了非凡的定力,给三垣派系争取补充能量的时间。
  这就是李映为什么没有受到影响,还能继续平静日常的原因。
  与此同时,大贤者开始迅速物色新的手套,最终选定了近期崭露头角的,背靠帝党、行会的李瞬团队,多管齐下施展手段,将之拿捏于掌中,用以驱虎吞狼。
  大贤者的危机处理已经近乎于滴水不漏,只是,大幕之后却还有棋手技高一筹。
  北辰王就像一个幽灵,悄无声息地渗透到李瞬身旁,就像他凭借泰山会、中天社的能量,隐秘而持续地改变这座城市一样。
  比起高深莫测挥斥方遒的大贤者齐太乙,北辰王董中天更加阴柔绵密,更加直截了当,中天社的金钱、泰山会的权力、执夜府的力量,世人为之疯狂追逐的东西,全都是他可以随意拿出来交易的筹码。
  正如他自己所言,他是这个世上最好的交易对象,没有之一,没有人能拒绝他。
  并且北辰王那一席话,话里话外都在暗示一件事情:大贤者并不清楚他对长安的渗透,或者说,大贤者直到目前还尚未明确北辰王势力的动向和目的所在。
  披露泰山会内情,展示中天社如何腐蚀长安,剖白大贤者意图...北辰王始终都在昭示他凌驾于大贤者之上的强势和远见性。
  一个惊人的事实展现在李瞬面前——在长安,北辰王的根基竟然比大贤者更加深厚。
  这其实并非大贤者短视或能力不足,实在是因为北辰王的势力进场早太多了。
  他在三十年前长安初建时就已经入场,而那时的大贤者还只是一条“丧家之犬”、一个“亡命之徒”,再加上泰山会操纵执夜府的那些隐秘手段,如此结果,不难想象。
  北辰王直截了当地表明了自己的目的,他要摧毁大贤者的战争企图,可他却并没有在明知般若已死,三垣派系虚弱的档口悍然发难,而是选择了更为隐秘的手段:釜底抽薪。
  大贤者刚刚拉拢了李瞬,他就反手出招,将这枚大贤者精心物色的棋子拿到手上。
  这未免有些舍近求远的意思,为什么要这样做?是怕实力不足以动摇大贤者吗?
  当然不是。
  北辰王要的不是你来我往的缠斗倾轧,也不是会将繁华长安毁于一旦的大战,别忘了,他最初的布局可是“长安的未来”董平川,是和平演变,这座城市早成了他的果实,不到万不得已,他容不得这里受到巨大的损伤。
  所以,北辰王要的,是用最小的成本换最大的成果,是一锤定音一劳永逸,是...背刺!斩首!
  不出意外,接下来北辰王会全面发动在潜伏于长安的明暗一切势力,给缺失了左膀右臂的大贤者制造麻烦,借此为李瞬提供表演的舞台,用一次次的胜果提升李瞬在大贤者心中的重要性,最终...对大贤者展露致命的屠刀。
  李瞬与董平川在北辰王手中所扮演的角色,在这一刻有了异曲同工之妙,只不过一个是和平演变的阳谋,一个是暗杀背刺的阴谋。
  长安迷局的真相,这场政客与阴谋家们的博弈,至此彻底明朗。
  棋子,棋手,鹿死谁手?
  任耳畔狂风呼啸,李瞬身如流星划破云层,只见无垠的浮岛豁然跃入眼帘,流光幻彩,繁华不胜,这座天上都市正恣意地展现自身的奇崛与绚烂。
  这是父亲李曜一手缔造的伟大城市,是曾寄托了他美好理想的遥远乌托邦。
  可它早已变了,变得很脏。
  一种难言的情感悄然扩散,苍穹之上,猎人莫名感到心脏在强烈而不甘地剧烈跃动。
  “哥,要进入减速模式了,你准备好。”李映的声音通过波普微粒传来。
  “不。”
  “诶?”
  猎人冷锐的眸光,最终落定于自下而上不断接近,密密麻麻的黯红色锥形飞弹群上。
  【衔尾蛇】,执夜府天罪司红眼部队特殊制导武器,可自行感测妖气和热源位置,战斗部搭载特殊毒药,禁位以下触之立毙,一经锁定,不死不休。
  “有点突然,但现在,开始测试【战斗模式·苍龙】。”
  微粒凝为无垢的青色假面,右手虚握天穹,但见一柄通体漆黑的幽冷长刀浮现猎人掌中。
  ———————

第二十一章 无所谓,我不会出手
  环岛商事总部大楼,顶层天台。
  数以百计的漆黑人影正于此间悄无声息地涌动。
  黑影各有司职,部分在搭建一些类似于炮台的便携支架,部分在调试一些闪烁着黯红色光芒的元件,还有按照某种特定阵型分散,似乎在做某种感应。
  一种莫名的压抑充斥着这片场域,夜幕掩映下,这些抬眼时间或显露妖红眸光的黑影,仿佛某种鬼魅抑或幽灵,掩不住的妖异之感。
  红眼部队。
  执夜府武装警备部门【天罪司】最为精锐也是最为神秘的力量,在执夜府众多暴力机构之中,也属于别格的强大。
  人数在近千的规模,直属天罪司大令调遣,传闻中以人血肉为食,性情暴戾,精通杀戮,其成员均为某个特殊的妖怪族群,或含其血脉的混血。
  红眼部队专用于危险度超高的追踪、监视、渗透、刑讯,擅长情报收集和集群作战,过往数十年战果累累,因其冷酷的作风和隐秘的行迹,深为地下世界各路牛鬼蛇神所忌惮。
  于众多红眼黑影的拥簇之中,一名骨架较所有黑影更大一倍的高耸黑袍人正半佝偻着背,好整以暇地摆弄着案几上一具已经干枯且残破不堪的人类尸体,兜帽下那双时不时显露的,铜铃似的猩红眼眸极为悚怖。
  巨大黑袍人的喉结不住涌动,仿佛正在吞咽着什么,少顷,他开口道:
  “历公子,事前准备已经就绪,别忘了事成之后的血食,否则我的儿郎们可是会变得很暴躁的。”
  他口中发出咯吱咯吱的脆响,似咀嚼着什么,一边很随意地对向他走近的另一名黑袍人说道。
  来人摘下兜帽,露出一张略显邪气苍白的年轻男人面容。
  他用毫不掩饰的嫌恶目光扫量着身形巨大的红眼部队首领,以手掩鼻,冷声道:
  “不会少了你的,但你能不能别当着我的面前吃?”
  “不好意思,馋了。”
  红眼首领不以为意:
  “第一次来长安,总得尝下长安人的味道有什么不一样,啧...好像是比地上的鲜嫩一点。”
  被称为历公子的年轻男人听闻此言,面色更白了,强忍着呕吐的冲动,警告道:
  “你给我注意好分寸,把屁股擦干净点,要是在长安引发恐慌坏了大事,后果你自己清楚。”
  “当然当然,你放心,我们红眼擅长的就是这个,扫尾我们是专业的。”
  红眼首领漫不经心地笑了笑,从口中吐出一截似指骨的东西,上面还沾着唾液和血液的混合物,泛着令人作呕的红。
  他赫然吃了人。
  历公子眼底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他挑起眉,低低骂道:
  “真是...邪道。”
  “只要能获得足够的力量,正邪就是可以自由界定的东西,次枢大人需要的不就是这种力量吗?”
  “隋伏,你想死吗?”
  被称为历公子的男人闻言神色阴沉,显然红眼首领放肆无所掩饰的言辞让他动了怒。
  “抱歉抱歉,我失言了。”
  红眼首领隋伏打了个哈哈,明显不像他口中所说的那么有歉意。
  少顷,他说道:
  “说起来,历公子,恕我冒昧,这份情报的来源似乎有些可疑。”
  “什么意思?”
  “目标的行踪居然能精确到时刻和区域范围,而且还是高空坠落这么少见的情况,这精度未免有些过头了,有验证过渠道么?”隋伏淡淡道。
  “情报确切无误就行了,至于来源,不是你需要操心的事情。”
  “啊,也是,神宫氏贵族高门,渠道众多,确实用不着我这野路子操心。”
  隋伏笑了笑,忽而讥嘲道:
  “不过历公子这么牛逼,怎么还在这吹着冷风干脏活,令妹现在估计已经在领馆里跟长安的头头脑脑们觥筹交错了吧?”
  “一个娇生惯养的废物罢了,成日里趾高气昂却无能无用,甚至连最简单的婚姻都没有价值,前阵子还任人鱼肉给家族蒙羞,若不是托生嫡脉,哪轮得到她...?”
  “历公子”,即名为神宫历的男人眉宇间浮现一抹明显的怨毒,连隋伏尖锐的嘲讽都不那么在意了。
  隋伏眼神微动,淡淡笑道:
  “何必苦恼,做掉不就是了。”
  神宫历眼神一寒,压迫似地瞪视隋伏,后者却不以为意:
  “在神州不好动作,长安却是天高皇帝远,设个局把她做了,她一死,她现在有的,不就都会落到身为庶长子的你手里了么?”
  “...隋伏,你在教唆我。”神宫历阴沉道。
  “谈不上教唆,利益相关罢了,比起已经在枢直部队有了班底的遥大小姐,本人还是觉得跟历公子更加亲近。”
  隋伏不阴不阳地说了句,忽然道:
  “来了。”
  下一刻,一道疾驰的黑影从天而落,半跪于两人面前,正对隋伏,回报道:
  “半分钟前,离地约6公里处空域开始出现热源反应,与情报所示一致。”
  “目标仅有一人,灵能波动禁位水准,正在控制下落速度,预计一分钟内将进入可阻击空域。”
  “按计划行动。”
  隋伏瞥了神宫历一眼,笑着吩咐道:
  “要活的,别吸干了。”
  “了解。”
  旋即,数百道黑影张开翼展超过两米的狭长双翼腾空盘旋,逐渐拔升高度,外围的黑影开启术式,形成视觉欺骗的场域,从地面看,无法发现天空有任何异常。
  与此同时,冰冷的“飕飕”声不断划破夜空,密密麻麻的黯红色飞弹自天台发射,呼啸着向高天飞掠。
  目睹这一切的神宫历略显苍白的脸上浮现满意之色,他的神思回到先前的对话,眼神转动,道:
  “你说的不错,利益相关,也只有等我坐上那张枢密大位,到时候你这个满手血腥的吃人妖怪才有机会做天罪司的大令。”
  “杀了神宫遥...不是没有考量的余地,只是现在还不到时候,我还需要一些分量足够的功绩,提升父亲对我的认可程度,才会有行动的基础。”
  “眼下就是个重要的机会,所以隋伏,你可不光是为了那点血食,这件事前前后后必须要办妥帖了,你明白么?”
  “放心,这次行动调了近半的红眼,装备齐全,以保万无一失,如果实在棘手,万不得已之下,我会考虑出手——”
  隋伏的话语被突兀地打断。
  他昂起头望向空中,面色阴晴不定,妖红的眼眸里闪烁着忌惮与怒意。
  “怎么了?”神宫历有些不安。
  “先头部队全灭了,只一瞬间。”
  隋伏将笼罩全身的黑袍抖落,露出背后一对无比巨大的蝠翼,同时不再刻意收敛自身的气机,将那对于翼展赫然超过十米的巨翼于暗夜中轰然展开。
  近在眼前仅仅身怀禁位初段灵能水准的神宫历,当即抑制不住地感到一种令他心生强烈恐惧,双腿几乎忍不住颤抖几欲下跪的压迫感。
  此时此刻,这恐惧的来源绝非权势、地位,单纯是由生命层次上的压倒性所导致。
  这就是...君位。
  天罪司红眼部队首领、执夜府第四执剑人·【赤灾】隋伏。
  其顺位还更在已经身故的第六执剑人·【兵主】齐钺,和第九执剑人·【白泽】黎泊远之上。
  感受着位居神州最顶端的个体强者那骇人的威压,神宫历难抑恐惧的同时亦是目光炽热,因为他很清楚,即便如这般的强者,也必须与权力媾和,才能在这世间发挥出全部的能量。
  这就意味着,这份恐怖的力量,完全可以为他神宫历所用,进而所向披靡。
  至于态度好坏、吃人与否、心机莫测...?
  在此等伟力,与比之更伟大的‘权力’面前,都只是一些微不足道的事情罢了。
  然而少顷神宫历便发现,即便举手投足间释出如此惊人的威能,隋伏望向天际的神色却仍旧显得阴翳不定。
  “怎么了?”他不禁脱口问道。
  “他盯上我了。”
  “怎么可能?”神宫历难以置信。
  隋伏摇了摇头,双翼一振,腾入夜空。
  “顾不上掩饰了,危机感越来越强,我必须出手了,否则被先发所制,我会死!”
  天际隐约雷鸣。
  ————————

第二十二章 当场破防
  第四执剑人·【赤灾】隋伏。
  旧永夜机关出身,明京变乱后登临的老牌君位,世所周知的红眼部队缔造者,以血腥手段和残忍作风闻名于世,灾祸般的赤色之潮所至,片甲不存,神州任何势力的情报网络,均将此人纳入危险度最高层级的梯队之中。
  直到前一秒,隋伏还饶有兴致地在和神宫家的大公子打机锋,对今夜这场手到擒来的行动并不怎么上心。
  事前已经从有力的渠道获得了足够周详的情报,包括目标身份信息、实力水准、现身时间和范围等等,假如在这种前提下还无法有效狙击目标,未免太过小觑威名赫赫的红眼部队了。
  何况按情报所示,已经有其他有力方面先手给目标设下了陷阱,红眼部队要担任的不是主力,只是扫尾的清道夫而已。
  根据白英渡之战的目击情报,目标【苍星】没有飞行能力或类飞行能力的强力滞空手段,中了陷阱从数千米的高空直接坠落,要是到得晚一点,红眼部队甚至可能直接转为收尸。
  即便对方随身携带了降落设备或启用了某些特殊能力,红眼部队也可以轻松地给他制造麻烦,进而将其捕获。
  因为红眼部队全员都拥有飞行能力。
  【飞行】在神州绝非大路货,如兵主、不二狐、沉舟之类世所周知的君位强者都没有飞行能力,红眼部队能够拥有,是因为他们全体均属于同一个特殊而稀少的妖怪种族:蝙蝠一族。
  这是迄今为止除了在神州基本死绝的禽鸟属,和选择概念化道路“一人一族”的虫妖怪之外,已知唯一拥有翅膀这种飞行器官的妖怪种群。
  能飞对不能飞,优势实在太大。
  更何况,今夜连隋伏本人都亲自到场。
  红眼部队全员均为蝙蝠妖怪或混血,而隋伏是其中的最强者,并且是历代蝙蝠妖怪中的最强者没有之一,称他为“蝠王”绝不为过。
  隋伏已经将自己的能力深深烙印入蝙蝠一族的血脉之中,使得所有蝙蝠妖怪的本相显化都统一为【蝠王】。
  换句话说,现存的所有蝙蝠妖怪,实际上等同于隋伏本人力量的延伸。
  正因如此,红眼部队个体作战能力普通,但极其擅长集群作战,人越多就越能将隋伏的能力和实力具现出来。
  而若是隋伏本人在场率部,红眼部队的整体战力将会得到极大增幅乃至变异,与个体时根本不能同日而语。
  情报优势、能力优势、实力优势,哪哪都是优势,怎么输?
  所以隋伏的心思根本就不在这里。
  他今夜到场本就不是为了压阵,抓一个区区禁位,哪犯得着他亲自劳心费神,他是意图与神宫历达成某种密谋,才跟着这位非要到场督战的神宫家大公子过来看看。
  然而,瞬息之间急转直下的形势,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
  先头部队77名红眼,气息在一个呼吸之内全部消失。
  全蝙蝠一族都是隋伏的手眼,他能够清晰地感觉到,这77名部属的气息,就在那一瞬间,被一股庞然无可抵御的力量轻而易举地从这世界上抹消了。
  而仅仅是数秒之后,隋伏发现,一股危险的气机不知何时竟跨越空间,毫无犹疑地锁定在了他的身上。
  紧接着就是难以言喻且不断递增的压迫感,开始从上方空域视野尚难及至之处,不断传来。
  隋伏感到背脊有些发冷。
  并不是因为压迫感所至,而是对方的气机来得太快,根本不给他反制的机会,且精准程度匪夷所思。
  如果只是追溯先头部队的来源,那么追到楼顶天台就已经很极限了,天台上此时还有超过两百名红眼会成为干扰项,且隋伏本人正收敛着灵能,没有任何特征,按理说根本无法特定目标。
  可那股愈发危险的气机,就是那样直截了当,毫无犹豫地锁定在他身上。
  太快了,太准了,简直就像是...
  像是以他和红眼部属的血脉上下位联系为路径追溯而来的一样。
  这是什么能力?
  隋伏有点看不懂,从他登临之后数十年的阅历里,也找不出相似的经历来。
  唯有一点他十分明确。
  那就是危险。
  隋伏眸光一冷,那对展幅超过十米的翼手鼓张,将他巨硕的身躯完全舒展开。
  以全力机动以摆脱对方的锁定,以他的速度来说很简单,问题在于,现在神宫历还在场,实力寻常的他显然无法从对方凌厉的攻击中逃生。
  更何况,隋伏压根就没有脱身的打算。
  堂堂第四执剑人,驰骋神州数十年的【赤灾】,面对区区一个禁位,怎么可能不战而逃?
  既然敢挑衅红眼,就要付出代价,抽出一点时间把他处理掉好了。
  虚张声势的人,味道大约会很怪。
  但你放心,我会把你一点点撕碎、嚼烂,作为对你装神弄鬼的回报的。
  巨硕的蝠妖望向天际,眼底翻腾的杀意不加掩饰地显露出来。
  只是...
  片刻之后,他开始从生理上感觉到毛骨悚然。
  长年血雨腥风磨砺出的战斗本能,此时正剧烈地向隋伏发出预警,甚至他浑身的皮膜都开始不住地刺痛。
  危险,极度危险。
  那针对他而来的、从天而降的压迫感,仍在持续递增,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越来越恐怖,恐怖到连他这个君位心底都开始逐渐滋生恐惧的程度!
  自为世所公认【赤灾】之名后,隋伏再度感应到了性命攸关的强烈威胁。
  这样刺激又心悸的感触,令他难以避免地回忆起了曾经深陷于弱小泥泞,破家灭族的惨痛过往。
  但是...这怎么可能?!
  难道目标不是禁位?或者说,使用了超位阶能力?
  不,隋伏可以肯定,这里除他以外没有第二个君位。
  君位层级的灵能波动,不出手的时候尚可隐瞒,但只要动用灵能,就再无法用任何方式遮掩,尤其是同级的强者,能够更加清晰地捕捉。
  也就是说,对方既没有动用君位伟力,也没有开启领域场,单纯以禁位水准的力量,就营造出如此可怖的压迫。
  别说一旁一脸难以置信的神宫历了,隋伏自己都想象不出,究竟是何种程度的禁位攻击,才能给一名君位带来如坐针毡般愈演愈烈的战栗之感。
  面对这能够危及生命的压力,再犹豫就是坐以待毙了。
  “【赤潮】。”
  隋伏低声呼唤。
  血光浮现,霎时间,浓稠的赤红色灵能充斥着场域。
  就在此刻,属于隋伏的君位威压再不加掩饰地扩散开去,向这片天地发出支配的讯号。
  浓稠的灵能化作数不清的绯色纹路,呼啸间如捆缚般通通烙印于隋伏健硕的躯体之上,连带着他那对巨大的翼手也受到层层浸染。
  远望去,仿佛隋伏整个人都融入了一片灼目的赤红之中。
  隋伏的气机变得如岩浆般浓烈,几欲喷薄而出,但见他振动双翅,整个人如瞬移般原地消失、
  恐怖的气浪与音波炸起,一道几乎无法用肉眼捕捉的身影携带着巨大的动能,迎着天际雷鸣所动之处扑杀而去!
  疾风呼啸。
  逆迎而上的隋伏没能第一时间找到目标,反倒是看到夜幕之中,似乎有一道苍色的流星光迹自天际长长地划过,显出莫名的瑰丽与幽玄,令人心神恍惚。
  是错觉...么?
  ......
  !
  隋伏忽然怔住。
  他终于捕捉到了那个从天而降的身影。
  来人的速度非常快,而且还在不断加快,越来越快,他手中握持一柄锋利到像是连目光都能刺伤的漆黑长刀,其上散发着仿佛不属于生者世界的森寒气息。
  可这一刻,隋伏比任何时候都想要破口大骂。
  流星?
  去你妈的流星,这是斩痕!
  来不及了。
  似无迹可寻的羚羊挂角,如纵贯天地的写意挥毫,久久不散的荧荧幽光并非流星尾焰,而是空间被斩裂无法消却的累累伤痕。
  刀斩一切,刃下无生。
  【阎流·一切斩】
  半爿残破的蝠翼还在半空飘摇,猎人则安然落入天台。
  在一众红眼蝙蝠忌惮恐惧的目光中,一脚踩在赤灾·隋伏血肉模糊的半边躯体上。
  “你这条命值多少钱,自己出个价吧。”
  ——————

第二十三章 原来是小别扇
  神宫历面前正呈现光怪陆离的一幕。
  威名煊赫的第四执剑人·隋伏,被从天而落的猎人苍星莫名其妙地一刀斩断了半截翼手,血肉模糊地摔落在地,眼看着命悬一线。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以二者实力的差距,为何会出现如此颠倒的境况。
  这个人的实力,岂止白英渡战场中表现出的那些?该死的红眼,该死的风媒,到底是怎么收集情报的?!
  此时再如何咒骂也没用了,现状并没有什么难以理解的复杂之处。
  苍星既然能一刀砍翻君位大妖赤灾,就能不费吹灰之力地把他神宫历,甚至把在场所有红眼一锅端了也不成问题,今天的抓捕行动彻底失败。
  因恐惧而萌发的深重寒意成为一种集体情绪,无可抑制地迅速蔓延开去。
  在一众忌惮、愤怒夹杂着畏惧的目光中,李瞬稳稳落地,随后不由分说地抬起一脚就踩在隋伏半边断翼上。
  这一脚来得势大力沉,直接把隋伏踩得额头青筋暴起,冷汗直流,颤抖的嘴唇都泛起紫色。
  天台上逾两百名红眼当即迅速将李瞬层层包围,气息统统变得狂暴凶煞,仿佛择人欲噬,数百对一的场面,令李瞬一时间好像陷入了绝境一般。
  不过他却毫不在意,眸光落在看起来奄奄一息的隋伏身上,嗤笑道:
  “赤灾,你这条命值多少钱,自己出个价吧。”
  这句话的重音落点很微妙,微妙得令隋伏心惊肉跳。
  “你...”
  隋伏颤巍巍地似乎想说什么,李瞬微挑着眉,继续道:
  “怎么,要我再多说点吗?”
  “...撤。”
  隋伏下令。
  为首的数名红眼队率恨声道:
  “首领——”
  “我说,全员撤离,现在,立刻!”
  隋伏厉声勒令,所有红眼只得放着被人踩在脚下的首领不管,全部撤离大楼,如道道鬼影飞掠夜空,片刻功夫就消失得一干二净。
  超千平的偌大天台上,很快只剩下三个人。
  李瞬,隋伏,还有...神宫历。
  隋伏,你他妈坑我!
  神宫历只想破口大骂。
  隋伏的命令让他霎时间就陷入了极为窘迫的境地。
  他当然想逃,不过刚突破禁位的他现在一秒钟都不想待在这个危险的地方。
  他很清楚,要是被苍星得知是他主导了这次抓捕计划,他会落到何等下场。
  可问题在于...他他妈的不会飞!
  要是混在成群结队的红眼里,大家都是黑衣黑袍,他一点都不显眼,可隋伏一声令下,红眼全部飞离,这下潮水退去,他果泳的事实当场就暴露了,一时间不知所措,动弹不得地愣在原地。
  “稍安勿躁,看我发现了什么?一只混在蝙蝠堆里的老鼠。”
  李瞬眯起眼,他早就发现刚才在场的所有人中,有一个人跟红眼们的气息格格不入。
  “身份。”
  他抬起手,指向面色发白的神宫历。
  神宫历咬着后槽牙没有第一时间开口,试图硬挺,或者说因为惊惧还没反应过来仍旧愣在原地。
  “赤灾不是为我来的,区区一个苍星还没这个资格让第四执剑人亲手捉拿,所以,是你。”
  李瞬冷锐的目光如剑,直刺入神宫历的内心:
  “你是谁?”
  巨大的压力之下,神宫历的心防迅速被摧垮,他的情绪直接濒临失控边缘,歇斯底里道:
  “混蛋!你怎么敢杀我?你不敢杀我!我是神宫历,次席枢密的长子!身上流着神宫一族高贵的血脉!这份血脉的尊贵你明白吗,贱民?!”
  这些自我洗脑的话语仿佛给神宫历壮胆打了鸡血似的,使他一改恐惧的姿态,转而愤怒地张目瞪视着李瞬。
  神宫...
  李瞬顿时心下了然。
  不得不说,这种色厉内荏的高傲态度和开口闭口高贵血脉的腔调是如此的熟悉,跟那位神宫遥大小姐不愧是一家人。
  不过神宫遥那扭曲的根性在经历过明京骚乱的生死关之后,至少在他面前是有了相当的改变的,这位神宫历却显然属于典中典。
  李瞬微笑着点了点头,下一刻,他忽然反手一个巴掌,狠狠扇在神宫历脸上,这一巴掌仓促到神宫历挡都来不及挡,就直接被猛烈的力道抽翻在地。
  大脑仿佛被大卡车创了一下,强烈的脑震荡令他眼前一黑,整个人当即昏厥。
  “原来是小瘪三。”
  李瞬掸了掸衣袖,冷笑一声,转向隋伏:
  “要是他老子也就罢了,就这么个蠢货,把你堂堂赤灾指挥得团团转?”
  他的脚还没松开,隋伏疼得撕心裂肺,但还是勉力答道:
  “...一个眼高手低,喜欢自作主张的二世祖,拿他当个上位的梯子而已。”
  “哦。”
  李瞬也就这么一问,压一压隋伏的心气而已,他不在意神宫历的事情,看不懂形势就在这上蹿下跳,小丑罢了。
  明京骚乱一事闹得很大,各方面都看出了日冕对练凛夕的维护之意,且林夜砂代表行会出面保下练凛夕,再加上泰山会的操纵,多重因素作用下,藏身执夜府的人主受限于立场,再无法启用官面上的力量追杀练凛夕。
  所以接下来人主要继续有效针对并杀死练凛夕,就只有为数不多的选择。
  ——投放暗网悬赏,对千年公等外部势力祸水东引,或者干脆启用三尸神成员。
  反过来看,这也就意味着这三种以外的针对苍星/练凛夕而来的攻击,并非出自人主授意。
  既然不是出自人主授意,那大概率就是被别有用心的人所利用的炮灰而已。
  比如北辰王。
  这次神宫历主导的行动,情报来源不用多提,也只有幕后操盘的北辰王能够精确掌控李瞬落地的时间和大概落点范围,进而诱导神宫历这帮人前来捕捉。
  北辰王的目的已经昭明,他要把李瞬一步步送到大贤者手边,让李瞬成为目前大贤者最好用的工具,从而在大贤者警惕最放松的时刻悄然背刺。
  为此,接下来北辰王会发动能量,把长安的各路牛鬼蛇神当成功劳喂给李瞬吃。
  北辰王最后那句“活过今晚,谛听会再找你”,意思很明显了,今晚是个考验,过不了,你没有合作价值,死也就死了,过了,则大家心照不宣,一切持续推进。
  换言之,神宫历这伙人,只不过是北辰王拿来测试李瞬能力,观望李瞬态度的一枚棋子而已,这些成为棋子而不自知的人的死活,他显然不会在意。
  不过,赤灾·隋伏这种层次地位的强者,通常来说倒不在用之则弃的棋子范围内,也不太符合北辰王的测试强度。
  这是条意料之外的大鱼。
  “言归正传吧。”
  李瞬敛起神情,淡淡道:
  “你花多少钱买【这条命】,出价。”
  ——————

第二十四章 你在玩一种很新的东西
  时间稍微回溯到数分钟之前。
  “有点突然,但现在,开始测试【战斗模式·苍龙】。”
  “明白了,这边已经准备就绪。”
  李映冷清的声音通过骨传导传入保持高速下落状态的李瞬耳中,萦绕于他周身的波普微粒旋即开始转换形态。
  其中的一部分以青色假面的形态覆盖在他的面容上,其余的大部则逸散于以李瞬为中心的空间,在古鲁态灵波的维系下,与李瞬保持连结。
  就在这一刻,李瞬感到自身的感知范围正在以波普微粒为触角飞快地延伸开去,场域之内,不论是己身还是外物,事无巨细,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这种对环境和力量的掌控感,颇有几分接近他使用本相显化·苍龙时,仿佛给自己搭载“苍龙系统”的体验。
  从外部看去,李瞬周身则萦绕着道道似幻似真的青色气流,与他龙气勃发时的姿态颇有几分相似。
  这些丝丝缕缕有若实质的“气流”,实质上是波普微粒的探测部。
  此刻,密布于场域中的、不受古鲁灵波之外任何外力影响的数以万计的波普微粒,正风卷残云地鲸吞着李瞬周遭包括但不限于躯体强度、环境数据、灵能信号、生体反应等一切信息,而后无延迟地将之传递到另一端的李映处,由李映处理后再反馈给李瞬。
  由于波普微粒惊人的能量传导性与适应性,李瞬可以近乎同步地获取李映以庞大算力处理并精简过后的信息流,藉以增强己身的感知和信息处理能力。
  向李照正式宣战之后,兄妹俩彼此都知道前路困难重重,是以李映毫无犹豫地把她近年来的研发成果全部展示给李瞬,想为他提供一点力所能及的助力。
  躯体、灵能开发方面的产品,李瞬早就用不上了,装甲、护具等物品对习惯轻装单刀作战的李瞬来说意义也不大,倒是波普微粒不经意间给了他一些灵感。
  小映既然能用波普微粒掌控全白鹿院范围内的人员动向和信息,还能传递音声、输出灵能等等,那么如果将之与他适配,再搭载一个强力演算终端,是否能作为战斗用辅助工具,用以分析信息,提高战斗效率呢?
  灵感的另一个来源,正是本相显化·苍龙。
  本相显化后处于照见状态的李瞬,等同于拥有一个额外的【苍龙系统】,将他获取、解析信息的能力拔升到匪夷所思的地步,令“一眼定胜负”变成了对现实的准确描述。
  处于那样的状态,李瞬甚至会产生自己无所不能,主宰一切的错觉。
  唯一的缺点就是太危险了。
  苍龙相下,潜藏于苍龙血脉中的暴虐意志无时无刻不在冲击他的脑海,那种令人不寒而栗的、冰冷的愤怒,无时无刻不在冲击他的理智,稍不留神就可能陷入彻底的疯狂。
  如果能用技术模拟那种状态,哪怕只有几分相近,对战斗能力可能都会有不小的提升。
  李瞬把这个设想连同苍龙本相的情报统统告诉李映,李映当即就用古怪的神色盯着他打量个不停:
  “哥,你没准是个天才诶。”
  “昂?”
  “你说的这个苍龙模式...有点意思,我一下子就延伸出不少思路了,等等,我需要梳理...”
  李映思维飞转,手起笔落,那块大白板上很快就被写满了各种李瞬看不懂的内容。
  眼看着灵感勃发的小妹当场无缝切入了旁若无人的研究状态,李瞬不禁哑然失笑。
  小不点的眼睛里有光。
  哪怕经历了严酷波折的人生,她这一点仍然和小时候一样,一点都没有改变。
  真好。
  留了张便条,让她记得每天抽时间跟自己通个气,李瞬就默默离开了实验室。
  “下方密集高能反应快速接近中,飞行物127,生命体77,飞行物预计8秒后正面接触,最优规避路线...算好了,哥你注意看。”
  李映冷清的声音把李瞬从片刻的回忆中拉回眼前。
  随着她的指示,李瞬看到眼前的青色气流轨迹变幻,勾勒出他应该设法移动到的位置。
  李瞬稍微变幻重心,数秒后,百余枚飞弹擦身而过。
  “厉害。”
  李瞬赞了一句,道:
  “不过这些都是追踪弹,只躲过一次还不够。”
  大名鼎鼎的天罪司红眼部队,李瞬当然曾不止一次地接触过,最近还在明京颇是杀了几只红眼,作为十二日曜,他对这支部队的情报有着相当的了解。
  果然,泛着红芒的衔尾蛇飞弹错失目标之后开始调转方向,再度向李瞬袭来。
  “飞弹不是麻烦,我可以通过干扰和路线诱导让它们全员对撞自毁,需要注意的是尾随而来的生命体。”
  李映沉声道:
  “那些生命体的能级强度均达禁位,灵能波动不够规律,能级强度有明显的陡增后的错位感,但增幅稳定,且不影响灵能扩散。”
  “也就是说,他们大概率受到了一种能够暂时突破实力极限且无副作用的群体性增幅,这会比较难对付。”
  李瞬眉头微微皱起,道:
  “红眼狂暴化...这是连赤灾都下场了吗?还真是给我准备了不小的惊喜。”
  告死阎刀悄然落入掌中。
  “那就把他们一锅都端了吧。”
  李瞬的声音变得冷厉,下一刻,深邃夜空中陡然乍现一道幽深的缝隙,缝隙迅速扩张,化作一张深不见底的巨口,霎时间便将127枚飞弹吞噬殆尽,再不见一点动静。
  “飞行物反应全部消失,生命体反应...也全部消失?哥?你做了什么?不会是进入那种状态了吧?”
  受限于古鲁灵波机能,无法同步画面的李映坐在实验室里一脸懵逼地看着原本满屏的高能反应瞬间清空,下意识就以为李瞬进入了阎摩心状态,语气都变得凶了起来。
  “当然没有。”
  李瞬赶紧解释:
  “只是把他们统统送进境界了而已。”
  “...也是,跟阎摩心状态下的灵波数据全都对不上,能级也差得远,是我多心了。”
  李映啧了一声,感叹道:
  “哥,你躯体和灵能的各项数据,已经大幅超出长安资料库所收录的任何禁位,再加入战斗素养这个变量...你现在真的好强,同位阶已经很难找到对手了,甚至弱一点的君位应该也打不过你。”
  李瞬略屏呼吸,眉头微皱。
  小妹虽然天赋异禀,但终究没有进行系统的灵能修炼,对位阶的认知还停留在数据层面,无法亲身体会君位伟力对下位的压迫和支配感。
  不过除去这一点,她的话并没有什么问题,李瞬现在的实力,早已经和来到长安之前不可同日而语。
  接连觉醒苍龙相和阎摩心这两种危险又强大的特殊状态/超位阶能力,令李瞬手握两种杀手锏的同时,对龙气和玄冥的理解再上一层楼。
  由此,他得以继续深入挖掘早前由龙歃血秘术启发所得的,中和龙气与玄冥以转化出禁位极限状态纯净灵能的【驭龙】秘术。
  他有强烈的预感,驭龙秘术很有可能就是他的君位之路所在。
  当然,开发驭龙秘术还需要更多的时间,当下对他战斗力提升最大的,其实是正被他握在掌中的极道至兵·告死阎刀。
  这柄漆黑的长刀与玄冥之间,存在一种仿佛血脉交融的契合,仿佛专为玄冥修炼法而生一般。
  锐不可当的锋利自然是第一位的,经过多番测试,李瞬已经察觉,告死阎刀的锋锐根本就是概念性的,创造者在创造之初,就已经把“锋利”的概念赋予了它。
  一旦附着玄冥,物理层面的硬度在告死阎刀面前就失去了意义。
  要是在长安银行地下金库时李瞬有这柄刀,他连灵能都不用动,随便平砍两刀就能把杀生石青铜门和金库大门全部砍碎。
  也只有在外部附着龙气这类强度极高的灵能,才能稍加抵挡,不过这就是另一层面的比拼了。
  纯粹拼刀的话,当世大概也就只有苏星流所持的,同为极道至兵的南斗夜神枪才能与之颉颃。
  然而这还只是基本,要知道,极道至兵是极位【超脱者】亲手创造的神兵利器,真正被赋予了极位层次那超脱规则的力量。
  经过悉心的摸索,李瞬发掘出了告死阎刀的真正神异之处。
  ——持有告死阎刀,可以降低玄冥系所有能力的使用门槛。
  无视范围感应一切水脉的特殊空间视野【冥神见】,无视距离以黄泉之水设置【黄泉道标】,肆意操纵【玄冥境界】进行空间切割、封禁、超远距离传动等等,这些根本不是仅凭禁位层次能够染指的力量。
  李瞬在未持有告死阎刀的情况下超位阶进行了尝试,以上能力均无法动用。
  也就是说,这些全部都是正经的君位玄冥修炼者才能驾驭的伟力,是属于“玄冥系行宫”的特殊能力,没有掌握领域场的李瞬自然无法使用。
  意识到这一点后,李瞬的视野迅速扩展,他很快就发现,这种降低门槛对阎流刀术也是有效的。
  【阎流】,系李曜所传授,专为玄冥适配的精妙刀术,而双刀可谓阎流的精髓所在。
  一刀正出,一刀逆行,双刃叠合时,将使玄冥之力发生一种难以逆料的奇异共振,借此可以叠加出数以倍计的威力,进而发挥出各种远胜过单刀的,不可思议的威能。
  比如李瞬近来最常用的双刃·叩门,就是大梦刀的双刀形态,只需一斩,就可以随意开启并操纵虚实之间的高位异空间“境界”。
  比起同为空间系能力者的般若所开发的,必须附加多重限制条件才能开启境界,且还不能擅加操纵的秘术【水月镜花】,实在不知高到哪里去了。
  限制在于,非君位灵能无法驱动双刃阎流的威能,而李瞬的龙歃血秘术是有时间限制的,以至于长期以来他都只能空守宝山不得取。
  现在就不一样了,李瞬只需手执告死阎刀,就可以仅凭禁位水准的灵能,随心施展【双刃阎流】。
  方才李瞬正是以告死阎刀轻易地斩出叩门,直接把袭来的飞弹和红眼部队全部送进了茫茫的玄冥境界里。
  这一刻,李瞬忽然福至心灵,思考延伸到了更远的地方。
  既然都能让区区禁位僭越君位伟力,那么作为极道至兵,它是否也能让君位超前一步,去使用那超脱规则的极致力量呢?
  李瞬强自按下内心起伏不定的炙热念头,将注意力全数集中,认真道:
  “君位是别格的存在,不能纯以数据衡量。”
  “喔。”
  李映答得也很认真,她听得出李瞬话语里的凝重:
  “的确,资料库里的君位档案我阅读权限不够,那个人也从没让我经手过有君位参与的实验或测试,可能导致我错估了君位的强度。”
  “没关系,完全来得及纠正。”只听李瞬淡淡道。
  “诶?”
  “下面刚好有一个现成的君位在埋伏我,小不点,待会儿你看准机会把微粒吸附在他身上采集数据,我会尽量拖延时间。”
  猎人眼底不知何时,已是青火炽燃。
  “什么就拖延时间?你不是说了君位很危险吗,笨蛋,这种研究怎么都好,别特地去做这种危险的事,我不会开心的!”
  李映声音里已经透出几分焦急。
  “傻,你哥会开口,当然是有十成把握。”
  猎人眉宇间跃动着冷锐的锋芒,告死阎刀之上,乍现如点点墨迹般晦涩的幽光,幽光随着刀刃撕裂空气乃至空间,渐渐化作一道荧荧的幽焰。
  “至于怎么拖延时间...”
  阎流共有六刀,其中一式,是从高处向低处的大劈斩。
  自高处跃下,寻觅精准的落点,追求对任何目标的绝对“斩断”,在落与斩的过程中发掘躯体与灵能,意志与精神的极致平衡。
  为练此斩,少年李瞬日日摔打,夜夜苦熬。
  先跳屋檐,再跳房梁,而后巨树,而后塔尖、高楼,再之后瀑布、山崖...
  能驾驭的高度越来越高,能斩断之物越来越多。
  终于,十五岁那一年,初尝玄冥滋味的少年自绝壁纵身跃下。
  只用一刀,将瀑布断流。
  ...
  “把他打残,就有的是时间了。”
  下一刻,自百倍于绝壁的高天之上直落而下的猎人,挥出没有任何花巧,唯有能将全部灵压结合躯体的全部爆发力,挟天落之势摧枯拉朽而来,意在将一切都斩断的至强一刀!
  【阎流·双刃·一切斩】
  此刀之下,鸷鸟伏诛,兵主授首,赤灾...亦无例外。
  ————————

第二十五章 霸道之牺牲
  空旷的天台上,李瞬俯视着重创倒地被他踩在脚下的隋伏,目光闪烁。
  北辰王把自己从万米高空抛下,这举动背后或许并不是他所说的“收取借用陆蝮利息”的报复行径,这个老东西所做的每一件事都不是无的放矢,所以有特殊的含义也未可知。
  但李瞬一时猜想不透,只能先把注意力转回到隋伏身上。
  他自忖,如果不是有心算无心,而是摆开阵势与这位声名显赫的赤灾正面交手,恐怕胜负难料。
  赤原一役后,府会休战,至今已三十年,神州进入相对稳定状态,但行会从未放松针对执夜府的情报收集,尤其是对居于执夜府个体战力顶峰,现役共二十五人的【执剑人】。
  只要有出手记录的执剑人,在黑盒子都能找到详尽的情报分析和应对策略。
  近二十年中有过11次战斗记录的赤灾自不例外,甚至因为有据可查的出手次数名列前茅,他的履历和战例都成为了黑盒子情报分析的重点。
  明京变乱后至今,赤灾在执剑人中的顺位从二十二一路攀升至第四。
  虽说执剑人的顺位并不等同于个人真实实力——比如在李瞬看来,第九执剑人【白泽】显然比第六位的【兵主】要强,黎泊远这个笑面虎藏得很深。
  而且很多时候,执剑人的顺位还会受到正治因素影响。
  不过,顺位第十是分水岭,前十人的实力普遍强于后十五人,这是世所周知的事情。
  ...
  【调查报告-赤灾】
  保密级别:日曜(解禁100%)/月曜(60%)/月曜以下(25%)
  姓名:隋伏
  年龄:约60岁
  种族:蝙蝠(纯血)
  所属:执夜府/蝠族
  位阶:君
  背景履历:
  ·第二十二执剑人(93年)——第十四执剑人(102年)——第九执剑人(110年)——第四执剑人(116年)
  ·天罪司左司丞/红眼部队首领/蝠族首席执行长老
  ·永夜机关出身,早年经历难考,91年后天罪司重建的核心人物之一,率领全族青壮投身枢密院麾下
  ·与次枢神宫严斋关联密切
  ·蝠族受到人类贵族与上位妖怪排斥,在执夜府内部无根基
  ·红眼部队(资料另附)
  基本描述:
  ·攻防一体的传统妖族强者,体术为主,杀法流派自成一体
  ·具备飞行能力,对战斗纵深有深度强化
  ·位居蝙蝠一族血脉顶点,为族群争得地位,虽未担任族长,仍受阖族上下尊崇
  ·具备强指挥能力,擅长持久战、集群作战,与同族共战时可激发全族“狂暴化”状态
  ·存在吸食人血行为,疑似成瘾
  ·疑似掌握未知强力愈疗/替死类能力作为保命手段
  已知能力:
  ·行宫:赤潮
  可在约2分钟内获得躯体强度与妖力的爆发式增幅,同时免疫绝大多数控制能力、负面效果的私域行宫,爆发效率估测在200%-300%,冷却1分钟后可再次释放,无明显副作用。
  ·禀赋:赤痕
  蝠族“吸掠”能力晋位后演化而来,以特殊器官接触敌人身体后,处于妖气辐射范围内的敌人体表,至多两分钟内将生成(图示)赤色印记,时间视敌人实力而定,同时可生成数量目前已知最高为5。
  赤痕会持续吸取烙印者生命力、精神力、灵能,效率随时间不断提升。
  赤痕无法以通常手段屏蔽,可随时受到蝙蝠特殊器官感应,24小时接触不到蝙蝠妖气方会自行逸散。
  ·终结技:赤灭
  附着赤痕状态下至多15分钟后(时间视敌人实力决定),赤痕的吸掠效率将直接和赤潮挂钩,可对敌人造成赤潮爆发力程度的巨大伤害,施放间隔为至多三分钟。
  战例分析:
  共11例(详情另附)。
  指导意见:
  不可陷入持久战,尽量不要近身单挑,应选择在开阔地带使用集群战术于中远程围杀(方案及模拟战结果另附)。
  一对一遭遇时,应优先动用爆发力强大的攻击如高能冲击、瞬间爆炸物等,也可尝试针对飞行能力。(方案及模拟战结果另附)
  ...
  这是年初李瞬最后一次通过日冕权限,看到的黑盒子出品的隋伏情报。
  像赤灾这样成名已久的老牌强者,战术、实力早已固化,除非能级突破,否则基本没可能陡然发生大的改变,这份情报的准确性可以说是相当高。
  这还只是一个比较精简的情报大纲,其中的每一条细则乃至每个关键词都有内容延伸,整体大约是一份超过五万字,涵盖隋伏族群背景、正治地位、个人实力、军事理念、作战风格等所有方面的详细分析报告。
  可以说,隋伏对李瞬来说基本是明牌。
  可即便如此,长年的打磨也使得隋伏的各项能力早已形成了完美的闭环,非常棘手,哪怕情报清晰,也很难说有明确能将他正面击败的手段。
  好在李瞬抓住了仅有的机会——他通过狂暴化的红眼,提前发现了对方的存在,进而设计引诱隋伏犯下一个致命的失误。
  由于李瞬始终展现出禁位灵压,隋伏下意识地认定禁位的攻击在他能够承受的范围内,于是选择了迅速拿下对手的决策,后发先至以攻对攻。
  这就落入了李瞬的陷阱。
  庞大算力支撑下的苍龙模式精准维系躯体和灵能力量的平衡,令李瞬完美控制住了超级加倍的一切斩,配合无物不斩的告死阎刀,使得量变产生了质变,斩出了超越禁位的大爆发,当场把掉以轻心的隋伏破防。
  此外,隋伏的行宫【赤潮】并非掌控场域的广域型,而是和安酥一样强化己身的私域型,这一点让他实在太吃亏。
  否则无论李瞬这一刀多强,毕竟只是禁位的手段,多少也会被领域场阻滞片刻,而不是变成直截了当的火星撞地球。
  只能说,种种巧合造就了这无法复制的奇迹一刀。
  斩获一名身居高位的君位,不得不说是战果丰厚,然而新的问题立刻就浮现了。
  【疑似掌握未知强力愈疗/替死类能力作为保命手段】,这是黑盒子的情报。
  黑盒子对这条情报仅有一些对101年隋伏参与的某场战例的分析,并无实据。
  这场战例中,隋伏遭遇了对蝠族能力各方面都存在克制的某支寄生族群,红眼部队元气大伤,他本人亦遭重创,按照黑盒子的推演,他在那场战斗中存活的可能性很小。
  但结果是,隋伏虽然在那之后蛰伏了很长时间,但他仍然活着,且状态并不是很糟糕。
  根据这场战例,黑盒子分析隋伏有一种压箱底的强保命能力,但此后的战例中再没出现过,就没有更深入的信息。
  巧的是,拥有妖怪图录的李瞬刚好知道这种能力的不少底细。
  所以他清楚,这次是杀不掉隋伏的,别看他现在状况恶劣,只要稍微给他几天时间,就又能活蹦乱跳了。
  杀不掉的话,至少也要利用起来。
  这条意料之外的大鱼,如果操作得好,能榨出超乎想象的收益。
  首先要做的,是尽可能地为李映拖延时间。
  由于大贤者的有意封锁,李映这些年始终没有接触过君位强者的体魄、能级等数据情报,以至于她对君位的认知和研究基本缺位。
  凭她的天慧,若能获得足够的信息,或许能开发出一些能够对抗君位的手段也未可知。
  此时此刻,波普微粒已经分成两部分,一部分在隋伏体外收集外部数据,另一部分则顺着隋伏的伤口侵入他体内,做内部数据的收集。
  体外的部分因为波态的缘故是基本不会被发现的,体内的部分则不然,没有被第一时间发现,只是因为隋伏的伤势很重,暂时顾不上内视。
  李瞬决定继续给隋伏施加压力,让他无暇他顾,直到数据收集完毕。
  “还等什么呢,隋大人?”
  他一边加重脚上的力气,一边轻描淡写地说道。
  “...今天我认栽。”
  隋伏拉风箱般起伏不定地喘息着,竭力压低声音,阴狠道:
  “但你别太张狂,小子,山水有相逢。”
  李瞬冷笑道:
  “你既然知道我是谁了,那就应该知道我在长安卫戍系统的能量,现在宰了你,24小时之内,长安城里的红眼有一只算一只,我会全部抓出来杀掉,你不信?试试。”
  隋伏当即急怒交加,眼中更是闪过一抹微不可察的惶然。
  看着眼前以面具遮掩真实表情,却不难想象面具下嚣张脸色的年轻猎人,他布满血丝的眼珠几乎要迸出眼眶来。
  隋伏怎么也想不到,他纵横神州数十年,竟然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在眼前这条阴沟里翻了船。
  刚才那一刀几乎令他毫无反抗之力地立仆于地,虽然其中也有他大意和对手出乎预料的成分,但很明显,这不止是战力问题,更多的是情报差。
  尤其是在苍星刚才那句话说完之后,隋伏可以肯定,此人对自己的各项情报,包含能力、弱点和特殊手段都有着深入的了解。
  “明人不说暗话,隋大人,到这份上,你心里应该已经清楚了,你没有任何还价的余地。”
  李瞬毫无怜悯地踢了隋伏一脚,不理会后者的痛叫,淡淡道:
  “别太惊讶,我们对执剑人的情报了如指掌,远超你的想象。”
  捕捉到隋伏的眼神中闪烁的明显慌乱,李瞬继续道:
  “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了,那我就多说几句吧。”
  “外生丑怪凶恶之相,习居孤僻黑暗之所,有翼却不是禽鸟,胎生却不是走兽,这就是蝙蝠一族,哪怕在妖怪种群之中也属于异类,长期以来,受到人类和妖怪双方的共同排斥。”
  “加之族群规模、繁衍速度等各方面原因,使得蝙蝠一族始终抱团求存,同时奉行精英化策略,将全族的资源倾向于个体优异者,以冀培养出能够振兴族群的天才。”
  “蝙蝠一族的上一名君位,已经要追溯到几百年前的旧历早期了,换句话说,隋大人是数百年来你族破天荒第一名君位,且据说还是历代最强者,已经成为一族最上位血脉的存在。”
  他哂笑一声,道:
  “那么你的同胞,尤其是青壮年的族群有生力量,想必一定都十分尊敬你、崇拜你,认定你是振兴一族的最大希望吧。”
  “于是他们响应你的召唤,明京变乱之后,前赴后继地替枢密院趟雷斩首,清除异己,弄得满手血腥,甚至接受残酷的生体实验...最终,组建起了一支人不人鬼不鬼,伤亡率和血腥度最高的红眼部队。”
  “别说了...”
  隋伏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盯着脸色逐渐扭曲,正在承受身心双重痛苦的隋伏,李瞬的声音里透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讥嘲:
  “隋大人如今第四执剑人的高位,赤灾的盛名,不正是建立在二十多年来数以万计的同胞尸骨之上么,我说的...对吗?”
  “乳臭未干的毛孩,你懂个屁!”
  被李瞬不断刺激,隋伏的身心在重压之下终于爆发了,那遍布血丝的眼睛突然发狠,像一只受伤的兽:
  “你根本不知道上层有多排挤我们!赤原之战拢共五千人的敢死队,他们逼着我们出了一半!你知道这是多大的恶意?!要是没有我,没有我这些年做牛做马地斡旋,蝠族早他妈灭亡了!你懂什么?!”
  眼见隋伏破防,李瞬却摇了摇头,道:
  “你的意思是,是你多年来忍辱负重给高层卖命,才换来蝙蝠一族的繁衍生息?”
  隋伏大口喘着粗气,没有说话,也没有否认。
  “所以,这也是你把一族的精锐青壮年全部从【饮露派】改造成【饮血派】的理由咯?”
  “...”
  隋伏的下颚,乃至全身,这一刻全都无法抑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幅度甚至超过李瞬猛踹几脚的效果。
  “...为什么...为什么你会知道这些?”他难以置信地瞪视着李瞬。
  “我说了,【我们】知道的远比你想象的更多。”
  李瞬淡淡道:
  “疯癫、畸变乃至绝嗣...隋大人,你或许不知道,饮血,尤其是大量吸食妖怪和人类的鲜血,会让蝙蝠在获得力量的同时逐渐丧失生育能力吧?”
  “不,不对,你应该是知道的,就算真不知道,这些年看看那帮红眼的下场你也能猜到了。”
  李瞬摇了摇竖起的手指:
  “可你还是这么做了,‘为了族群’,你这么高贵的君位都甘愿‘做牛做马’,所以其他的族人‘牺牲小我’也很正常不是么?”
  “别说了...别说了...”
  隋伏简直像是在哀求。
  李瞬却冷如铁石,分毫不为所动:
  “二十多年前你就是这样哄骗族群的吧,我猜你还‘身先士卒’了对么?你可真是个人物啊,隋大人,全族上下都被你瞒过,没有任何人知道你的动机不纯,将阖族下一代人的希望尽数扼杀,只为了...”
  “我答应!求你!求你不要说了!...我答应你所有的要求,全部都——”
  隋伏的脸色终于开始发白,不是因为失血过多,而是因为高度的紧张和慌乱。
  “【血轮昙转】。”
  李瞬吐出了这个恶魔般的词语。
  这一刹那,仿佛抽干了隋伏的灵魂。
  图录记载如下:
  【蝙蝠,妖中异类,非禽非兽,相凶戾,色灰黑,状如大鼠,古有见蝠而喜,以为福者。】
  【蝠背生翼手,能飞,擅远闻,喜群聚,习于倒吊,常居暗穴中。有饮露饮血之别,饮露者性平,目黑,饮血者性戾,目赤,二者泾渭分明,几同别族。】
  【蝠性本怯,畏金铁利器,畏水火之物,畏钟鼓洪声,可以重手断翅节,或以锐物割翼膜,乱其方寸,则击之可获。】
  【注:现存蝠族均系饮露派,多以花果虫鱼等杂食,未见有饮血者,盖有生畸、癫狂、绝嗣之患也,法门均遭历代禁毁。】
  【补注:有人再造了吸血蝙蝠,还整编成建制部队了?疯了?】
  【又注:试捉了几只红眼,居然还发现了血轮昙转的痕迹。这种把血裔当做祭品来苟命的歪门邪道,虽然是有伤天和的垃圾,但跟吸血蝙蝠配合还真是毫无违和感,出主意的有几分歪才。】
  【随:果然,这么多年,仍不死心试图重启机关的人一直没少过。真的就这么吸引人么,霸道?】
  ————————

第二十六章 李瞬:九头蛇万岁!
  结合手头所有有关于蝠族和隋伏本人的情报,李瞬没有费太大功夫,只是稍加试探之后,就找出了这位第四执剑人心底最薄弱的地方。
  ——禁术·血轮昙转。
  这个术的详情未知,但李瞬在里世界摸爬滚打多年,阅历不浅,既然父亲已经在补注中提到,这是一种献祭类的邪术,那么只要在同类项里找案例对比就行了。
  现成的例子就是泯光教,其教义里就写有生祭的仪式,泯光能从祭品的恐惧和教徒的癫狂中攫取大量负面精神力以茁壮自身,祭品的位阶越高,他攫取的好处就越大。
  依此类推,血轮昙转的大致原理,恐怕就是攫取同族后裔的生命力以填补自身,以达到治愈、续命乃至替死的效果。
  术法需要媒介,泯光用来抽取祭品精神力的媒介是泯光之种,也就是他的灵器【荧惑】。
  但身为传统妖族,连术法都不是特别精通,全凭种族天赋和飞行能力包打天下的隋伏,显然不具备泯光那样撒网神州登峰造极的驭器能力。
  那么隋伏会选择的媒介就很明显了:血脉。
  以血脉为媒介传承力量,这是任何妖怪族群都具备的本能,而隋伏登临君位之后,成为了蝠族血脉最上位的存在。
  凭借实力,他让所有的蝠族后裔都具备了【蝠王】——即“隋伏形态”——这一本相显化能力,如此一来,他就获得了蝠族血脉层面的支配权,有了在血脉层面操作的空间。
  不过对于隋伏而言,这还不够。
  或许是血脉层面的连结仍旧不够紧密,或许是献祭普通蝙蝠的生命力不足以支撑血轮昙转,总之,他选择走上更偏激的道路。
  蝠族自有生以来,内部就分为两种派系,一种是常规蝙蝠,以花果虫鱼等为食物,称为“饮露派”;另一种则是以血液,尤其是人类和妖怪这两种自然界中灵性最强的存在的血液为食的“饮血派”,吸血蝙蝠。
  普通蝙蝠和吸血蝙蝠之间区别非常大,各种体征如瞳色、翼手形态、习性、弱点等,全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战斗力和生命力更是完美凌驾于普通蝙蝠之上。
  按照妖怪图录记载的时间线来看,早于旧历的古代,两者并存于世,但随着时间推移,蝠族逐渐认识到,吸食血液会让族群不可控制地疯狂、畸变,乃至断绝生育能力。
  且也是因为吸血蝙蝠的存在,使得人类、妖怪长期以来都对整个蝠族都极为排斥。
  于是蝠族开始着手取缔吸血的法门,到旧历时期,终于成功将其从一族的历史中抹去。
  可时至今日,隋伏却将这本应消湮于历史尘埃中的孤魂野鬼,于这个时代再度复现。
  隋伏有很多理由,比如蝠族既不受待见,资本又不雄厚,在执夜府是无根之水,长期受高层的盘剥恶意,必须设法出头崛起,族群才有未来,就算剑走偏锋也是必要的,诸如此类。
  他用这套理由说服了自己,也说服了全族,最终组建出一支聚集蝠族下一代有生力量的部队,无数青年在族群大义和英雄人物的感召下前赴后继,畸变为吸血之蝠,无怨无悔地奉献自己年轻的生命。
  效果是显著的,毕竟将血轮昙转和吸血蝙蝠结合,这是连身为日曜之冕、太阳贤者,经历行会、长安肇建,阅历极为丰富的父亲李曜都认为“有几分歪才”的设想。
  如此大费周章的举措,如果换不来逆天的效果,也太说不过去了。
  李瞬推测,成就血轮昙转的隋伏,大约已经近乎拥有不死之身。
  哪怕被杀,只要世上还有一只红眼存在,他都可以凭借血脉的上下位关系将其虚空献祭,而后托凭其身,获得重生。
  换言之,只要不是被顷刻之间亡族灭种,给隋伏一些时间,他都能完全复苏。
  红眼部队现役约1500人,还能随时拉出3000以上的预备役,实在不行还能强行催生红眼,蝠族虽小,几万人还是有的,这么看,依靠常规手段想杀死隋伏根本不现实。
  隋伏兑现了对族群的承诺,成建制的红眼部队在他的统率下,展现出过人的战力,在暗影中为重建神州秩序立下汗马功劳,蝠族藉此获得了相应的地位,隋伏本人更是步步登高,甚至搭上了次席枢密,成为六司级别高官,前程远大。
  拥有不死之身,再配合那套久经打磨自成一体的蝙蝠杀法,他可以在任何战斗中做到只攻不防,以本伤人,多年以来红眼部队的赫赫战功,大概就是建立在这样的实力基础上的。
  只看表象的话,说他是蝙蝠一族的救世主都不为过。
  可惜,【血轮昙转】的存在,将这一层虚伪的表象刺得鲜血淋漓。
  所谓振兴族群,不过是隋伏修炼禁术的掩饰,在事实面前,一切伪饰都显得无比苍白,这个依托于献祭同胞的、纯粹自私自利的秘术,让蝠族后裔们的前赴后继,变成了一个彻底的笑话。
  “被一族倾其所有培育出的、背负一族全部希望的强者,却用最狠绝的方式反噬了族群,真是个足够残忍的故事。”
  李瞬的声音里除了些许冷意,听不出太多感情。
  虽然像隋伏这种自私阴狠到如此地步的人,李瞬也算生平仅见,但归根结底,这样的事情发生在如今的世道里,并不稀奇。
  他凌厉的眸光带着一点探究与讥嘲的意味,问道:
  “你,就这么怕死吗?”
  听到这句疑问,隋伏再也无法控制身体的剧烈颤抖,苍白的脸上只见双目暴凸,喉头涌动,仿佛灵魂随时都可能被呕出身体。
  到此时,这位第四执剑人的心理防线土崩瓦解,一位在战斗中绝难杀死的强大君位,就这样被猎人从心理层面彻底击溃。
  李瞬抓住了一点:隋伏良心未泯。
  是的,隋伏并非真正的灭情绝性之人,最直接的表现就是他的确在为蝠族打开前路,近三十年数以万计青壮的牺牲,的确换来了蝠族境况的改善。
  如果他真的灭情绝性,六亲不认,凭他的实力地位,完全可以用更极端的方法,比如暗中打压族群的发展,将族群逼上退无可退彻底疯狂的道路之类,进一步压榨整个族群的潜力。
  可以说,族群对他的培养和信任,在他心中是有分量的,甚至是占据相当重要的地位的。
  但...终究重要不过他自己。
  在一族的命运前途和自己的性命面前,他做出了选择。
  这片浓重的阴影实际上一直都盘桓在他的心中,他心中始终对族群怀有浓重的愧疚,只是他长久地怀着某种侥幸抑或自欺欺人的心理,理所当然地用借口欺骗、麻痹自己而已。
  当这些虚伪被李瞬毫不留情地拆开撕碎时,那份积年累月的浓重愧疚被彻底引爆,便致使他的心理再也承受不住这份骤然炸裂的重压了。
  “你不会懂,不会懂...”
  隋伏失神地呢喃着,方才还有的挣扎,此刻已经全部放弃了,仿佛一副行尸走肉。
  “哦?”李瞬挑眉。
  “君位,大妖,世人望不可及的巅峰伟力,只要能拥有这样的力量,我族就一定能够崛起,再不会任人鱼肉,再不会为世人所不容...你知道么,曾经我就是怀着这种纯粹的念头,拼尽了所有,一路走到登临。”
  “可登临之后,我才发现,我还是什么都做不到,什么都做不了,一切都和以前一样,没有任何改变。”
  巨硕的蝠妖苍白的脸上露出了强烈的自我讥嘲:
  “区区一个君位,在执夜府面前算得了什么,只不过是一个好用些的打手罢了。”
  “我为之殊死奋斗的族群,在那些人眼里又算得了什么,连一颗好用点的棋子都不算,只不过是随时都可以被抛弃的弃子而已。”
  隋伏无神看向李瞬,眼中死气沉沉:
  “什么叫绝望?你懂么?”
  不等李瞬回应,他便自问自答:
  “赤原战后,当我眼睁睁看着两千五百个族人的名字被那个后勤官从簿册上一笔勾销的时候,呵,那就叫绝望。”
  “他们就这么没了,那么我的名字,一族的名字,以后是否也会像这样,被一支轻飘飘的笔,随意地就从这世上抹消?!”
  “那时我发誓,无论如何,我一定要活着。我是一族的最强者,只要我活着,一族就终归有东山再起的机会,为此...无论付出什么样的牺牲,都值得!我会以己身背负起一族的命运!”
  隋伏的眼底浮现一抹深深的怨毒,随即被颓然替代,他低声道:
  “你不会懂。不,你终究会懂的。”
  李瞬抿了抿唇。
  一个另类的屠龙者化身恶龙的故事,发人深省。
  可惜他一向都是不听派。
  “行了,我不是来看你演苦情戏的。”
  李瞬淡淡道:
  “隋伏,你就不好奇,为什么我会这么了解你么?”
  “你不是说行会黑盒子...不,不对,行会的情报收集再强,也不可能详细到连蝠族历史源流都深入了解,饮露、饮血派系之类的记载,早都湮灭在历史里了,更别说血轮...”
  隋伏神色陡变:
  “你,你是执夜府打进行会的钉子?总枢?野党?南斗?”
  李瞬却连眉头都不皱一下,嗤笑道:
  “一叶障目,你的见识就只有这般浅薄吗?”
  “一叶障目...一叶障目...”
  他反复念着这个词,忽然戛然而止:
  “难道你是——”
  隋伏这时猛然想起与来人对话中的某些细节。
  眼前这个表面身份为行会日曜近卫官的“苍星”,不时提及,却始终没有说明是哪一方的【我们】。
  还有他那根本不符合情报中“苍星”实力,超越禁位水准的恐怖斩击,很显然是一种从未见闻于世间的秘技。
  再加上他对自己情报那洞如观火了如指掌的态势,还有与情报所示年龄不符的毒辣攻心手段...
  这个人,绝不是什么水曜猎人·苍星那么简单,也绝不是一个小小的间谍那么无足轻重。
  这一刻,隋伏忽然想起了一个只在执夜府最上位圈子里隐隐流传,如传说一般匪夷所思的情报。
  传说中,百年以来始终都有一个神秘的结社隐身于暗幕之后,操纵着执夜府的大势走向,历代大君也好,枢密院也罢,不过是被推到明面上的掩饰甚至傀儡,【他们】才是神州大地真正的主宰。
  这个结社名为...
  “你,咳咳,您...”
  他下意识地用上了尊称:
  “竟然是真实存在的吗?”
  “蝠族的层次终究还是太低了。”李瞬冷笑道,“你的次枢大人对你也没有传言中那么的信任嘛。”
  “恕罪,您,请您恕罪,是小人有眼不识泰山!”
  隋伏连嘴都不敢还了,他这时候已经全通了。
  一叶障目,不见泰山!
  秘密结社【泰山会】是真实存在的,而且看样子,他们在长安所谋甚大!
  “废物,都做到第四执剑人了还不知情,看来你在枢密院眼里也就这点上限了,根本都不带你一起玩啊。”
  李瞬冷声说着,一脚把隋伏踢得在地上翻滚了两圈,道:
  “你今晚差点坏了我的事。”
  “是,是,大人恕罪!”
  隋伏只得赶紧挣扎着弓身伏地,甚至都不敢抬头看一眼。
  李瞬无声地摇了摇头。
  这个昔日纯粹的蝠族少年,早已彻底异化为权力的奴隶了。
  执夜府生杀予夺的权力摧毁了他的信仰,而操纵执夜府的泰山会,那更加恐怖的能量,让这个早被驯化为体制一员的服从者根本提不起任何反抗之心,此时此刻,唯有恭顺谄媚一念而已。
  “你的情况内部早就评估过,毫无价值,比之垃圾都不如,若非你在这个时点来到长安,连让我显露身份的资格都没有。”
  李瞬的语气嚣张至极,根本不把隋伏当人,可隋伏这时候还偏就吃这一套:
  “大人,您说得对,小人不过是一粒蚍蜉罢了,愿听凭大人吩咐,任由处罚!”
  “倒是条好狗。”
  李瞬好整以暇道:
  “既在长安,当有用得到你的时候,若有所表现,给你一次机会倒也无妨。现在,你自交把柄,或者用我们的契约,选吧。”
  隋伏面露狂喜,却又见迟疑,少顷,他犹豫道:
  “我,我自交把柄。”
  李瞬不禁嗤笑:
  “果然贪生怕死,不愧是你,隋大人。”
  他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型收录设备,随手扔了过去。
  “给你几分钟,把你那些老底,无论脏的臭的,还有你全部的能力、禁术、根脚、死穴,事无巨细,全都录下来。若胆敢叛会,我会让你感受一下,什么才是真正的绝望。”
  —————————————

第二十七章 前行,于夜幕中
  目视隋伏拖着残破的身躯,一手提着神宫历消失在夜幕中,李瞬敛刀入鞘,极目远眺,将二十层高度能见的长安夜景收入眼帘。
  “哥,就这样放他们走吗?”
  李映略显疑惑的清泠声音传入李瞬耳中,令他心底因狩猎激起的杀意逐渐淡去。
  “嗯。”
  李瞬微微颔首。
  隋伏已经交代,他今晚出现在这里纯属巧合。
  他此来长安,不是受到上面指派,而是单独行动,藏在护卫执夜府使团的红眼中秘密潜入长安的。
  这也就为李瞬解了“隋伏为什么会在这里”的惑。
  神宫历和红眼部队显然是受到北辰王暗中诱导而前来捕捉他的,是北辰王“喂功劳”计划里的第一块饵料。
  这第一块饵料也有磨刀石的作用,数百红眼的战斗力相当强悍,再加上万米高空的坠落,北辰王是要考量一下李瞬有无作为合作者的资格。
  但这是考量,不是要杀了他,给一个禁位配一个老牌君位做对手,那是明摆着不给活路,北辰王要是真想解决掉李瞬,倒也用不着事先自爆家底虚与委蛇这么大费周章。
  至于隋伏为什么要潜入长安?
  据他交代,他是打算打着神宫历的幌子,杀掉目前正在担任使团首领的神宫遥,至不济也要搞砸她的这次出使行动。
  这就跟任何人没牵扯,纯粹是隋伏自己的算计了。
  隋伏其实最早投靠的是总枢派,红眼部队就是在当代总枢领衔枢密院重整秩序的时期组建起来的。
  但在105年四代大君登位后,总枢开始深居简出,总枢派因而暗弱,此时以神宫严斋为首的次枢派冒头,侵夺四代权柄,逐渐坐大,隋伏一看势头不妙,当机立断转投了次枢。
  二五仔当然得不到完全的信任,神宫严斋虽然吸纳了隋伏的投效,也给了他相应的地位,但一直没有让他进入次枢派的核心圈子,天罪司大令这个关键的位置,始终都归属于神宫严斋的嫡系心腹。
  眼看次枢派这些年势头越来越大,隋伏愈发心痒难耐,他自己一琢磨,要想继续上位,恐怕只能改变思路,从下一代身上搞迂回战术了。
  神宫家有嫡女一人,庶子三人,嫡女神宫遥身份太高,恐难外嫁,最终大概率是招赘生子,以继承神宫严斋的衣钵。
  这就是隋伏所不乐见的了,因为神宫遥的班底在天命司枢直部队,这属于神宫严斋打进总枢派的一根钉子,而在天罪司中,她最信任的则是昭明区的首座温世方,如此,神宫遥若掌权,隋伏还是无法进入次枢派权力中心。
  所以隋伏支持的是曾使用过多次红眼部队干脏活,跟他走得很近的长子神宫历。
  这个人野心不小,但眼高手低,好操控,还有把柄在他手里,未来如果他能接手神宫家的正治资产,隋伏就能顺势进入次枢派的核心,更上一层了。
  为此,神宫遥自然成了隋伏的眼中钉,而这次出使长安,刚好给了他不小的机会,杀了她当然一了百了,若搞砸了这次出使,加上之前明京骚乱的过失,秉性冷酷的神宫严斋也再不会给她什么机会。
  对隋伏的举动李瞬不予置评,他只要确定隋伏今晚的到场背后没有其他隐情就行了。
  见李映对他的决定似有不解,李瞬便当即解释道:
  “刚才你也听到了,那只蝙蝠杀不死的,他可以通过献祭红眼来换取不死之身,死后过七天,就可以在任意红眼所在处复活,如果要缩短时间,每缩短一天祭品翻倍。”
  “这些年他献祭了同族超过三千人,现在复活的基础已经到了300只一次,但潜入长安的红眼总数也够他复活两次了。我虽然威胁他说杀光所有红眼,但一来难度高,二来也没法彻底杀死他,最多就是让他打道回明京,所以不如转为利用他。”
  李映沉吟片刻,认真道:
  “那为什么不对他用契约呢?这种忘恩负义的人,连自己的同胞都坑害,不加约束的话,他肯定会背叛的。”
  李瞬失笑,道:
  “因为我不会啊,吓他而已。”
  “诶?”
  “隋伏贪生怕死,欺软怕硬,没有殊死一搏的气魄,做任何选择都会往对自己的性命有利的方向靠拢,我抛出两个选项给他,是知道他一定会选自交把柄,借此探他的底而已。”
  “那,那他要是立即反口不认呢?或者假装恭顺,在关键时刻背叛呢?”
  李瞬闻言,目光微沉。
  倒不是顾虑隋伏,隋伏这人已经被他看死,他在意的是小映对“背叛”好像尤其敏感。
  是因为在广莫野亲身经历了那场内乱的缘故吧。
  广莫野内乱的详情,他还没有时间仔细问过她,之后很快要和广莫公·韦琼绮接触,看来是要找个时间跟她谈谈了,措辞上还需要注意一些才是。
  心念一转,他摇头解释道:
  “这个人的信仰已经被摧毁了,早就成为了权力的奴隶,族群、亲友、家庭...统统不是他的立场,他现在唯一的立场就是权力。”
  “换句话说,只要是在执夜府的体制中握有足够的权柄,又能给他上升希望的人,就能获得他的效忠,这个人可以是他现在效忠的次席枢密,也可以是其他人。”
  隋伏的出现不论对李瞬还是北辰王来说都是个意外,北辰王估计也没想到,隋伏的权力欲居然扭曲到这个地步,居然亲自下场,关键参与的还是下一辈人之间的倾轧。
  其实只要不亲自下场,任何倾轧都会避免对君位造成实质性的损伤,一般来说,君位有资格坐观成败。
  放眼神州,大概也就只有这一群本质上已经改变了生命形态的“超人”,有着保身的权利了。
  李瞬倒是理解隋伏的想法,各种情报加上他自己的交代,已经足够李瞬把他看透。
  这个人本质上极度虚伪,他不断谋求上位,不是为了族群的利益,而是为了抵消扼杀族群前途换来不死之身的愧疚和罪恶感。
  只要蝠族的地位还在不断上升,他就可以继续心安理得地以“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族群”来自我欺骗、自我安慰了。
  “所以才要用连大姐也很重视的那个泰山会吗?”李映问道。
  “嗯。泰山会长期幕后操控执夜府的大势,隐性的权力、资源,更凌驾于现在当政的枢密院之上。我先点出隋伏被核心圈层排斥,激发他的不甘,再假扮泰山会成员,给他接触更高权力的希望,他会怎么做就显而易见了。”
  “难怪你怎么侮辱他,他都一副甘之如饴的样子,原来他根本不在意的,他只在意他看到的那点希望。”李映恍然道。
  “媚于权力,苟且偷生,这就是隋伏的活法吧。或许他最初并不想这样,但很多时候,人怎么活,不是自己能选择的事情。”
  李瞬低声说着,若有所思。
  李映察觉到了他的心绪似有些低落,随即转移话题,问道:
  “那...假扮泰山会,后面会不会露出破绽?要小心呢。”
  “我刚要跟你说这件事。”
  李瞬收回思绪,沉声道:
  “今夜泰山会的核心成员·北辰王接触了我,我们暂时达成了合作,北辰王和我有相同的目标,就正好借他的势压隋伏。”
  “相同的目标...”李映声音一紧。
  “嗯。”
  李瞬肯定了小妹的猜想:
  “详情回去再仔细告诉你,总之,后续我会利用北辰王在长安的能量牵住隋伏,让他笃信我泰山会成员的身份,这样就可以保证他至少在长安期间为我所用了。”
  李瞬对自家小妹的信任无需多言,把自己的心思和考虑说的很清楚。
  不过有些小映并不了解,且过于危险的事,他也不会刻意去提。
  藉由北辰王的暗示,眼下他确定了一个重要的事实。
  神宫历和红眼部队作为北辰王送上的第一块磨刀石,其身份是有特殊意义的。
  红眼部队是隶属天罪司的特殊暴力机关,天罪司和天威司现由次枢统辖,再加上神宫历的身份,北辰王的意思已经昭然若揭。
  他在隐晦地点出,执着于追杀练凛夕的所谓“四代政敌”,正是如今执夜府的次席枢密·神宫严斋。
  揭示幕后黑手的身份,这算是个诚意,也是在隐约地给李瞬施压。
  你苍星现在同时承受大贤者和次席枢密的压力,如果再不找个有力的第三方,单凭行会是保不住你的,哪怕能苟全性命,你再想做点什么也没可能。
  所以,熄了转投大贤者或者其他什么心思,跟我北辰王合作才是你最好的也是为数不多的选择。
  李瞬当然咂摸出了个中三味,他不仅不在意北辰王的施压,甚至还有点想感谢他。
  北辰王的提示,帮助李瞬确定了一个他早有猜测的真相:三尸神【人主】,正是次枢·神宫严斋。
  由果推因的话,许多蛛丝马迹其实都能对得上号。
  枢密院对三尸神组织的不重视。
  白英渡一战中执夜府那支似救援实拖延,内中遍布三尸神内鬼的飞艇部队。
  明京骚乱当夜神宫严斋所表露的态度。
  槲寄生恰到好处现身收敛尸体的时机。
  倾国其人也是神宫严斋的得力爪牙。
  如此种种,使得从倾国口中获悉了人、神、兽三名主级人员的存在之后,李瞬第一个怀疑的就是神宫严斋。
  神宫严斋,旧贵族谱系最上位之一“神宫氏”的当代族长,枢密院的次席枢密,其地位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完美符合李瞬对人主是“有竞夺大君能力的权力者”这一推测。
  正如执夜府对行会的两阀之争心知肚明,行会也对执夜府内部错综复杂的派纠葛了如指掌。
  虽然李瞬从前对此并无兴趣,但以他日曜级的权限,能看到95%以上的执夜府上层建筑相关情报,久而久之,多少耳濡目染了一些。
  114年至今,大君缺位的这六年间,最高权力完全落到枢密院手中,而枢密院十二执夜人中,话语权最大的唯有总枢和次枢两人。
  当代总枢在105年四代大君登位之后就长期深居简出至今,于是枢密院便落入次枢神宫严斋的把持,逐渐形成了围绕次枢权柄和神宫氏地位构架的【次枢派】。
  如今,坐拥军力的天威司和负责执法的天罪司,已经被打造成次枢派的自留地,这一点从明京骚乱时的很多细节都能看出,比如神宫遥调度红眼,救援队伍由天罪司派出,天威司大令亲自到场平定骚乱、动用城防炮等等。
  目前次枢派正是执夜府中声势最为煊赫的主力,在枢密院中占据主导权,维系着整个执夜府的运转。
  不过次枢掌权,并不意味着总枢就成了傀儡。
  要知道,明京变乱之后山河破碎,执夜府危在旦夕,正是当代总枢挺身扛鼎,重整河山,才给执夜府续上了最关键的一口气。
  因此,总枢派在执夜府内部,其实存在深厚的根基,拥趸众多,实力其实并不怎么逊色于次枢派,比如现任天命司大令·黎泊远,就是总枢的代言人。
  而且坐镇总枢之位,在以枢密院为主导的权力体系中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毕竟名义上所有枢密都受总枢统辖,很多时候,神宫严斋还真就差这一点名分。
  若非总枢本人长期不明原因的深居简出,执夜府内部的形势还会倾轧得更厉害。
  除了上述两派以外,还存在一个隋伏先前提到过的“野党”。
  野党也就是在野党,指没能在执夜府职官体系中占据足够地位的部分正治力量。
  野党结构松散,内部成分相当复杂,历代大君曾经的嫡系部属,部分未掌握权柄的新旧贵族、新锐的中下级军官、技术官僚团体等等不一而足,凝聚力一直是问题。
  不过,虽无实权,这些人却在各分类领域存在相当的能量,真正抱团起来,连枢密院都无法忽视他们的存在。
  除此之外,南斗部队自是怎么也绕不开的。
  这个肇建于初代大君时期的军事集团,长期听调不听宣,实质上已经自成体系,执夜府无力对其加以限制,还必须依赖其无双的军力,只能任由其不断膨胀。
  总枢、次枢、野党、南斗,加上幕后的泰山会,执夜府定鼎百二十年,几经盛衰,乱象渐彰,内中千头万绪,已经到了所有矛盾彻底爆发的前夜。
  还不止如此,李瞬最清楚,水面下还藏着四派之外的另一个庞然大物:帝党。
  这个整合了旧永夜机关全部能量,继承了夜帝遗统的派阀,在女帝·李照的运作之下,表面上独立于执夜府而存在,实际却在内部掌握着相当的话语权。
  长安垣宿之争下暗藏的贤王之斗,已经算是抽丝剥茧了,可比起五子登科乱成一锅粥的执夜府,还真不太够看,至于行会那种明桥明码的两派对刚,实属人畜无害天真可爱。
  话说回来,在形势如此波谲云诡的执夜府中,神宫严斋仍能操持着执政权力,维系着这艘大而无当的破船远航,其实已经足见他的能量和手腕。
  执夜府最大的问题其实就是没有执夜大君,蛇无头不行,大君之位空置,下面的各路妖魔鬼怪自然会各显神通。
  幕后操盘的泰山会是懂形势的,一看形势不对,火急火燎的要筹备执夜大禅。
  神宫严斋也是懂的,他身具高位,却群强环伺,坐困愁城,唯一的破局之法就是成为执夜大君,届时坐拥法统人心,自然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
  按照规则,神宫严斋不是大君嫡系血裔,想要入场必须一块泰岳石碎片,于是经过多方接洽,他与某方面约定在极乐盛宴上进行交易。
  但交易被【兽主】设计,引入练凛夕搅黄,神宫严斋于是驱动包括三尸神在内的各方面力量追杀练凛夕至今。
  对练凛夕大动干戈的追杀不仅是在李瞬眼里,在有心人眼中恐怕都不太正常,李瞬不清楚三尸神是否会因此全面暴露,但神宫严斋引起有心人的注意是必然的。
  这对于一个长期隐藏自身的秘密结社显得很突兀,但如果引入【人主】这一层身份,或许成为大君是组织给他的任务?
  毕竟比起实控长安的【神主】,他这个五角大楼的一角就显得不是很对位。
  这么看的话,神宫严斋那些不惜暴露部分力量的急迫决策,就显得比较合理了。
  不知不觉陷入沉思的李瞬没有留意到,通讯对面的小映也许久没有开口了。
  白鹿院暗区,零号室中。
  手捧着一杯温热的拿铁,任由一行行数据飞速在屏幕上滑动,李映凝视着投影里那一袭独立夜风中的猎猎黑衣,目光怔怔。
  波普微粒目前还不能做到实时同步第一人称视野,但模拟第三人称视角的投影画面是可以做到的,古鲁态灵波本就是为了跨空域传讯装置才被开发出来的。
  于是李映得以完整观看了自家兄长将据说是执夜府第四执剑人的君位强者从摧毁到操控的全过程。
  这给少女的心灵带来了强烈的震撼,甚至还要超过当面虐杀般若那一次。
  对上般若的时候,李瞬毕竟处于极度危险的阎摩心状态,从灵压和空间能力掌握程度上直接碾压了对手。
  彼时李映虽然亲眼目睹了李瞬的实力,但注意力更多的被兄妹重逢的喜悦忐忑,和阎摩心状态下冰冷的杀意所分散。
  直到今夜,李映方才真正见识到了李瞬作为“猎人”的完全姿态。
  她很清楚,自家兄长在力量上绝对不占优,对手是君位大妖赤灾,单看灵能能级和躯体强度数据,是全方位凌驾于他之上的。
  但一旦进入实战,数据层面的强弱竟然起不到太多参考作用。
  李映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攻守已然易型,赤灾就这么倒在了兄长的刀下。
  这不是什么巧合。
  苍龙模式的启用,坠落势能的引导,敌我形势的判断,到最后全部凝为震撼人心的天落一刀...
  这是一种以自身的武力、技艺为基底,凭借强大的嗅觉和应变能力,借助一切形势、工具、对策因势利导,从而撬动更大能量的战斗素养。
  令人难以置信的是,这样一整套丝丝入扣的杀法,没有经过任何精心策划,全是在不到半分钟的时间里集中形成的果断决策。
  这就是数据无法触及的领域了,即使两个人的各方面素质都均等,但具备强悍战斗素养的人,可以轻而易举地就是杀死另一人。
  更让李映动容的,是心理层面的博弈。
  战斗中,自家兄长已然洞悉了对手的心理,故意将能级仅控制在禁位,利用对方的大意,诱导其正面接招。
  而后那些不动声色的试探、分析,再到一步步瓦解赤灾心理防线,最终甚至将其驯服收用的操作,就彻底进入李映看不懂的层面了。
  哪怕兄长把背后的经纬都掰开了告诉她,她也只是听了个囫囵,若要让她实战,那不可能。
  她醉心于知识,喜欢与确定的数字和扎实的结构打交道,若是全新的公式、模型,她只消看一遍就能复现,可对变幻莫测捉摸不定的人心鬼蜮,她向来迟钝,也不想去搞明白。
  只有一点,是连她也能明确感受到的,那就是一个外强中干的躯壳,被一个坚如磐石的灵魂彻底地摧垮。
  缜密的思维,敏锐的嗅觉,坚定的意志,雷霆的手段...一旦进入他的领域,猎物就再也无法脱身。
  这就是猎人。
  这就是她的兄长,李瞬。
  李映觉得这些年自己的变化已经很大了,可比起投影里那个背影从少年到猎人如脱胎换骨般的蜕变,仍显得相形见绌。
  自己哪怕颠沛流离,孤苦无依,但至少性命无忧,总算也有个栖身之地。
  可他...
  李映无声地抿白了薄薄的嘴唇。
  她心里其实并不希望他变成这样。
  越是意识到兄长的强大,她就越是心疼。
  她怎么会不明白,岂有凭空而来的强大?
  若不在生死一线间挣扎,若不在刀光剑影里磨砺,怎么可能造就这样的强者?
  这些时日,她得知了很多颠覆过往认知的事实,比如父亲的过往,比如大姐的意图...兄长对她毫不讳言,毫无隐瞒,那种不需要理由的信任,让她觉得无比温暖。
  可每当她试图旁敲侧击一些他这些年的经历,他却语塞,要么干脆就一笔带过。
  沉默、犹豫、苦笑...
  兄长的背影一如既往的坚实有力,却再没了少年时的单纯与飞扬,唯余负重前行的深邃与决绝。
  阎摩降世之夜,那如神如魔的姿态不断地在少女脑海中闪回。
  那种幽邃如深渊、暴戾如地狱的情感波动,那样恨不能将全部的冰冷、压抑、凶戾挥洒于天地间的支配野望。
  若没有滔天的愤怒,入骨的苦痛,又怎能将那份异质的力量发挥到极致?
  她知道,那愤怒与苦痛里,一定有许多是为她而发的。
  哥。
  小映有很多事不明白,但很想为你分担,哪怕再多一点,一点也好。
  纤细的十指不自觉地攥紧了搪瓷杯壁。
  杯中热气腾腾,却怎么也暖不起少女手心的冰凉。
  兄妹俩各有所思,一并沉默,好半晌,还是李瞬先敛神,迅速清扫了战场,温声道:
  “我这边已经扫完尾了,今天测试的成果应该还不错吧?还收集到了额外的数据。”
  “...嗯,是很好的。”
  “那小映,我准备撤了,夜深了,你记得早点休息,别一时兴起就忙到太晚,有什么情况随时联系我,我会第一时间赶到。”他叮嘱道。
  “好。”
  李映应了声,略一迟疑,问道:
  “那,大姐那里要不要知会一声...”
  “李照不是我的盟友,我跟她的合作只限于带你离开长安这件事,仅此而已。”
  李瞬的声音陡然转冷。
  少顷,他黯然道:
  “小映,对不起,我不该对你这么凶的...”
  “我先说的,是我不好。哥你别道歉,要道歉也该是我。”
  李映咬了咬唇,带一点试探,轻声道:
  “我只是想说,如果是因为我的缘故...我其实不在意的,真的,比起那些,现在我们三个又能相聚了不是吗?我最想的是我们还像从前那样,一家人在一起,其他的怎样都好。”
  这次李瞬没有太强烈的情绪波动,沉默了许久,开口道:
  “回不去了,不论是她还是我,都一样。”
  “这样吗。”
  李映却似乎并没有很意外李瞬的回答,也没有李瞬料想中的失落。
  “那我会站在哥这边。”
  她没有迟疑,一字一句,如誓言般郑重说道:
  “绝对不会背叛你的。”
  “...”
  李瞬浑身像是有暖热的流涌,到嘴边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灰色微粒悄然浮动,凝成一弯清瘦的轮廓,她轻轻伏在猎人的背后,一如少年曾背负着少女,前行,于夜幕中。
  ——————

第二十八章 练凛夕:我要生气了!
  翌日清晨。
  昨夜虽动了手,李瞬仍旧早早起身,埋头进了书房。
  屏幕上【猎杀练凛夕】的合约委托闪烁,明显是暗网的界面,李瞬的目光却浮掠不定,并没集中在眼前。
  隋伏只能算个小插曲,接连与大贤者、北辰王接触之后,仅仅一夜,长安局势的面貌对他来说就已经彻底变得不同。
  他意识到,长安这一场纷纷扬扬的乱局,本质上其实是大贤者和北辰王之间的斗法。
  大贤者的优势在于坐拥正统,大势在握,军正权力集中,且暗中为三尸神【神主】,手段层出不穷。
  北辰王的优势则在于入场极早,底蕴深厚,又悄然隐于幕后,至今都没有让大贤者真正察觉其存在,潜伏极深,如一条致命的毒蛇。
  两边谁输谁赢,正常状态下其实是个未知数,但现在,李瞬来了。
  李瞬入局的直接目的,就是扳倒乃至清除大贤者,换言之,接下来他就要一边与大贤者虚与委蛇,一边与北辰王暗通款曲了。
  老实说这两个老狐狸一个赛一个的危险,他这么玩法属于是刀尖上跳舞,危险异常,但李瞬没有太多选择,与大贤者为敌是板上钉钉的事情,这么一来,跟北辰王合作无疑是他的最优选。
  只是跟这种人合作,必须留足了心眼,对他绝不能尽信,毕竟练野大君还殷鉴在前。
  某一刻,书房的门被敲响。
  “主人,早餐准备好了,练小姐也已经在等您。”夏师寒柔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好。”
  李瞬的眸光逐渐落定,屏幕一角,合约奖池的已参与人数赫然显示为“1000+”,比之昨夜的“500+”直接翻了一番有余。
  如果将这个数字视作团队数,那么按猎人最喜欢结成的三人小队看,实际参与的猎人总数可能已经接近3000。
  李瞬事前已从分会长·红缨手中弄到了长安行会的猎人名簿,长安登记在册的猎人共五万三千余人,其中,近一月内活跃过(有交接合约记录)的猎人也有近两万人。
  也就是说,此时此刻,长安境内约六分之一的猎人都加入了这场对练凛夕的狩猎,而且事态还在继续扩大化。
  李瞬敛神起身,快步下楼,抬眼便看到桌前练凛夕翩翩如鹤的倩影。
  轻纱般的晨曦温柔洒落,勾勒出女剑士三分清凛两分窈窕,目所及处,自有种说不出的宁静与沁然。
  “阿瞬,早。”
  练凛夕早听到脚步声,蓦然回首,嗓音清泠,笑意嫣然。
  她伤势虽未痊愈,但也仅止于无法动用灵能,作为一名剑术高手,优异的身体素质是必不可少的一环。
  “阿夕。”
  李瞬心神舒畅,笑应着坐到桌前,招呼着夏师寒也一同坐下,随意端起冰牛奶抿了一口,关心道:
  “昨晚我回来时,看到你房间里灯还亮着,没睡好吗?”
  练凛夕素洁清冷的俏脸微红,却不掩饰,明眸中似有缕缕润意泛起:
  “在等你。”
  两人之间的心意虽还未有正式挑明的契机,却早已彼此心知,练凛夕是坦荡大气的女中英杰,自不会如小儿女般扭捏,虽难免羞涩,却是一点也不讳言。
  “咳咳...那也不用太晚的。”
  反倒是李瞬有些窘迫,他向来是怕直球的,赶紧埋头吃饭。
  小女仆夏师寒在一旁看得不禁掩唇轻笑,所谓一物降一物,这位在外素来雷厉风行的契主,对练小姐却是与旁人不同的。
  囫囵了两块面包,李瞬算是定下心来,组织了一下语言,道:
  “长安风向急转,这里很快就要不安全了,阿夕,我预备把你转移到更安全的所在,时间紧迫,不多时就要动身。”
  “追兵来得不应该这么快才对。”练凛夕黛眉微蹙,这与她和李瞬预估的期限还差着不少时间。
  “的确,是我借着机会放出线索...”
  “引蛇出洞。”
  练凛夕明丽眼眸中星芒闪烁,与李瞬默契地异口同声。
  李瞬微微颔首,两人不禁相视一笑。
  “主人,练小姐,我回避一下。”
  夏师寒非常知趣,当即起身离席。
  李瞬却是手掌虚按,示意夏师寒坐下,道:
  “稍等,撤离计划也需要你参与。”
  作为理事会专为拉拢苍龙级权限者而精心培养的工具,夏师寒具备优秀的家事能力、管理能力等各种技能,头脑明晰,应变能力强,且还有一手飙车的独门绝技,不得不说非常好用。
  并且夏师寒的意志中,已被直接植入了忠于“白焰”的概念,无法产生背叛念头,甚至“白焰”一旦身死,她也会被灵阵一同抹除生命。
  这是类似三尸神虎符、三业的手段,为此,李瞬专门拜托练凛夕多次检查她身上是否有三尸神留下的后门,也暗中设置过信任测试。
  在确保无误的情况下,李瞬对她逐渐放手任用,甚至将日常照顾练凛夕的任务也交给了她,毕竟他要独力在长安铺陈局面,耗时良多,很难抽出什么时间照料练凛夕。
  塑造这样一个足够完美的工具人,需要一个异常繁琐的过程。
  首先要经过悉心的筛选,目标范围圈定在那些曾经生活在物质丰裕的环境里,具备良好身世,却因故落败沦亡的,品貌优异的孤儿孤女,如果找不到这样的对象,也可以人为制造。
  而后要通过复杂的运作,让其融入社会环境中,逐渐塑造其个性与能力,这过程中,需要保持监控,甚至可以实时为其制造困境。
  等时机成熟时,再通过一些手段,例如制造意外、摧毁社会关系等,完成收网,将其纳入训练营,洗脑+技能学习+灵阵铭刻,将仿【虎符】的契约根植入其体内,如此,一件工具即告成形。
  培育成功的工具人,通常都具有优秀的外貌、脱俗的气质与独立的人格,确保可以得到挑选者的喜爱,同时拥有一种到多种特殊技能和丰富的泛用能力,确保可以得到挑选者的使用,并且因为契约的关系,还可以保证对挑选者的绝对忠诚。
  简单来说,工具人可以不断地在苍龙级权限者面前刷存在,让他们时刻都不会忘记理事会的能量和善意,相当于一个活着的广告。
  不过,培育工具的周期需要以十年计,期间更是需要调动大量的资源,其实投入产出比相当低,以前李瞬看不懂,为什么长安存在这样的机制,经过昨夜之后,他终于算是明白了。
  放眼长安,也只有三垣派系和公司通力合作,即集合大贤者、北辰王的合力,才有能力持续量产这种工具。
  对大贤者而言,这种悄无声息的笼络方式效果显著,为理事会增加盟友、爪牙起到了相当的积极作用。
  北辰王重视的则是培育工具人的过程本身,因为这个过程需要调动长安社会层面的方方面面,正便于他不断用金钱开道,去腐蚀长安的底层规则。
  在这座城市里,大贤者的意志和北辰王的意志一旦达成一致,那可以说是无往不利,无事不成。
  李瞬沉声道:
  “阿夕和我一刻钟后会相继离开,师寒,我走后,你就在家中窗口或阳台等外部可见处徘徊,不用太刻意,偶尔显露身形背影即可。”
  “一旦听到外部有任何异常动静,即刻躲进地下安全屋,除我之外,不要给任何人开门,如果安全屋被破,不要抵抗直接投降,后续我会处理。”
  夏师寒没有迟疑,微微颔首,示意明白。
  她受过专门的训练,很会观察氛围,察觉到需要做的事情应该就到此为止了,便自然地收拾着杯盘离席。
  这次李瞬没有阻止,很快,餐厅内便余下练凛夕与他独处。
  “目的地是白鹿院,阿夕,一刻钟后,你就戴上师寒的人皮面具单独出发,正常搭乘公共交通到白鹿院,进入白鹿院范围后,就有人会接应你。”
  “好。阿瞬,你自己如何脱身?”
  练凛夕并不怎么担心自己的行程,更关心李瞬后续的动作。
  昨晚阿瞬回来得很晚,而且气息紊乱,大抵是与谁交了手,敌人可能还很难缠,今天的撤离,很可能就是昨晚的情况所导致。
  练凛夕虽然牵挂,却并没有追问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很清楚,伤势未愈的情况下,很多事情知道了也只是徒增担忧和焦虑,反而会给李瞬增加压力,所以她一向都只在李瞬需要她意见的时候开口。
  李瞬略一沉吟,没有直接回答,凝声解释道:
  “长安暗网启动了对你的追杀,来势汹汹,我预备一劳永逸地解决这个问题,在此之前,要先放个烟雾弹作掩饰,才能出其不意。”
  “我昨晚借机放出了关于你我行踪的线索,你撤离之后,我就会着手处理尾随而来的暗网猎人,之后联手卫戍部队把动静闹大,趁势潜入死海墟城,将潜伏在长安设置暗网的泯光教彻底清除。”
  “我知道了,阿瞬,切记顾好自己,斩春风你一并带上。”
  说着,练凛夕从异空间召出佩剑递过。
  李瞬没有拒绝。
  目前阶段,告死阎刀能不在人前动用就最好不动用,况且以后续战斗的烈度,斩春风已经绰绰有余了。
  “对了,白鹿院那边接应的难道是...”练凛夕檀口微张,忽然有些犹疑。
  李瞬温声一笑,点头道:
  “对,是小映。”
  李瞬与练凛夕彼此性命相托,她可以说是这世上除了至亲的小妹以外,他最信任的存在,除了有关日冕的部分,重要的情报,李瞬对练凛夕几无隐瞒,这些时日,自是已经把小映的情况大致告诉了练凛夕。
  “带上这个,就可以与小映联系上,这东西很牢靠,有自动防护功能,万一有不测,也可以防护一二。”
  李瞬从怀中取出收纳部分波普微粒的特殊容纳罐。
  练凛夕微微颔首,清丽的眉间却浮起一缕忐忑,似乎话到嘴边,又有些迟疑。
  李瞬的观察力多敏锐,不明所以,忙问道:
  “怎么了?”
  “嗯...初次见面,本应该准备些见面礼的。”
  若是别人,练凛夕当不拘这些,可她和李瞬朝夕相处,太清楚这位小妹在他心中的地位了,这时自然而然地就重视了起来。
  李瞬这厢挠了挠头。
  虽然觉得小映大概率是无所谓的,但他本不是个很懂人际交往的人,而且他欠缺了十年对小映的照顾,愧疚之意始终藏在心里,自觉没资格替小映做什么决定,因而也没法大包大揽地说“不用,她不会在意的”这种话。
  练凛夕琢磨了片刻,见李瞬也苦恼,不禁轻笑:
  “好了,阿瞬不用在意这些,我会和小映好好相处的。”
  “好,她性格多少有些孤僻、认生,如果她有说什么奇怪的话,你多担待,我回来给你赔不是。”
  李瞬知道,自家小妹现在估计也就是在自己面前能够敞开心扉,面对其他人,大概率是维持“明空”的态度,不冷不热可能都算好的了。
  “笨蛋,在你心里我是那么小气的人吗。”练凛夕不禁白了他一眼,嗔道,“那我现在就要生气啦!”
  李瞬哑然失笑,练凛夕故意板起的俏脸也再难绷住,两人相视莞尔,先前略显紧迫压抑的气氛不觉消弭于无形。
  当然,李瞬自是没有忘形,言笑之间,他其实能隐约察觉到压抑于练凛夕心底的那一抹不甘与迫切的战意。
  若非伤势拖累,以练凛夕之英敏凛然,面对任何强敌,她都会决然与李瞬并肩,以斩尽春风之剑开拓前路,而非像现在这样为人负累,东躲西藏。
  想到此处,他脱口而出,道:
  “阿夕,等我回来,就立刻着手为你治疗。”
  “嗯,好。”
  也不知想起了什么,练凛夕微微颔首,垂下一丛刘海掩映眸光,白皙的脸颊悄然蒙上一层浅浅的胭脂红霞。
  清凛的女剑士此刻心生羞意,不堪抬首,只敢透过发帘偷眼相看,只是这一眼,却不意捕捉到了猎人眉宇间一闪而逝的一点不自然。
  ...
  ?
  ————————

第二十九章 我滴任务完成啦!
  半山公馆今天的氛围很不寻常。
  这心宿区地段所处最高,规格配置也相当高的住宅区,住户极少,整个公馆区一共不过二三十户,占地却颇广阔,其中建有丰富的园林造景,树木奇崛,俯瞰几如森林,绿意掩映之间,相互隔绝,完美确保了每一幢别墅的私密性。
  李瞬向长安白鹿院匿名捐赠三年,平时的合约酬金加上李曜留下的家底,输送的黑钻足够满装一支千人级别的精锐武装,不算上无形的特权,也不过换来了如此规格的不动产两三处,以及折合一些通宝钱罢了。
  高规格的住宅区自然有周密的安保措施,各类监控安排得密不透风,公馆外围全部安设最新型防护装置,连巡视的一队队安保守卫都是由禁位领衔,实行严密的轮换制度。
  然而今日,这一切却都脆弱的像是一张白纸。
  于纷繁茂盛的林木之间,间或有窸窸窣窣的响动,密集的身影从四面八方悄然汇入此间。
  “区域电路、备用电源全部切断,狩猎结束前都无法恢复。”
  “信号干扰、屏蔽装置布设完毕,可以确保没有任何内部信号逃逸,且目前已无法在区域内使用特定频段以外的任何频段。”
  “灵能感测装置已就位,正在检索灵能发生源...”
  参天古树的掩映中,头顶辣眼睛橘绿双色莫西干发型的矮个子男性正俯瞰着地面,远方隐约能看到一列安保卫队即将行经此处,他的神色有些病态的亢奋,娴熟地把玩着掌中如幽灵般的匕首。
  莫西干身后不远处的树干上,倚靠着一名腰挎长管双枪、身材高大的平头男人,他双眼微阖,面无表情,似在蕴养精神,展现出一种忠诚而缄默的守护者姿态。
  两人身前不远处,一袭干练紫衣的成熟女性毫不吝惜浮凸婀娜的身姿,于树杈上伏躯前探,使用某种探望镜眺视着远处小楼的轮廓,明显在搜索着什么,那只不断接收情报的通讯器就握在她手中。
  一名指挥/主脑,一名突击手/刺杀者/攻坚手,一名策应/治疗/辅助/守御的多面手,三人成团,这是猎人最喜欢,也是组成猎团的基础配置。
  行会规矩,只要有三人就可以申请创建小型猎团,所有一切大型的猎团也全都是以一个一个三人小队为基本单位建制的。
  眼下这显然是一支配置齐全的小队。
  紫衣女人开口吩咐道:
  “闪灵,我还在观察地形,交给你了,速度解决。”
  “切,这些禁位都不到的杂碎,我一分钟之内杀不完,剁根手指给你。”
  莫西干,也就是代号【闪灵】的猎人显然很是狂傲:
  “要我说根本不需要这么谨慎,既然都知道对方所在,直接全部压上,正面碾碎他就是了。”
  女人听惯了他这种话,皱了皱眉,似想要教训一二,却终究没出口什么难听的话,只是道:
  “决策是【电王】做的,也取得了大多数的同意,我们既然选了加入这个联合猎团,就要服从决策,否则我们也拿不到这个情报的先机。”
  “切。”
  闪灵不住翻弄着匕首,这看起来桀骜不驯的怪客对名为电王的存在倒是有点忌惮的,但他犹自不耐道:
  “三十多个猎团,两百多人集结在这里,对方不过两三个人,还要这样谨小慎微,搞什么渗透蚕食,我是不知道电王那家伙在想什么,婆婆妈妈阴阳怪气,一点不痛快。”
  女人手持望远镜一直没放下,说道:
  “你别太大意,电王在执夜府有人脉,情报给的明确,昨天吃亏的可是红眼部队,那个苍星是有超位阶能力的。”
  “电王的思路没错,对付超位阶,常规手段很难即刻吃下,必须消磨掉他的时限,打成持久战是难免的,同时又要避免他逃脱,这样一来就必须腾出战场,切断他场外的手眼和退路,才能为拉锯争取足够多的时间,所以才要把人手铺开。”
  她神色凝重,又道:
  “你光想着以力压人,我还觉得两百人的力远远不够呢,要知道超位阶就是君位了,如果苍星还初步掌握领域场,就更麻烦。要不是我知道电王也能超位阶,且相当强力,我必然不会选择首当其冲的。”
  “行了行了,别念了,知道的知道你是红鸩阁下信重的第二近卫官【鸢尾】,不知道的还当你是哪里来的煮饭婆,啰里吧嗦。”
  闪灵扫兴地挠了挠耳孔,大口抱怨。
  鸢尾倒也不理会,回身叮嘱道:
  “岩男,你注意掠阵,别有漏网之鱼。”
  “嗯。”岩男相当缄默,只是沉声应了。
  这时,眼见安保卫队即将经过,闪灵放下情绪,舔舐着嘴唇,眸中血腥杀意浮现,他霎时间从天扑跃而下,匕首翻花,当头就捅穿了正下方一个安保毫无防备的天灵。
  “敌袭!”
  “列阵!传信!”
  这支21人的安保卫队一遭敌袭便临机应对,反应快速,只是却来不及了,闪灵根本不给他们什么列阵传信的机会,他的匕首如受到无形的操纵般在人群中飞舞,须臾间再割两喉。
  “【鬼刃】。”
  守备部队还待举枪还击,闪灵嘴角却露出残忍的狞笑,匕首在虚空中编织森冷的鬼影,下一刹那,忽而竟与闪灵凭空互换位置。
  一名名正欲躲避匕首的守卫,却不料要面对闪灵扑杀而来如铁钳般冷酷的大手,脖子当即被扭断,一个个正瞄准闪灵准备击发的枪手,却不料要面对一柄划着诡异轨迹的冷匕,猝不及防当即被枭首。
  这般如法炮制,不过十几秒时间,场中21人竟然就死灭到只剩七八个。
  而更可怕的是,所有通讯器的信号频段都无法使用,遇袭的信息根本传递不出去。
  闪灵右手一张,虚空中游弋的正欢脱的鬼匕首顿时飞回掌中,残余的守卫惊惧地望着他,有两人腿已在打软,空气中甚至泛起一种腥臊臭气。
  久居长安这等安逸之所,看守的是非富即贵的高档住宅,拿的是养尊处优的高级待遇,这些安保守卫的战斗素养,跟这等常年混迹修罗场的暗网猎人根本不是一个层次上的存在。
  嗅到尿骚味的闪灵不屑地嗤笑了一声,就待上前屠杀了眼前几只猪狗,却不料背后阴风乍起,一道贯通力极强的猛击悄然袭来,原来是卫队的队长刚才躺地上装尸体,这时挺身反手就要给闪灵来一记狠的。
  这势大力沉的贯身一拳,饱含卫队长禁位初段的全力,闪灵后心要是吃了这一击,以他的矮小身板大概是要重创的。
  可这怪客居然头也不回,仍旧径直往前行步,一秒后,只听“砰”的一声,有什么如同烟花绽放,闪灵身后传来垂倒之声。
  他也不回头看,伸手摸了摸后脑勺,黏糊糊的东西飚到他身上不少,一看手指上沾满了红的白的,随手在衣袖上抹了抹,就把亲眼目睹自家队长被一枪爆头的几个孱抖如鸡子的守卫全部处理干净。
  片刻之后,鸢尾和岩男从树上跃下,岩男的一把长筒猎枪硝烟还未散。
  鸢尾不禁提醒道:
  “你又大意了,对方以手掩喉,让你的鬼匕首产生入肉错觉,差点翻车你知道吗?”
  闪灵无所谓摆了摆手:
  “这不有你们在么。”
  “脏手拿开。”
  鸢尾没好气地挥手斥退一手红白的闪灵,回复通讯:
  “电王,我是鸢尾,六号区域已经清扫完毕,随时可以突入。”
  “到底是红鸩阁下昔日最信赖的【百灵卫】核心成员,拥有闪灵、岩男这种享誉暗网的杀人机器,效率就是不同。”
  通讯那头传来一个语气平淡稳健的男人声音:
  “鸢尾,不再考虑下昨晚我的提议么?”
  鸢尾丰韵难掩的面上浮现一抹冷淡:
  “恕难从命。”
  “大家都是核心派,本就不分彼此,而泯光阁下为派系赤帜,红鸩阁下亦是承认的,你团为泯光阁下效力顺理成章,哪怕红鸩阁下亦无可指摘,届时前途远大,别说重回离都,更上一层,也是指顾间事。”电王劝道。
  “我的事情我自己会处理,红鸩阁下有恩于我,我绝不会做背弃之事。”鸢尾沉声道,“至于我的两个团员,你大可以单独去拉拢。”
  “说笑了,谁不知道闪灵和岩男从来都只听你的指挥,只管接合约杀人,外事一律不管。”
  电王被再度拒绝,却也听不出什么恼意:
  “也罢,先把手头的事做了,此间事了,我找个时间再和你详谈。”
  “大可不必,我意已决,没有谈的余地。”
  鸢尾很是明确了态度,忽而话锋一转:
  “倒是你,电王,你一直不加入泯光教派,却如此一心为那位摇旗呐喊,延揽部众,又大张旗鼓地组织联合猎团狩猎苍星,又是意欲何为?”
  同为核心派,鸢尾对电王的事迹相当了解。
  身为派系赤帜,泯光周围自然不仅仅是聚集泯光教的教徒,更多的是为核心派绝对自由理念所吸引的猎人,电王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明面上的猎人评级,他也不过是个刚入高级行列的火曜,但这不过是掩饰,在暗网猎人的序列中,此人的赫赫声名,甚至不亚于一些君位。
  电王是赤原之战后的新生代精英强者,精于控电,在这个早已经离不开电能和灵能的社会中,处于任何场合都具备超强的攻坚能力和丰富的战术策应手段,指挥统筹能力也极佳,目前已经是禁位巅峰水准,掌握超位阶能力。
  不过多年以来,他始终没有加入泯光教,要知道泯光毕竟是自立一教的牧首,不入泯光教,终究成不了嫡系,在核心派内部的地位一眼就能望到天花板。
  坊间传闻,早年泯光曾邀请过电王担任主教,但被电王婉拒。
  虽然如此,他对泯光的忠诚度是很高的,核心派与统合派的几次火并,电王都深度参与并率领猎团身先士卒,很是折损了统合派的一些有生力量。
  近一两年他以长安为主要活动区域,在长安行会很是纠结起了一股势力,比之行会正经的分会长红缨的能量也不遑多让。
  鸢尾这话有几分诛心的味道,电王闻言,倒是不以为意,笑道:
  “这其实简单,我不信教义,自然不愿入教,泯光教追求此生极乐,我却觉得人生如露如电,不过转瞬而已,谈不上什么苦乐,这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但泯光阁下的器量我却是十分尊崇的,我并非为某个教派效力,单纯是为了‘行会核心派赤帜’奉献己身,仅此而已。只要泯光阁下还是十二日曜之一,我始终都会忠诚于他,这话在阁下面前我也是说过的。”
  “至于苍星...千场狩猎只为财,黑钻动人心,挣钱嘛,不寒碜。”
  顿了顿,他继续道:
  “当然,说起来还有个跟你们差不多的原因。”
  “哦?”
  “不二狐阁下在离都落了红鸩阁下的面子,在明京也对泯光阁下出言不逊,咱们从苍星这里找补回来,也是应有之义。我衷心希望你能够抓住这次将功补过的机会,早日返回离都。”
  “这就不劳你挂心了。”鸢尾不动声色地攥起了拳。
  “也好,那么请你们待命,下一步——呃?!”
  听筒对面传来电王那边异样的响动,下一刻,滋滋的电弧声和凌厉的劲风声传来,通讯随即切断。
  鸢尾神色骤变,疾声道:
  “情况不对,电王遇袭,猎团全员按计划已经全部散出,他此时身边不过剩了三五个人,恐怕凶多吉少。”
  “别慌啊,以那家伙的实力,总能支撑一会儿,他不是牛气得很么?”闪灵吊儿郎当地撇嘴。
  “脑子好好转一转!我们从集结猎团到突袭半山公馆中间不过五六个小时,计划全都是临时制定,对方却能直接强袭电王,这显然是有内鬼走漏了风声。对方既然已经知道了我们的全盘计划和人员构成,那为什么还要专门强袭实力最强的电王而不是其他人?”
  “能针对。”
  缄默的岩男这时沉声开口。
  鸢尾当即下令:
  “电王必须救,否则这次行动就彻底失败,闪灵,岩男,全速驰援!”
  与此同时,某处楼宇。
  代号电王的男人指尖浮起威压迫人的电弧,将通讯器碾碎,扬起嘴角看着不远处神情耐人寻味的李瞬。
  “谛听大人,苍星先生,我的任务完成了。虽然很好奇后续的发展,但接下来我应该‘奄奄一息’、‘濒临死亡’,也只能错过这场好戏了。”
  “苍星,真的不需要我额外援手么?也不调度你的团队?”
  谛听那泛着浓重鼻音的低沉声音从李瞬手上的通讯器中传出。
  “开胃菜而已,一个人吃就足够了。”
  李瞬凌厉的眉峰挑起,旋即飞起一脚,将电王狠狠踢到空中,再飞身到上方,补上重重一蹬,电王的身躯轰然砸落,将地面砸出镜面破碎般的裂痕。
  ————————

第三十章 无可名状
  驰援电王的前百灵卫核心成员三人组展现出惊人的高速,仅用不到两分钟时间,就跨越了密林遍布的大半个住宅区,赶至电王所在处。
  正如【权力帮】、【夜叉众】、【炼金工房】等团体一般,百灵卫曾是隶属于日曜猎人·红鸩的近卫官序列。
  红鸩·蔺染与不二狐·林夜砂同年登临君位,被公认为猎人行会新生代最强刺客,恐怖的速度和致死能力,造就惊人的日曜级合约100%完成率,令她在炙手可热的同时,更让一切行会之敌深为忌惮。
  作为红鸩精心挑选的近卫官序列,百灵卫的简拔亦以速度与爆发力见长、具备优异刺客素质的猎人为主,换言之,像鸢尾、闪灵、岩男这些曾经的百灵卫成员,除去各自独特的战斗能力之外,最擅长的就是高速切入战场,迅速刺杀目标。
  然而此刻,三人的脚步却不约而同地停滞下来。
  眼前的场景正肆无忌惮地刺激着他们的神经。
  楼宇塌碎,大地崩裂,成林的古木好似齐根割断的韭苗。
  十几名装扮各异的猎人横七竖八地倒落在地,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腥味,流溢的血液蛛网般淤积于地面的陷坑。
  视线的尽头,有人正弯腰将奄奄一息的电王抓起。
  他抓的是那样轻而易举,甚至带着几分写意,昨夜尚在一众中高级猎人面前挥斥方遒的电王此时却根本无力反抗。
  遍及战场上的焦糊黑斑,密布的陷坑和斩痕,足见两人短时间内发生了极其激烈的碰撞,再仔细看,却见电王伤痕遍体、发散鬓斜,那个代号苍星的猎人则连衣着都不见任何凌乱。
  强弱胜负,赫然分晓。
  从苍星身上感受不到什么杀意,但鸢尾三人都能非常清晰地意识到,他即将像捏死一只虫子一般,将握于掌中的电王处决。
  “乌合之众。”
  苍星口中吐出一如这场面印象的冷酷话语:
  “千年禁军都拦不住我,就凭你,配吗?”
  “你...去死!”
  电王受激,颓然的眸光陡然一振,璀璨如烈阳般的灼白电浆自他体内勃然而发,一股脑就要缠绕苍星,其气机之暴烈,以目视只觉刺眼无比,显然,这是电王豁出一切,要同归于尽的最终手段。
  可苍星却连眉头都不动一动,反而眼中浮现一抹淡淡的不屑,但见他体表迅速浮现一层青色膜状灵能,下一刻,在电王与百灵卫三人难以置信的目光下,威能骇人的电浆流连带着澎湃的灵压,竟然全部如反弹般返回去,尽数碾在了电王身上。
  这过于强大的反击,连电抗性极高的电王都承受不住,他浑身冒着黑烟,整个人轰然倒地,气机迅速萎缩,眼看着就是进气多出气少了。
  这情景说来不短,实则不过五六秒时间,鸢尾第一时间刹住脚步,环视四周,闪灵也止住了原本将抛出的鬼刃,持匕静立,岩男则早早缄默着将两杆长筒猎枪探入翻涌着厚重灵能的掌中。
  百灵卫三人同僚多年,又长年在暗网活跃,此刻不需言语,已然全员默契进入高度戒备态势。
  是的,戒备,而非进攻。
  审时度势是猎人的基本素养,越是高明的猎人就越是懂得判断形势,这三名等级评定已达到月曜的高级猎人显然都不是什么愣头青。
  即便是性情最为古怪跳脱的闪灵,此时也压下了心头的狂躁,目光锁定着苍星的双脚,眼中闪动着隐约的忌惮。
  所有人都意识到,猎人和猎物的角色已然颠倒,现在,苍星才是支配战场的猎人,而他们很可能成为电王之后的下一个猎物。
  作为猎团指挥,亦是曾经百灵卫的核心智囊,鸢尾的思维处于高速运转中,飞快地思考着破局之法。
  显然,这场对苍星/练凛夕的联合狩猎已经基本宣告破产。
  今次的狩猎,起因是昨天半夜逐渐开始有与不二狐近卫官·苍星相关的情报扩散,使得暗网中接取猎杀练凛夕合约的猎人数量倍增。
  就在这个档口,电王站了出来,在行会大厅中表示手中有苍星的独家情报,意图藉此组建联合猎团,发起联合狩猎。
  “联合狩猎”其实就是攒局,把各自为战的小猎团们整合成一个大猎团,一起狩猎,看似容易,在行会却属于传统难题,毕竟猎人追求自由,独行的独行,小团体的小团体,谁也不服谁太正常了。
  连行会官方在非战时也只能每年发起一次强制征召,其余时间还得靠贡献任务利诱,更别提私人做动员了,谁主导、谁指挥、谁分配,样样都是问题。
  此时此刻身在长安的所有猎人里,够资格组织联合狩猎并压服各方主导全局的人,除了林夜砂和分会长红缨,大概也就是电王了。
  电王此人在暗网声名尤其显赫,曾数次拿下过公认日曜级难度的暗网合约,以至于如果指名要他出手,合约报价和君位等同。在很多核心派拥趸的心目中,他远比一些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日曜猎人来得更有分量。
  由他攒局,资格是足够的。
  此外,电王的底气也很足。
  一来他这两年在长安很是攒起了一股力量,他的猎团里,现计有40多名禁位和百余名超位,放眼全长安这也能算一股不小的能量了。
  主要在于高手众多,要知道禁位这样的各势力中坚层力量,虽不稀有,却也绝不算多,长安注册猎人五万余人里,大部分猎人还是实力寻常,禁位只四五百,近于百里挑一。
  像亢金龙这样的一部卫戍部队,也不过配有30-40名禁位而已,电王团若只看高端战力的话,已经不亚于一支卫戍部队,可见一斑。
  二来,本人的实力也镇得住。电王基本可以算是核心派最强的禁位了,哪怕给全行会的禁位排名,也绝不会掉出前五。传闻在电能充沛的环境中,他甚至不需要使用超位阶,就能发挥出君位水准的破坏力。
  电王站出来之后,响应者果然甚众,不少小猎团、独行猎人纷纷加入,很快就顺利组起了一个两百多号人的大猎团,光禁位就有五六十人,相当惊人的力量了。
  百灵卫三人就是被这么吸引来的,联合猎团、独家情报,如果加入其中,就能先下手为强,完成合约的可能性是很高的。
  混迹暗网当然是为了钱,但除此之外,百灵卫三人意图尽快完成这项合约,也有其他的心思在里面就是了。
  电王很快拿出了干货,苍星的情报、长安身份、所在位置等等,并围绕其超位阶能力制定了周密的部署。
  计划中,各猎团将按照既定路线逐步渗透住宅区,掌控内外,而后摆开阵势,以车轮战、拉锯战、消耗战等手段持续围攻苍星,拖延其超位阶能力持续时间,直至强弩之末,再由电王率队迎头击溃。
  计划本身没有任何问题,鸢尾自忖如果由她来主导猎团,她也会这样安排,她甚至还会再优化一点,如果她拥有电王那样禁位巅峰的实力,她会选择中期就加入战场,持续给苍星施压,而不是像电王那样选择最后才入场。
  这自然也是没错的,无非是激进和保守的区别,鸢尾的作战风格趋近于刺客,电王则更倾向于统帅,仅此而已。
  然而情势的变化让人猝不及防,电王突兀遭到斩首,战斗甚至还没有开始就已经结束。
  这时她也意识到了本次联合狩猎计划中唯一的破绽——前期太过分散的布设,会导致电王本人身边的力量变得前所未有的薄弱。
  这其实都算不上什么破绽,只是有些时候,过硬的实力可以让原本没有瑕疵的地方露出破绽来。
  几个照面的功夫,电王所部便被全灭,这是任谁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的。
  鸢尾发现了一件惊人的事情:苍星甚至没有动用超位阶能力,场中没有一点属于君位的灵压残余。
  只是禁位,就轻易击败了电王?
  同为禁位的双方,实力怎么可能差这么多?
  鸢尾根本无法理解这只有战力差极大的情况下才会出现的碾压场面。
  在她的认知中,禁位之中的确会有差距存在,像初段和巅峰就存在相当的差距,但绝不是电王和苍星这种程度的差距。
  而且鸢尾还知道,狩猎一开始,电王就抽干了整个半山公馆的备用电力,充沛的电能令他的实力进一步逼近禁位极限。
  可眼前发生的一切是真实无虚的,奄奄一息的电王,七零八落的尸体,现实容不得一点含糊。
  鸢尾心念急闪,脑海中不断闪过对局面的分析和战术的选择。
  临机应变是她的长项,曾经的百灵卫中,她就是主脑人物,一度被誉为智将。
  岩男的看法很有道理,必定是苍星的能力克制了电王,否则不可能会出现这样的战果。
  究竟是什么样的能力将电王克制得死死的呢?
  急切之间,鸢尾想不到任何一种已知案例,也根本没有什么时间给她思考。
  不经意间,她的眸光偶然瞥到地面上几具尸体的状态,电王刚才决死一击的场面也在她脑海中闪回,陡然之间,她脑海中灵光一闪。
  下一刻,鸢尾断然开口道:
  “水牛,卡车,油画。”
  指令一下,一直保持缄默的岩男当即率先发起攻势。
  “【岩葬】。”
  岩男双持的两杆长管猎枪上在言灵的驱动下绽放厚重浓郁的黄光,猎枪击发,枪口并非火焰,而是喷吐出一枚枚凝炼而迅疾的岩弹。
  那些岩弹在喷出枪管的瞬间便受到岩男的灵能增幅,体积快速涨大,很快便变得压力迫人。
  岩弹的弹道并不是直射,而是呈抛物线,岩男火力全开,化身一架人形投石机,只是他的射速和破坏力远比那种老旧的攻城器械强力的多,几个呼吸之间,就有数十枚岩弹喷射而出,战场一时间仿佛变成了陨石坠落的领域。
  这还没完,只见鸢尾退后一步,指尖散发盈盈紫光,抬手于虚空中勾勒出一种鸢尾花形状的符文,密集的符文迅速连结、纠缠,最终演变为一个神秘灵阵。
  这灵阵在鸢尾的驱动下,迅速转移到岩男的枪口处,而后岩男击发的所有岩弹都被附上一层瘆人的紫色幽光。
  以符文、铭印、灵阵等为主要手段的鸢尾,赫然是一名秘术师。
  术师四流派分别为妖、咒、灵、秘,妖术可怖,咒术莫测,灵术全能,秘术玄奇,正面战斗力虽然不够强,但均有各自的独到之处。
  鸢尾这一层秘术附魔,就是再度增幅了岩男的攻击威力,并且还为岩弹增加了腐蚀性术式,如同高浓度硫酸,通常的武器触之即溃。
  如果说原本的岩弹还有抵挡的可能,但现在任谁看到那些势大力沉还散发着古怪光芒铺天盖地而来的东西,都不会想有任何一点接触。
  苍星起先还在用他所佩的那柄极其锋利的长剑斩岩,但在鸢尾附魔之后就只是一味闪避,再不硬接了,那头显然发现了问题所在,一道锐利的目光已经朝鸢尾这边扫来。
  术师的正面战斗力都较为薄弱,所以历来在任何战斗中,优先解决掉术师都是必要的。
  当然,对术师的保护也是重中之重。
  苍星只流露出一点锁定鸢尾的意思,闪灵就已经拦截在了他的眼前。
  这个头顶莫西干、造型古怪的小个子年轻人,嘴角虽然挂着桀骜不驯的意思,却着实不能小看,他的速度快得简直像是一道五彩斑斓的闪电,而且肢体协调能力非常优秀,判断力也尤其精准。
  在漫天岩弹的掩护下,闪灵不断与苍星互相变幻身位,两人像是在跳一场友谊舞蹈一般,你进我退,你退我进,一时间居然显得有些和谐。
  只是在这表面的和谐之下是无限的杀机,两人的进退不过都是在找对方身位中的破绽而已,一旦有失,任何一方都会动如雷霆。
  而现在,形势对有后方火力掩护的闪灵明显是有利的。
  果不其然,苍星再三被岩弹逼迫位置后,终于暴露出片刻的身位漏洞。
  闪灵毫无犹豫,匕首甩飞,于空中划着妖异的弧度,陡然抹向苍星的咽喉。
  苍星却似乎早有准备,长剑挥动,就要将飞刀般袭来的短匕击飞。
  “【鬼刃】。”
  就在这一刹那,匕首与闪灵凭空互换位置,闪灵突兀出现在苍星的近前,展现出高度的肢体柔韧性,堪堪避过这原意击飞匕首,并不如何凌厉的一剑。
  这变故令苍星似有些措手不及,但他反应亦是极快,顺势变动剑招,挑手而起就要断去闪灵一条手臂,可这时闪灵和鬼刃再度换位,原本照着人去的剑击,当然打不中那幽灵似的匕首,再度被绕开。
  连续变招令苍星的力道不及收回,这一来一去间,苍星原本不大的身位破绽竟被撕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
  下一刻,岩男掌中双枪一并,竟在灵能催动之下合二为一,磅礴的灵压自岩男躯体中散发而出,枪管中当即啸聚起极为凝炼的能量,鸢尾的紫色灵阵亦是悄然裹上整个枪管。
  很显然,这是专门针对苍星破绽而来的、威力巨大的一击猛轰,且没有太多蓄力过程,射速必然极快。
  在场所有人都能感觉到苍星的气机被岩男和鸢尾锁定,除非有什么飞天遁地的能力,否则这一击他绝难逃掉,而若是正面硬撼,必然要付出代价。
  这是一套近于完美的连携,百灵卫三人凭借长年积累的战术素养和默契配合,制造并抓住了一个绝佳的机会。
  然而这一刻,对面的苍星却没有一点被人锁死即将吃下一发痛击的凝重或恐惧之色,鸢尾甚至从他的眼中捕捉到几分兴奋与轻蔑。
  他没有任何躲避或硬接的姿态,反而直接向前追击逃遁的闪灵。
  果然是这样。
  鸢尾心中的大石到此刻终于落地。
  下一秒,岩男竟然熄灭了手中满蓄灵能枪管,而与此同时,闪灵第三次与鬼刃交换位置。
  “你中计了,蠢蛋。”
  闪灵嗤笑着朝苍星挥了挥手,藉由这一次交换,他赫然出现在了倒地不起的电王身前,而苍星却因为刚才试图追击闪灵的站位问题,并不能第一时间接近电王。
  “原来你们的目标不是杀我,而是要救这个废人。”
  苍星的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他似乎知道既然这个类空间系能力的闪灵接触到了电王,他就已经无法阻止电王被救走了。
  “散!”
  鸢尾的指令来得无比适时而果决,三人顿时分头全速撤离,毫不拖泥带水。
  苍星一咬牙,果断选择追击带着电王的闪灵,他的速度也很快,只是到底比不上闪灵,闪灵明明带了个人,仍旧能不紧不慢地吊在苍星前面,余裕非常,还捉弄似的时不时回头,令人无比恼火。
  一追一逃了大约半分钟,闪灵猛然回头,对苍星做了个古怪的鬼脸,怪笑一声,双手合十似结出某种印法,下个瞬间,被他扛在肩上的电王竟直接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那柄漆黑的鬼匕首。
  “哈哈哈哈,真是蠢死了!还要追吗?想追就来,你闪灵大爷有的就是时间陪你玩!”
  将早交给岩男的鬼刃与电王调换了位置,这一下的消耗极大,闪灵的唇色几乎霎时间就变得惨白,但他这会儿仍旧精神得很,毕竟把碾压电王的苍星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感觉,对他这个桀骜嚣张的家伙来说实在是美妙极了。
  闪灵爽的不由自己,抬手抹了一把骄傲的莫西干,预备继续嘲讽苍星拉满仇恨,然后凭借远高于对方的机动力好好玩一会儿猫捉耗子的游戏,再与队友们会合。
  然而这时,他却看到那个方才还显得气急败坏的年轻猎人,不知何时悄然恢复了冷峻锐利的神态。
  他的眼底闪烁着一种闪灵看不懂的东西,一种仿佛能将闪灵完全洞彻与掌控的张力。
  “可以收网了,对,给鸢尾和岩男留个口子,其他人全部控制起来。”
  李瞬用毫无波澜的声音给这场狩猎画上了句号。
  “你...在说什么?喂,你这家伙到底在说什么?”
  闪灵突然感觉很惊惶,明明只是一句轻描淡写的话语,却创造出一种巨大而无可名状的恐怖,悄然攫住了他的心。
  “没什么。”
  李瞬摇头:
  “很可惜,我没有时间陪你玩,就到此为止了。”
  他慑人的眼瞳中,炽起青色的火。
  那是闪灵失去意识前所见的最后画面。
  ——————

第三十一章 明空:这是我嫂子吗?
  话分两头。
  趁着李瞬在半山公馆区域伪装猎物制造出的空隙,练凛夕这边迅速动身,前往白鹿院。
  她暗暗做好了在路上爆发拦截战的心理准备,随身配备了灵能铳,携带了一些随时能激活的灵术符文,李瞬那枚附着了心灵震爆的戒指也很早前就交给她防身。
  虽说她的灵压始终没有恢复,但体能已经没有问题,以她优秀的战斗素养,等闲不到禁位,很难威胁到她。
  不过,显然眼下这个撤离的时机是李瞬精心创造的,练凛夕很快就发现,她的离开并没有引发任何动静,一路很顺利地就乘上了途经白鹿院的空铁。
  上了空铁就基本上可以松一口气了,暗网猎人终归也是猎人,而不是罪犯,较之寻常猎人,他们的确肆无忌惮一些,可再怎么大胆,也不会选择在众目睽睽之下悍然发起袭击。
  随着舱门关闭,空铁运转,练凛夕紧绷的心神逐渐缓和,她玉立于澄明的窗畔,撩起鬓边青丝,明眸俯瞰着长安垣宿间的风景,神思飞驰。
  并不是在担心半山公馆那边的结果。
  李瞬的实力和心智她早已深知,既然有心布局,结果就不会超出他的掌控,只从给她创造出了精准的撤离时机这一点,就能管窥他后续计划的缜密。
  半山那边不会有问题,乃至后续对泯光教的猎杀,肯定也不会有问题,练凛夕笃信自己的判断。
  相比这些,此时此刻,她心中牵念的,是临别时所瞥见,猎人冷锐眼神里那一抹愈发卓异的深邃感。
  两个月的朝夕相处,使练凛夕能够清晰地感觉到,自从来到长安,名为李瞬的猎人就在以一种惊人的速度不断成长。
  倒不是在实力方面,这方面除非登临君位,否则以李瞬目前禁位巅峰的水准,基本上没有太多提升空间,领域场、灵器的打磨,都不是能够一蹴而就的事情。
  也不是在能力方面,因为在与她相遇之前,李瞬就已经是一名相当成熟的猎人了,他冷静凌厉,处变不惊,有自己的理念、手腕和高超的行动力,可以说具备一名优秀猎人的全部素质。
  她所见证的,是李瞬正在突破作为一名猎人的窠臼,不断地开拓视野与格局,一步步迈向向更高、更远的地方。
  练凛夕久处鱼龙混杂的边境曦城,与行会的各路猎人是老对手了,常说最了解一个人的往往是他的敌人,练凛夕也不例外,作为一名素质优异的执法官,更是四代大君之女,她对猎人这个群体有着足够深刻的认知。
  猎人最擅长以点破面,是撬动平衡、捕捉时机的专家,与囿于臃肿体制和权力规则的执法官、神威军等执夜府力量相比,明显更为灵活机变,往往能为常人所难为,行雷霆手段,从意想不到之处打开战局。
  行会这些年来能够如日东升,这是很重要的原因之一。
  不过缺陷也发生在这里。
  越是素质卓异的猎人,其思维往往就越是会凝聚于某一“点”,即倾向于高度凭借对时机、风向的嗅觉和捕捉能力,选择适应或改变形势,只有很少部分人能突破这一层窠臼。
  因为这样的思维方式在生死一线的猎人生涯中是相当合用的,合用带来胜利,胜利塑造习惯,久而久之,思考的定势逐渐形成、根深蒂固,便彻底失去对整个“面”的把握能力,即全局性的观察、思考能力。
  李瞬就是一个非常典型,乃至颇有些传统的猎人,他既然具备一切优秀猎人的素养,当然也具备这绝大多数猎人都有的通病。
  他在白英渡战场改变了战局,在明京暗度陈仓把她转移到长安,投身不二狐麾下借势瞒天过海...是,这一系列的动作都很精妙,也都起到了奇效。
  但...无一例外,全部都是应时权变,见招拆招,十分经典的猎人做派。
  练凛夕深感李瞬倾力相救的情谊,可她悉心考量之后,意识到如果到了长安也是这般的话,结局大概和呆在明京不会有什么区别,无非是慢性死亡,甚至还会把李瞬搭进去。
  道理很简单,谋算她的幕后之人,其能量和危险性,远比李瞬这般的猎人所遇到过的任何敌人要更强,那个人、那些人可以输无数次,他如果搅入这潭浑水里,却是连一次都不能输的。
  所以她在长安才刚见到李瞬时,就尤为迫切地想要恢复伤势,她自己倒也罢了,若是把李瞬拖累了,她心里是无论如何都过不去的。
  好在随着时间的推移,练凛夕心中的迫切,总算因为李瞬的快速成长得到了一些纾解。
  只是时至今日,甚至连她也开始有些无法看清他心中所想。
  这样飞跃式的成长其实是一种很有些匪夷所思的事情,因为哪怕只是一个普通人,其性格、观念种种,到李瞬这个年纪也早就塑造完成,更别说经常徘徊于生死之间的猎人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练凛夕总感觉李瞬的蝶变并不是突如其来,更像是一种水到渠成,仿佛万丈地基已经在他脚下,所需要的不过是临门一脚的契机。
  而这个契机就在长安。
  练凛夕隐约察觉到,不仅仅是妹妹所在的缘故,这座天上都市本身对李瞬而言,似乎就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
  长安...
  这的确是一座奇妙的城市,与地上绝大多数地方都不同,这里处处都蕴含着勃勃生机与能量。
  自来到长安之后,练凛夕就一直蛰居,虽然多少也通过电视和网络了解了一些外部情报,但终究比不过亲眼所见。
  此时透过空铁寥廓的视野俯瞰,恰能将白鹿院这座地天之间最高学府门前那尊如欲踏云而去的神骏白鹿尽收眼底。
  练凛夕的心头不禁浮现一种难言的震撼。
  如此宏伟华丽一如奇观的造物,如今在地上已经见不到了。
  明京变乱之后,神州民生愈发趋于凋敝,匪乱频发,各方摩擦加剧,很多地方都只能勉力维持基本的温饱,上层则着眼于花式敛财和军备竞争,根本没有也不会集中庞大的人力物力,去建造一座无法兑现实在利益的奇崛景观。
  也只有在物质丰沛又和平日久的长安,才能诞生白鹿雕像这样的奇崛造物。
  而且这匹白鹿绝非为了夸耀财力之类的肤浅目的而建造,如果只是单纯地挥霍,远有着比它更多的主题、材料和造型可以选用,也可以造得更大,更不必选址于白鹿院的正门之前。
  它分明是一座图腾。
  它是长安这座欣欣向荣又充盈着浓厚学术氛围的城市的精神象征,它见证着这座城市的肇始、崛起、辉煌,它的存在激励着三十年来无数学子与生民向上勃发的斗志与希望!
  要问练凛夕为什么知道?
  因为她的双眼,赫然能见到这通天白鹿所背负着的,无俦而充满无限生机的愿望之力。
  曾几何时,神州的亿万生民,执夜府治下的普罗大众,他们也曾将自己的意志与信仰尽数托付予那些“执剑却邪,终结长夜”的先驱,这样的辉煌,他们也有过。
  若非如此,明京又怎么会有那样奇崛高耸,仿佛横贯天地分割阴阳的地标建筑【夜天之壁】?
  那可不仅是明京的战略要冲,更是执夜府基业肇始的象征,可以说,它是开辟阴阳,终结永夜,让这片饱受战争折磨的大地迎来灿烂朝晖的执夜府之图腾。
  可惜...
  俱往矣。
  女剑士清凛的眼眸中闪过一抹晦涩的黯淡。
  终究她的意志足够坚定,没有沉浸在这样的心绪中太久,快步下了空铁,压了压鸭舌帽的帽檐,扮作寻常游人,混在人群中走进白鹿院正门。
  李瞬说会有接应,但并没有说接应方式,只说到了这里就一切平安,练凛夕虽不解,但本着对李瞬的信任,倒也就这么来了。
  正思量着下一步该怎么动作,冷不防余光瞥到一个轮廓拦在前路不远处,练凛夕顿时刹住脚步,目光微凝。
  她眼前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奇怪的“生物”。
  这是一只毛茸茸的,长着水汪汪眨巴眨巴的大眼睛,高大概到练凛夕大腿处的灰色球状生物,不像现实中存在的物种,反倒更像是动画或游戏里的虚拟形象。
  不得不说女性的注意点有时会比较微妙,练凛夕这会儿下意识就觉得这个小东西丑萌丑萌的,目测揉起来手感很好。
  不等练凛夕反应,这生物下一秒就口吐人言:
  “请跟我来。”
  练凛夕环视四周,暗暗称奇,以她敏锐的观察力已经发现,她走的这条林荫道上不时有行人和蜗牛车来往,但没有一人把视线投向这明显与环境不和谐的小东西,哪怕它开口说话也似乎没人听见一般。
  也就是说,居然只有自己能看到、听到这个小东西的动静。
  练凛夕也不多言语,依言跟在毛绒生物的身后,不紧不慢地步入某一幢教学楼,再七转八转,毛绒生物在一间阶梯教室门口停下。
  意思是要我进教室吗?
  毛绒生物蹦跶了两下,大概在表达肯定的意思。
  练凛夕不免有些疑惑,但既来之则安之,她也没犹豫,走进教室。
  这是一节没什么人气的心理学选修课,是以也就前两排坐得密一些,后座就零零散散,有些年轻男女看着就不像是来听课而是来你侬我侬的,偌大的教室里连三十个人都凑不满。
  练凛夕本来还担心自己突兀进来引人注意,好在教师完全不在意什么人数、纪律和后来者,只是照本宣科地读着教材上的什么内容,俨然是进入了一种旁若无人的境界,学生们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地闷头自顾。
  看来白鹿院也不全是勇猛精进的求知者就是了。
  练凛夕眸光微动,扫掠全场,很快就锁定一处。
  靠窗位置正坐着一名身量单薄纤弱的少女,同排无人,周围也无人,她就那么静静坐在那里,就散发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气场。
  如此殊异的气质,着实抓人眼球,即便练凛夕与她素未谋面,这一刻也已经猜出了,少女肯定就是名动长安的白鹿帝姬·明空。
  同时,也是阿瞬最珍视的小妹,李映。
  不知怎么,面对千年禁军的袭杀都锐意无畏的练凛夕,此刻心头却莫名挂起几分忐忑。
  她没有贸然接近,而是选择坐在了明空后一排侧后方相隔一段距离的位置,以免太过突兀引起什么不必要的注意。
  不等练凛夕动作,甫一落座,少女那头一道冷清的声音便传了过来:
  “不用担心,你进入白鹿院后我就用波普微粒覆盖了你所有的外部信息,现时点任何人眼或监控、探测手段,都只会把你识别为我隔壁寝室的某个女研究生。”
  “拿出你怀里的那部分微粒,哦,我已经把它们聚合成一个口罩,戴上说话就不会被外部听见了。”
  练凛夕微微颔首,探手入怀,果然摸到一个原本没有的口罩。
  她试着戴上之后用力咳嗽几声,还真就没有任何人留意到她。
  这些见所未见的手段,着实让练凛夕大开眼界。
  “你好,我是练凛夕。”她开口道。
  “我是...,嗯...叫我明空就行。”
  少女略一迟疑,旋即问道:
  “那个,出什么事了吗?”
  “阿瞬没告诉你吗?”练凛夕一怔。
  明空微微摇头:
  “讯息很短,只说要我帮着在学院里藏一个重要的人。”
  少女冷清的眉梢忽然蹙起:
  “等一下,你刚才说了‘阿瞬’?”
  “...!”
  练凛夕这才惊觉她把对李瞬的称呼脱口而出,顿觉脸似火烧,要不是戴了人皮面具,明空大约一回头就能看到她嫣红的双颊。
  明空是何等聪明人,感情上的事情虽然还多有不明白,但逻辑思维是再清晰不过的。
  “阿瞬”可是独属于大姐李照的昵称,如今姐弟既然反目成仇,想必对兄长而言,就更加不是随便谁就有资格这么叫的了。
  而且这个女人把兄长的昵称对自己脱口而出,意味着她对自己没有任何戒备之心,以至于下意识地就省略了掩饰,也就是说...她居然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
  两相结合之下,明空得出结论,这个叫做练凛夕的女人,必然是与兄长关系十分亲近,对兄长特别重要的人。
  “是...嫂子吗?”
  “咳!咳咳!”
  ————————
  回来了回来了!

第三十二章 若为青帝
  “是...嫂子吗?”
  明空/李映直截了当的疑问,仿佛戳破了练凛夕心中长久以来一层朦朦胧胧的薄纸。
  与李瞬相处时的点滴记忆霎时在脑海中回转,难以言喻的悸动夹杂着羞涩与隐约浮现的欣喜,于这一刻填满了她的心扉。
  “咳!咳咳!”
  她忍不住咳嗽起来,稚拙又可爱地掩饰心底涌动的情感。
  少顷,勉力平抑了心绪,她解释道:
  “我们还不是那样的关系。”
  还?
  明空多敏锐的人,当即又捕捉到了一个细节。
  明明就是和哥哥关系很亲密的人啊,为什么要否认。
  不过看生理上的反应变化,她的情绪倒不是排斥的样子,但具体是什么还真不好定义。
  有点不明白呢。
  专注研究又长期自我封锁的明空,在情感,尤其是恋爱情感方面迄今为止都是一片空白。
  她倒是有心想琢磨一下,不过事情的轻重缓急她还是分得清的,比起兄长和这位练凛夕的关系,眼下还有更要紧的事情。
  明空不再深究下去,问道:
  “我想知道我哥那边的情况。”
  练凛夕点头,简明地将今早发生的情况和已知李瞬的计划告知。
  见明空问得急切,她有些担心少女情切之下会做出什么冲动的行为,便顺势劝解道:
  “其实不用太担心,虽然事起仓促,但阿瞬既然这么安排,肯定是有所预备,他——”
  “我知道。”
  明空却出乎意料地打断了她的宽慰。
  她淡淡道:
  “除了大贤者,长安没有人是我哥的对手。”
  大贤者以下无敌,何等夸张的定义。
  李瞬的实力如何,朝夕相处的练凛夕心知肚明,应该远达不到明空口中这种程度才对。
  可练凛夕听得分明,少女的话语里不是唯心的盲信,也不是寄托某种希望或期盼,那仅仅是一种无波无澜的陈述,陈述一件在她认知之内的事实,就像是在给一项实验做结论陈词一样。
  是因为明空没有什么修炼基础,对位阶差距的认知还不够清晰的缘故吗?
  可...似乎不像。
  只听明空继续道:
  “你误会了,我不是担心,只是性格比较急躁,好奇心又强,所以想尽快知道前因后果而已。”
  “我哥既然事先把你送来我这,说明对他而言,你的重要性排在最前,那么我只要给你提供最完备的保护,就是对他最大的帮助了,这也是我哥他所希望的。”
  练凛夕不意明空居然会说出这么一番理智而扼要的话语,有些讶异,不过很快也就释然。
  “那么接下来就要拜托你了,明空。”她温声道。
  “嗯,没有问题,我会确保你的安全。”
  明空也不会客套什么,应了下来,略一思忖,她嘀咕道:
  “唔...我该怎么称呼你呢?如果你是嫂子的话,我就能直接叫你嫂子了,既然不是,那也没办法,可直接叫你的名字的话,我哥那个笨蛋之后估计会尴尬的。他让你来之前一定给你打过预防针,说我不好相处什么的,对吗?”
  这丫头怎么还记着嫂子这一茬呢?
  练凛夕猝不及防,面具下的俏脸忍不住又是一红。
  不过不得不说兄妹同心,他们俩对彼此的想法都很清楚。
  练凛夕当然不会在这时候说什么失礼的话,而且正相反的是,比起那些心里藏着百转千回弯来绕去的所谓练达之人,因不加掩饰的直接而显得有些冷淡的明空,更合她的脾性。
  她轻声笑道:
  “你和你哥哥这一点很像呢。”
  “啊?”
  “大事上毫无拖泥带水,小情处却会有悉心思量,的确,有时难免会显得笨拙,但...这是一种独特的温柔呢。”
  练凛夕温声道:
  “我很喜欢。”
  明空一怔。
  不知为何,她忽然有点想多了解一些这位名叫练凛夕的美丽女性了。
  是的,她实在很美,哪怕比起李映心目中的美人天花板——自家大姐来,也差不到哪里去。
  波普微粒的笼罩下,区区一张假面自然不可能挡得住明空,她早在第一时间就已经一睹面具下练凛夕的真容。
  练凛夕的容姿不是取悦异性的妍丽,而是在优越五官与骨相的基础上,由超脱凡俗如月中人般的清冷与眼底心中一股不屈的凛然交织成就的卓异气质所塑造的,超越性别、共通一切审美的美好。
  所以即便是同为女人,且从不在意皮相的明空,也不会对练凛夕的风采有任何异议。
  当然,对与自己无关的旁人,她终归是不在意的,对练凛夕称谓的考量,也是想着不要让明显很在意她的自家兄长在她面前难做,是为了兄长考虑而已。
  可这时,她心里忽然就自主地萌发了一些好奇心。
  练凛夕这样的美丽,是什么样的来历呢?她为什么会受到哥哥的保护、重视,他们之间又发生过什么样的事呢?
  还有最重要的是,她了解哥哥的过往吗?
  想到这里,明空有了想法,说道:
  “你的生理年龄只比我哥小一点,我就先叫你练姐姐,可以吗?”
  这个“可以吗”问的颇有些生硬,一听就是不习惯这样询问他人的意见,练凛夕不禁一笑。
  “当然。”
  练凛夕没有姊妹兄弟,平日里接触最多的人也就是下属和上官,从没被谁这样称呼过,多少是有点新奇的。
  且出自明空之口,某种程度上是不是意味着作为阿瞬家人的她,对自己的一种认可呢?
  带着点微妙的心绪,练凛夕欣然应下。
  这样交流了一段时间,明确了基本的情报,两人也就渐渐安下心来。
  不过某一刻,明空忽然蹙起眉,问道:
  “练姐姐,你的身体是不是有问题。”
  练凛夕有些诧异,点了点头,奇道:
  “嗯。明空是学过医术吗?”
  “没有,只是比对你的身体数据,发现和灵能强度不匹配,感觉有些古怪,你似乎受了些创伤。”
  明空解释着,说道:
  “如果练姐姐愿意的话,我可以为你做一些深入的检查,全面分析你的身体情况。”
  说到这里,明空一怔,道:
  “我哥送你来我这,除了安全,是不是也有这个意思呢?嗯,应该是有,他知道我能用波普微粒进行高精度的腔内检查。”
  这下似乎是起了意,明空的声调明显活泼了不少,对练凛夕道:
  “练姐姐,事不宜迟,我们不如现在就去做检查吧,我需要一些仪器辅助。”
  练凛夕既来之则安之,她也想知道自己身体的详细情况,不过她提出了眼下的一点小麻烦:
  “我们现在还在课堂上,就这么离席会不会太突兀了?”
  “这不是问题。”
  明空笑道:
  “选修这种大课的学生都来自不同的学院,加上旁听生,每堂课的学生成分都不一样,互不认识,所以没人会在意谁进谁出,选在这里和练姐姐你见面,就是因为这一点。至于现在,离开教室之后我就会把你的信息改写成零号室的某个女研究员,你只要一路跟在我身后,就可以在暗区畅行无阻了。”
  毫不夸张地说,现在的明空就是白鹿院的实际掌控者,哪怕是院长魏有终的权限都会受到掣肘,而她大可以肆无忌惮,没有人能阻止她。
  凭借波普微粒,她能够收集、操控、改写学院范围内一切人员、设备的所有数据信息,暗区的安防也拦不住她,想在学院里面藏个人,简直太轻松不过了。
  原本这些事情明空都是做不了的,即便她拥有超乎想象的技术力,瞒着大贤者开发出了波普微粒,常年暗中掌握着白鹿院范围内的各种情报,但她始终没能做什么有力的反抗。
  因为般若对她的限制实在太大了。
  这个神出鬼没的空间系君位强者,可以不定时地瞬移抽查她的异状,她虽然也曾凭借研究上的权限,屡次接触、开发空间类技术,但对般若神乎其技的空间能力始终一筹莫展。
  而且般若的警惕心极强,先前明空利用对撞机暂时屏蔽身上的空间坐标,他仅在一刻钟左右的时间内就急忙赶到,就是鲜明的例证。
  般若带来的巨大限制,使得此前明空根本不能自由施展手段,被族灭的贤者家族杨氏的旧例还在眼前,一旦任何小动作被大贤者察觉,她是不会有事,但她身边的人,哪怕只是无辜的点头之交,都会遭到大肆牵连,后果不堪设想。
  身心双管齐下,饶是以明空的智慧,也没有任何办法脱离大贤者的掌控,只得当一只笼中之鸟,渐渐变得冰冷麻木。
  好在,般若已死的如今,束缚着明空的笼子事实上已经不存在了。
  大贤者要极力隐瞒般若已死的事实,就不会对明空的安防大动干戈,否则就成了此地无银三百两,而且明空长年的麻木顺从,也令大贤者多少放松了这方面的警惕。
  大贤者是一个高度自信的人,他笃定即便没了般若,在他多年高强度的控制之下,明空也绝对无法升起反抗之心。
  事实也就是如此,如果没有李瞬这个意外的出现,“李映”根本无力也无法抗争,她终有一日会彻底死去,独剩下名为明空的躯壳。
  所以,大贤者除去每周一次的【天理概装】实验会亲至之外,近期竟是没有对她施加任何其余的束缚和监管,这就给了明空一个暗中掌控白鹿院的绝佳机会。
  李瞬正是看透了内中的关窍,才放心大胆地把练凛夕托付到自家小妹手中。
  李映虽然看不到那么远的地方,但她也感觉到了大贤者的松动,而且她足够相信自家兄长,这才有了这次虽无沟通却很默契的撤离行动。
  依明空所言行事,两人果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就一路畅通无阻地通过了多道安防,不多时,明空便带着被完美伪装的练凛夕进入零号室。
  现在还是上午,大部分研究员不是有教学任务就是在休息,零号室内不过寥寥几人。
  明空的学术权威使得实验室向来是她的一言堂,她也不需要理由,随便吩咐几句就清了场,很快,零号室内只剩下她和练凛夕两人。
  在一些练凛夕不认识的设备的配合下,她喝了一杯有些甜味的水,然后被几道色彩不一的光线照射,用了约莫十分钟完成了检查。
  “稍等。”
  明空说了一句,便不再多言,戴上手边的平光镜,自顾自地操作起来。
  看着进入状态之后因为认真专注而一扫冷清淡漠的气质,显得颇有几分锐意的少女,练凛夕眸光微凝。
  她的学识不涉及技术研发,但不妨碍善于观人的她看得分明——李映是个很了不起的女孩子。
  是了,既是诸方势力追逐的神子,又是背负着大君姓氏的帝姬,真实身份还是明京女帝的家人,头顶这么多有分量的头衔,怎么可能是一个平庸的人?
  这些扑朔迷离的身份已经注定了她不会平凡,也意味着其背后必然隐藏着一些惊人的事实。
  练凛夕忽而又想起她几乎要放到脑后的,明空刚才所说有关于李瞬实力的话。
  ‘我知道。除了大贤者,长安没有人是我哥的对手。’
  自曦城、明京以来所见的,有关于李瞬来历背景的重重疑云,于此时再度浮现练凛夕的心头。
  李瞬那原本已经无比清晰的形容轮廓,在她眼中又再度模糊起来。
  秘密...么。
  正如她身怀【春风大愿】这样从未告人的隐秘,也从未向李瞬展示过斩春风之上父亲隐藏的其他讯息一样,练凛夕知道,李瞬也怀有不少秘密。
  但他既然没有说,她也就从不会去问。
  生死相依的深厚情谊印证着两人之间的高度信任,更别说悄然萌发的缱绻恋心。
  只是与此同时,练凛夕非常清醒。
  她知道,这世上有一些干系,他人注定无法分担,有一些道路,注定要以己力独行。
  她就已决意走上这样的道路。
  她牵念在心的人,或许也早就在这般的道路上奔行。
  碍于种种因由,有句话一直无法宣之于口,只早早在她心中坚定。
  阿瞬,前路茫茫,但行无妨。
  我若能成就【青帝】,当为你斩尽一切敌。
  若不能...
  那,阿瞬,我会化作春风,永远伴你身旁。
  ——————

第三十三章 负你,负神州
  “...姐姐,练姐姐。”
  如冰晶般颗粒感分明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将不知觉陷入恍惚的练凛夕唤回了神。
  她抬眼看到明空已经摘下了平光镜,手上捧着一张报告用纸,正用略带疑惑的目光看向自己。
  “抱歉,好像有点走神了。”
  “刚才的试剂有一些助眠效果,估计是药力的影响。”
  药力吗?或许多少有点吧,但练凛夕也没法对少女诉说心事,总不能告诉她,刚才是在琢磨你哥不为人知的一面吧,索性就揭过,笑问道:
  “那么...结果还好吗?”
  “不好定论。”
  明空这时略略蹙眉,小脸上浮现一点纠结:
  “检查结果显示,目前可以确定有三种不同性质的能量同时存在你体内,在生体自适应能力和灵能自塑性的影响下,已经自成生态。”
  “生态?”
  “我简单描述一下你就能理解了。三种能量中,第一种具备强侵蚀性,目的性明确,旨在摧毁你的脏器和灵能发生器官,危害性最大。经过数据比对,可以确定它是由一种咒术造成的。”
  “第二种具备强同化性,能够将非它的能量同化为它的性质,危害性较小,甚至可以看做一种紧急状态下稳定体征的方式。”
  “有些特别的是,这种能量还有增幅乃至质变的空间,它的性质层面存在明显的待补充项。”
  “经过比对,我认为这是一种未施展完全的秘术,至于目的,暂时未知。”
  听到这里,练凛夕如霜月般明秀的眉梢微微挑起。
  明空继续道:
  “第三种,就是你自己的灵能了。练姐姐,你的灵能性质尤其特殊,我比对了长安现有的灵能资料库,也没有找到过任何性质相同乃至近似的,它不仅具备强生命力、强同化性,还兼有一些连我也看不明白的性质。”
  这里明空还有一句没说——上一次看到这样特殊到无迹可寻的灵能,还是我哥在阎摩心状态下操纵的那种异质能量。
  “一的侵蚀受到二和三同时反抗,二试图同化一和三,而三在试图同化一和二的同时,其生命力却反而强化了一和二的性能,使得三者之间产生了紧密复杂的连结,在身体机能、外部环境等多种因素的影响下,最终形成了一种近似循环的异常生态。”
  “灵能肿瘤。”练凛夕若有所思,喃喃道,“难怪阿瞬会这样说。”
  明空奇道:
  “我哥是这么定义的吗?嗯...的确,机体异常增生在体内局部形成淤塞,很形象的描述。”
  “没有高精度检测的手段就能定义得这么精准,看来是真的花费了不少功夫,那...他有说解决方案了吗?”
  少女探询的语气变得有几分紧迫,还夹杂着几分锐意。
  练凛夕这会儿已经把握到明空的一些性情了,像这样的时候,多半是她又起了好奇心,想钻研点什么东西。
  “说不好,似乎是有的。”
  练凛夕不敢把话说死,道:
  “他说近期就会着手治疗,详情我倒是还不清楚,似乎有些仓促的样子,但阿瞬为我的伤情奔走了很久,无论是否有稳妥的方案,我想总要尝试一下。”
  “真是的,我都还没想出来要怎么办呢,他现在还真是...”
  明空啧了一声,难得流露出一点有别于冷清气质的忿忿神色,像是有点不服气。
  虽然也知道自家兄长多半是做了很多前期工作,才逐渐形成了某个治疗方案,她就算再厉害,一时半刻之间也没法形成一个完备的提案,更何况她这会儿还没找出什么明显的头绪呢。
  但...总感觉不想输。
  天赋所限没有战斗能力也就罢了,现在连动脑子的事情要是都比不过他,那以后还谈什么站在他的一边,还说什么帮助他,真就做个吉祥物吗?
  奇怪的好胜心出现了。
  明空眯起眼睛,来回扫视着手上一行行复杂的数据,天慧的头脑以超乎想象的效率运转,那姿态活像一只充满攻击性的猫。
  如此许久之后,她忽然眸光一亮,目光向远处延伸,虚无看不到焦点,仿佛窥视到了什么无形的境界一般。
  “小明空?”
  “嗯,我没事。”
  明空的眼神复又凝聚,这时笃定道:
  “我想了14种方法,反复衡量之后,确定了其中成功率最高、可行性最强的一种。”
  她叙述的音调逐渐走高:
  “能量循环之中,只要有一者的强度超限,整个链条就无法再维系,基于这个原理,只要设法打断循环链条,再化解链条断裂时的能量失衡,就能一劳永逸,摧毁这个畸形的生态。”
  “问题在于,目前我能入手的也就只有练姐姐你的灵能,其他两种能量均无入手渠道,模拟灵能态的难度太高,需要动用海量资源,以目前的情况来说,不现实。”
  “好在根据测得的数据,我发现你的灵能之中隐秘地蕴藏着一种未经开发的非凡生命力。既如此,我大可以动用零号室下辖的部分特种设备,彻底激发这种潜藏能量以冲击链条,改写波态,撬动‘肿瘤’中的运行节点,届时...”
  明空说到激动人心之处,素来冷清的神情都生动了许多,正准备接着讲怎么善后,却发觉练凛夕的脸色不知何时变了。
  面前这位始终落落大方,沉静中隐现坚贞气质,令向来不近人的她也难免心生好感的“练姐姐”,那张如明月般皎洁的面容上此时血色尽褪,浮现一种难言的苍白感。
  “你这是...”
  明空方才后知后觉,讶然道:
  “你是早就想到了这种方案,而且完全可以自行操作?那为什么...”
  她似乎猜到了什么,神色逐渐严峻:
  “是因为危害性很大,不,是有致死风险吗?的确,贸然透支身体潜能客观存在不小的危险,可我有很多办法能把这种风险降低,我已经考虑过这部分了,要是你不放心——”
  “不是死,我也不怕死。”
  练凛夕抿了抿与面容一同失色的唇,摇头打断。
  明空皱眉不解。
  练凛夕沉默片刻,开口道:
  “小明空你说的没错,伤势毕竟就在我体内,我的确早先就想到了这个办法,也的确掌握着一种能够激发此身所有潜能、全部能量的秘术,或许比你的手段还要更为彻底,化解掉这个灵能肿瘤,应当是可行的。”
  “可我却迟迟没有这么做,只是坐视着阿瞬为此日日奔忙担忧,苦心周旋,而不发一言。”
  练凛夕的声音里充斥着对自己的讥嘲。
  “因为不做的话,至不济也就是我身死,可一旦做了,就存在失败的可能,而我无法承受失败的代价。”
  她抬眼看向明空:
  “你的方案也没有十成的成功率,对吗?”
  “...是,只有82%,实际操作起来可能还要低一些。”
  明空语塞,旋即困惑道:
  “我不明白,比死亡还要严重的代价,究竟是什么?”
  “【可能性】。”
  “可能性?”明空简直一头雾水。
  练凛夕却重重点头:
  “是的,在这份【可能性】面前,我的生死不过是微不足道的事情,因为它是我最重要的人托付给我的,它...属于整个神州。”
  这一刻,清凛的女剑士忽然仰起头,有些无措地掩饰着不知何时已悄然湿红的眼眶。
  可明空注意力这会儿都在练凛夕身上,她当然看到了,她这下也有点慌。
  要是练凛夕只是个无关旁人,她自也不会在意,随她去了,可这位是自家那个笨蛋哥哥眼下最重视的存在,甚至可能是未来的嫂子,这就没法当看不见了。
  来不及辨析练凛夕所言的意味,她飞快地琢磨着。
  怎么办,要不要安慰一下,应该是要的,可要怎么组织语言呢...?
  明空是一点都不擅长这些事情,偏偏记忆力又太好,忽然回想起那一晚和哥哥相认的时候,她也是一下子就扑进他怀里呜呜就哭了起来。
  那会儿他心里多半也是像自己现在这样手忙脚乱吧。
  哎呀不管了。
  明空绞尽脑汁,好容易挤出几句:
  “那个...练姐姐,你就当我没说过,就不要再多想了,对了,我哥既然有把握,就交给他吧,怎么样?”
  “好。”
  练凛夕的情绪没有波动太久,答应下来,只是明显心绪低沉了一些,零号室内的气氛一时间就显得有些压抑。
  明空又想到了一个办法,她打开电视,打算在室内多少发出一点声音,藉此转移一下练凛夕的注意力。
  这主意虽然生硬了点,倒是立竿见影,电视声音突兀响起,练凛夕的视线果然下意识地转过去了。
  两人便一同看到本该播放某个娱乐节目的频道正在插播一条新闻。
  “今晨苍龙域心宿区一高档住宅区遭到不明人士袭击破坏,据悉被害面积较大,卫戍部队率精锐第一时间赶赴现场控制局面,接下来我们连线现场,请亢金龙部现场指挥官骆荔枝将军将简短答疑。”
  很快,一道身着亢金龙青蓝色制服的绰约身影现于屏幕中。
  “我是亢金龙宿将骆荔枝。现场情况已经清晰,请广大民众稍安勿躁,我们有能力、有信心保护长安居民的人身安全。”
  容姿明丽,英中带媚的骆荔枝飒爽地行过军礼,记者问道:
  “感谢骆将军亲冒矢石至一线指战,那么,烦请简单介绍下现场情况。”
  “好的。”
  骆荔枝干练应下,道:
  “整个半山公馆的受破坏程度较大,在人犯的蓄意破坏下,40%以上的建筑都遭到了不同程度的破坏,地面、植被等也多受摧毁,居民财产与长安的公共财产都蒙受了重大损失。我们认定这是一起有预谋有目的性的爆孔案件,现正在全力排查嫌疑人,做到一个都不放过。同时请被害的居民业主积极联系宿区管理机关,我们将按规定尽力追偿您的损失。”
  她继续道:
  “目前人犯大部已被控制,仅剩逃犯三名,为一男一女携带一名重伤员,亢金龙部正在全速追逐,同时已加强心宿区内全部关防和巡逻机制,请宿区内居民注意人身安全,发现线索第一时间报案,核实后将有重酬,感谢大家的配合。”
  “我代表亢金龙、代表官房严正承诺,12小时内必将逃犯缉捕,绝不会容忍其再对居民财产安全造成损失!”
  骆荔枝条理清晰分明不遮不掩,又堂堂立下军令状以安定人心,迅速引起良好反响,不过且不提心宿区的舆情如何,零号室这边,明空看着这条新闻心无波澜,却见练凛夕神情有些微妙,喃喃说道:
  “骆将军...唔,没想到是以这样的方式见到她。”
  女剑士的眸光牢牢地锁在了电视里骆荔枝背后隐现的建筑轮廓上。
  她很熟悉的轮廓,那正是李瞬的居所。
  面对这位很可能对阿瞬怀有与自己相同心意的美丽女性,少女心湖中生平第一次悄然浮现丝丝缕缕不可诉人的幽情。
  骆荔枝...
  阿瞬好像从没说过,她竟是这样好看的人。
  明空顺口接过话道:
  “她好像还挺厉害的,几个月前亢金龙兵乱,长安这么多兵将,最后只有她愿意接下这个担子,魏爷爷都觉得她很难,可现在看起来,倒是已经像模像样了。”
  “那...小明空已经见过她了吗?”
  “嗯,她上任来白鹿院交接巡防的时候,跟着魏爷爷见过。”
  明空不在意地说着,完全没听出这莫名的询问深处的意味。
  练凛夕闻言,只觉心头微松,念头轻快,甚至不知为何有些欣喜。
  可很快,她回想起方才与明空的所言。
  霎时间一切心绪如烛火吹熄,皆黯。
  练凛夕,你在干什么?
  你明知道你给不了他承诺,给不了任何他所冀望的美好幸福。
  你自己选的。
  你真自私啊。
  掩住刺痛的心口,少女微不可察地颤抖着,掐断那些于无人知处难抑蔓延的缱绻。
  ——————————

第三十四章 他可太坏了!
  半山公馆,李瞬宅邸。
  猎人关掉了电视,与眼前面露无奈与探询之意的婀娜美人相对而坐。
  “小白,媒体那边已经应对妥帖了,后续也依你所言布置下去了,那现在可以跟我透个底了吗?”
  来人自然是刚才还在镜头前英姿飒爽的亢金龙宿将骆荔枝。
  这话有点质问的意思,可语气却哪听得出什么无奈抱怨,全是掩饰不住的欣喜和甜蜜。
  今天骆荔枝着一身兼具英气与庄重的靛蓝色将官服,线条凌厉凸显军将风采,未凸显身量,却因鸾鸟一族天生的金玉资质,举手投足间依旧流泻着万种风情。
  她明丽的双眸此时全神凝注在李瞬身上,眼里仿佛再看不进任何人,顾盼无意间流露几分少女般的欣悦与好奇,更是让这位本就容姿绰约的女将散发着别样的美好。
  今早她得了李瞬的传讯,早早点起一拨可信的精锐,掐着李瞬指定的时间围绕半山公馆布控,几乎没有什么损伤,就将参与电王团的这群暗网猎人一网成擒。
  不过事虽成,她本人却是一头雾水,故而在得体地应对了媒体之后,便匆匆过来见李瞬一面。
  自然她不会说她自己也因公务繁忙,都有半月没见过他,早已心海泛波就是了。
  “这不快年底了么长官,给你创造点绩效,不喜欢吗?”李瞬笑道。
  “要死啊你。”
  骆荔枝不禁嗔怪地白了他一眼。
  自打跟李瞬签过金兰之契之后,再被他叫“长官”或者“将军”之类的,骆荔枝心里总会泛起一股难言的酥麻与羞耻,总感觉像是在玩什么奇怪的角色扮演play一样。
  关键是小白这家伙是能通过契约感受到自己的心绪变化的,也就是说他分明知道自己的羞窘,可这坏家伙,有时候偏生就喜欢冷不丁地折腾一下她。
  见李瞬哈哈一笑,她也是又好气又好笑,哼了一声,说道:
  “喜欢当然喜欢,有这两百多号暗网猎人,明年上半年的指标都够了,这次一个年终嘉赏是跑不掉了,虽然对我没用,但给下属的恩赏,有助于我更进一步收拢人心呢。”
  瞌睡就送枕头,小白真是知心人。
  骆荔枝望向李瞬的盈盈眸光中秋水微漾,尤尤动人。
  先不说她早对李瞬红鸾心动,事实上她还真就缺这么一桩能够用来收揽人心的大功劳,执意追索泯光教的下落也是这个原因。
  董平川7月变节,她接手亢金龙满打满算才堪堪三个月,就算她手腕干练,在李瞬的帮助下更是一力抗住了破军营、斗木獬的入侵压力,追回夜神案失窃宝物,维护了亢金龙的体面,但毕竟空降而来,地位不稳、困难重重的情况,至今也不过略有好转。
  别的不说,王简和陈羽烁这两个董平川的核心旧将,哪怕亲眼见证了董平川的背叛,到现在还没完全服膺。
  像这样曾经死忠过上任主官的人,按理说是不能再用的,最不济也该明升暗降,只是亢金龙的情况有些特殊。
  陵光骆氏嫡系不好光明正大地往这支万众瞩目的部队里安插人手,长安军界则基本不觉得骆荔枝能做出什么成绩,最终亢金龙的编号多半还是会被废弃掉,没人愿意来这种地方烧冷灶赌前途。
  且少数明眼人还咂摸出了这件事里隐藏着的正治意义,即以大贤者为首的统括理事会,意图以“初代卫戍部队之首亢金龙的废弃”这一事件为基点,与太阴、太阳的贤者组织时代做出彻底切割。
  所以落到骆荔枝头上,情况就变成她基本无人可用,必须以一己之力把这支部队支撑起来,所以不得不怀柔王简和陈羽烁为首的顽固派,否则连庶务都很难支撑。
  不过现在既然有了这桩功绩,拉拢归拉拢,手法上就可以变一变了,时近年底,凭这一桩功绩,骆氏再居中斡旋,便可以抓住部分中级将校的晋升,从而借势绕过王、陈两人,动摇顽固派的基本盘。
  想到来年距离重振亢金龙声威的目标又进一步,骆荔枝心头的喜悦可想而知。
  很多时候,女性,尤其像骆荔枝这样的巾帼英杰所青睐的异性,其优长之处绝不止于个人情感满足的方面,而更在于对方是否能尊重、支持自己的事业和理想。
  如果李瞬是权霸·燕休那样唯我独尊的霸道禀性,他即便再强大,骆荔枝会尊重这种强大,但在情感层面,她不会多看他一眼。
  李瞬显然对骆荔枝有着足够的尊重。
  从两人结识开始,他总能在关键要紧的时候挺身而出,为独力难支的她力撑一把,事后不居寸功,乃至她为获得情报突破而揭露他身份秘密的时候,他也不计前嫌最终出手救下了她。
  他甚至从来也没问过自己,为什么这样执着于亢金龙。
  或许他有其他的考量,或许他也并不是自己想的那么纯粹,可不知不觉间起,她感到自己的心已经牵在了这个比她还尚小一些的男人身上。
  她心甘情愿地缔结了金兰之契,可却不只是想义结金兰。
  “要谢谢小白。”骆荔枝柔声道。
  “喜欢就好。”李瞬摆手。
  通过金兰之契的神秘联系,他能单方面感受骆荔枝的心绪变化,此时可以很清晰地感受到她心中喜意。
  “只是...我总要知道前因后果,才好跟上面仔细汇报呀。”骆荔枝说道。
  两百多号犯人这么大的事,回去肯定得写述职报告,这很关键,关系到她能如何为下属请功等后续的布设。
  至于她本人,倒真不是很关心李瞬到底为什么突然想要调动亢金龙。
  毕竟无论从个人还是集体的任何角度来看,李瞬都不会害她,其次,一些特殊行动就是要突然发动才能保证隐秘性和时效性,统领过卫戍部队和交管部门,骆荔枝对突击行动还是很适应的。
  李瞬扬起唇角,笑道:
  “我明白,自然要说清楚,肯定不会让荔枝你难做的,只不过在这之前,我还有一桩更大的功劳要交给你。”
  ———————

第三十五章 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只不过在这之前,我还有一桩更大的功劳要交给你。”
  李瞬难得地含着几分笑意望着眼前的红鸾,感受着伊人心底的惊讶和期待,嘴角微扬。
  说来也怪,很少有人能像骆荔枝一般,具有这样一种令他心神松弛的独特魅力。
  这种魅力倒不是发自于她姣好的容姿,而是相处时的氛围感,与她相处时,李瞬几乎不会感到压力和疑虑,不由自主地就会放松下来。
  与骆荔枝相识以来的种种,让李瞬看得分明,在情感上,骆荔枝有一种格外决绝的勇气,她尤其注重他的感受,不放任一切误会滋生蔓延,不愿意对他的情感造成任何伤害,并且敢于向他展现自己的内心。
  明明是这样明丽而馥郁的八方美人,内心中却超乎寻常的敏感、柔软,姑且不说这样的性格好坏,反正李瞬与她相处,确实是挺舒服的就是了。
  “跟我再探一次死海墟城,怎么样?”他笑道。
  “当然,只要你开口。”
  骆荔枝不假思索地应下,旋即明眸闪烁,神情讶然。
  “诶?”
  正治敏感性不俗的骆氏千金,显然是很快联想到了什么,心跳猛然快了几拍,下意识地回身看了看四周,四下无人,一应下属均已被屏退。
  李瞬沉声道:
  “近来地上势力对长安的渗透进程加快,有人在行会暗网发出大额订单悬赏练凛夕,为解此围,我打算直捣黄龙,将泯光教在长安的根基连根拔起。”
  他解释道:
  “不过荔枝你安心,这一次倒是不需要我们如何冲锋陷阵,也不用骆氏出动,只要你跟我走一遭就好。”
  “我已经跟多方面有过接洽,此时此刻,泯光教于这长安城中,已成众矢之的,当此潮涌之时,我们唯一要做的,就是组织起一支精锐作为箭头,顺流而下,刺入泯光教的心脏。”
  看着骆荔枝逐渐璨起异芒的双眸,李瞬温声道:
  “这斩首之功,我要让你领下。”
  “小白!”
  骆荔枝真想把眼前这个男人搂到怀里来好好蹂躏一番。
  想到那样的场面,骆荔枝难免俏脸飞霞。
  虽然最终也没有成行,但鸾鸟眼里的炽热和灿烂,却是李瞬甚至不用触及契约都能感受到的。
  而透过金兰之契的连结,他更是莫名其妙地感到了心疼的感受。
  呃...她不会是误会了什么吧。
  眼见骆荔枝目光灼灼,李瞬实在难顶,苦笑道:
  “荔枝你别误会,不是我专为你独断,去从别人那里虎口夺食什么的,只是参与的各方面,确实没人会去领下这份功劳,交给你是最合适的选择。”
  “真的?”
  骆荔枝咬着唇盯着他,意似不信。
  “你不能骗我,如果有代价,我自己会付出,我不要你为了这种事去跟别人做什么交换。”
  她一字一句,态度极认真。
  “真的。”李瞬点头。
  这实在是再真不过了。
  此次行动,李瞬早就考虑好了人选。
  除骆荔枝以外,与泯光教有未知过节的苏星流肯定要算一号,加上林夜砂大概率会提供的,前不久投向林夜砂的长安分会长红缨,和她手里压箱底的一些好东西,这就是一支实力足够用的精锐小队了。
  这还只是明面,暗中更有北辰王、大贤者两方长安真正的幕后黑手在做推手。
  这两方面合力,在长安就没有做不成的事情,长安上下都将为李瞬的这次行动大开方便之门,泯光教这次可以说没有任何机会,必然被碾碎。
  而事后,北辰王最终意在推李瞬上位,大贤者要的是隐秘处理泯光教,两方都不适合明面接下这份功劳,苏星流则根本不在意这些。
  林夜砂方面,也就是由作为第一近卫官的李瞬来,当然可以认领这份功劳,但一来李瞬不需要长安的正治声望,二来这本就是大贤者布置给他的任务,他只要把这件事办妥,无论过不过明路,都能达到取信大贤者的目的。
  所以把胜利果实交给骆荔枝摘取是最合适的,她也非常需要。
  可以想见此战定后,亢金龙的问题就基本不会再成为她的阻力了。
  骆荔枝一再确认之后,总算不再多言,颔首道:
  “我明白了,我不会浪费这次机会的。”
  她问道:
  “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就在一小时后。”
  骆荔枝不解道:
  “死海墟城危机四伏,小白,咱们还是该留点提前量,做足准备才是。”
  “不,这一次要的就是快。”
  李瞬皱眉道:
  “对付泯光教,迟则生变,而且时间已经来不及了,黑钻动人心,暗网合约的影响力早已发酵,电王团这边不过是解决了第一波最激进者,如果不能尽快解决,最迟不过今晚,必定会有第二拨、第三拨、第四拨人再发动。”
  这一句,让骆荔枝把握到了今早特地让她来执行这场抓捕的真相和意义所在。
  “果然,电王团的猎杀行动是一个幌子...”
  “嗯,我借助了某些力量,将假情报送到电王的猎团中,又通过内线得知了他们的行动布设,再以逸待劳斩首电王,打乱他们的指挥中枢,然后就是你们压上,再故意放几个残部逃离了。”
  李瞬言简意赅地讲了下来龙去脉。
  不过内中毕竟有些涉及北辰王的部分不好对骆荔枝明言,便春秋笔法带过。
  实际上,电王这个核心派著名暗网打手,忠于泯光却未入教的边缘人,早已在暗中被中天社发展成下线,电王团所谓的围猎练凛夕,根本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局。
  连首领都是内鬼,猎团如何功成?
  没错,继神宫历领衔的红眼部队之后,北辰王紧锣密鼓地推出了电王领衔的猎团,作为李瞬晋身的祭品。
  暗网猎人群体长期存在于长安,行事肆无忌惮,按照暗网严格的匿名制度,只要不是被生擒,谁都不知道哪个猎人接了什么合约,所以对理事会而言,这个群体一直都是一个棘手的不稳定因素。
  为将猎团成员聚歼,电王以猎杀练凛夕行动为诱饵首倡猎团,立即吸引了暗网猎人中相当部分高度激进派的目光。
  电王一边借猎团名义收集成员全员的能力情报,一边制定看似没纰漏实则大开对李瞬方便之门的行动计划。
  不得不说电王行动力很强,这些阴谋诡计甚至不需要李瞬多考虑,电王那边心照不宣地就全部办好。
  唯一一件需要李瞬决定的事,就是最后能够“逃生”的人是谁。
  这是全局中最重要的任务,因为电王团的猎杀行动既是李瞬的进身之阶,又是一个掩盖李瞬真正目的的幌子。
  “逃生者”必须具备足够强的个人实力、隐匿能力,同时还要具备大范围杀伤/破坏能力,以形成可能存在的“重大威胁”。
  最好还要有高位身份,以确保追索的价值,且人还不能多,最多三五个,否则亢金龙就不能牢牢把控局面了。
  只要有这么一个“重大威胁”存在,亢金龙就有理由封控宿区、阖城大索,实施军管,甚至可以添一把火,把形势往“亢金龙再兵变可能”上引,掀起全长安范围的舆论风波,牵扯各方的注意力。
  如此一来,就不会再有人注意到一支悄然潜入死海墟城的小队,和大贤者、北辰王方面针对泯光教暗跃的隐秘能量了。
  在看过谛听遣人送来的电王团全员情报后,李瞬最终圈定了曾隶属于日曜猎人红鸩的百灵卫三人。
  因为曾出过一次大纰漏,死了不少人,百灵卫这个近卫官编制其实三年前就被红鸩取消了,取而代之的是新成立的千鸟卫。
  其中详情李瞬并不了解,他跟红鸩·蔺染没什么交情,也不过偶有照面,但这不妨碍他知道鸢尾、岩男和闪灵三个百灵卫核心成员早就被排挤出红鸩的近卫官体系,等同于流放到长安。
  这三人的能力各方面都符合李瞬的需求,而他们愿意加入电王团,就意味着他们将功赎罪的意愿大概率是很强烈的,换句话说,求生欲望很强烈,很好利用。
  至于战斗方面,是最不需要担心的事情。
  像鸢、岩、闪这样的三人小队,李瞬猎人生涯交手过的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加上电王的情报里多有对他们能力的解析,以李瞬日曜级的眼界,只消看两眼就找出了最适合这支小队,也是他们必然最常用的全部战术。
  结果完全如李瞬所料,百灵卫三人组制造机会从李瞬手中抢回“奄奄一息”的电王后四散,电王由闪灵携带,引诱李瞬追击闪灵。
  闪灵与另两人拉开距离后,动用某种类空间传送能力,将电王传送到另两人处,余下自己凭借机动性与李瞬周旋。
  当然闪灵不会知道,李瞬不久前才像杀鸡一样杀过一个空间系君位就是了。
  骆荔枝会意,说道:
  “我明白了,出发之前,我会细化所有部署。”
  李瞬微微点头,将一个闪烁着绿光的微型装置递给骆荔枝:
  “交手时我在那三人的身上设置了定位装置,可以实时同步他们的位置,荔枝,你要让军士们注意控制、引导他们的行动路线,我们回来前尽量不要打草惊蛇,但也不要让他们有机会伤人。”
  “嗯。”
  骆荔枝应下,到这时,她却忽然有些心不在焉。
  回想起那晚匆匆一瞥的那道立于阳台上凝眸远望的倩影,她微微失神。
  说什么迟则生变,分明就是心里着紧着...那个人。
  早就仔细看过情报,她知道那是一位清冷如月、坚贞不屈的奇女子,过往履历美如画,白英渡一战更是大放异彩,也不知有什么重大干系,此时此刻,俨然牵动着天上地下许多要人的心思。
  尤为微妙的是,那一位跟她骆荔枝一样,同样是戍守一方的将领,事实上还不止如此,令她气苦的是,在这方面,她不得不承认对方的水准要比她更高。
  因为与长安不同,执夜府的执法官既是治安官,也是亲民官,卫戍一方的同时,也要管理地方事务。
  当然执夜府早已冗官,掣肘繁多,但“首席”的名号,意味着对方是货真价实上马管军下马管民的一府之精英。
  传闻中,她也是仓促接手了纷乱的曦城,却旋踵间就勘定了多年难解的纠葛,亢金龙不过一军之事,若是在她手里,或许根本不会像现在这么艰难吧。
  练凛夕。
  骆荔枝默默念着这个名字,只觉舌间泛涩。
  不论容貌、实力还是能力都不逊色自己半分,甚至连年纪都要小几岁,而且比起她来,其实自己才是那个后来者。
  可...
  终归是...不甘心。
  红鸾微微昂首,将浅淡的苦涩吞入心头。
  ——————

第三十六章 大姐头,我要你...
  与骆荔枝约定了时间地点,李瞬马不停蹄,抵达长安行会,接收此次再探死海墟城之行的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块拼图。
  昨晚在他日冕/苍星双管齐下的一番操作之下,林夜砂的态度已经转为坚决,亲口答应支持李瞬针对泯光教的行动,藉以向日冕表态,置换更深层次的信任与合作基础。
  为此,林夜砂必然是要下本钱的。
  首先要知道,林夜砂是很有本钱的。
  权霸联姻,泯光拉拢,区区一名登临不过数年的君位,却同得两大派阀赤帜青睐,外人都觉得这两位是在玩一人捆绑一族的权力游戏,唯有同为日曜猎人且对这三人都相当了解的李瞬看得分明。
  看似体量不小的狐族,实则不过是个添头,统合、核心两大派阀巨头麾下,这样的势力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他们真正看中的,是林夜砂在行会一众日曜,乃至神州全体君位强者中都堪称独树一帜的恐怖成长速度。
  这位不二之狐的成长速度,即便在114年登临君位后,仍旧没有放缓,仅两年后便一跃成为当今实现器凭于体,熔铸人妖修法于一炉的唯一存在,而时至今日,她已然真正变得深不可测。
  李瞬在明京再遇后就对她有了完全崭新的定位,再不把狐狸当成曾经不堪一击任他蹂躏的存在,与她交易也好合作也罢,警惕心从未松懈过。
  甚至于,若非早给林夜砂的内心根植了无法拔除的恐惧,李瞬现在根本不会考虑跟她交易,毕竟对他而言,跟一个无法拿住底细还跟他有刻骨铭心仇怨的人交易,危险性实在太高了。
  但反过来说,如此危险的狐狸要是站在自己这一边,能给自己带来的裨益也是良多。
  不说远的,只看眼前,李瞬心知,这狐狸手中好东西很是不少,尤其是咒术方面,也不知压了多少箱底,他这次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有心人都知道【不二狐】登临前的曾用代号是【冥狐】,神州顶级的咒术师,很多时候她根本不需要出现在战场,就有几十种手段让对手死无葬身之地。
  这样的狠角色登临君位,那可就不止是一句很强就能概括的了。
  不论是妖(原始粗放大威力)、咒(注重杀伤与减益)、灵(偏向增益与轻量化)、秘(具备特殊功能性)哪一派别,不管是人类、妖怪、混血,只要是主修术法登临的,就没有一个是善茬。
  明京战场上,执夜府灵术百科全书/【白泽】黎泊远随意施为,就阻滞了李瞬的进攻节奏。
  再看练凛夕受用过的生生咒,顷刻间就能让重伤垂死的人恢复巅峰状态,虽然时间短暂还有副作用,但已经足够逆天,更别提林夜砂还改进了术式来弱化反噬。
  所以李瞬此来的目的很明确,一方面是从这位大姐头手上要来新晋不二狐近卫官——长安分会长·红缨及其亲信猎兵的调度权。
  红缨本身实力足够,可堪一用,而她既然新向日曜猎人靠拢,也该纳份投名状,于情于理她都不会拒绝参与。
  至于另一方面,自然就是从狐狸那里搞点强力咒术备在身上,以备不时之需。
  这两个目的都没有什么可遮掩的,会长办公室中,李瞬简要讲了下昨夜的经历和接下来的行动计划,就当场就向林夜砂提了出来。
  “大姐头,我要......”
  “你先等等。”
  林夜砂坐在案前,一手托着精致白皙的脸颊,两腿交叠,抬眼望向李瞬:
  “你是说,昨天晚上大贤者叫你去,是想让你帮他去处理泯光教?”
  “是。”李瞬点头。
  “喔...看来你这段时间在长安混得的确不错,那个大贤者觉得你很有用啊。”
  林夜砂神情恹恹,声音听着也有点没精打采,像是一晚上没睡似的。
  这话乍听还算正常,可看她眼角眉梢那点不经意间的蹙起,顿时不知怎么就沾上了几分酸溜溜的味道。
  李瞬眼神微动,笑而不应,说道:
  “大贤者承诺提供泯光教的确切情报,并且暗中调用资源配合我发动,务必一举成功,事后一应缴获,均交由我来分配,理事会方面不取。”
  “分付缴获,这是利诱,当着大姐头的面将我传至北辰殿,这是示威,此人手段老辣,其心难测。”
  “不过我觉得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正好可以借助理事会的力量,弥补我这边仓促发动的准备不足。”
  “难测什么难测,他这不就是在借刀杀人么。”
  林夜砂嗤笑一声:
  “无非就是他不想直接跟泯光冲突,却又想把泯光从长安摘出去,就找一把相对干净又好用的刀,就是你这个傻子。”
  李瞬暗道林夜砂倒是一眼顶针,多少看出了大贤者的心思,不过其实如果般若不死,大贤者大概率不会来找李瞬,即便来找,也是用其他手段把李瞬调度去做别的事情。
  很简单,因为大贤者的另一个身份是三尸神的【神主】,般若即尸仆·八荒,再好用不过的黑手套了,根本不需要从外部借力。
  只能说那一日出于泄愤与断其一臂的想法杀死般若,是一件影响尤其深远的事情,他这一刀,着实打乱了大贤者的一些部署,生生给自己斩出一个介入长安最高层博弈的机会。
  “谢大姐头点拨。”
  李瞬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随即煞有介事地补充道:
  “但大姐头也千万不要小视此人,我觉得这个人很不一般,是个相当棘手的存在。”
  “好了好了。”
  林夜砂不耐地抬手打断了他,一副不想再听他说大贤者事情的样子。
  见此,李瞬心知目的已经达到了。
  除去北辰王的事情没提之外,他的所言没有什么虚构成分。
  只是在表达上,不同的倾向性可以轻易将话语的意义引导向迥异的方向就是了。
  林夜砂又不傻,看他这几个月在长安搅风搅雨,怎么可能不怀疑他的身份和动机。
  怀疑一旦萌生便难以用寻常方式化解,所以李瞬干脆以日冕身份提点林夜砂“苍星在长安左右逢源”、“别跟他走太近”,将这种怀疑爆发式地引导出来,然后趁势表态,并用一份胃口极大、兼具可行性的计划,一口气打消她的疑心,解决这个问题。
  李瞬很了解林夜砂,林夜砂本人并不是什么心机深沉之人,也没有疑心病,这次以后,只要他不是真的背刺她,且能够及时沟通,不让怀疑发酵,一段时间内,她都不会再起疑虑。
  有这样的前提在,眼下林夜砂的心态就非常好把握了。
  她不再怀疑李瞬,但肯定会担心李瞬被人挖走,毕竟现在的李瞬可谓是长安数得上号的香饽饽,鬼知道昨天大贤者是不是还给他开了其他条件。
  李瞬强调大贤者的实力和拉拢之意,愈发刺激了她的担忧。
  所以他现在不论开口要什么,只要不是特别离谱,林夜砂八成都会点头。
  只能说李瞬的千层套路,早已把狐狸安排得明明白白。
  “你刚才说你要什么来着?”
  林夜砂收起了心里那点不爽,看向李瞬的目光里透着几分在意。
  “请拨红缨部精锐随行,并请灵具、术式防身。”李瞬当即道。
  这一昼夜上上下下做足了功夫,也该到收获的时候了。
  果然林夜砂不假思索笑道:
  “哈,难得你还知道你家大姐头的赫赫声名呢?别的不说,咒术符文、道具之类我这有的是。”
  “这个【溺死咒】就很不错,我现在都还随身带着,启用后一分钟内,任何对你怀有杀意、恶意之人接近你周身一丈范围,君位以下水抗弱者立毙,代价仅仅是一点灵能和事后支付一立方的净水,还有【烧魂术】和【钉头书】也不错,我找找...”
  她随手从脖子上摘下一条闪烁着幽蓝色水光的水滴形挂坠,递给李瞬,另一手则在腰间的压缩包里寻摸。
  “对了,正好你这次去也替我看看红缨的心思,看她愿不愿意下本钱,要是可用,以后就...”
  林夜砂想到哪说到哪,边翻找边嘟囔,但少顷,她的动作忽然卡壳,仿佛想到了什么很关键的事情。
  “不行,不行。”
  她一下把都放在李瞬手里的溺死咒水滴又拿了回去。
  李瞬:“???”
  这到手的鸭子,不,狐狸,还能飞了?
  “红缨毕竟是新近投来,做点杂事还行,指望她全力以赴不可能,真到事急关头,没人能保证什么,而且鬼市的事情,现阶段不是越少人知道越好么?”
  “是。”
  林夜砂说的一点没错,李瞬竟不能反驳。
  “咒术道具也不能就这么给你。给少了于事无补,给多了,你不精咒术,临战时很难迅速找出最适合的使用,而且万一事急用错,支付了不该支付的代价,反而弄巧成拙。”
  “还有,我事前得到可靠消息,泯光本人就在长安,虽然是以一种特殊的方式,但那可是泯光,那个阴阳人可不是这么随便就能打发的,这么破绽百出的配置,怕不是去送死。”林夜砂严肃道。
  “...”
  这一句“可靠消息”,直接给李瞬干沉默了。
  少顷,他问道:
  “大姐头的意思难道是要亲自...”
  “当然不是,你当我傻吗?”
  林夜砂撇嘴道:
  “我身份这么敏感,多少人盯着,君位伟力又无法遮掩,要是到那什么废墟城露面动手,大贤者怕是要急得跳起来了,估计连泯光都顾不上,第一个就要先杀了我。”
  李瞬当然明白,现在还不到掀桌子的时候,没必要暴露所有底牌,所以任何方面都会尽量把冲突的烈度控制在君位以下,这是长安城现阶段的游戏规则,所以大贤者、北辰王之流才会纷纷找上李瞬。
  可林夜砂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眼看那“御驾亲征”的意思就呼之欲出,却又自己否了,这就给李瞬整不会了。
  “那...”
  别是自己用力太猛,把这狐狸吓坏了,干脆一毛不拔了吧?
  林夜砂这时却不答了,她一手虚按,示意李瞬稍待,似乎是走进内间取东西去了,李瞬心中疑惑,却也不方便用星火瞳去看。
  等待约莫两分钟,林夜砂大喇喇地走了出来,仍旧是两手空空。
  李瞬定睛一看,却只见她身后竟然跟出来一只高不过膝,身量娇小的四尾橘绒狐狸。
  “咳咳,这是我...的嫡亲后辈,之前回了趟族中,就顺路带来长安见见世面,她还没化形,名字未定,你叫她小狐狸就行。”
  林夜砂指了指,嘴角泛着莫名的得色,笑道:
  “虽然如此,她也有禁位水准,尤其是咒术造诣很高,我把一应术式都交给她了,此行就由她来辅助你,来,打个招呼吧。”
  “你,咳,你好,小狐狸。”
  “你好苍星,多指教哦~”
  ...
  绝了。
  李瞬感觉自己快憋出内伤了。
  蠢狐狸,你真以为我认不出这是你的【八尺琼】吗?
  —————————

第三十七章 梦醒时分
  看着眼前悠游自在的四尾橘绒狐狸,和眼底一股遮不住嘚瑟劲头的林夜砂,李瞬心中实在是五味杂陈。
  果然是他用力太猛了,以至于林夜砂最终拿出了与他计划不符的,超出想象的援手。
  眼前这所谓的“小狐狸”,别人认不出,他却实在是太熟悉了,那股气机,分明就是她的妖器【八尺琼】。
  八尺琼是一根泛着翠绿色光芒的法杖,大约是呼应“冥狐”想要快速施展咒术的强烈意愿而生。
  其奥妙之处远不止于咒术威力层面的加成,而是在于...它实际上是林夜砂在咒术层面的替身。
  没错,林夜砂可以用八尺琼内蕴的灵能,来支付所有作用于己身的咒术的代价,很多歹毒危险、被大部分咒术师视为一换一杀手锏的禁忌咒术,在林夜砂手里却如同吃饭喝水一般简单。
  举个例子,如果是林夜砂本人动用生生咒,她只需要支付定量的八尺琼灵蕴,事后将它温养一番即可,完全不会有掉落位阶之类的副作用。
  话说回来,李瞬之所以熟悉八尺琼,是因为八尺琼所凭依的那根精心打造的手杖,正是被他亲手折断的。
  他记得很清楚,当时他把狐狸束缚起来,当着她面折断了八尺琼杖,狐狸当即肉痛+心痛到嚎啕大哭,他却不为所动,又折了一次,对狐狸幼小的心灵造成了沉重的打击。
  当然,这些都已经是老黄历了,林夜砂后来完成了器体合一,八尺琼凭依在她的八条尾巴上,使她变成了一个强悍的战士,凭依物自然就不需要了。
  现在看来,器体合一恐怕并不影响八尺琼原本的能力,甚至让这种能力变得更加灵活,有了“器分身”的妙用。
  林夜砂的思路到这里就很清晰了,加强对苍星支持力度的强烈想法和一些奇奇怪怪的恶趣味,最终促成了她搞出了“小狐狸”这回事。
  只能说蠢狐狸的脑回路不可以常理度之,总是能干出一些啼笑皆非的事情来。
  说实话,李瞬心里是很有些感慨的。
  他对八尺琼知根知底,知道这是狐狸高度重视自己的表现,毕竟狐狸的间接加入,绝对是巨大的战力提升。
  对“苍星”这个第一个投效于她麾下的近卫官,林夜砂给予了相当分量的信任和帮助,哪怕出现了一些值得怀疑的迹象,也以信任为先。
  她甚至愿意顶着最害怕的日冕给她的压力,为苍星辩护一两句。
  后来的红缨就没有这个福分,林夜砂明显暂时没完全把她当成自己人。
  李瞬了解林夜砂,知道她并不是在用什么推心置腹的驭人手段,狐狸不是心思深沉的人,甚至说她头脑简单都不为过,很多事情从来都是想一出是一出。
  对他的信重追根溯源,其实很简单,单纯就是因为苍星在明京给她不二狐挣了面子,让她很开心,于是天然就有了一份好感。
  这是一份珍贵的情感,尤其是对心越来越冷越来越硬的李瞬而言,它显得弥足纯粹,弥足珍贵。
  可讽刺的是,他对林夜砂的心思却向来没有一点纯粹可言,不论是哪一个身份。
  李瞬低低一叹。
  他暂时没有时间来梳理这份纠葛,他的头脑飞快地转动,思考着接下来的局面。
  林夜砂的突发奇想导致事情的发展超出预料,这件事情稀里糊涂就定下调子来,关键他还不能拒绝,拒绝显得过于异常,狐狸虽然大条,可天知道拒绝会不会触及她哪根神经,产生什么怀疑。
  所以他还真就只能把这事答应下来。
  接下来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尤其要注意的是,玄冥系的力量是绝对不能动用了,狐狸对玄冥的感知极其敏锐,不能让她察觉一点蹊跷。
  林夜砂又随便说了几句,就假装不在意地就回办公室内间了,留下李瞬跟小狐狸在外面大眼瞪小眼。
  在明知这就是林夜砂,却不能揭穿的前提下,李瞬只得咳嗽一声,故作不知,道:
  “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出发吧。”
  “没问题呀~”
  娇小的四尾橘绒狐狸声音软糯,和林夜砂那海风吹沙般轻盈悦耳的声线倒是有所区别。
  “但是,苍星,你先弯一下腰好不好?”
  小狐狸抬起水汪汪的大眼睛无辜地望着李瞬,杀伤力巨大,绝不输给什么猫妖犬妖之流,若是不知内情,李瞬觉得自己可能会忍不住把这小东西抱在怀里rua会儿毛。
  当然现在他只会两眼一黑,心道我真是佛了,蠢狐狸你都多大了还搁这卖萌?
  他也不好拒绝,就不明所以地半弓下身子。
  只见小狐狸灵巧地三步并作两步,而后一跃而起,下一刻,竟稳稳地站到李瞬肩头。
  李瞬的耳朵和脖颈顿时就被一堆毛茸茸的尾巴包围了。
  绒毛极细腻又不臃肿,贴肉的亲和感非常舒服,也难怪狐族毛皮向来是黑市需求量排名前三的毛料。
  只是李瞬现在总感觉...很怪,非常怪。
  “早就想尝试下这个视角了,诶,我是不是太重了?我可以变小的,要不要变小点?”狐狸踩在李瞬坚实的肩头,不确定道。
  “没什么问题。”
  李瞬翻了个白眼,当然不是为了八尺琼那点重量,而是林夜砂这家伙的恶趣味。
  “好耶!嗯,这个位置还蛮舒服的嘛,苍星你不知道,我们咒术师身体都比较弱,长途跋涉肯定吃不消的,所以...就要麻烦你咯~”
  狐狸偏过头,对李瞬露出友善的笑意,而后东张西望起来,很是兴致勃勃。
  也是,一米五一米六的小个头忽然拥有了近两米的视野,感觉确实会不一样。
  李瞬腹诽着林夜砂,迅速离开行会,赶赴环岛商事总部附近的一家咖啡馆,找了个靠窗的位置等待。
  肩抗狐狸的造型虽然抓眼,但在长安这种人妖共治包罗万象的地方,倒是显得寻常了,区区一只狐狸,别的不说,能比路上那些装着八个蜘蛛腿大搞行为艺术的还引人注目吗,显然是不能的。
  约一刻钟后,骆荔枝的轮廓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当然这时候骆荔枝已经换上人皮面具,也用念力将她的一头荔色长发变幻了颜色,端得是天衣无缝,李瞬能一眼认出,还是因为金兰之契的感应。
  只是少顷,他突兀地怔在原地。
  骆荔枝并不是一个人来的,她正与另一人并肩而行。
  一个女人。
  一个李瞬恐怕这辈子都忘不掉的女人。
  “咳!”
  李瞬猝不及防之下,一口牛奶呛在咽喉,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
  “苍星?”
  蹲在桌上正小口舔舐着柠檬果汁的狐狸疑惑地抬起头来。
  李瞬深吸了一口气,勉力平复一团乱麻的心情:
  “牛奶有点冰,没事了。”
  狐狸摇了摇头,继续闷头对付那杯柠檬汁。
  不多时,骆荔枝两女快步走进咖啡馆,找到李瞬。
  “小白,你瞧,这是谁?”
  骆荔枝坐下身来,笑盈盈点了点身边带着运动兜帽遮掩面目的女人。
  来人摘下兜帽,自然,露出一张没人认识的面目,可李瞬对她的认识,哪里还需要通过容貌。
  在那间无人知晓的密室里,他了解了她太多太多,或许是因为苍龙之血、睚眦之意过于暴躁疯狂,那些如晨露般沁凉的、满足他无止境的干渴与索取的回忆,不仅没有随着时间消散,反而愈发清晰地残留在他的脑海里,久久难以挥去。
  “哟。”
  安酥的声音一如既往的轻佻、懒散,漫不经心。
  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仿佛一切真的就只是一场梦。
  ——————

第三十八章 阿照的待遇
  安酥的姿态一如既往,李瞬却无法保持平静。
  波谲云诡的猎人生涯丰富了他的战斗经验,却并不能给他的情感世界带来什么裨益,战场上身经百战的老猎人换到情场,也只不过是血气方刚的菜鸟而已。
  他很难形容自己对安酥的情感。
  玉钗刺入练凛夕胸膛的那一刻,李瞬的整个世界都为之晦暗,那一刻,安酥这个片刻之前还素未谋面的存在,无可避免地对他的感官造成了深切而直接的冲击。
  狂暴的愤怒,极度的痛恨,冰冷的杀意,这就是他对她的第一印象。
  随着事态的发展,极端的情绪逐渐得到缓解,但负面的第一印象仍旧深刻,加之李照与他的观念对立,使得他对身为女帝左右手的安酥有了一种厌屋及乌的心态。
  当然,在这个时点,两人还只不过是有过几面之缘的陌生人而已。
  变化发生在长安。
  一场不经意间染上丝丝暧昧的赌斗,畅快地发泄了他的郁愤,梅花烙印牵出一段同病相怜的经历,还有一些或香艳或窘迫的点滴,使他的心态不知不觉间悄然发生了一点转变。
  他开始习惯于以一个冷淡但不失偏颇的视角观察她。
  她慵懒而轻佻,仿佛万事不萦心上,但这不是高高在上,相反,她的性情很达观,待人随和,对事也不执着,即便偶有窘迫羞恼,也不过笑骂一声而过,与她相处,总会悠然生出几分莫名的轻快感。
  偶尔李瞬会回想起那样一个画面——幽静的午后,阳光洒落咖啡馆的工作台,扎着亮粉色高马尾的女人自在地搅拌着一杯拿铁,意态悠然,惬意的滋味很自然地从画面中流泻。
  他意识到,名为安酥的女人并不是一个符号化的“鸾台女侍”,在那个冰冷的名号之下,亦有一颗怦然跃动的心。
  明知她的行动大抵是在服务于李照的目的,明知她的态度终究是为了完成李照的指令,可李瞬一路受到的助力,感到的温度,却是真实无虚。
  在猎杀倾国的行动中,安酥全力疾驱杀入战场,解了他迫在眉睫的两难困境,彼时李瞬心中百味杂陈。
  他很想说一句感谢的话,却碍于面子或心理,始终没法说出什么,很快他脱力昏迷,再醒来时,已经错过了时机。
  后来他知道了,安酥因他遭受倾国算计而暴怒,不惜自破禁术显化本相。
  后来他知道了,安酥承受着尸神婴业力的强烈反噬,仍一步一步将濒临枯竭的他背出了崩毁的倾国殿堂。
  两人之间的一切最终在那个疯狂的夜晚画上句点。
  他面前好像摆着一杆天秤,秤的一头是李照深不可测的心计,另一头则盛放着安酥默默为他抗下业力反噬的恩义,和那一声声仿佛控诉世界般嘶竭的恸号。
  他已经无法权衡哪一头是轻,哪一头是重,剪不断,理还乱,他能做的只有顾及眼前,先救回安酥再考虑其他。
  结果还是安酥帮他做出了决定。
  事到如今,究竟是谁亏欠谁,是是非非,到底再难说清。
  其实李瞬明白他接下来“应该”怎么做,他知道安酥的出现是一种信号,意味着李照的意志所向,他现在应该摒去私心的情感,专注自身的立场,保持理智的态度,尽可能地通过她,从李照的手中获取助力。
  可“应该”终究不是“能够”,心是无法控制的。
  猎人是自由的追逐者,不是杀戮的机器,战斗中的冷酷,绝不意味着封闭情感,至少之于李瞬是如此。
  何况那一夜恍如梦境的种种,他也忘不掉。
  那样逼仄的环境,那样苛刻的前提,那样尖锐的矛盾,和...那样酣畅的官能刺激。
  安酥毫无保留乃至委曲求全地向他奉献己身,成为了他生平所经历的第一个女人。
  各方面来说都前所未有的体验对李瞬的心造成了极大的冲击,他根本无法让自己对这一切置若罔闻。
  于是此时,他就陷入了一种略显讽刺的窘迫。
  无论面对怎样的绝境都能掀开底牌的老练猎人,此刻却找不到任何一种方法来妥当地面对眼前的女人。
  李瞬沉默着,尽力掩饰潮水般激荡的心绪,他抬眼看去,却见安酥仍旧神态自若,心头忽然就生出些莫名的恼意。
  凭什么我在这心乱如麻,她倒这么若无其事?
  那样让我辗转反侧纠结万分的经历,难道在她眼中不过是视若寻常?
  明明这家伙也是第一回。
  是压根不看重吗,完全不在意吗?刺客就真比猎人冷酷这么多?
  还是说她就是心如铁石,只要是为了执行李照的意志,任何的私人情绪就都可以轻易被划归“杂念”的范畴,毫不犹豫的摒除掉?
  种种复杂的情绪不断酝酿,李瞬终于忍不住心里的刺,冷声道:
  “不愧是鸾台女侍,总能在最合适的时机现身。”
  这话里明显是含讥带讽,一语多关,安酥却似浑不在意。
  “哪里哪里,这么有趣的事情,怎么能少了我呢,怎么,近卫官大人是不欢迎我么?”
  她嘴角噙着一如既往的戏谑,毫不费力地把李瞬话里的刺反拨回去。
  虽隔着人皮面具看不见她的真容,但光凭这语气熟悉的话,就足够李瞬想象出她那张猫儿脸上浮现的促狭笑容了。
  骆荔枝向来心思细腻,这方寸之间就嗅到两人话语间隐约的针锋相对,她也来不及细想,赶忙缓和道:
  “怎么会,酥酥姐这一来,咱们这队不是刚好就凑齐了么。”
  李瞬不置可否,泛着冷光的眼神看向安酥,淡淡道:
  “无事不登堂,请你说明来意。”
  安酥像是没听出他的情绪似的,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也没什么,只是有人请我出手,报酬颇丰,再一看,这不都是熟人么,我就过来帮帮忙咯。”
  “这里不需要你的帮忙。”
  李瞬摇头道:
  “我对她说的话,相信你已经知道了,所以你也应该清楚,眼下这件事,不在我们有限的合作范围里,好了,请自便。”
  说着,他虚虚抬手,朝门口做出请的姿势。
  什么请她出手,过来帮忙,安酥说这些他根本不信。
  混迹里世界这么久,李瞬对神州上层的生态有着清晰的认知,在长安这样金钱驱动的城市,的确是有钱能使磨推鬼,但神州是权本位,到了一定的层面之后,渠道的重要性要远高于单纯的财富。
  安酥身为鸾台女侍,其行动只受女帝李照的支配,想让安酥出手,必须李照点头,根本不是花钱就能使唤的,她这是在糊弄傻子。
  “害,还是那个油盐不进的小鬼。”
  安酥故作无奈,抚着丰盈的上围大叹一口气,摊手道:
  “好吧,怪我少说了一句,对方联系了冕下。”
  李瞬闻言,眼神微凝。
  这么说来,可信度倒是上升了。
  连带着委托方的身份也不言而喻。
  放眼神州,有资格与女帝并肩的存在寥寥,这其中立场不冲突,有渠道能直接与她沟通并达成交易的人,更是屈指可数。
  不出意外,就是北辰王。
  对于身家雄厚的北辰王来说,能花钱解决的都不是问题,反正他总能拿出李照需求的资源,而对于泰山会来说,具备合作基础甚至存在一定程度上盟约的帝党,显然是除自身之外最优先考虑的雇佣对象。
  是的,时至今日,帝党和泰山会的交集在李瞬眼中已经是很明确的事实。
  早在明京时,李瞬就堪透了所谓“帝党”的真相——根本就没有什么北境里世界皇帝,帝党的本质,是李照在接手旧永夜机关遗产后,经过一系列变革与扩张而形成的执夜府内部强力派系。
  而帝党的诞生、崛起与扩张,是为了制造出一个匪夷所思的神话,在全神州范围内掀起“执夜府暗弱”的思潮,从而进一步推动神州局势的演化。
  这是一个庞大的布局,谋局者的站位和思考显然已经不在李瞬,甚至不在传奇猎人日冕所处的层面,连李瞬也看不清。
  总之,能够在短短十年内实现这样规模的布局,原因有三。
  一是因为旧永夜机关的能量极为庞大,它是由曾与三代竞夺过大君之位的强人【夜帝】组建的特务机关,是三代大君极致权力欲的具现化产物,巅峰时期堪称一手遮天,哪怕只是遗产,也丰厚得难以置信。
  二则是因为有李照这个具备洞彻人心之异禀,足够强力的天生支配者作为首领。
  至于三,也很简单,当然是存在一个外部的有力合作者、扶持者。
  试想,帝党再强大,也只十年光景,如此浅薄的根基,如何能成功布局,如何能取信于神州生民?太难了。
  可如果加上无孔不入的泰山会,一切就都能说通了。
  他甚至认为,泰山会起先并不是来寻求合作、扶持的,而是来暗中蚕食、控制帝党的,就像他们以往对执夜府内部任何方面所做的事情一样。
  但在李照那种妖孽面前,泰山会也无法隐介藏形,于是只能退而求其次,干脆摆明车马与李照合作、交易,也算互惠互利。
  整个局面由李照操盘,泰山会推动,也只有如此,“执夜府暗弱”的印象才可能真正潜移默化地烙入神州生民的集体意识中。
  虽然不知道意义和图谋所在,但这种事情本也不在李瞬的考虑范围之内,李瞬只要明确帝党和泰山会存在合作这一事实即可。
  除了那个布局,双方亦有其他方面的合作,像上次安酥率队出现在白英渡就是。
  通过与北辰王的对话,李瞬已经获知追杀练凛夕的幕后黑手是神宫严斋,且泰山会与人主·神宫严斋并非一路人。
  从北辰王九真一假裁缝式的叙述中,李瞬更是抽丝剥茧出了“练凛夕对泰山会似乎存在特殊价值,可能【封禅】秘仪有关”这一情报。
  由此也就补完了白英渡之战中缺损的最后一点碎片,即李照的目的。
  李照的目的就是没有目的,这就是一场交易,即北辰王所说的“调度了一股力量去接应练凛夕”。
  这也就能解释李照后来为什么轻易放弃继续跟进练凛夕。
  因为当时李瞬已将练凛夕成功转移到明京内部,她既然已经在泰山会势力辐射范围内,李照的任务自然就宣告完成,她没必要再做更多事了。
  “...果然,他们找上你了。”
  安酥的话打断了他的思考。
  李瞬眼神一冷:
  “你在试探我。”
  安酥笑了声,也不回答,淡淡道:
  “那么有句话我得转达给你。”
  顿了顿,她沉声道:
  “不要相信他们。”
  “那...相信你们?”李瞬冷笑。
  “嘿,好言难劝该死的鬼。”安酥嗤笑一声。
  “说完了吗?说完了那就请便吧。”
  李瞬的态度仍旧没有变化。
  到此时,李瞬已经脱离了最开始莫名的烦躁情绪,他仍旧拒绝,是因为在这短暂的时间里,他已经意识到,北辰王的这次委托是一个陷阱。
  他在试探帝党和李瞬的关系。
  李照的局做的是很精湛的,她是真的动用了大量资源到近海,甚至本人都亲自前往,几乎没有在长安投放任何力量。
  大贤者能猜到,是因为他早就把李照当成了假想敌,笃定李照必然会在这个时点出手。
  北辰王则属于被李照成功瞒天过海的绝大多数。
  但像这种心思缜密的人,基本的戒心绝不会少,于是这么一次委托就应运而生。
  此行一路也不知道有多少北辰王的眼线,安酥一旦入队,很可能被北辰王看出端倪,从而影响到李瞬后续的布置。
  只听安酥那句话就知道,泰山会和帝党的合作显然并不牢固,双方完全不互信。
  想也知道,李照志在神州,而泰山会的意志是幕后操纵执夜府,现在与帝党合作,只是因为拿李照一时没什么办法罢了,双方的根本矛盾是无法化解的。
  如果李瞬和帝党的联系被北辰王察觉,北辰王很可能停止对他的后续支持,甚至反过来对付他,这显然不是他想看到的。
  那么李照想做什么?她猜到自己和泰山会搭上了线,将计就计派来安酥,是不是想逼他和泰山会切割?
  这两拨人一推一拉,硬生生把李瞬逼到两难的夹缝中。
  妈的,北辰王这老硬币,找谁不好非找李照?
  李瞬想想就是一阵烦躁。
  这时安酥笑道:
  “别忙着下逐客令嘛。”
  她忽然俯身前探,凑到李瞬耳畔,两人之间的距离很近,李瞬已经能嗅到她身上那股淡淡的草木香气。
  “我不会碍你的事,让我同行,两天后同一时间,再接应我出来。”
  她用只有彼此才能听到的音量低声道:
  “你答应的话,我就...让你享受一下阿照的待遇。”
  “...?”
  “就是...我在长安期间,无条件听从你的命令,你可以让我做任何事,明白了吗?”
  安酥带着点诱人的笑意,声音极轻:
  “任何事都可以哦。”
  ——————
  羊羊羊...

第三十九章 李曜的骗局
  “喂!喂喂!你们俩干什么呢?”
  面对安酥提出的诱人提议,李瞬还没回应什么,一旁的狐狸却坐不住了。
  “从刚才开始就嘀嘀咕咕嘀嘀咕咕,贴那么近,喂,你这个不知检点的大凶女人,离远点,离远点听到没?”
  说着就有一条毛茸茸的橘绒尾巴探进两人之间,一下子把李瞬和安酥分隔开。
  “哎哟,这是哪位?”安酥饶有兴致地把狐狸上下一打量。
  “你别在这说些有的没的,手拿开,赶紧的。”
  狐狸脸上竟然惟妙惟肖地露出气恼的神色。
  骆荔枝倒是不以为意,但这时也好奇道:
  “是了,我刚才就想问,这位是...?”
  “哦,她是阁下宠爱的族中后辈,据说精通咒术,这次特地跟我一起去见见世面。小狐狸,这两个队友路上再给你介绍。”
  李瞬也不客气,像对宠物一般随手揉了揉狐狸的脑袋,以示亲近。
  这下不知为何,狐狸突然就不说话了,而李瞬感觉手上温度一下子高了不少。
  “咱们的近卫官大人果然颇得不二狐阁下的信重啊。”安酥露出耐人寻味的笑意。
  李瞬挑起眉,不置可否。
  被狐狸这么一打岔,他倒是有了片刻缓和的空间,不至于被安酥的单刀直入逼到窘境。
  可以确定的是,李照愿意接下北辰王的委托,目的并不单纯,他都能想到的事情,李照不可能想不到,但安酥却并没有逼迫自己表态切割的意思,这就有些值得玩味了。
  只是现在不是时候,在脑海中飞快地将利弊过了一遍,李瞬眸中闪过锐芒。
  “我同意了,但条件是,你要告诉我去死海墟城的目的。”
  “可以,我回来之后就告诉你,反正到时候我也要兑现的,不是么?”
  安酥竟然毫不犹豫,非常爽快地应下,至于那副故意撩拨的诱人姿态,就被李瞬强行无视了。
  几人都不是扭捏的人,既然达成一致,很快就在言语间达成了行动节奏上的默契。
  将杯中的牛奶饮尽,进入狩猎前状态的李瞬暂时平复了心情,不再考虑安酥的事情,这时他有功夫留意一旁沉默了好半天的狐狸了。
  “小狐狸,没事吧?”
  “没,没事。”林夜砂不知为何支支吾吾的。
  “那就好,接下来还有很多要仰仗你的地方,诸事拜托了。”李瞬试探着说了句客套话。
  “嗯,行了,你放心好了。”
  狐狸低着头,答应归答应,眼神却没有看李瞬,只顾着琢磨那杯柠檬汁。
  搞不太懂林夜砂在想什么,李瞬也就干脆不去多想了,略作整备,三人一狐旋即动身,登入环岛商事。
  【长安地下舆图】所示的十二处入口是可以随时改换位置的,不过环岛商事顶层的这一处,近期却一直都没有变。
  这一次没有遭遇任何拦截,李瞬出示了【天市行走】的印信之后,一路都畅通无阻。
  唯一的一点问题,是空间通道的传动方式和之前不太一样,从瞬间传动变成了延时传动。
  “这好像跟之前的不一样...”骆荔枝疑惑道,“上次去鬼市,眨眼间就到了。”
  “不碍事,延时传动是为了增加稳定性,估计是因为灵能负荷总量的缘故,需要选择稳定性高的传动方式。”
  李瞬微微颔首,解释道:
  “这次不是多个小狐狸么。”
  他人可能不知其然,但以李瞬对空间系的造诣,自然清楚这并不是什么问题,三人一狐现在正处于一处稳定的异空间节点中,等待整个空间通道的完全激活,过程大概在一分钟左右。
  “我明白了,听小白这么一说,我就安心了。”
  骆荔枝恍然,笑着走到李瞬身旁,轻声道:
  “亢金龙的布置没有问题,最坏的情况下,唐歌那边会制造兵变的假象,尽可能地拖延时间,最长能争取五到六小时不被外界突入。”
  “不会到那个地步的,我们会速战速决,而且我事前已经联络了一些方面,今天不比以往,大势在我们这里。”
  李瞬注视着骆荔枝明丽的眼眸,温声道:
  “还记得那天怎么说的吗,荔枝,可以再多相信我一点,不会让你难做的。”
  骆荔枝咬住唇,勉力点了点头,压抑着内心涌起的某种冲动。
  此时置身于窄小幽静的异空间中,紧张的战前气氛又好似情绪的催化剂,其实天时地利的氛围都已经非常到位,若非顾及还有旁人,她说不定真就抱上去了。
  她匆忙背过身去,顿时明眸错盼,霞飞双颊。
  鸾鸟至性,爱意从来明媚又璀璨,既不会欺骗自己,也不会故意掩饰,早在李瞬与小姨骆凤尹面谈之后的那个夜晚,骆荔枝就彻底明确了自己的心意。
  之所以一直压抑着没有明确向李瞬告白,是因为顾忌着各方面都较自己来说更为优秀,又是先来者的练凛夕,而且她也认为,自己还并没有真正走到李瞬心里。
  她看得出来,至少一直到现阶段,李瞬对她都没有友情以上的观感。
  可越是与他相处,骆荔枝心中就越是觉得难抑,她感觉他随意的一言一行,都仿佛轻易就能激发她的情意,让她心跳加速。
  就像刚才,她明知道他话里并没有其他意思,可偏就是让她控制不住的脸红心跳。
  ...这个撩人却不自知的坏家伙。
  有时候她甚至会想,要不然干脆就变成那种会主动贴近男人的坏女人算了,反正已经认定了他,眼里再不会有第二个人,只对他的话,应该也没问题...吧?
  不行不行,骆荔枝骆荔枝,你可是陵光骆氏的嫡女,亢金龙一军之将,小姨对你寄予厚望,这种事是不可以的!
  而且小白应该也不会喜欢那种主动贴上来的坏女人才对...
  “啧啧啧。”
  骆荔枝的胡思乱想被打断了。
  她强压着自己有些紊乱的心跳,抬眼就看到安酥揶揄的眼神。
  这下她脸更红了,饶是大方如她也是压不住内心羞耻,以手掩面,一时半会是什么也说不出了。
  当然,她也就不曾留意到安酥眼底少许难以觉察的别样意味。
  李瞬其实有心再和骆荔枝说两句,但空间传动的眩晕感即时传来,他便不再多言,两三秒之后,一行人落于高耸的十二天柱之上。
  荒凉寂静的无垠旷野,弥漫着仿佛被灾厄席卷的枯朽气质,幽冷的天光为残垣断壁点缀上苍白与凄冷,遥远视野里星点的森冷色斑,一如废墟间闪烁的鬼火明灭不定。
  长安地底,死海墟城。
  任何人初次见到这等景象,都难免会心生一种莫名的震撼,哪怕是蹲在李瞬肩头的不二狐·林夜砂也不例外。
  这些年她闯过万山,渡过远海,穿过雨林,踏过幽境,见识过繁华璀璨的都会,也触及过人迹罕至的极地,一名执着于赏金,一直都在路上的日曜猎人所接的合约内容之庞杂难以想象,自然而然地造就了她广博的见闻。
  然而饶是如此,她此刻也觉得目瞪口呆,心不在焉了半天,注意力终于完全被眼前的景象所吸引。
  “总感觉这里像是什么古战场。”她不禁喃喃道。
  “哦?”李瞬心中一动,“怎么说?”
  骆荔枝和安酥的目光也一并汇过来。
  “嗯...大聚地西北有一处夜国入寇时期的古战场遗迹,现在早被族中设法封禁,不过我有幸参观过。那里就弥漫着一种与这里一样萧瑟、死寂的气机,像是由杀、煞、死、怨等各种气机经年累月转化成的。”
  林夜砂瑟缩了一下尾巴,说道:
  “是不是同源同种不好说,反正从咒术层面看,感觉上很类似,性质大概差不多吧,只是这里的程度还要比大聚地那边深很多。”
  这还是从未听过的论调,李瞬顿时就起了心思。
  要知道,神州各族之中,当年直面过夜国兵锋还能存余一缕火种的族群可谓寥寥无几,而狐族正是其中之一,那片古战场是切实存在的。
  上次的猎杀小队中,苏星流、骆荔枝与自己年纪相近,虽然出身不凡,也知道不少机密,但明显没有这份阅历。
  安酥虽然年长一些,但她出身似乎平常,只是具备珍贵的变异血统,且后来一心为李照服务,对神州过往的秘辛并不敏感。
  林夜砂就不一样了。
  狐族是正经的神州妖怪大族,底蕴深厚,狐狸本人是曾经的狐族主脉“春江花月夜”的后裔,且现在是族中唯一挑大梁的君位、神州顶级强者,也就是说,狐族的一切,无论什么禁地还是秘术,对她都是完全敞开的。
  她不一定都会去吃透,但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那一份相应的阅历和见识是跑不掉的。
  所以李瞬觉得,狐狸的话颇有可取之处。
  这里八成就是一片比狐族古战场更为惨烈的夜国时期的古战场遗迹。
  李瞬还记得,骆荔枝曾经笃定地说,死海墟城绝非为长安鬼市特地修建的造景。
  原因很明确,死海墟城大致位于长安主岛地下2-3公里的极深处,空间广阔几乎与地面等同,营造这么大的空间,所需的工程量得多么巨大,工时得多么漫长?
  如果理事会是为鬼市专门造出这一空间,那么其不正常的资金、资源流向根本遮掩不住,官房必然可以掌握,也就不用谈什么隐藏位置了。
  而且长安主岛的架构,与至今没有被窥破的初代贤者组织最高技术【虚天概界】有着密切关联,在没有堪破虚天概界的奥秘之前,理事会不敢对主岛进行如此大规模的开掘。
  排除一切不可能之后,唯一的结论就出现了——死海墟城早在最初营建长安的时期就已存在,换言之,它根本就是【天空城计划】的既定部分,是曾经的太阳大贤者·李曜亲自经手营造的地方。
  父亲,他为什么要这么做,用意何在?总不可能是为了像现在这样藏污纳垢吧?
  古战场...
  李瞬一下子想起,初次接触同为极道至兵的【南斗夜神枪】和【告死阎刀】之时,因莫名的精神共鸣所见的幻象。
  ——手持夜神大枪、自称“夜神·苏天赐”的男人,和手执告死阎刀的神秘男人,两人以【日曜营】之名宣誓死战,而后向一座末日要塞般难攻不落的无俦雄城发起无前的冲击。
  还记得苏星流先前告诉过他,【夜神】这代号之于执夜府高层,颇有点禁忌的意思。
  夜神时期的初代大君苏天赐,隶属于一只执夜府特殊部队,其性质仿佛现在的天罪司红眼部队,专门负责处理一些不能见天日的机密事项,俗称干脏活。
  初代这波人处理的机密事项,涉及的层面或造成的影响极其危险,危险到幕后操控执夜府的泰山会百余年来一直试图磨灭这段历史的程度,对执夜府高层来说,那是不能被提及的禁忌之事。
  那支特殊部队,是否就是所谓的【日曜营】?
  “日曜”这个词本就有玄机,要知道告死阎刀后来是落到了父亲的手里,而父亲一手缔造的猎人行会中最高阶位猎人的名号,就是【十二日曜】。
  更奇妙的是,这个字眼分明就烙在父亲的名字里。
  虽然看起来似乎没什么联系,但...这像是一种传承。
  那么,日曜营所负责的机密事项是...?
  李瞬的思绪难以抑制地飞转。
  他回忆起一段曾经看过的行会极密档案中记载的秘辛。
  决定神州命运走向的夜尽天明之战,最终以夜国主力部队遭到执夜府全歼而落幕,然而直至自明历启元,执夜府的主力始终都没有深入过夜海苇原,对夜国中枢犁庭扫穴,而是选择了封印,夜国却以极快的速度自行灭亡了。
  执夜府的官方口径里并没有这一部分,但行会密档显示,夜国中枢实则是因内乱而自灭,当然,百多年前的事情,个中详情已无人知晓,这些密档的记载都是极简。
  两粒蝼蚁冲击无俦城邦的画面浮现眼前。
  初见死海墟城之时,李瞬就觉得两者颇为相像,难道说眼前这堆废墟遗迹,真就是影像里所见的那座城池?
  若是真的,那么那座城的正体,极有可能是夜国的旧都。
  ——位于现今的元妖界、曾经的【夜海苇原】极深处,名为【央都】的万妖之城。
  神州几乎无人见过这座城池,关于此城的记述,多来自只字片语的口耳相传,夜国覆灭之后更是少有人知晓。
  古籍有载,此“央”并非指中正,而是“未央”之略称。
  未央之都,意即...永夜之都城,一个非常符合夜国价值观的名字。
  就在这一刻,李瞬心中陡然浮现一个大胆到荒诞的想法。
  如果死海墟城就是夜国央都,那么...那么长安最大的秘密,令长安三十年来不被神州吞噬的最大倚仗【虚天概界】,包括父亲留下的【贤者之遗】,就是一个天大的骗局。
  难怪贤者之遗里根本没有传闻中的设计图,难怪这么多年理事会始终都没能破解虚天概界,因为这世界上压根就不存在这么一种技术,可以凭空隔绝大地,造就天上城邦。
  要知道,百年前还是写信骑马点蜡烛的年代,央都建成的时代还要更加古老,以彼时生产力之低下,何来发展高超技术力的土壤。
  可他分明看到,影像里的不落要塞火力全开时,悬浮在空中!
  ———————
  症状减轻但还是浑身发虚...

第四十章 大器始成
  李瞬确定自己没有看错。
  夜国的央都,正是一座能够悬浮于天际的巨大城邦,天量的君位妖术如云雨般覆盖,无边无尽的妖兵妖将铺天盖地挟山吞海。
  那或许就是...战争兵器的终极形态。
  这意味着早在百年前乃至更久的时期,那个曾经以铁蹄践踏神州的战争国度,就掌握着一种能够使万吨要塞浮空机动的神秘力量。
  以央都的威压与规模,无论投入什么战场,都一定会成为一锤定音的绝对性力量,若是夜尽天明之战中有这样的战争兵器出现,定然会在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但这座城邦最终并没有在神州的历史上留下任何痕迹。
  夜尽天明之战是由执夜府命名的大胜之战,战后执夜府对夜海苇原进行了极致的封印,令神州与夜海苇原产生物理上的隔绝,形成了如今的元妖界。
  两界之间信息阻塞,几乎没有互通,百年的演化,把很多真相都掩埋在了黄土之中。
  说回眼前,如果央都=死海墟城,那么如今的长安,也就是在夜国天空要塞·央都的基础上建造起来的。
  也就是说,所谓【虚天概界】,其实是父亲捏造的概念,他虚空画了一个不存在的靶子,让所有觊觎长安的人为这个靶子白白耗费了三十年的精力,以此保护长安的存在。
  本就不存在的东西,再怎么研究也不可能出什么结果,从一开始的方向就是错误的。
  这想法极为大胆,近乎荒诞,可李瞬迅速意识到,比起“突然出现一种超出神州认知、任谁也无法破解的技术令长安立于不败之地”,他那个看似荒诞的想法才更贴近现实。
  世上没有无源之水、无根之木,一切事物的发展必有其来龙去脉,因而能见微而知著,一叶以知秋,这是猎人敏锐洞察力和嗅觉的原理,是身为传奇猎人的父亲最深刻的言传身教。
  这样的设计也确实一如父亲的手笔,就好像他临终时让李瞬以日冕身份继续活下去以震慑仇敌,又为小映精心设计了三代之女·明空的身份,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充满着对人性的洞见。
  当然,关于死海墟城其实还存在不少问题,比如说,要怎样才能把如此庞大的央都废墟从元妖界悄无声息地运输回来?
  再比如,父亲又是从什么渠道掌握了夜国的力量?
  疑点仍然重重,不过这些,都不能阻止此刻李瞬心中激荡的情感。
  老爹,你还真是给这个世界留下了不得了的东西啊。
  他扬起嘴角,轻声慨叹。
  高踞于耸立荒野的十二天柱之上,俯瞰远方荒芜死寂的寥廓大地与奇崛造物,李瞬的神思在这一刻仿佛升入无限高远的天际,又似乎遁入某种幽玄空灵的境界。
  此来长安,除了寻到长久牵挂的小妹李映,于他而言最大的收获,就是逐渐走近父亲李曜那隐藏在重重迷雾中的过往。
  父之于子的意义之深重,无需赘言,可长久以来对李瞬而言,父亲虽然可亲可敬,但在他逝去后,他的存在却成了一个李瞬永远也解不开的谜,一个逐年累月增长的巨大阴影。
  临终前父亲仓促留下的嘱托,一个家庭分崩离析的痛苦回忆,还有面对这一切时茫然无措的无力感,更是如同跗骨的幽灵,紧紧缠绕着他的心。
  十年来,他始终被未知的恐惧追逐着,一刻不停地逼迫着自己,如同惊弓之鸟,竭尽全力却又漫无目的地狂奔。
  直到来到长安,那些曾经模糊不清的轮廓,才得以渐渐清晰。
  父亲,不,名为李曜的男人,他不是壮志难酬的失败者,不是一生求不得的苦命人,他是一个当之无愧的传奇。
  他年少入世,便参赞枢机,辅佐兄长夜帝立足于中枢,三代、南斗、机关的复杂纠葛,背后都有他手笔。
  及至长成,他自立门户打造行会,扛起反抗独裁的大旗,成就日曜冠冕,令执夜府人人自危,而当年撒下的种子,如今已长成二分神州的庞然大物。
  到春秋鼎盛之时,他又暗中经营初代贤者组织,一手缔造天空城长安,以天马行空超出世人认知的方式,实践他的信念与理想。
  而行将垂暮的最后一战,他为了心爱之人,将元妖界杀得地覆天翻,之后便毫不留恋地离开他创造的一切,悄然遁世。
  他离开时无人知晓,然而神州的格局早已在他的手里彻底改变。
  这样的人若不是传奇,就再无人当得起传奇二字。
  他一定曾是热血飞扬的少年,是意气风发的青年、踌躇满志的眺望者,抑或慷慨激昂的开拓人,纵情地在这片大地上挥洒着全部的光与热。
  这样的一个人,终其一生都在追求什么?他站在那样的高度所面对的是什么?
  他究竟遭到了什么样的背叛或打击?又是怎样的仇敌和压力,让他在生命的最后一刻都始终放不下?
  李瞬已经知道了很多事情,很多事情却仍旧笼罩在迷雾之中。
  但...没有关系。
  至少有一件事,他现在很确定。
  观照着父亲曾同样面对过的宏伟造物,此时此刻,他的内心一片澄澈通透。
  他终于可以做到坦然卸下心头积压的巨大阴影,湛然面对这个世界带给他和将要带给他的一切。
  轰!
  深青色的冷焰炽燃席卷,余烬残灰般的细碎灵絮流转于李瞬全身。
  他深邃的黑眸不知何时已化为殊异的青瞳,虽未星火灼烈,慑人心魄的威压亦自然地透体而出。
  “...”
  没人听清李瞬究竟说了什么,只是陡然之间,在场所有人都都仿佛身临通天彻地的火海,苍古的陨星拖着青色的长尾自天而落,轰然坠入眼中。
  灼热的火舌,狂躁的脉动,势欲吞尽一切,却唯有在李瞬一人的身边,柔顺如乖驯的爱宠。
  这一刻,所有人的脑海中刹那空白,某种源自本能的恐惧自躯体内部涌现,继而散入四肢百骸,几乎就到了剥夺思考的地步。
  李瞬飞速敛去一切灵动,天地间一片平静,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
  但面色苍白怔在原地的骆荔枝,四条尾巴蜷缩在一起的林夜砂,与掌中隐约翻涌着灵能反应的安酥一同证明,刚才发生的事情真实无虚。
  “恭喜。”
  安酥神色复杂地看着他,开口道:
  “大器晚成,一步登天。”
  ————————

第四十一章 一喜一忧
  “恭喜,你的器成了。”
  安酥神色复杂,道:
  “大器晚成,接下来怕是就要一步登天了。”
  “意外之喜。”
  李瞬眉宇间流动着几分难言的舒畅,开口掷地有声:
  “这么一来,把握就又多了几分。”
  “这是一语双关吗?”安酥眨了眨眼。
  “你觉得呢。”李瞬瞥了她一眼。
  安酥不答,问道:
  “我很好奇你的契机啊,跟单纯只是震撼的我们不一样,你似乎在死海墟城上看到了什么不一样的东西,居然藉此一举突破,铸成了器。”
  “怎么,很好奇么?”李瞬挑起眉,“可我没有回答你的立场。”
  “真是冷淡。”安酥抿唇一笑,“嘛,反正我也习惯了,不急,来日方长,总有能让你松口的时候。”
  “拭目以待。”
  李瞬声音转冷,不再理会安酥。
  反倒是瞪了半天眼睛的林夜砂这会儿终于忍不住嚷了起来:
  “我的天!苍星,你不是我...我家大人最器重的人才吗?你居然一直都没有器?那你这一路到底是怎么过来的啊?”
  她简直是一狐脸的难以置信。
  对苍星的实力,她有着足够的了解,毕竟在白英渡并肩作战过,投效过来之后,也有过一些交流。
  苍星是个很传统的猎人。
  相较于近年来的主流——即专精某细分领域,而后寻求队伍搭配以发挥出最大能量——猎人,像苍星这样追求扎实与全面的独行侠已然十分稀少了。
  毕竟在这个灵能和科技都快速发展的年代,比起传统的打磨修炼,有很多可以速成、一蹴而就的办法。
  比如到黑市买点灵能补剂套餐、高能秘术符印、肉体特化手术,或者直接上妖神铳之类的单兵重火力,只要有钱,战力翻番完全没问题。
  甚至于连登临君位,都有“僭位者”的路径可寻。
  苍星则不一样,他具备不逊于妖怪的体魄和机动力,成熟全面的射、体、刀术,过人的心理素质、判断力,与其充满爆发力和侵蚀性的灵能修炼法有机结合,构建出了一套完善的战斗体系。
  无论是远、近,技、法,还是身、心,面对任何层面任何手段的敌人,都不会没有还手之力,他只要不断把位阶推高就行。
  这就不是钱的问题了,没有一二十年苦修士般的打熬,再加上点特别的际遇,根本出不来这样的好底子。
  在经历白英渡一战的考验之后,眼光毒辣的林夜砂更是笃定,这个年轻男人就是那种几十年才一出的人尖子,绝对是值得下重注的超级潜力股。
  在林夜砂看来,苍星和执夜府新生代中堪称最顶尖的练凛夕之间,都没有特别明显的战力差,也就是90分和95分的区别。
  她是早早就和练凛夕交过手的,练凛夕当时在她面前可谓用尽浑身解数,她完全有资格做出评价。
  要不是确信这一点,她也用不着那么纡尊降贵地去千金买马骨。
  可...他连器都没有,居然就走到了这个地步?
  亏她还一直以为这家伙是在藏拙呢。
  在没有器的前提条件下,还能与货真价实的禁巅高手保持战力上的一致,这么看,自己还是低估了苍星的潜力。
  要知道,器才是禁位为何被称之为“禁”的核心所在,念之所聚为器,而以己念扭曲现世规则就是君位,换言之,器实质上是对领域力量,即干涉现世规则的“伟力”的模拟,所以才称为“禁忌”。
  为什么人类在借鉴妖修法门开发出灵能修炼法后便快速崛起,成为神州主流,而妖怪完全无法抵御大势,甚至要反过来去学习灵能修炼法?
  很简单,就是因为灵能修炼法能让人类在禁位阶段就能初步接触、掌握领域力量这种达到个人力量极致的伟力。
  李瞬早料到狐狸的性子肯定要大惊小怪,笑道:
  “我这不是会点超位阶么,糊弄糊弄也就过来了。”
  他扬起嘴角看着狐狸,道:
  “大姐头要是知道了,怕是该觉得我是个废物了,要不,先替我保密?”
  “那不会!”
  狐狸尾巴一翘,喜道:
  “我听说过,有的灵能学派认为越晚成器的人成就君位的可能性越大,喂,苍星,你说不定能登临啊!”
  “真的?大姐头真不会不高兴?”李瞬忍不住揶揄一句。
  这句话其实已经有点危险,要是换个语境,简直是在明示他已经心知肚明了,但林夜砂这时候哪还会在意这个,她乐还来不及呢。
  “肯定不会,我打包票!”
  她昂着小脑袋,狐尾微颤,煞是可爱。
  小溜了一趟明京就捡到苍星这么个大宝贝,奇遇程度简直堪比掉悬崖遇老爷爷了。
  林夜砂可不是什么愣头青,她登临多年,还有器体合一、脱胎换骨的经历,在这方面眼光堪称毒辣。
  她分明看出,苍星的器虽然没亮相,但已是相当强大,那种古怪的威压连她都受到了影响。
  而且刚才器成之时,分明就已经有了领域场的轮廓,着实潜力非凡,只要给足他打磨的时间,迟早有一天能触及真正的领域力量,到时候...
  亲手培养出一个君位的成就感,难以想象...
  这厢狐狸忍不住直接开始一个畅想未来,而一直不声不响的骆荔枝,则越过安酥,走到李瞬身畔,静静地用纤柔的双手把他的两手拢起,扣住。
  “荔枝?”
  李瞬微微一怔,看向骆荔枝,她眼中有喜色,明丽的眸子里却偏还写着一点担忧,一点关切。
  “手很冰。”
  她柔声道:
  “小白,要不要找个地方休息一下。我器成的时候,心力耗费过度,整整虚弱了两三天呢。”
  李瞬目光一滞,只觉汩汩暖流从骆荔枝拢握的地方发端,沿着四肢百骸渐渐发散。
  真正把你放在心头的人,固然会欣喜于你的成就,但看在眼里最多的,却是你的艰辛难处。
  李瞬明白这个道理。
  他无比珍惜这样的温暖。
  而在这个尤其心境通明的时刻,他也终于感觉到了眼前伊人别样的心意。
  义结金兰...吗。
  按下心头浮现的波澜,他温声道:
  “我没事,只是多少有些气息紊乱,路上调息一下就好。”
  说着,他的眼神眺向远方的墟城,沉声道:
  “走吧,路还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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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货币战争,小子
  三人一狐在死海的旷野上疾行,不多时便穿过死海荒原与墟城南部入口之间的界桥。
  桥头已有一披着黑底金边斗篷的人挑着一盏骨灯在等候,走近看,这还是个熟人,正是之前与李瞬接触过几次的周卓。
  “久违了久违了!行走大人!小的周卓拜见行走大人!”
  周卓本就是个狗腿子,这回谄媚得更加厉害,跟李瞬一行还隔着十几步远,腰却已经弯到几乎要垂到地面。
  他身后仍旧如先前一样,跟着一台戴着兜帽的巨大鬼械,看来李瞬之前强要去,后被倾国的活尸军团毁于一旦的240台鬼械,理事会已经给补齐了。
  长安鬼市,内部称为“天市”,共分为骡马市、山市、蜃市三处,骡马市主营人口贩卖、调校、洗脑一条龙,兼带皮肉、黑庄生意,山市是军火、谍报、违禁资源的集散地,蜃市则流通着成瘾性的禁药、赃物,并买凶、洗钱等非法交易。
  鬼市的秩序维护、交易资格核准等日常运维由三垣之一的天市垣负责,天市垣在此设立了【市楼】机构,由天市垣指派的御者担任市正,但只每年一度地行使监察、审计权力,负责处理具体事务的主要是下属的六名市副。
  周卓就是六名市副之一的骡马市市副,放在整个三垣体系里当然不算什么,在这鬼市里倒也是个头面人物。
  他会提前在这里迎候,显然这就是大贤者方面给到的支援了。
  李瞬突袭泯光教长安据点的行动,是同时受到大贤者、北辰王这明暗两股长安真正的幕后操纵者的支持的,这两方能调动的资源都是天量级别,若是二者合力,在长安这一亩三分地,就没有做不成的事情。
  短短一昼夜时间,暗面的北辰王就已送上电王团(发难烟雾弹)和安酥(高级战力)两股助力,大贤者作为明面,出的只会更多。
  这就是李瞬让骆荔枝信他的底气,外界的局面自然有大贤者协调,三垣必定会想方设法合理地迟滞各方面突入封锁的时间,同时缓和舆论,不至于把亢金龙压到兵变的风口浪尖。
  不过,舆论管制、善后措施、人员流动上的方便都是题中应有之义,最重要的还是正面战力。
  李瞬一行人再能打,在不能动用君位战力的情况下,也没可能快速杀光几百上千个泯光教徒,他们的作用是斩首,主力还是要由三垣来打的。
  “怎么是你?”李瞬奇道,“是来移交鬼械的?这次准备了多少台?”
  有三五百台鬼械打底的话,战力基本上也就没问题了,不过要是这样,大贤者就属实是太下血本了,据说一台鬼械光造价就近两万黑钻,还没算上其他费用,而像剿泯光教这种硬仗,折损率过半那都是随随便便的,毕竟那都是些疯子。
  “害,您误会了。”
  周卓引着众人往骡马市中行走,一边苦笑道:
  “上面发话,鬼械这次是一定不能给您了,这玩意造价实在太高,上次那么大损失,小的吃了不少挂落,能保住这颗项上人头都是万幸。”
  “那怎么个意思?你这把小胳膊小腿,要跟我并肩作战?行,我带上你。”
  李瞬故作不屑,嗤笑着把周卓上下扫量两眼。
  这家伙的实力寻常,不是一线的武斗派,主掌的职能以财务、后勤方面居多,平时都是靠着鬼械耀武扬威。
  “不不,我哪里也配,大人,您可高抬贵手,千万饶了我吧!”
  周卓脸色一阵发苦,无奈道:
  “上使明令,此次市楼要全力配合大人,我们自然不敢怠慢,本已命战力最强的山市战斗部就位,由那边的同僚与您接洽。”
  “那人呢?”
  “可...可...”
  “支支吾吾什么?”
  李瞬面上不虞,心里却已经起了意:
  “看来天市垣发话分量还不够,是要我去请九执手令?”
  “不不不!”
  周卓明知对方是在恐吓,也还是吓得魂都要飞出来了。
  他一个三垣体系的底边小官,在九执面前跟蚂蚁也差不多,真要被眼前这人请来九执手令,他基本也可以去自杀了。
  “大人,凭咱们的交情,我也就不瞒您了,其实...是天市里出事了。”
  他十分警惕地左右一望,手掩着唇,压低声线快速说了句:
  “是假币!”
  李瞬顿时眉头一挑。
  “细说。”
  “是。近来市面上接连出现多批非官制的【元币】,技术高超,几可乱真,且数量越来越大,至今仍在不断增多,已经到了严重威胁市场秩序的地步,再放任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死海不通长安,铸币却需要精密的工艺,大批制造必须依靠流水线,因此市楼上下一致认为,有人设立了假币作坊,就藏匿于天市之内,且幕后之人与市中的部分势力必然有所勾连。”
  周卓小心地看了李瞬一眼,低声道:
  “其实对此事我们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您肯定知道长安银行劫案,那件案子里有件事没对外公布,实际上不止是地下金库遭到爆破,密藏在银行内的元币母版也同时被盗走了。”
  这时李瞬已经感觉到背后来自安酥的灼灼目光了。
  骆荔枝蒙在鼓里,林夜砂初来乍到,但安酥可就太知道了,毕竟是他在密室里亲口告诉她,长安银行就是他抢的,这是他拿来破李照局的筹码。
  要是没说这个,没把安酥逼到无路可退,那一晚的事情估计都不会发生...
  一想到安酥和那间密室,那些挥之不去的旖旎画面难免又浮现脑海。
  李瞬深吸了一口气,神色阴晴不定。
  他冷冷看向周卓,只听对方继续道:
  “恰好昨夜收到线报,今天又会有一批假币,通过一场大批军火交易投入市面,所以山市战斗部最精锐的220人,海市战斗部最精锐的100人,目前均已赶赴交易地附近埋伏布控,誓要把这批人连根拔起。”
  “所以...就没人了?”
  “剩下的战斗部人数虽不少,却只是一些乌合之众了,平日维稳或可,拿来打硬仗就力有未...”
  周卓勉力解释着,见李瞬不善的脸色,赶忙道:
  “但!但我们仍旧为大人精心准备了足堪一用的战力!绝对堪用,您一看便知,一看便知!”
  “倒要看看你准备怎么敷衍我。”李瞬冷笑一声。
  “绝不能,绝不能,还指望着您替我们美言呢!”
  一行人停步于骡马市入场不远处的一间双层阁楼,周卓毕恭毕敬地将众人引入二楼的一处隔间,而后缓缓拉开一侧墙面上遮挡视线的厚重黑帘。
  “新马入市,请诸位掌眼。”
  不知为何,他说话时满脸褶子的谄媚笑容里,平添了几分残忍的戾色。
  ———————

第四十三章 危险的选项
  周卓的残忍自然不是针对李瞬,残忍这种情绪,素来是强者对待弱者,支配者对待被支配者的特权,借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得罪天市行走。
  可别忘了,此人在【行走】面前是抬不起头的小角色,在骡马市里,却是真正手握生杀大权的土皇帝。
  黑帘拉开,单面透明的巨大镜面下方,显现出一副活生生的地狱绘卷。
  下方的空间很大,看上去还算干净,但房间四角淤积的血渍显然短时间内无法清扫干净,某些地方还残留着触目惊心的黑色血痕。
  整片区域被通了高压电流的金属栅栏隔断出三块,分别关押着三种不同种族的奴隶各十名。
  银白毛色牙尖爪锐的如狼之兽,漆黑与墨绿交杂的半人半藤蔓,还有看不出多少体表特征,唯有双目均异常充血发红的人类。
  三者形貌各异,但均有两处共同点。
  其一,身体明显处都存在一枚如烙铁般通红且仿佛烙入血肉的印记,那是骡马市控制他们的手段。
  其二,遍体触目惊心的疤痕,难以抹除的肉体改造痕迹,还有麻木空洞的目光。
  “小人专门挑选了品相最优的三十头骡马,供诸位赏看,从左到右分别是,牙狼族,黑藤族和一些混血人类。”
  周卓谄媚而残忍地笑着,捧起一沓资料,煞有介事地解说道:
  “牙狼一族乃狼族高位亚种,这批牙狼更是不比其他,其血统可以追溯到现今还残存于明京大荒领的王狼尹氏一脉,战力非凡。”
  “十岁左右的幼年牙狼,就具备不亚于成年人类士卒的战斗力,而小人手中这批共有160只,全都是25-50岁成熟期,人均超位,算上显化、狂化等能力,远不止纸面实力那么简单。”
  “这是黑藤一族,是藤族有名的强力亚种,放眼整个植系妖怪谱系中也属于上位存在,它们同时具备隐匿、毒素、绞杀诸多能力,而且将小人这里的120只组合起来,还可以拟生有如君位行宫般的超大型植被环境,战力绝对超乎想象。”
  “至于这批混血,就不是特别值得一提了,不过是一些北境抓来的猎人、杀手、蛮子、贼匪一类,共有约200人,都是好勇斗狠的亡命徒,平均战力在超位中下段,只有五名禁位,都在这里了。”
  周卓眼神掠过下方的奴隶时,写满了一种高高在上的冰冷,说到此处甚至唇齿相碰,发出不屑的嗤声。
  但再看向李瞬时,复又无比恭顺。
  “他们的确废物了点,不过大人您放心,我们专门从蜃市调了一批燃血禁药,已经给他们注射了,以一次性为前提的话,还是可堪一用的。”
  “所有骡马都已经事先完成了洗脑调校,方便您如臂指使地操控,您可以随意部署,无需考虑战损,比起鬼械和精锐战斗部,其实还要好用的多。”
  周卓自得地说着,又讪笑道:
  “只是有一点,恕小人冒昧,人类您可以全数带走,但牙狼和黑藤,您只能二者选其一,毕竟这批骡马本身亦是价值不菲,若尽数折损,我们也实在不好跟上面交代...”
  “知道了,把资料给我,你先出去,一刻钟之后我给你答复。”李瞬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感情。
  “是。”
  周卓恭敬地答应,留下手里的文件夹,快步退出,室内余下李瞬四人。
  众人皆沉默,无人开口,李瞬拿起资料翻看,食指轻轻叩击着桌面。
  少顷,还是林夜砂先打破了沉默。
  “真恶心。”她反感道,“这地方已经烂到根子里,没救了。”
  因为狐族之殇的缘故,她向来厌恶奴隶贸易,也是因此才跟五方佬走不到一起,她知道现在主导五方佬的【缙云公】云崇没有一点禁止人口生意的意思,反而还借着五方佬的权力和声望作掩饰,暗中经营着妖族奴隶贸易的巨大链条。
  骆荔枝上次来死海墟城的时候,着实受到了极大的震撼。
  这位从小生长在光明之下,对长安满怀热情的名门之女,也见识过许多蝇营狗苟,却还是第一次直面这座城市真正深邃的黑暗,整个世界观都遭到了强烈的冲击。
  不过她心智足够坚韧,反倒是更加坚定了支持李瞬,率领家族站在理事会对立面的想法。
  此时她也没有被刚才的景象所扰,而是紧皱眉头,认真地分析现状:
  “我想不通,这个所谓的选择有什么存在的必要么?给或不给,怎么给,不都是他们提前安排好的么?”
  “恶心人罢了。”
  狐狸龇着一口小白牙,闷声道:
  “再就是做做样子,表现对苍星的重视的同时,也要昭示下主动权之类的小心思。骆小姐你说的是对的,其实两者战力都差不多,没什么必要。”
  骆荔枝微微颔首,看向李瞬:
  “小白,你觉得呢?”
  李瞬没有说话。
  打从黑帘掀开时起,李瞬就一直没有开过口。
  当然不是被周卓摆的龙门阵吓到,他混迹里世界这些年,见过的罪恶太多,这种场面已经不会对他的内心造成太多影响。
  他的沉默,是在嗅探大贤者的意图。
  是的,李瞬很确定,骡马市这档子事情绝不可能只是几个市副自作主张,即便周卓把前因后果都盘得很顺,也必然是得自上面的授意。
  而且其中也没有被中层做手脚的可能性,因为泯光教是否能剿灭事关接下来的战争,大贤者明确地在亲自关注这件事情。
  一路听下来,李瞬大致能确定的大贤者意图有二。
  第一个就是节约成本,这是经济上的考量。
  比起需要耗费时间、资源去精心培养的战斗部精锐和造价高昂的鬼械,使用奴隶的成本显然更低,死了也不心疼。
  甚至更恶意一点假设,这批奴隶很可能大部分是泯光教提供的,拿来剿泯光教属于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兑完子连尾款都不用结了。
  第二则是明面上仍旧不跟泯光彻底闹翻,属于正治上的考量。
  虽然这事一办,泯光和大贤者彼此肯定心知肚明,但既然没动用鬼市精锐,只是让李瞬一行外人带一批奴隶出手,至少明面上就不是理事会和泯光教刚正面,日后还有那么点缓和余地。
  本来李瞬感觉也就到此为止了,但当听到最后那个二选一的时候,他陡然嗅到了危险的味道。
  这时安酥忽然一言不发地转身,快步走入隔间。
  “酥酥——”
  骆荔枝的唤声被李瞬抬手打断,他眸光微动,起身道:
  “我去看看。”
  ——————————

第四十四章 很熟悉,很奇怪
  门吱呀一声关合,李瞬随手拍出三只阻隔声音外传的扰虫,抬眼看向安酥。
  这隔间不大,没有窗,只孤零零地摆着一桌两椅,一盏白灯。
  安酥就站在他身前不远,背对着他,从这个角度能够很清晰地看出她线条姣好的后轮廓。
  当然,李瞬的注意点不在这里,他脑子里现在全是大贤者给出的危险选项。
  “怎么说,选哪个?”他没有迟疑,单刀直入。
  安酥仍没有转过身来,但很明显地一怔,少顷,居然“嗯?”了一声。
  李瞬不禁皱起眉。
  这几个意思?
  他跟进来是找安酥对情况的。
  此时他已经明白了大贤者的第三个,也是藏得最深的意图。
  煞有介事地搞出这个本没必要的二选一,实则是为了试探李瞬的态度,或者干脆是逼李瞬表态。
  先前与大贤者的直接对话中,大贤者专门对他伸出了橄榄枝,“长安是长安人的长安”,暗示他可以不用做帝党的人,完全可以做受理事会认可的“长安人”,为他所用。
  李瞬当时只答应了处理泯光教,这方面是含糊过去的,于是新的试探马不停蹄地到来。
  周卓连篇累牍的解说里,其他都是障眼法,最关键就在于那一句莫名其妙的“这批牙狼更是不比其他,其血统可以追溯到现今还残存于明京大荒领的王狼尹氏一脉”。
  要不是大贤者刻意给出资料,李瞬还真不知道南姐所属的尹氏,居然是纯血狼族的主脉,王狼一脉。
  不过这不重要,纯血狼族在夜天之战后基本死剩无几,在大荒领发展了百多年,仍旧丁口寥寥,已是辉煌不在了。
  大贤者提到尹氏,自然不是在提狼族,而是在提【幽罗】组织。
  像大贤者这种处心积虑对执夜府发动战争的狠人,经营地上,尤其是明京的情报网络必然是不含糊的。
  太过机密的情报打听不到,可像幽罗组织被帝党完整收编,狼大姐尹南成为女帝座下新宠这种不算太机密的事情,完全是能够打听到的。
  而大贤者既然知道李瞬跟泯光教在明京的针锋相对,就定然知道他和幽罗之间的交集。
  在大贤者看来,“苍星”在明京,就是帝党拿来消化如幽罗这般还未完全被吃掉的中小势力的棋子,功成之后便更进一步,送到长安搅风搅雨。
  到这里大贤者的意图就明确了,若选牙狼,说明你有叛离帝党归顺理事会之心,反之如果不选,就说明你不想接受我的招揽。
  通常来说事不过三,这一次要是李瞬再拒绝,大贤者估计就会直接把他打为不可拉拢,进而调整对待他的态度了。
  由此也可见大贤者的阴险程度,着实是不下于用委托帝党来试探李瞬的北辰王的,两个都是润物无声、绵里藏针的纯正老银币。
  在李瞬这里,其实已经是必选牙狼了,因为他现在在走北辰王提供的路线,即不断获取大贤者信任,最后完成物理背刺。
  前面已经做了不少,没可能到这里半途而废,他肯定得继续取信大贤者。
  李瞬想清楚问题的关键之后,本也已经准备做决断了。
  可这时候安酥突然二话不说冲进了隔间,一副我有机宜要与你密谈的样子。
  要跟李照分出高下,那也得等去明京之后,目前在长安,他和帝党之间的形势很明朗,双方是利益一致的合作伙伴。
  李照在长安经略很深,他多有需要借力之处,而安酥是李照的代言人,所以他才第一时间追进来,打算听听她是不是有帝党方面的考量。
  可现在看来...是他误会了?
  “我说,二选一,选哪个?”李瞬再确认一次。
  “随便。”
  安酥不假思索地吐出这么个简单的词。
  李瞬:6
  他这下明白了,敢情别说有什么考量了,安酥她就压根没看出来这里面的问题。
  李瞬深吸了一口气,便打算离开隔间。
  然而就在这时,他留意到了其他的东西。
  与大贤者的博弈退出脑海之后,李瞬的注意力逐渐回到眼前。
  于是他得以正视安酥高马尾下白皙的后颈,而后视线难以控制地顺着修长挺拔的背部轮廓而下,目光直直地落在...她垂于身畔的手上。
  那双一向不施妆点的素手,正死死的攥着拳,攥到蜷起的掌廓已泛起异样的苍白。
  李瞬一怔,这时他才意识到安酥的后背为何异常挺拔,那是因为她发力攥拳过度绷紧了上身的肌肉所致。
  于情于理,于公于私,他都觉得自己不应该什么也不说。
  李瞬舔了一下有些干涩的上唇,开口道:
  “你...怎么了?”
  像是被打开了某个开关,这一刻,安酥的身体出现了明显的颤抖。
  她口齿如咬啮般一字一顿,似要将什么撕碎一样,说道:
  “杀,生,石。”
  猎人眼底寒气骤生。
  仿佛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情感的出口,安酥有些语无伦次,疾声道:
  “他们还在活动,有一只狼,我看到了,他还很小...”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仍旧背对着他,紧攥着的双拳仍旧没有松开的迹象,她内心的不安、愤怒与动摇被这一个背影刻画得棱角分明。
  这世上能触及万事不萦心的安酥内心最深处的痛楚,唯有李照和杀生石。
  这是李瞬早就知道的事情。
  因缘巧合之下,他甚至亲手触摸过她右肋下的那朵凄丽的残梅。
  他下意识地抬起手,似乎想拍拍她,旋即又触电般把手放下。
  他有些迷茫,他不知道以今时今日两人的纠葛,自己该以什么样的立场,怎样的关系去表达些什么。
  片刻后,他如自语般低声说道:
  “长安银行的地下金库里,有一座用杀生石铸成的门。”
  “...”
  “我们的方向没有错,一直走下去,走到底,就一定能把他们连根拔起,挫骨扬灰。”
  猎人的声音很低,很平静,但蕴含着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感。
  “所以,你——”
  后面的话没能说出来。
  眼前的猫女速度简直快得像风,在他完全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突然转过身,然后...
  嘴唇就有了柔软冰凉的触感。
  很熟悉,很奇怪。
  “被小色鬼安慰的感觉有点怪,但是...还不错。”
  安酥笑着撩起鬓边明亮粉色的发絮,脸上早已看不到一点阴霾,或者说李瞬始终就没有看到她此刻以外的表情。
  “给你的谢礼,喜欢的话,下次再哄我开心吧~”
  她推开门,朝背后挥了挥手,径自离去。
  ————————
  李瞬:6

第四十五章 给他们一点小小的南斗震撼
  嘴唇还残留着柔软的触感,李瞬感觉脑袋有点空白。
  亏他还好心安慰,这是...被调戏了?
  还谢礼,谢礼个鬼啊,这种事是随便拿来当谢礼的吗?
  果然,像接个吻这种程度的事情,对她来说压根不算什么。
  明明同样是初次经历,安酥比起他来,却似乎有着明显的余裕。
  李瞬觉得自己单纯的跟个小男孩一样,被她随便一个举动就玩弄得心烦意乱。
  似乎她只要稍一撩拨,他好不容易稳住的心态就会忍不住动摇起来。
  冷静。
  李瞬,冷静点,这不过是那个女人一向的恶趣味而已,你越是这样,就越合她的意。
  客观来说,像安酥这样长期处于刀头舔血的高风险生活中的人,为了缓解生死一线的疲惫和麻木感,情感层面的底线会更模糊,放情纵欲是一种常态,或许这就是安酥的生活态度也未可知。
  自己之所以没有成为一个放纵的人,或许是得益于温文平和的父亲身体力行的潜移默化,又或许是因为幼少时的美好回忆始终没有从心底褪色。
  当然,这是他自己的事,不能以这样的标准要求他人就是了。
  毕竟这并不是一个和平的年代,战乱与冲突从未停止,醉生梦死的人比比皆是,面对随时可能到来的死亡,道德、意义、信念会飞速地淡化,最终被原始的本能取代,这都是很寻常的事情。
  目视着安酥离开阁楼的背影,李瞬无声地自嘲一哂,走出隔间。
  “怎么了,酥酥姐这是去哪?”骆荔枝上前问道。
  李瞬看到林夜砂也悄悄把耳朵竖了起来。
  说起来狐狸这一向聒噪的家伙一路上却反常地没说太多话,是怕在安酥面前露馅吧,记得她之前提过,她们俩少女时代好像是有段交情来着。
  他摇了摇头,说道:
  “不用管她,她有她的事情,时机到了,自会出现。”
  李瞬可没忘记过大贤者提到的【朱雀】。
  李照的局做的很深,她利用李瞬、李映兄妹关系这一招死手,成功对大贤者瞒天过海。
  可大贤者也不是吃素的,他一直都把李照当成战略层面的重要对手,自然会想方设法摸清李照的利益诉求。
  也就是说,李照想在长安找朱雀这件事情大概率也是真的。
  【朱雀】是什么,一个人?一件东西?一个组织?
  安酥在这个时点以“李照的待遇”这种优厚条件来换取李瞬松口带她出入死海墟城,她又想做什么?
  李瞬现在甚至再度开始怀疑李照的真实意图了。
  他原以为李照的最终目的,就是“颠覆理事会正统”,之前也通过那场久违的“家庭聚会”确认了这一点。
  然而,大贤者透露的情报和安酥的异常行动,让他本已笃定的认知又有些动摇。
  他隐约感觉到,这其中恐怕还涉及到更深层次的问题。
  好在此刻的李瞬已是卸下阴影,大器铸成的状态,心境之通达明显更上一层楼。
  他已不会再为眼前的迷雾所困扰,即便是事涉李照,负面的情绪亦无法在他心中多做停留。
  只是区区李照的局罢了,别搞错了,他可是从出生开始就置身于父亲李曜的布局里了。
  任他重重迷雾,我自勇猛精进,日行不辍,一切...终将水落石出。
  “周卓,滚进来。”
  “大人请吩咐。”
  “把牙狼交给我,另外黑藤也拨我一半,不要讨价还价,你担待不起!”
  李瞬眼中冷芒暴射,完整的禁巅灵压肆无忌惮地在室内释放,强悍的威势连同为禁巅的骆荔枝都有些喘不过气,周卓更是完全无法抵挡,霎时间两股战战,面如金纸。
  “饶命!大人饶命!”
  “安排下去,全员变幻人形,披黑色斗篷,五分钟后,在骡马市西门集结。”
  “明白!”
  周卓连滚带爬地逃下楼去布置,李瞬转身道:
  “该去跟那家伙汇合了,今天能不能成事,八分都在他身上。”
  “那家伙?”狐狸疑惑道。
  “一个嘴特别欠的小偷。”李瞬淡淡道。
  骆荔枝没忍住噗嗤笑出声来。
  狐狸还是疑惑,却也不再废话,轻巧地一跳,跳到李瞬肩膀上,小爪一抓固定身形,骆荔枝紧跟李瞬,三人迅速离开隔间。
  他们速度很快,着急忙慌的周卓整备的人手速度也不慢,且动静相当大。
  被李瞬恐吓之后又只给了短暂的时间,周卓急得连让奴隶列队都顾不上,于是拢共近四百人的队伍便参差不齐地在街面上西行,场面显得有些混乱。
  李瞬不在意这些,快步赶到西门时,已经有一些速度较快的黑斗篷列队成排了。
  他走近队列,目光不住扫量,脚步最终停在第一排排尾的一个黑斗篷附近。
  “还算默契。”李瞬环视四周,轻声笑道。
  “彼此彼此,你的鬼点子还真不少。”
  黑袍下传来轻佻而自若的男性声音,很是耳熟,自然是苏星流。
  苏少君在鬼市谋划很深,行踪和身份都不能暴露,且李瞬也想把他当底牌打,但今天这一战必然少不了他,是以李瞬稍作设计,让苏星流得以悄无声息地藏入队伍当中。
  两人事先并没沟通过,只是约定了合作,能成功合流,可见自联手做下长安银行劫案以来,彼此之间已经培养出了相当的默契。
  “能在鬼市弄到这么多人,你小子属实有点东西,不过这么大动静,不怕打草惊蛇?”苏星流奇道。
  “墟城内外的波态不同,消息没可能传出去,至于城内...”
  李瞬冷声道:
  “待会杀完就好。”
  李瞬上次来就发现,以界桥为限,死海墟城的内部与外部无法建立有效的通讯连结,甚至于死海墟城内部都无法使用常规通讯设备。
  他原本不清楚其中原因,直到从李映那里获知了“灵能波态”相关概念之后才明白,应该是死海墟城内部充斥着一种与外界性质不同的强力灵波,干扰通讯传输。
  只要解决不了波态问题,死海墟城就仿佛梦回跑马送信的古代,这样的强隐秘性,大约也是理事会选择这里设立鬼市的重要原因。
  “波态...”
  苏星流念叨着这个有点陌生的词,忽然笑道: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不如干脆玩点花的?”
  “哦?”
  一道不易察觉的神异紫芒自苏星流的黑斗篷下一闪而过。
  “把指挥交给你家骆大小姐,咱们提前混进集会所,给他们来点小小的震撼。”
  ——————————

第四十六章 不装了我要摊牌
  蜃市,南四十一间。
  细密不胜数的黑藤爬满墙根,顺着窗棂一路蔓延入室,将本就古旧的城墟映衬得阴森而诡异。
  三间两层小楼围成的院落内不时传来刺耳的磨牙声音,间或几声低闷的嘶吼。
  脚步声、打砸声、撕裂声凌乱扑朔,最终,全都化作一片死寂。
  几分钟后,院门推开,现出骆荔枝窈窕的身影。
  “已控制此处据点,杀37人,俘3人,无一逃脱,用时6分21秒。”
  “辛苦了。”李瞬微微颔首。
  苏星流提供了事前探出的泯光教城内据点,李瞬集结了近400人的兵团,接下来的事情就很简单了。
  骆荔枝展现出了作为一军之将过硬的指挥能力,调度牙狼、黑藤两股强兵,完成了一次教科书式的闪电袭击,不用李、苏、骆三人亲自出手,就将泯光教派驻在此处的教徒一网打尽。
  “伤亡如何?”尾随李瞬装作侍从的苏星流插口道。
  “17人阵亡,轻重伤者超过50人。”骆荔枝快速道。
  “突袭加人海,战损还这么高?是那些奴隶被洗脑后丧失神智、应变不足的原因么,还是说...”
  “走,进去看看。”
  李瞬一挥手,三人步入院门。
  院落中横七竖八地密布着尸体,血迹斑驳昭示着这六分多钟的战斗烈度。
  泯光教徒以人类、混血人类为主,奴隶队伍中也有相当部分的人类与混血,但三人仍旧第一时间就认出了哪些是泯光教徒。
  不是靠衣着,而是靠笑容。
  但凡是面部保存较完整的教徒尸体,通通面带如癫如狂的笑容,好像无比快乐地赴死一般,远望去简直是一片疯魔。
  苏星流环视四周,啧了啧嘴,说道:
  “妈的,全员受洗,难怪。”
  李瞬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泯光教徒追求极端的刺激,也就是所谓的“极乐”,具体实践为通过各种手段恶劣的犯罪不断突破道德的底线和情感的阈值,从而获得变态的快感。
  畸形的信仰模式,近乎疯狂地催生出了两种高度危险的存在——以犯罪为乐的愉悦犯、通过杀戮获得享受的战斗狂。
  是的,泯光教从上到下,都是由这两种群体组成,一旦入教,就没有例外。
  不过哪怕是在这样疯狂的组织里,也有程度高下之分。
  那些明显更为异质,更为堕落的教徒,会迅速地脱颖而出,而后获得由牧首泯光亲自施加的【洗礼】,倍增其战力和狂热程度,从而具备成为司铎乃至主教的资格。
  此间40名教徒如果全部都受过洗,那么能造成这种程度的战损也就不足为怪了。
  毕竟泯光教自牧首以下,一共只有三名主教,再往下就是作为某一区域负责人的司铎了,司铎人均具备独当一面的能力,而受洗教徒可以看做司铎预备役,由此可见这个群体的实力。
  受洗的事情李瞬不像一旁的骆荔枝那样云里雾里,苏星流一说他就明白了。
  所以比起那些,他再度提起了对苏星流与泯光教关系的好奇心。
  之前几次接触时他就感觉到,这家伙对泯光教的认知程度非比寻常。
  要知道洗礼属于泯光教高级机密,泯光教没有叛徒,情报很难有走漏之虞,李瞬能知情,是因为他曾冒着巨大风险成功打入其中,还差点混上司铎。
  难不成苏星流也有这样的经历?
  也不对。
  因为连他都不知道如何分辨地上这些尸体有无受洗,要是人还活着说不定还能看出些端倪,可苏星流却只看几眼就能毫无犹豫地脱口而出。
  ...
  “喂,你好像对泯光教很熟悉啊。”
  这话却不是李瞬说的,而是苏星流。
  他笑道:
  “我刚说受洗的时候,你既不惊讶也不疑惑,一副‘那就对了’的模样。据我所知,泯光教是个无法从外部渗透的组织,没人能抵御【心霾】,行会不行,帝党也不行。”
  心霾。
  李瞬默念这个词。
  “意思是南斗就可以?”他挑眉道。
  “南斗...谁知道呢?”
  苏星流讥嘲似的嗤笑了一声,忽的看向李瞬:
  “摊牌?”
  “不在这里。”李瞬淡淡道。
  “行,先办正事,路上细嗦。”
  苏星流咧嘴一笑,率先迈步踏进院内正堂,三名俘虏正昏迷不醒,被六名牙狼押着,更有密密麻麻的黑藤层层困缚,毫无挣脱余地。
  “让人都出去,包括黑藤。”苏星流道。
  “解开束缚,不怕他们装昏逃脱吗?”骆荔枝疑惑道。
  “确实。”
  苏星流笑了笑:
  “但这不是什么问题,反倒更合我心意,骆小姐,尽管放开就是。”
  李瞬与掌握指挥权的骆荔枝交换眼神,后者微微动作,室内很快便为之一空。
  “来,两位,今天特别给你们看点好东西。”
  苏星流揭开黑斗篷,轻笑着一打响指。
  一抹深邃而华丽的紫意虚空浮现,如火焰般的毫芒自苏星流身后绽放,继而得见一种奇妙的、略显赤色的晶体结构脱胎于紫火之中。
  很快,晶体构成一只不见任何感情色彩的紫红色眼瞳。
  这就是苏星流曾于倾国殿堂惊鸿一瞥的【第三只眼】。
  眼中虽无感情,却并不是如星火瞳一般生来俯视众生的冷漠,而更像是一种世间万物都分明的透彻与平静。
  “【读心】。”
  苏星流低声念动言灵。
  平静的紫红色眼瞳看向三名俘虏,有如实质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时间与空间,现实与虚幻,直抵灵魂深处。
  他忽然突兀地伸出手,五指张开,抓向前方的虚空。
  这是一个完全没有道理的动作,三名俘虏与苏星流之间隔着三五米距离,这手伸出去抓的就是空气。
  然而就在下一秒,惊变倏生。
  但见居中的那名本该昏迷的教徒突如其来地如弹簧般暴起,区区牛筋绳被他下死力轰然崩开,他血丝暴绽的眼里流露无比的疯狂,裹挟起凝炼的灵压一掌拍来,悍然要对三人发动决绝的一击!
  然后...
  然后苏星流轻描淡写地抓住了教徒的手。
  确切地说,那个动作更像是“泯光教徒很自然地把手放到了苏星流的手里”,仿佛两人在进行什么亲切会晤。
  通称...握手。
  接下来的事情就不那么亲切了。
  轰!
  一个干脆暴力的过肩摔,教徒被反身狠狠地砸落地面,随即一只脚深深踩入他的胸肋。
  “你叫什么名字?”苏星流俯身,露出和蔼的笑容。
  教徒当然没有任何回答,只是以癫狂般的笑容回应。
  苏星流也笑了:
  “谢谢你,老鹰,很抱歉,要把你回去报账的时间提前到今天了。”
  他轻松地笑说着,老鹰却双目圆睁。
  “我知道,你不只是个打手,还是一个优秀的会计,大家都信任你,账面有问题的时候,你甚至有资格越过司铎,直接面见那位【圣帅】主教大人。”
  老鹰已经无法维系笑容,他的眼球几乎都要暴凸出来。
  “安心去吧,我会替你向他问好的。”
  苏星流轻声道:
  “...说不定你待会儿就能见到他了。”
  紫火沸腾。
  ———————

第四十七章 日珥:根本难不倒他
  承袭了夜神异名的初代大君后裔,于此展现居于此世最高位阶的【读心】异能。
  他既可以好整以暇地提前一秒把手摆在对方的必经之路上来个亲密会晤,也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挖掘出对方深压心底的隐秘情报。
  不需要从泯光教徒口中得到任何口供,也不去上任何刑讯手段,对方一切主观层面的抵抗意图,苏星流都不在乎。
  因为他只需要“看”,就可以了。
  只要简简单单地看一眼,一切就都会被那只平静的紫红色晶瞳尽收眼底,没有任何线索能从他眼中逃掉。
  代号老鹰的精英教徒,担任财计要职的司铎预备役,如此难缠的角色,用常规手段绝无可能撬开他的嘴。
  但苏星流只用短短几句话,就给他制造出了发自内心的、连狂热的信仰都无法压制的深重恐惧,以至于最后死在紫火焚烧中时,老鹰反而露出了解脱的神情。
  延命、回生、解死、读心,这是南斗部队广为人知的四种异能,也是这支当世最强军令人讳莫如深的根由,而这其中,读心是最令人畏惧的一种。
  李瞬从前也只是听闻,此时此刻才算是真正见到。
  他几乎第一秒就回想起倾国·七伤的【辨脉】能力——通过读取生物间交互产生的“信息素概念”,来获得他人并未宣之于口的信息。
  当时为从倾国口中审讯三尸神的情报,李瞬没有在击败她之后第一时间将之灭杀,于是倾国故意泄露自己的情报,引诱他与她进行更多交流,从而利用辨脉能力不断窃取他的隐秘,创造出了赌上性命的机会,甚至差点绝地翻盘。
  若非安酥及时赶到解围,后果着实难料。
  李瞬已经获知,辨脉便是读心的拙劣仿制,远不及真正读心的威能。
  辨脉需要通过使用者持续发动心理攻势,诱导敌人与自己交流,才能窃取对方的情报,且并不能一上来就能获知对方最深层的隐秘,存在一个由浅入深、层层递进的过程,效率较低。
  这与苏星流所展现的正统读心异能截然不同,后者可以省略掉那些交流过程,直接读取对方的思考,效率高得离谱。
  然而即便如此,也给李瞬造成了巨大的麻烦,可见真正的读心异能之恐怖。
  开启第三只眼的苏星流气质威严而殊异,却也不改一贯的神采飞扬,一股尽在掌握的自信感毫不掩饰地透体而出。
  这时李瞬心中微动,感到一种夹杂着惊诧与惶惑的情感通过金兰之契的连结从彼端传来。
  他看向骆荔枝,果然发现她的神情有些不自然,连身位都明显地往后缩了一步。
  骆荔枝的反应再正常不过了。
  内心是世上唯一不可窥探侵犯的,能让人产生绝对安全感的领域,任何人都有不想被他人知道的秘密。
  而掌握了读心能力,意味着任何人在苏星流面前都没有秘密可言,没有人会喜欢这样的人,不论是作为朋友还是敌人。
  李瞬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他对初代、南斗和苏星流情报的了解不是骆荔枝可比,早已做好了对方会施展读心异能的准备。
  他和苏星流的合作,就是建立在彼此承知对方能力的基础上的。
  更重要的是,他懂得如何应对读心。
  随手扔出三只扰虫,李瞬通过契约之力传递给骆荔枝一道温和稳定的心绪,开口道:
  “读心异能强大而危险,但也存在三种限制。”
  “第一,距离限制。对象必须处于读心者视线之内,距离越远效力越低。”
  “第二,内容限制。读心者只能探知对象当前的想法,若要读取深层记忆,需配合催眠、心灵冲击等其他手段。”
  “第三,位阶限制。低位阶读心者对高位阶对象发动不会生效。”
  他也不去管那边正在上演变脸的苏星流,平静地解释道:
  “所以应对之法也有三种:第一种,跟苏星流时刻保持10米以上的距离;第二种,随时准备按修炼法催动灵能循环,屏蔽听觉和心灵传讯,并让意识进入半放空状态;第三种,以君位灵能护体。”
  骆荔枝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李瞬。
  世间最神异的能力,在他这里居然就被条理清晰地一一破解,她再度感受到了这个看似波澜不惊的男人身上蕴藏的强大能量,很快,她心中又浮起丝丝甜意,不禁莞尔一笑。
  说到笑容,笑容很多时候并不会消失,只是会从一个人的脸上转移到另一个人的脸上,很可惜,苏星流就是被转移的那个。
  李瞬的如数家珍,让刚才狠装了一把,正在愉悦中的苏星流顿时人麻了。
  “喂!你小子,拆台是吧!”
  “倒也不是,只是...你应该明白,读心很危险。”
  苏星流一滞,倒是也反应过来了,当即敛去晶瞳,摆手道
  “我的,抱歉,没有考虑到你们的感受,只是觉得这样比较快,而且...”
  此间已别无他人,苏星流环视四周,倒也不惮把话说明白些:
  “接下来的合作攸关性命,而经历过之前的事,我认为可以与你们两位达成更深入的互信,既然这样,交点底就不是问题,我提这个事,就先打个头。”
  他挑起眉看向李瞬,并不掩饰眼里的好奇和疑惑,但他并没有问出来,而是说道:
  “李瞬说的基本没问题,我再补充一点,我的读心能力到君位才能完整发挥,现在这个阶段,限制比他刚才说的还要多。”
  “比如前摇很长又很明显,再比如,我发动能力的时候,你们只要不正视我的眼睛,就不会被读心。所以...不需要有不必要的顾虑。”
  苏星流一摊手:
  “实在不放心的话,离我远点就行。”
  苏星流是个用心很深的聪明人,这种人往往城府很深,但他的禀性却意外的明朗。
  他的坦率令李瞬有些出乎意料,于是也不扭捏,略一沉吟,随即便道:
  “行,接下来到我。”
  星火瞳骤然张开,深青色的冷焰肆意地在眼中跃动,慑人的威压透体而出,身旁两人一瞬间竟然感到了强烈的窒息。
  “这双眼可以透视物理层面的结构,并且睁开时,对妖怪有强威慑作用,可以抑制周边与妖力相关的能量。”
  李瞬沉声道:
  “最好不要轻易直视我的眼睛。”
  说完他才发现,这句话倒跟苏星流有点异曲同工。
  骆荔枝微微颔首,她可是至今还没忘记上次被星火瞳支配的恐惧。
  苏星流却笑道:
  “我知道,青色眼瞳中仿佛燃烧着冰冷的火焰,这是夜帝血脉的象征,叫做【星火瞳】,对吧?”
  见李瞬如他所料地投来疑问的目光,苏星流哈哈一笑,估计是已经在心理上报了刚才的拆台打脸之仇,爽快了不少。
  “别惊讶嘛,我跟令姐女帝冕下多少也有几分香火情分,虽然只是去凤阁打秋风的时候偶尔见过面,但她那双眼睛威压之盛,我是亲身感受过的。我觉得,恐怕天底下还没有能在她面前直起腰来的妖怪血裔。”
  苏星流讥嘲道:
  “之前皇甫桓那头老鼍入京参议,所有山头都拜了,唯独对女帝避而不见,只是加倍厚礼,推搪过去,无独有偶,缙云氏的那个家伙也是如此,你们猜为什么?”
  说着,他神色逐渐沉凝:
  “有传闻说,谱系越是古老的妖怪,受那双眼睛的威慑就越强,那两个血统位居元妖谱系顶层的家伙,怕就是因为不想以五方佬之尊还屈居人下,才出此下策。”
  李瞬微不可察地握住了拳。
  “轮到我了。”
  骆荔枝一开口,引得两人目光齐看。
  苏星流是单纯好奇,李瞬则在意的是,在不自曝隐世的鸾鸟一族底细的情况下,骆荔枝会在这个情境下说些什么。
  “我修炼的是念力,没有特别值得一提的地方,身心兼修,入门很困难,但对登临君位而言,算是比较走捷径的修法。”
  李瞬轻轻点头。
  行宫,即领域场的本质是以意志扭曲规则,从而达到控制、支配的效果,而念力天然就具备着控制属性,与领域力量的亲和度极高,经常使用念力,对感知、触及领域力量便天然具备优势。
  骆荔枝恐怕就是为此才选择修行念力。
  只是念力的修炼很复杂,这是一种糅合精神能量和生命力的特殊灵能,需要打熬体魄同时兼修心灵系能力,并竭力维系两者之间的平衡。
  骆荔枝就是因为鸾鸟天赋的心灵能力太强,远超躯体强度,导致身心失衡,使得修炼一直存在巨大隐患,甚至危及性命。
  她近期能发挥完整实力,还是得益于一月前李瞬全力为她疏通神道淤塞,但若不能根除,疏通的成效最多也就再能维持不到一个月了。
  “当然,君位的门槛太高,以我现在的水准,说这些还太远。”
  骆荔枝自嘲一笑,素手探入袖中,取出一物,摊开手掌:
  “我今天能拿出手的,也就只有一点外物了...”
  她掌中躺着一对冰蓝色的玉质耳坠,做工古意,目之所及处轻盈不失锐意,如同两块棱角分明的剔透的宝石。
  “蒙长辈关怀,将年少游历神州时所佩的器物相赠,此物可以护身,亦可配合兵刃、念力,凝冰造雪,释放君位威能。”
  说着,骆荔枝将一点无属性的念力注入其中,须臾间耳坠亮起光芒,整个室内顿时降温,一时间仿佛坠入冰窟。
  李瞬都不用想,脑海里就浮现出疑似父亲老情人的小姨骆凤尹那张冷若冰霜的容颜,还有曾经架在他脖子上的两柄锋利冰刃。
  而苏星流的目光霎时间就亮了起来:
  “卧槽,难不成是【节钺】?不得了,这可是稀罕物件。”
  “喂,李瞬,你可别不当回事,这虽然不比我那东西,性质上却也没差多少了。我说骆大小姐,你家长辈是真宠你啊!”
  李瞬知道他指的是【极道至兵】。
  极道至兵,是传说中的极位超脱者突破灵能修炼法铁则限制,以极位伟力将自身之器化虚为实所创造出的神兵。
  神州目前已知的极道至兵,唯有苏星流所持的南斗夜神枪,与李瞬自己持有的告死阎刀。
  已知极道至兵可以发挥出打破规则桎梏的殊异力量,苏星流所言的节钺性质与其近似,难道说...
  “节钺就是被赋予了君位伟力的物件,但成就一件节钺的要求非常严苛,以至于极少有君位愿意制作这东西。”
  李瞬:...6。
  跟苏星流聊天就这一个好处,他话唠,很少卖关子,有时候不等李瞬琢磨,他就已经把情报和盘托出了。
  “首先,节钺的基底物,必须是制造者心念牵缠,或者说寄托己身强烈意志的物件,比如说承载了难忘回忆,使用了漫长时间等等。”
  “其次,制造过程中必须全程开启行宫,以君位伟力塑造基底物,否则无法成就,所以制作的过程必然断断续续,极其耗时费力,我听过用时最短的也超过三年。”
  “最后,君位也不能为所欲为,把强烈的意志同时赋予两件东西,也就是说,除非损毁,否则一名君位一生只能制造一件节钺。”
  苏星流啧了啧嘴:
  “麻烦吗?那就对了,就是因为种种限制的存在,导致这玩意存世极少,我估计,全神州的存量加起来也就那么二三十件。”
  李瞬还没说什么,骆荔枝倒是先目瞪口呆了:
  “这!我从来没听说过这些事,还以为只是正常的灵具而已,原来这对耳环对小姨来说这么重要么?!”
  “那是,你以为呢,节钺意味着君位的权柄和威能,不可轻易成就,也绝不会擅假于人。你想啊,这东西做出来,对君位本身又没有什么加成,根本是吃力不讨好。”
  “明知这样还要造节钺的,要么就是真为子孙呕心沥血,要么...就是对本人有极重要的纪念意义,不会再有别的原因了。”
  骆荔枝若有所思地抿起了唇。
  李瞬脑海中却陡然划过一道闪电。
  ...
  骆凤尹。
  年少游历神州。
  父亲的旧相识。
  举一族财力押注长安。
  “鸾鸟缠人”。
  耳坠。
  ...
  难道说,骆凤尹就是那个父亲临终前唯二留下联络手段,曾与前代开元许氏族长并为他臂膀的【日珥】?
  ——————————

第四十八章 夜神之秘
  苏星流在前,李瞬在后,两道身影疾驱于死海荒原。
  二人的脚力都可谓非凡,此时苏星流速度尤其快,一直保持领先的同时,时不时还回头望两眼紧随其后的李瞬,仿佛在与他竞速一般。
  李瞬不着痕迹地撇了撇嘴角。
  幼不幼稚啊,这有什么可比的?
  不过苏星流这家伙的实力地位均少有人能及,在他这个同龄人面前却时常吃瘪,以这家伙那跳脱的性子,万事都想找回点场子也不奇怪了。
  李瞬没有搭理他的意思,并不怎么发力,只是不紧不慢地缀在他身后,脑子里还在梳理先前捕捉到的那条线索。
  骆凤尹是日珥。
  以此为前提,很多疑团便迎刃而解。
  日冕是传统的独行猎人,甚至没有猎团,一切行动全凭自力,执行合约从不依靠集团武装。
  但要做到在敌境来去自如,甚至摘执夜府高官强者首级如探囊取物,除了横绝当世的个人武力,两样东西亦是必不可少的。
  ——情报和财富。
  晷为日影,意指太阳背后的影子,即支援父亲行动的情报源。
  珥为珠玉,意指太阳周边的光晕,即支撑父亲行动的财源。
  相对应的,开元许氏作为三代大君鼎力敕封的新贵族,经营着独立情报网,至今已近百年,如今的主事人更是掌握执夜府官方情报部门天机司,位列枢密院。
  陵光骆氏则是隐世鸾鸟一族,从数百年前的十二国时代传承至今,虽不比财倾神州的北辰王,却怎么也能当得上一句有钱。
  这也就能解释骆凤尹为何愿意率先押注长安了。
  而且“珥”这个字最直接的意思,就是耳环,骆凤尹一生只能制一件的君位节钺,正是一对耳坠。
  一应推断与事实的佐证形成了闭环。
  李瞬的思绪瞬间调到另一件事情上。
  画过的饼不能不兑现,骆凤尹在得知林夜砂已至长安后,近期一定会要求与日冕见面,这是李瞬答应下来的事情,日冕现身势在必行。
  否则,骆凤尹若翻脸,之前缔结的合作大概率就会作废,亦会将荔枝的立场置于夹缝中。
  要是不知道骆凤尹就是日珥,李瞬还会觉得这种可能没那么大,现在看,却可以说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这件事情本来很有些被动,但现在,李瞬嗅到了机会的味道。
  不坐等等骆凤尹提出要求,而是先发制人,用父亲留下的联络方式,由他主动发起对骆凤尹的邀约。
  然后...彻底将主动权握在手中!
  粗粝的风沙将猎人的脸颊吹刮得愈发冷硬,但见他沉定的眸光陡然锐利如剑,足下青芒暴起。
  【秘术·登龙】
  轰!
  下一刻,苏星流只感觉一阵狂风从身旁刮过,再定睛看,李瞬的身形已经在前,竟是超了他不小一截。
  “焯!玩不起是吧?!”
  苏星流顿时怒从心中起,直接双脚悬浮离地,飞了起来,飞比跑快很多,不多时便与李瞬并驾齐驱。
  他抬眼正待挑衅,却没见到李瞬眼中有什么戏谑意味,相反是迫人的锋芒吞吐其间,令人难以直视。
  受到李瞬意志的感染,苏星流亦敛起轻浮的姿态,望向前方,沉声开口:
  “最后确认一次作战计划。”
  “由我用心灵系异能,将你我身份伪装成长安泯光教的主财务老鹰与其亲信,假借账务问题骗开守备,混入据点。”
  “我去寻找以圣帅·董平川为首的核心成员,尽力拖延时间,你则寻找人员密集处,伺机发动威慑能力,快速瓦解内部防御,并第一时间发出讯号。”
  “坚持到骆荔枝率部突入据点后,你我合流,完成斩首!”
  苏星流用简练的语言勾勒出一个经典的中心开花战术布置,这是三人商议所得的结果。
  “记得尽量不要让荔枝身份暴露,一旦暴露,就不要留任何活口。”李瞬叮嘱道。
  “我已有安排。”
  苏星流答应着,瞥了一眼李瞬,目光渐深:
  “距据点还有十分钟脚程,周围是无人区,是不是该到摊牌的时候了。”
  “我可以回答一些你想知道的事情,在一定限度内。”李瞬不紧不慢道,“相对的,我也想问你一些事情。”
  他现在其实占据着一定的主动,因为主动开口的是苏星流。
  “那你先。”
  苏星流也意识到了自己在主动权上的劣势,但他似乎不拘于这些,直接让先,很有些开诚布公的意味。
  李瞬略带异色地看了他一眼,沉吟片刻,道:
  “你和泯光教之间的联系。”
  苏星流没有动容,这问题显然在他意料之中,他自嘲般嗤笑了一声:
  “不是什么很光彩的事情,很简单,泯光是苏氏出身,四十多年前叛离家族。”
  “哦?”李瞬诧异。
  “按辈分算,他是我侄孙。”
  啊这...
  难怪这货这么喜欢叫别人孙子。
  一想到才二十多的苏星流一本正经地叫至少50+的脑残“好大孙”的场景,李瞬就有点绷不住。
  不过在大家族里,这种事情也不稀奇就是了,初代百来年才抱个孙子,这是他自己的事情,但琅琊苏氏这百多年来肯定已经繁衍了很多代人了。
  “老头子年轻时候用了很不光彩的手段,最后达成的结果是,他成了苏氏最后的纯血妖。”
  苏星流淡淡道:
  “他与一族不睦,早早断绝关系,但他终成极位,登临大君,横压一世,苏氏一族认为,这与血脉定然脱不开联系。”
  “所以为达成血脉返祖,自明历以来,苏氏一族内部大肆通婚,生育繁衍近于疯狂,甚至做出了无数悖逆道德伦理之事,然而即便如此,接连几代人下来,始终没有返祖迹象。”
  “直到泯光诞生。”李瞬适时接了他的话头。
  “对,直到泯光诞生。”
  苏星流点头,神色却有些黯淡:
  “他是琅琊苏氏近七代人中唯一一个实现血脉返祖的族人。”
  “但随着他长大成人,苏氏一族逐渐发现,他的血脉返祖...返的不是老头子,而是另外一种...一种十分危险的血脉,使他可以影响乃至操纵人们的潜意识,使人变得疯狂。”
  “后来他叛出家族,另立门户,逐步坐大,直至今天祸乱神州无人能制的地步。”
  “我此来神州,其中一件事情就是清理门户。托执夜府的福,苏氏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唯一难啃的就是泯光,我需要寻求助力。”
  “难怪。”
  李瞬心中了然。
  泯光教的很多手段,其实都是苏氏的手段,也难怪苏星流如此了解,而他一直在集结针对泯光教的力量,于是天然跟自己有合作基础。
  尤其在知道他是李照的弟弟之后,更想把他把握住,再加上多次合作缔结的信任基础,这次肯摊牌也就不奇怪了。
  “到我了。”苏星流挑眉道,“你跟泯光教是怎么回事?”
  李瞬却不欲回答这个问题,淡淡道:
  “你确定要把宝贵的问题用在这种细枝末节上吗?”
  苏星流咧嘴一笑:
  “行,我换个问题。据我所知,四代当年巡狩的随行人员中,有一个短暂出现过一段时间,未经报备过的少年人,对比年龄,似乎跟你很接近。”
  “我想知道这其中的内情,如何?”
  他的目光意味深长地看向李瞬的心口。
  轰!
  猎人刹那间暴起,杀机卷起狂风,苏星流完全反应未及,下一秒,一把泛着冷白色光芒的奇形刀已横在他脖颈上。
  “情报源。”他声音里听不出分毫感情。
  苏星流却没有一点反击的意思,摊手道:
  “四代大君唯二御制的南斗造物,自有其神异之处,即便铭刻南斗之力,平时我也是一点感觉不到,唯独那次与倾国的战斗过于激烈,才被我发现了一点端倪。”
  “我要的是四代巡狩路线的情报源。是谁,告诉你,巡狩详情。”
  猎人一字一停,眼底的杀意有如寒潭般幽冷。
  “这个没问题,此间事了就可以告诉你。”
  苏星流微微颔首,丝毫不顾脖颈上已划出血痕的锐利锋芒,道:
  “还有,那个东西,我拿夜帝极道至兵【弑夜刀】的下落跟你换。”
  “所以,要不要回答我的问题?”
  ————————

第四十九章 这个世界的不治之症
  砰!
  砰!砰!
  隐于高处的猎人接连扣动扳机,手非常稳,三枚染着青色尾焰的子弹疾速破空。
  三中一,但也足够迟滞猎物的速度了。
  李瞬从树梢上一跃而下,带血的指腹已抹于下唇。
  【秘术·龙歃血】
  半身青火,半身幽水,澎湃到粘稠的灵压轰然席卷,威势煊赫,无可抵挡,一如那双俯瞰众生的无情青瞳。
  瞬息间登临君位,给猎物的压迫感就完全不是先前可以比拟了。
  接下来的事无非按部就班。
  控制追逐节奏以消耗其精力,引导逃窜路线至既定位置,最后开启玄冥本相,借水瞬动,完成斩杀。
  年轻的猎人娴熟而高效地执行着狩猎的步骤,没有任何多余动作。
  这是自明历113年,李瞬继承传奇日冕名号的第三个年头,这年他十八岁。
  比初出茅庐时的半大孩子已经完全不同,苦难对人的塑造是迅速而深刻的,仅仅两三年时间,李瞬如璞玉般的优秀素质已逐渐打磨成形。而且这时的他还不像后来那样逐渐对父亲的嘱托感到怀疑乃至厌倦,他保持着一丝不苟的谨慎,时刻绷紧精神践行父亲的遗嘱,竭力令日冕的传奇名号在里世界维系不堕。
  这次为了完成一单棘手的日曜级合约,他一路从南部原始森林追踪一只极擅逃遁的寄生种妖怪到西北山区。
  星夜兼程一个多月,足迹横跨了近半个神州,总算等到了这寄生种寄无可寄,逃无可逃的收获时刻。
  很快,无处可逃的猎物毙命于刀下。
  这时李瞬才逐渐感觉到浑身脱力的酸软,和左肩上一处深可见骨的伤口带来的剧烈疼痛。
  他不自觉地蹙起眉,轻轻揉按心口。
  不得不说,穷途末路的猎物决死一击,还是很危险的,不到最后一刻都不能松劲。
  好在合约总算已经完成了。
  酸软脱力是龙歃血状态消退的常规反应,可能还掺杂了一些合约完成之后的精神放松。
  至于伤口,虽然严重,但对恢复力尤为强大的李瞬来说,并不是特别大的问题,静养一段时间就能恢复如初。
  拿出随身的绷带和药物略作收拾后,李瞬迅速扫尾,撤离现场。
  之后就只要在合约期限内——这单合约是两个月——把证明物缴纳给行会,合约就告完成,一笔近5w黑钻的巨款会通过行会渠道,打入李瞬指定的账户。
  不过一般规格的行会结算不了日曜级任务,而行会在北境的势力整体偏弱,唯一够规格的只有明京分会。
  去明京肯定是不现实的,尽快返回南方才是正经。
  一路追索,疾驱狂奔,李瞬一时都不知道自己在哪,多方打探后,才大致确定自己位于神州西北的阴岭地带。
  从阴岭出发,最近的路线也需要半个月,才能经由烟城、曦城,入境南部行会辖区。
  让带着伤的李瞬像来时一样独自在野外跋涉不太现实,可他也不能大摇大摆地到执夜府辖区去搭乘公共交通。
  这次横跨大半个神州的追猎,让他一路多次突破执夜府边境线设卡,路上还顺手清理了几队闻讯而来的风媒,由此吸引了不少注意。
  最恶心的是,那寄生种知道自己在被日曜猎人追猎,索性一边逃跑一边有意外放行踪。
  李瞬估计,现在西北方面的执法队,肯定有不少人把主意打到他身上来了。
  好在他已经有了经验,没费太多功夫,就在附近城镇间找到黑市,通过密运组织的运作,混入了一行商旅。
  这年头并不太平,盗匪横行,妖怪祸乱,行商便惯于结队而行。
  像这样的队伍里鱼龙混杂,彼此之间不会查问身份,作为掩饰再合适不过。
  李瞬多使了些钱,一人一车,只管养伤睡觉,一路上都平静无波,直到第三天,车队在一处驿站又收拢了几个人。
  李瞬稍微留意了一下,这一行共四人,都是粗衣麻布的男子,并不惹眼,唯独有一个有些不一样。
  那人的相貌上大约是做了掩饰,或者干脆就是人皮面具,不怎么显眼,但以李瞬的眼光看来,其人矩度分明,姿态端方,行止之间,不自觉流露出一种清癯的气质。
  相貌可以掩饰,气质却很难伪装,似来人这样殊异的气质,放在这列多是大老粗和吝啬鬼的商队里,多少显得有些鹤立鸡群。
  好巧不巧,密运组织的领头人把四人拆开,分了两个在李瞬这辆车上,其中一人就是那个人。
  走南闯北,李瞬见事已是不少,虽然不爽明明多收了钱却还是给他同车塞人的密运组织,但终归没打算发作,也没有理会来人的意思,只是按了按盖在头上的帽檐,继续假寐。
  意外的是,对方竟然过来与他搭话了。
  “少年。”
  一把恰如其分的中音,清朗温和,听来让人觉得如沐春风。
  他叫的没错,不以日冕身份行动的时候,李瞬不喜欢戴面具,所以现在他就是一副十八九岁少年人的模样。
  李瞬没有吱声,不欲搭理,岂料那清和的声音下一句就让他心跳快了几拍。
  “你的伤势如何?我是个医生,需要的话,可以为你治疗。”
  医生?
  李瞬挑起压在脸上的帽檐,看了一眼那个男人。
  他的肩膀这几天其实愈合了不少,虽然动起来还是不自然,但这会儿他并没动作,伤口也没用什么有味道的药膏,按说不应该暴露才对。
  “不必了。”
  李瞬峻拒,因为父亲遗嘱的缘故,他一向谨慎乃至抗拒与外界产生联系。
  “那心脏呢?”
  李瞬这下有点坐不住了。
  这人不简单。
  心脏的问题,他从来没跟人说过,连这几年跟他打交道最多的许妙韵都不知道。
  经过三年磨炼,龙歃血秘术的极限时间已经可以延长到近二十分钟,可副作用也接踵而至,这秘术的效力过于霸道,哪怕以他这般久经打熬的躯体也扛不住。
  尤其是近期,时不时就会感到心脏隐隐作痛,剧烈的战斗后尤甚,这让李瞬心有隐忧。
  刚才战斗结束后,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揉按心口缓解不适,而不是处理看起来更严重的外伤。
  可现状根本容不得他停下脚步,哪怕明知是饮鸩止渴,他也必须用下去。
  话说回来,这个人跟自己毫无接触,是怎么看出来的?有这样的观察力,那么是否真的有办法医治?
  李瞬摘帽起身,目光锐利地审视眼前自称医生的男人。
  他不算年轻,谈吐温雅,身份似乎不凡,但看身量和仪态,很明显不会武,灵能波动、妖气之类,更是一点也无,标准的人类文弱书生。
  跟进来的另一人默默挡在了自称医生的男人身前,仿佛在替他抵御李瞬锐利的视线。
  正如装扮无法遮掩男人卓然的气质一般,李瞬的乔装,显然也无法伪饰他如刀刃般凌厉的锋芒。
  那人沉闷地开口说了句什么,似有劝说之意,不过说的并不是神州官话,李瞬一时没听明白,估计对方就是有说加密暗语的意思。
  医生的回答却不加掩饰,是拒绝。
  他温和但不容退让地坚决道:
  “至少对眼前能看到的人,我想尽力而为。”
  身边那人语塞,没有继续劝阻,只是继续用带着戒备的目光盯住李瞬。
  李瞬略一忖度,起了心思,问道:
  “诊金多少?”
  “二十钱。”
  “嗯?”
  李瞬不禁又看了他一眼,白银钱二十钱,也就够在路边摊头吃顿饱饭的。
  “收这么少,我反而不敢信你了。”
  “我行医不是为了牟利,够一饭食便足矣。”医生淡淡笑道。
  “我只听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若是欲擒故纵的伎俩就不要用了。”
  李瞬故意为之,攻击性很强,医生却一点也不以为意,只是笑。
  “有无别意,试试便知,反正没有损失不是吗?”
  他朝李瞬伸出手,道:
  “我叫练野,随意称呼即可。”
  “...苍星。”
  “响亮的名号。”
  练野笑道:
  “别在意,与患者通名是我的习惯,请。”
  李瞬把左手交到练野手中,只见他也不知如何略一抓捏,然后开始望看他的脸、胸、腹等。
  都不是什么危险动作,李瞬也没感到练野有任何敌意,甚至连灵能波动都没有,遂任他施为,且看他要说出什么所以然来。
  不多时,练野收回手,他没有立即开口,垂首似在思索着什么。
  当他再抬起头时,看向李瞬的眼神里,却浮现一抹后者看不懂的东西,仔细看,竟像是悲哀。
  “辛苦你了,少年。”
  “...?”
  李瞬寻思自己好像也没做什么。
  “少年如日之升,本该是生机勃发的年纪,你的心脏却已暮气沉沉,并非因为生理或病理,而是你自身的选择。”
  练野温润的音色里莫名染上几分黯淡,像是在为李瞬,又像是在为其他什么感到悲哀。
  “我明白,你既然选择走上这样的道路,就不会停步,也再没法停下来。”
  “但这不是你的错,孩子,这不是任何人的错,这是病,是这个世界的不治之症。”
  李瞬隐约能感到对方话语里难以言喻的重量,可他还太年轻,不知该如何应答,半晌只能干涩地憋出一句:
  “你是说...我没救了么?”
  “有,你有救。”
  练野的回答不假思索。
  这时他一改有些低落的情绪,像是下了某种决心,问道:
  “你还会在车队待几天?”
  “...十天。”
  “十天内,我会治好你的心脏。”
  —————————

第五十章 熠熠生辉,只待春风
  那之后,李瞬一直在冷眼留意练野的行动。
  这个人一天大部分时间都在车内,或是捧着厚重的书籍翻阅,读得非常认真,不时会写笔记,或是用特制的罐子仔细研磨一些药材,又或是摆弄一些李瞬看不明白的道具器物。
  队伍休憩时,若是在野外,他的三名随从会按他的嘱咐,到附近采集一些草药、矿石之类,到了市镇上,则采买一些药物、食材之类,供他研究使用。
  不知是为了答应李瞬的“十天治好心脏”,还是另有原因,总之练野一路上始终在忙忙碌碌。
  明明没有过硬的身体素质,甚至可以说有些文弱,行车颠簸和旅途劳顿却分毫影响不了他的精神,除了睡眠,他手上似乎总有事做,总没停歇。
  唯一的例外,是每到夜深,商队扎营歇息时,这时他才会停下手中的忙活,下车坐到篝火边,一面烤火,一面仰望夜空,这期间他不做任何事,只是安静地看,有时候一看就是半夜。
  练野的效率很高,次日下午,便给了李瞬一剂外敷膏药,另附一张食谱和部分药材、食材,让他自行熬制药膳,说是可以舒心活血,对症状有所缓解。
  李瞬体质特殊,从不惧毒,倒是不忌惮练野能下毒害他,当然,刀子般凌厉的狐疑眼神自然免不了直勾勾往练野身上扫量。
  练野却是一点不在意的样子。
  而在依照练野所言,喝汤敷药后的又次日,李瞬睡醒后竟真的感到心口长久积压的沉闷感隐约消退了些许。
  这是连黑市最有名的麻醉剂都无法达到的效果。
  他一时心头大喜,可碍于意气与颜面,终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有些生硬地对练野微微颔首,算是致谢,后者仍旧是轻描淡写地笑了笑,不以为意。
  由此,李瞬悄然对这个宠辱不惊的男人产生了一些好奇。
  十天治好心脏?
  任何人夸口说这种话,李瞬都决然不会相信,只会怀疑对方是打着这样的噱头,其实另有目的。
  他知道练野一定能感觉到自己的不信任和并不怎么加以掩饰的监视行为。
  说到底,心脏问题的发端是龙歃血秘术,是玄冥与龙气经由秘术急剧捏合而导致的,也就是灵能引发的问题。
  明显没有什么灵能修炼基础的练野,要怎么理解病情,又如何医治?
  他不信,但练野毫不在意,他只是自顾自地做着自己的事情,用光风霁月的态度和立竿见影的行动证明自己的诚意。
  这人到底在想什么?为什么要为自己施诊?
  他的真实动机是什么?
  明明对方是那样坦然,可猎人却头一次觉得他那双锐利的眼睛有些看不明白。
  连续观察了五天,李瞬实在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这一晚破天荒地主动坐到篝火边向练野搭话。
  “练野...先生。”他下意识地给了对方相当的尊重,“您一直在看什么?”
  “星辰。”
  练野轻声回答,轻的仿佛像是不想惊扰到什么一般:
  “准确地说,是星辰运转规律所昭示的现象,也就是【星象】。”
  他仰望着夜空,也不用望远镜之类的仪器,只是纯粹用那双没有任何灵能加成的肉眼去看。
  得亏这是在野外,如果是明京、离都那种工业化程度很高的城市,霓虹闪烁、烟霾污染种种影响下,大约是没法这么轻易地观星的。
  而虽然他已经解释了,李瞬却仍旧一头雾水。
  星象学本就是一门少有人通的深奥知识,更别说他李瞬此时的知识储备,大都与狩猎相关,其他方面约等于文化沙漠的水平。
  练野显然看出了李瞬的迷惑,随即解释道:
  “太阳,月轮,它们都是星辰,一切星辰的明暗闪烁、虚实转换、位置变动,都有其规律所在,研究这种规律的学问,就是星象学。”
  顿了顿,他笑道:
  “虽然生僻,却是一门与神州大地上的每个人都息息相关的学问,甚至与神州的命脉都息息相关哦。”
  “每个人?”
  练野点头,指向高悬天际的明亮月轮:
  “古老的年代,初生的万灵吞吐月华星光,凝炼妖力,形成妖怪族群,月轮异变后,人类通过学习妖力吐纳法,开创灵能修炼法、换言之,星辰就是灵能的起源。”
  “自有灵能之后,人类勃发生机,先祖们筚路蓝缕、披荆斩棘,终使神州换新天。”
  “人类与妖怪的历史、文化,都深刻地受到星象的影响,比如说,你的名号就与星象有关。”
  “...昂?”
  李瞬给自己起的猎人代号是直接用了父亲的道场名,他一直以为就只是青色星辰的意思。
  “你看那里。”
  练野抬起手指向东方,一一点数天星,娓娓道来:
  “星象学中,将星辰的集群称作‘星宿’。苍星,即东方星宿,有角、亢、氐、房、心、尾、箕七者构成,因似龙形,便被命名为苍龙星宿,这是一个很古老的名字,甚至可以追溯到十二国时代以前。”
  “苍龙星宿...”李瞬喃喃道,“那么西方、南方、北方的星...星宿,也都有名字吗?”
  “当然。”
  练野温声笑着,没有一点不耐,悉心为李瞬一一解答疑问,神采湛然。
  李瞬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些神秘而引人入胜的知识,随着练野的娓娓讲述,他情不自禁地一同遥仰浩渺的星空,心中感到一种莫名的震撼。
  一直到夜转为昼,他心中的波荡仍未停息。
  这一晚,以及接下来的好几个晚上,李瞬的世界仿佛都打开了全新的大门。
  其实他也觉得自己很奇怪,明明最初是对练野心怀提防和警惕的,可不知何时,戒备之心已经一点点淡去,取而代之的是求知欲,还有...面对这个温润清癯的男人时,如错觉般的淡淡温暖。
  仿佛他不是个满手血腥的猎人,而是师长身边一个一心向学的学生。
  他忽然意识到,这短短的几天,竟似是他踏上猎人之路后心里最轻松的几天。
  李瞬感觉自己几乎都要沉溺其中了。
  他不断告诫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你是一个猎人,你要全身心地投入狩猎,不能这样纵容自己,让意志变得软弱。
  心中天人交战许久,终于,李瞬以莫大的意志力下定决心,今晚不再去听练野谈星象了。
  然而还没等到练野下车观星的时间,刚入夜,一股盗匪便突袭了商队,为首者打出旗号,是北境有名号的响马,一时引发了整个商队的巨大骚动。
  劫道这种事情在执夜府统辖的北境屡见不鲜,四代执政后,对各地的辖制不紧反松,除了战略要冲和经济重镇,一般的城市基本上武备松懈,道路不靖实属寻常。
  李瞬托身的这支商队是密运组织专门寻觅,车马混编,光大车就有十二辆,小车、马匹更多,如此规模,自是有相当的安保力量,两边加起来打了一场总数超过百人的械斗,场面极其混乱。
  在李瞬这种掌握着超位阶的禁位大高手看来,这种最高战力不过才超位中段的战斗实在乏善可陈,既没有器,也没有领域力量,无非就是比谁人多、力大、速度快。
  但越是层次低的战斗,惨烈程度反而越高。
  踩踏伤,挤压伤,刀痕剑创,弹孔炸伤,这个开膛,那个破肚,更有七窍流血的,残肢断臂的,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总之,一番苦战之后,匪徒扔下一堆尸体匆忙撤走,商队这边也不好过,死了一二十个精锐打手,商人、护卫等轻重伤者加起来更是几十人,营地里此起彼伏一片哀鸿。
  李瞬抱着手坐在车上,从头到尾没有一点搭理的心思,只等商队的处理结果,即使他只要展现灵压,或者将匪首迅速斩杀,就能毫发无伤地解了这次匪患。
  他没有任何愧疚,本身他就是为了躲避可能到来的执法队围捕才隐藏身份潜入商队的,不可能为了这种事随意暴露身份。
  而且哪怕没有这样的原因,他也不会出手。
  这就是个人吃人的世道,生存的铁则是弱肉强食,而不是善良,他没有那么多的善意,很多时候,能够坚守为数不多的底线就已经竭尽全力了。
  纯粹的善意是一种奢侈的天真,在这世上一点都不合时宜,或许能带来一时的安宁,但终究是虚假,终究是随时会被撕扯吞吃的饵食,稍不留神就会吸引来无数疯狂的饕餮。
  李瞬从十五岁踏上猎人之路以来,所见皆黑暗,所闻皆凄惨,所思皆冰冷,所行皆无情,一条密布血腥与荆棘的道路在他眼中已无比清晰,他很清楚,心不硬,这条路就走不远。
  没错,这就是这个世界,还有他自己无比残酷的真实面貌。
  李瞬低低冷笑了一声,也不知是不是在自嘲。
  然而下一刻,他看到练野快步走出车厢。
  那背影好似一只孤拔的鹤。
  “大家不要急、不要乱,我是医生,接下来有余力者请听我指挥,把伤者按缓急区分。”
  哪怕在这样的紧要关头,练野的声音依旧温宁、平静,令人感到安心,唯一与平日不同的,是他话语里流露的少见的坚决与肃重。
  “别怕,你们都有救,我...会救你们。”
  他明明没有大声说,这句话却不可思议地压倒了嘈杂现场的所有声音,传入在场每个人的耳中。
  李瞬的瞳孔急剧收缩。
  他震惊地看到六根萦绕着磅礴生机的银针落入练野掌中,立时氤氲起明净的星芒。
  幽暗冷寂的夜中,唯彼熠熠生辉!
  ‘我明白。’
  ‘既然选择走上这样的道路,就不会停步,也再没法停下来。’
  ‘这不是任何人的错,这是病,是这个世界的不治之症。’
  那夜一应伤者,无一死亡。
  ...
  万念一瞬,眼前仍按刀于苏星流咽喉,猎人的心神却在极短暂的时间里穿梭了旧日与现实。
  星点般的回忆如浮光掠过心间,终停于那场结局注定的【巡狩】中与四代大君分别的时点。
  “大君深恩,至死难忘,唯愿为君驱策,君有召,李瞬当不惜此身!”
  “我说过了,我救人是本分,既没有施恩,谈何报答呢?若以后能再见,我们再尽兴畅谈,那就很好。”
  清癯如鹤的男子温声说着,轻拍他的肩膀:
  “而且...其实是我该感谢你啊,小李瞬。”
  “诶?”
  “我常心中郁结,觉得自己醒得太晚,做的太少,无论怎么做都远远不够,直到遇到你之后,我才真正想清了一个道理:人力有时而穷,一代人自有一代人要做的事,薪火代代相传,终有花开之时。”
  彼时他的目光深邃,远眺天野,仿佛早已经看到了这条巡狩之路尽头等待着他的结局。
  但他笑意仍温。
  “我很庆幸,我给下个时代留下了种子,只待春风。”
  ———————
  一切回归正轨,祝新年快乐,安康。

第五十一章 苏星流:初代垃圾,四代天下无敌!
  “情报源。”
  李瞬极具压迫力的刀刃抵在苏星流的咽喉,刃芒锋利,已然沁出血痕。
  “是谁,告诉你,巡狩的详情。”
  杀机于旷野中卷起冰冷的狂风,合作在这一瞬间变得无法维系,事态顷刻之间就几乎要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两人却都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面对李瞬的暴起,苏星流竟然不仅不退不挡,还干脆放弃了闪避,正面迎上。
  “这个没问题,此间事了就可以告诉你,而且...你心口那个东西,我拿夜帝极道至兵【弑夜刀】的下落来换。”
  或许琅琊苏氏的血脉骨子里就有疯狂的基因,与泯光同出一脉的苏星流,此时将身上的这种特质体现得淋漓尽致。
  “那么,你要回答我的问题吗?”他直勾勾地盯着李瞬。
  李瞬直接地感觉到了这个貌似玩世不恭的男人身上传来的强大压迫力。
  他知道,自己拔刀的那一刻,实际上就在这场博弈中落入了下风。
  他本以为苏星流的问题是和李照或泯光相关,都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却猝不及防地被对方突然跳到了此前并不相关的练野大君身上。
  多年前的隐秘被苏星流以一副知情者的姿态骤然提及,他那难以抑制的杀意当即喷薄而出。
  甚至不需要他再多说什么,只这一点,便已经向苏星流暴露了很多信息了。
  李瞬想得透彻,可惜没办法,在这件事上,他的身体比脑子反应更快,苏星流的突袭切实地让他乱了方寸。
  练野大君之死是一个在他心底郁结多年的结,即便当年掀起了疯狂的杀戮和长达数年的追索,也只是斩断了一些浮于泥沼表面的藤蔓,藏于幕后的深暗,始终都没有头绪。
  114年10月20日,曦城。
  那一天究竟发生了什么,时至今日,李瞬都没能彻底究明。
  多少次他后悔没有返回巡狩的行列中,多少个夜晚他辗转反侧怀念那个如孤鹤般的男人的音容。
  对少年失怙的李瞬而言,拯救他性命又传道授业于他的练野大君,几乎是如师如父的存在。
  他如春风般的和煦温暖,消弭了少年猎人一身的戾气,融化了他冷硬的心。
  虽然相处的时间并不长,但李瞬可以毫不犹豫地说,练野大君就是他生平最敬仰的存在,即便他没有什么力量,在李瞬心中,却比任何强者都更伟岸。
  可那样的一个人,最终却在执夜府一句“因病身故”的托词中潦草死去,所有相关的情报信息都被掩埋。
  好在情绪的暴走只是瞬间,李瞬凭借强大的自控能力,迅速把心态找了回来,他没有继续自乱阵脚,即便落入下风,他仍旧掌握着扳回局势的方法。
  很简单,苏星流打不过他。
  任何时候,实力的碾压都是最直接的破局方法。
  禁位常规战力就被李瞬压一头,哪怕掏出南斗夜神枪,逼急了李瞬也大不了就动用告死阎刀,更何况苏星流还不会超位阶,比起李瞬来底牌有限。
  “你真的很会拉扯,苏少君。”
  李瞬的声音愈见冷厉,一字一停,执刀的手一分一分地攥紧:
  “但你搞错了,不是什么事都可以拿来谈条件,这件事情,没有余地,你要么现在说,要么...就等我把你骨头拆完。”
  在李瞬心目中,练野大君的重要程度是等同于家人的最顶格,这也是他对待练凛夕的情感和态度尤为特殊的原因之一。
  在练野之死的线索面前,放弃这次突袭泯光教集会所的机会根本不算什么。
  面对李瞬完全不加掩饰的暴戾之意,苏星流却仍旧抵着刀没有后退。
  沉默片刻,他忽然笑出声来:
  “哈,那我肯定现在说啊,难道等着被你揍吗?”
  “?”
  “我的诚意你也看到了,喏,我可是一点都没反抗的。”
  苏星流神态轻松地抬起双手,故作一副心有余悸的夸张样子:
  “啧啧,你这暴力男,拆人骨头这么残忍的事为什么能说得这么熟练?你真干过啊?”
  “...”
  李瞬不答,转而皱眉道:
  “你到底想做什么?”
  “试一试你罢了。”
  苏星流直视着他,目光灼灼:
  “我想看看,身怀【天工重器】的人,到底还记不记得那位大君的恩义。”
  李瞬微微一怔,随即道:
  “你要给我一个解释。”
  “当然,我既然得到满意的结果,那就该让你也满意了。”
  苏星流笑着看向他:
  “不知道你有没有感觉,反正我是觉得,虽然有时候你挺让人不爽的,但...咱们好像意外的合拍?”
  李瞬没说话,不置可否。
  “身份、实力、潜力、综合素养...各方面来看,你都是一个非常有价值的对象,所以...我不想再浪费那些弯弯绕绕试探摸索的时间了,我这个人做事情,从来都喜欢直击要害,一把拿下。”
  “确实,毕竟贼不走空。”
  冷不防李瞬插了一嘴,情绪正高亢的苏星流瞬间耷拉了下来。
  “又拆台是吧?”他没好气道,“瞧,这就是你让人不爽的地方。”
  “但我爽了。”
  “你妈的...”
  苏星流终于忍不住骂了一句。
  “总之,我的打算就是直接试你一把大的,之后就很简单了,要么一拍两散彻底翻脸,要么跳过合作深度结盟。”
  “眼下是个绝好的机会,死海荒原一眼就能望到头,没人能够藏匿,而且这些砂砾底下充斥着【幽能】,大概就是你说的什么‘波态’不同的灵能之类的,经过激发后,就能阻隔灵能的传播。”
  “也就是说,就在这里,这段路上,天底下没有任何人会知道我们现在究竟说了什么。”
  李瞬恍然,难怪苏星流会提出“玩把大的”的提议,让两人脱离大部队先行突袭,原来他不止是要对泯光教中心开花,更是为了与李瞬摊牌。
  “试过之后,我就确定了一件事,李瞬,咱们的立场是一致的,而且高度一致。”
  “哦?为什么?”
  苏星流抬起手指,轻轻推开李瞬手中已经不再紧绷的刀身,眸中神光熠熠:
  “因为你还想给四代大君报仇。”
  这是于人心造诣极高的苏星流通过试探察知的事实,李瞬无法遮掩,也无法回避。
  他心中隐隐有种莫名的悸动,感到苏星流即将说出一个巨大的秘密。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四代大君的情况非常复杂,他的上位和薨逝,事涉泰山会、枢密院、旧贵族、南斗部队,甚至五方佬和行会,已然是神州最深层的权力博弈,三两句根本说不清楚,而且很多事情,连我也不甚了了。”
  苏星流压低了声音:
  “但有一件事是确定无疑的。”
  “你说。”
  “四代大君练野,是除了作为创始人的老头子之外,与南斗关系最密切的一任大君,这是二代、三代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这位初代大君的嫡孙肃声道:
  “他在位期间,对南斗麾下的驭灵司、铸冶司、回生司三大机要部门提供了极有力的理论引导和技术支撑,南斗现今最重要最核心的机构【天工司】,更是在他的全方位支持下才得以建立。”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这意味着,他延长了南斗部队的生命,让南斗再次拥有了威慑神州的能力,换句话说...就是变相地延长了整个执夜府的生命。”
  李瞬难以置信地瞪大了双眼。
  “不会连你也觉得他是【庸主】吧?”
  苏星流嗤笑道:
  “要是连只差一点就成功收编南斗部队的大君都要被视作庸主,那这世上就再没什么贤明可言了。”
  “依我看,四代比我家那个扔下一屁股几代人都擦不干净的烂账的糟老头子强多了,至于谨小慎微的二代,好大喜功的三代,连给他提鞋都不配。”
  ————————————

第五十二章 《乐》
  苏星流毫不吝啬地给予世称【庸主】的四代大君以极高的评价,甚至高过他开府建牙的祖父初代,令李瞬颇为诧异。
  但他旋即意识到,苏星流才是那个对执夜府诸多秘辛更了解的人。
  虽然练野大君在自己的心目中占据重要地位,但实际上,因为彼此接触的时间短暂,对方又身负太多秘密,以至于他并没能真正深入了解练野大君的过往。
  苏星流所言基本上可以确定为真,四代确实是百科全书式的通才学者,且对南斗部队有着深入的了解。
  正是因此,李瞬才得以获知那些与南斗相关的隐秘,如读心异能的局限性、应对方法之类。
  最关键的一点在于,延长南斗部队的生命,以变相延长执夜府的生命...这分明就是在试图“医治”这个身患“不治之症”的世界,非常像是练野大君会做的事情。
  沉默片刻,李瞬淡淡道: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这件事和我的关系是吗?别急,听我说下去你就明白了。”
  苏星流耸了耸肩,道:
  “80年代末,在令尊夜帝的主导下,旧永夜机关对南斗秘密发难,此役在南斗内部称为【夜斗事变】,可以看做不久后明京变乱的预演。”
  令尊...
  李瞬的眼皮微不可查地跳了跳。
  “在这场精心筹划的事变之中,南斗不仅损兵折将,还丧失了至关重要的核心威慑力——战争兵器【无象】的操控权,导致部队整体陷入半瘫痪中,这也就是为什么在此后的赤原之战、明京变乱中,南斗始终作壁上观的原因。”
  苏星流叹了口气,继续道:
  “外强中干的南斗上下弥漫着朝不保夕的恐慌情绪,变乱之后执夜府摇摇欲坠的统治、行会虎视眈眈的态势,更是加剧了这种恐慌,一直到四代伸出援手,制造了第一件“天工重器”,令南斗重掌【无象】,南斗才逐渐恢复元气,重拾对神州各方的威慑力。”
  “也是因此,赤原之后,神州全境再没有爆发大规模的战乱,直到如今,可以说,是四代一力为神州延续了二十余年的和平。”
  谈及此处,苏星流毫不掩饰地流露出钦佩之意。
  “当然,四代不会满足于一时的绥靖,他的思虑极深,破局点也极巧妙。”
  他看了李瞬一眼,继续道:
  “站在大君的角度,南斗部队事实上的长期割据,对执夜府的正治生态影响极为恶劣,这是任何一任大君上位后都亟待解决的问题。”
  “只是前两任大君一味采用堵截针对而非疏通的做法,无疑是在饮鸩止渴,尤其是三代明冥,任用令尊这样的盖代强人,创建永夜机关强压南斗,看似堂皇霸道风光无两,祸根却早已埋下。”
  苏星流显然是很不喜欢三代,他一直避讳对练野大君称名道姓,对三代则直呼其名。
  “四代则不同,他虽然受泰山会扶持上位,在枢机政务方面没有话语权,但正是这种境遇让他另辟蹊径,凭借己身的才赋,暗中不断加深与南斗的接触,乃至亲手为南斗培养出了一批骨干中坚。”
  “他恐怕是打算以怀柔手段将南斗重新收归执夜府麾下,进而借助这台强大的暴力机器重整秩序,打碎‘泰山会—枢密院—贵族集团’的陈腐框架,走出一条新路。只可惜...”
  “他失败了。”李瞬冷声道,“死在了天亮之前。”
  “没错,就是这样。”
  苏星流垂下眼帘,情绪似也有些低沉。
  他的目光遥望远方无尽的天野,声音变浅:
  “当年随大君巡狩的三人中,有一人是南斗的暗线,虽然最后身死,但路途上的一些记录断续传回,在南斗备档,我的情报就是来源于此。”
  “巡狩,意指大君出行巡视各地,是一种宣示君王威严的仪仗,然而,对彼时绸缪失败,遭到诸方攻讦压迫的四代而言,形同流放。”
  “他被限制一切正治权力,不允许接触执夜府的任何人员,行程受到严密的监控,只允许配最低限的随行人员...”
  “哪怕是傀儡,终究也是一代大君,最后竟落到这个地步,那些人做的实在是难看,更过分的是,即便到这个地步,仍旧有人不想放过他,甚至不能让他像明冥那样至少善终。”
  苏星流那张英俊面庞上浮现嗤笑之色。
  “大君薨逝,遗体火化前要举行仪式供万民瞻仰追思,这期间须得经过数次公开检验,其间参与者甚众,做不得任何手脚,也就是说,大君的死因必然是明确的,是与执夜府的公布一致的。”
  “我知道,我看过那些验尸报告,数据翔实,每一份都对得上,我甚至走访过追悼会的参与者,大君...他是毋庸置疑的‘自然死亡’。”
  李瞬嘴唇微动,着重吐出那几个极为讽刺的字眼。
  “但他的死实在不是很自然。相信你我都清楚,那必定是一场精心制造的蓄意谋杀。”
  苏星流又是一声叹息,旋即振作精神,肃声道:
  “南斗是老头子遗留的烂账之一,是他当年暧昧不明的权力划分,导致了南斗尾大不掉的态势,这是我必须处理的问题,我不打算把这件事留给下一代人,而且留给我的时间也不多了。”
  到此时,李瞬已经完全明白了苏星流的意思。
  “你既然要根除南斗问题,就势必触碰既得利益集团,也就是...当年炮制练野大君薨逝之局的那些人。”
  他收敛白皇刀,眼底的凶芒渐渐散去:
  “你是一根线头,我只要抓着你,就能找到那些人,而且这对我来说,很可能是效率最高的办法。”
  “你很懂嘛。”苏星流眨了眨眼。
  李瞬不再出言,两人之间陷入一阵沉默。
  许久之后,李瞬忽然伸出手。
  苏星流一怔。
  “愣着干什么?”
  “啊?噢!”
  他旋即反应过来,一把握住李瞬的手,很夸张地摇晃了两下,脸上浮现快意的笑容:
  “好说好说,以后就是一条绳上的好兄弟了!趁着路上还有点时间,咱们抓紧聊聊之前提过的鬼市毁灭计划,还有四代的一些事情,我也想再...”
  一条绳上的...
  李瞬眉毛一跳。
  果然这货的嘴有时候是真欠啊。
  “别急,苏老弟,我知道你很急,但你先别急。”
  李瞬也笑了:
  “你也说了,咱们之前就有交情,你知道的,愚兄这个人,胆子向来不小。”
  “确实。...不是,怎么就愚兄了?咱不论论出生——”
  “只一个鬼市多不过瘾,咱们既然做了,干脆就一不做二不休,把大贤者也一锅端了吧。”
  苏星流:...
  ————————

第五十三章 彻底疯狂!
  泯光教派长安集会所。
  “来者止步。”
  “来者止步。”
  两角高高的望楼上重重叠叠听不清几道声音,若干披戴着深褐色斗篷,手持枪械的泯光教徒喝止了从死海深处穿行而来的两道身影,做出戒备姿态。
  来人依言停步,少顷,望楼上传来一阵波动特殊的、蕴含着诡异心灵能量的灵能束,于二人身上扫射。
  此时,为首之人左手高居过头,右手则熟练地按在胸口,勾画特殊的手印,一边口中如狂热般唤道:
  “生灭无常,牧首在上!愿弘极乐,永向泯光!”
  “永向泯光!”
  望楼上的守卫回以同样的誓词后,便统统收敛了对准来者的枪械,后续的事务,转由在旁等待的门番头目处理应对。
  “弟兄!”
  “弟兄!”
  要是不看眼下的情境,可能还会以为要上演什么感人至深的亲情戏码,接下来说不定还得拥抱一个。
  实际上,是泯光教众之间通常互称‘弟兄’、‘姊妹’,男女不论,因为很多教徒陷入癫狂状态时神经错乱,甚至分不清自己的性别,兴之所至,干脆直接乱叫一气。
  “牧首在上,信众老鹰携部下一名,有要事求见圣帅大主教,劳烦弟兄通禀。”
  “弟兄客气,一路跋涉而来,恐有要情,朱尤已命人通传,请随我先入门歇息,若无尊弟兄一众素日辛劳,我等岂能安心叩拜牧首,安享极乐?”
  迎上来的名叫朱尤的小头目相当热情,开口就是吹拍,毕竟“老鹰”受过洗且身具要职,在长安据点很算是一号人物了。
  集会所内有一部分是精锐武装教徒,但总体还是以普通教徒居多,主要负责为据点提供后勤保障,至于至关重要的鬼市交易,则基本上由精锐的受洗教徒负责把控,所以才会有朱尤这一番说法。
  “唉,不瞒弟兄,朱尤早就盼着受洗,为牧首、主教分忧,只是或许参悟不够、未得极乐之谛?入教数年始终没能蒙牧首召唤,痛心,痛苦,痛哉!!”
  朱尤说到这里,当即气得面色发青,干脆狠狠地挠起头皮来,抠得指甲盖里全是血。
  常理而言,这时应该客套几句,以谦虚、安慰的情绪为主,然而为首的来者,也就是假扮成泯光教徒老鹰的苏星流陡然发出一阵癫狂的大笑:
  “...啊哈哈哈!极乐!极乐!苦乃极乐!痛乃极乐!嘻嘻嘻嘻哈哈哈哈!”
  这种颠倒错乱的对话,以正常人的逻辑是完全没法成立的,但在泯光教中,疯狂才是正解。
  果然,朱尤顿时停下了脚步,猛然掀开斗篷,两眼放光,与苏星流同时发出大笑,笑得脸都扭曲,诡异的灵能波动剧烈地在她身上翻涌,刚才抠的头破血流的头皮,以惊人的速度愈合起来。
  这时才能看出,那一口男性声音和姿态的朱尤,却分明是个女人。
  苏星流和朱尤的大笑仿佛会传染,须臾之间就传遍整座集会所,很快,集会所里便被各种男女老少高低大小的诡异笑声充斥,其中尤其时不时就有几声凄厉到极致后戛然而止的,简直就像是直接笑死了一般。
  幽森的环境,诡异的怪笑,一切都显得悚然可怖。
  这时“老鹰”回过身,对李瞬得意眨了眨眼睛。
  李瞬默默无言,跟在二人身后一路深入集会所,漆黑的兜帽遮掩了他冷锐的眼神。
  他正在观察地形。
  他是正经卧底过泯光教的,对教徒的疯狂他早已见怪不怪,不会给他造成什么心理波动。
  苏星流想必也是如此,单看他这一路娴熟的演技,就知道这家伙对泯光教做的功课比他也不逊色什么。
  堪称天衣无缝的伪装手段展现其高超的心灵系造诣,应对关卡、沟通教徒时的自然而然,则显出他过硬的心理素质和应变能力。
  这货虽然嘴欠心思多,尤其还很无赖,但真正做事的时候,倒是从来不掉链子,哪怕有时无法给到臂助,也绝不会拖后腿。
  这是李瞬很欣赏的一点。
  脑海中莫名浮现手执阎刀与神枪的两粒蝼蚁冲击那座未央之都的画面。
  若置身于战场,这样的人,或可成为值得将后背托付的存在吧。
  李瞬略定心神,脑海中飞速勾勒着集会所的三视图和内部结构。
  这并不困难,因为依据他的经验,泯光教徒的很多习惯是根深蒂固的,正如他们从上到下的疯狂一样。
  这一点同样体现在集会所、据点、教坛一类建筑物的选址营造上。
  荒僻高远的地段,四角固定的望楼,坐南朝北的建筑格局,空阔方正的内部构造...细处或有不同,总体却大差不差,存在模式化的倾向,即便到了死海墟城也不例外。
  如果今天还是和捣毁明京据点时一样独行,那李瞬一拍脑袋就能制定三条逃脱路线。
  之所以还在观察、考虑,是因为现在他参与的是此前人生中很少经历的集团作战,而且是由他来主导的一场战斗,这一战很重要,他很谨慎。
  李瞬的视线在中庭来回逡巡,最终落在了北门的两座望楼上。
  己方不过是一群经过洗脑的奴隶,战斗意志难与狂信徒相比,若陷入攻坚或拉锯,战局会压倒性的不利。
  必须要在短时间内控制正门(北门),为大部队突入创造条件。
  为此,首要清除的目标,就是那两座望楼。
  麻烦在于,望楼是不可以接近的,一旦非守备人员接近,会遭到无理由攻击,生死无论,贸然突袭望楼,等同于打草惊蛇。
  而且泯光教的常规小队通常是5-8人组成,把守望楼制高点,意味着具备强火力,甚至可能有重武器,试想,明京据点都有妖王炮,更别说军火黑交易泛滥的长安。
  哪怕是禁位巅峰的大高手,也吃不了两下重武器轰炸。
  此时正在引路的朱尤身体陡然一震,仿佛听到了千里传音一般怔在原地。
  片刻后,他恭敬道;
  “圣帅大主教已示下,他有五分钟时间,只见一人,这位弟兄就先在此间等待吧。”
  苏星流便转过身,正待与李瞬说句什么,然而下一刻,他看到李瞬突然抬手举到胸前,也像他先前那样做出泯光教的特殊手印,举动之间不见任何生涩感,一点不比他差。
  “我一直感到很痛苦,弟兄。”
  他低声呢喃着,忽然一手抓住心脏,神情扭曲,眼底一刹那爬满了血丝:
  “啊...太久未至极乐之境,我忍不住了,简直快要死了...”
  像个被困在沙漠中不知多长时间的遭难者见到了绿洲,李瞬声嘶力竭地高呼起来:
  “牧首在上!诸弟兄姊妹见证!我要开膛受种!哈哈哈哈,生既无欢,死亦何苦!我已经等不及要与极乐融为一体了!”
  这一刻,苏星流感觉自己简直纯得像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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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当然,我会负责的
  当面领教了李瞬精湛的演技,苏星流一时只觉十分魔幻。
  瞧瞧,那副手抓心脏的扭曲姿态,眼爆血丝的癫狂神情,还有疯魔般抽搐的青筋和如饥似渴的呼号...
  一眼顶针,鉴定为纯纯的疯批。
  李瞬,你真是一个一个一个一个影帝啊!
  两相比较,苏星流当即感到自己素日里沾沾自得的演技跟这家伙还差的很远,回看下自己先前当着朱尤那点表演,他甚至有点自惭形秽之感。
  可他这是要做什么?
  这疑惑只在苏星流脑海中闪过一星半点,就有人给出了答案。
  他看到前一刻还多少像个正常人的朱尤,这时眼中却似被点燃了一把狂热的火焰,那火焰与他仍存留的理智混合,构成一种扭曲的情绪。
  怎么回事?
  李瞬这是按了他的什么开关?
  说时迟,只见朱尤把苏星流抛诸脑后,着了魔一般快步走到李瞬面前,舔舐了一下有些发干的嘴唇,劝道:
  “弟兄,清醒点,清醒点!我明白你的感受,我理解你的虔诚,只是,切莫要因为一时冲动,坏了牧首的大计啊!”
  “可...可我...啊!好痛苦!弟兄,好弟兄,我真的受不了了!”
  李瞬仿佛失去了力量,伏倒于地,一手抓心口,一手猛锤地面,震得尘土飞扬,一边如哀求般不断呢喃:
  “求求你,求求你让我解脱吧!求求你让我回归极乐吧!”
  砰!砰!砰!
  李瞬疯狂如发泄般砸地,动静着实不小,苏星流已经能听到附近隐约传来的窸窣声响,很多教徒都注意到了这里。
  凭借超凡的心灵系能力,他更是可以清晰地感知到密密麻麻的感知,正在不断从这间集会所的四面八方集中到三人所在之处。
  而在快速理解了李瞬的意图和事态之后,这些感知更是当即转化为某种异质的、极度压抑的狂热情绪。
  仅仅十数个呼吸的短暂时间,苏星流便察觉到,整个集会所在心灵层面竟似化作了一座恐怖的火山,震天撼地的熔岩随时可能从沉眠中被唤醒,喷薄而出。
  看着朱尤那双已然赤红的眼睛,饶是他跟泯光教打过不少交道,此时也难免感到一阵悚然。
  这是...集团心灵暴走!
  苏星流脑海中如同过了电一般,霎时间想透了其中的关窍。
  泯光教通过人口交易牟取暴利来维系组织,这自不必说,据他所知,长期以来,泯光还在通过这条罪恶的产业链,搜罗一些天赋非凡之人,近年来,更是变本加厉地扩张,这背后恐怕涉及到某种深层的谋划。
  为此,被派至长安的教徒必然以精锐为主,至少也得是受洗教徒这种能力足够且受泯光信任的存在。
  然而这其中存在一点问题。
  在泯光多年的传教下,教徒对献祭、牺牲的热情非常高,活祭属于传统保留项目。
  所谓舍身极乐,正是将生命在濒死一线时爆发到极限的精神力奉献给牧首,这在思想已经扭曲了的狂信徒看来,是伟大的牺牲,是虔诚信仰的究极体现。
  对泯光而言,这更是补魔和提升实力的最优解,实际上他一直就是通过教派这个系统来完成种韭菜、割韭菜的全过程的。
  问题在于,他们不光献祭别人,还热衷于献祭自己。
  在受洗教徒这个信仰中坚群体中,绝大部分都以能够向牧首献祭自身为至高荣耀。
  但是在长安,比起那点精神能量,维系地天利益链条显然更加重要,泯光自然不会允许随意的献祭牺牲。
  他作为一教之主,金口玉言,很长一段时间里,教徒们也只能忍耐着这种献祭的欲望。
  可这时,一个“忍无可忍”的人出现了。
  这个人的癫狂,一下子唤醒了教徒们压在心底的躁动,仿佛一粒飞溅的火星,霎时间便掀起燎原烈焰。
  只通过一些简单的举动,李瞬便举重若轻地激发了一场规模浩大的集团心灵暴走。
  任由这场暴走持续下去,甚至不用李、苏两人做什么,教徒们大概就会纷纷自戕乃至互相残杀了。
  妙,实在是妙。
  苏星流心中感叹。
  此前的计划里,两人没有商议混入集会所后如何制造机会,也就是说,李瞬的行动完全是临机应变。
  若非对泯光教这个组织有着知根知底程度的深入了解,若非具备对形势的敏锐嗅觉和判断力,绝对做不出这样的行动。
  尽管苏星流已经通过此前的数次合作、交锋,把对李瞬的评价提到了相当高的地步,但此刻他意识到,李瞬的能力仍旧超出他原先的预期。
  不过话又说回来,好戏还得有人接,他苏大爷也是不会轻易认输的。
  “坏了,要出事!”
  眼神骨碌碌一转,苏星流当即大叫起来,一边用力摇晃已经陷入心灵暴走的朱尤,强行把他唤醒:
  “喂,朱尤,快去请大主教!”
  朱尤略一回神,顿时猛拍脑袋:“...对,对,必须请大主教出面,否则要坏大事!可——”
  朱尤一下子想到了什么,整个人愣在原地。
  “还在犹豫什么?!”苏星流比他还“急切”。
  “蠢货,你忘了刚才告诉你的,大主教只给你五分钟时间?”朱尤急怒交加,“外面这么大动静,大主教怎么可能不知道?要不是在进行至关重要的修炼,早就出手平息事态了!”
  “哦~原来如此。”
  狂乱的灵压在密闭的集会所中弥散,心灵暴走的程度急速飙高,使得焦头烂额的朱尤完全忽略了苏星流那毫无紧张感,反而透着隐约揶揄的语气。
  “老鹰,快、快想想办法稳住你兄弟,是你带来的人,你要负起责任来!”他已经开始考虑推卸责任的事情了。
  苏星流微微颔首,眼底浮现一抹难以察觉的笑意:
  “当然,我会负起责任的。”
  他敛起不经意与李瞬交汇的一缕目光,下一秒,一截森冷的枪尖从朱尤心口透出。
  “我现在就去...向大主教请罪。”
  ——————
  身体出了问题,在跟互联网基本断联的状态下调养了很久...
  今天开始恢复更新。

第五十五章 长夜不尽,我道未央
  “外敌混入,集会所进入警戒状态,重复,敌位于中庭外回廊,警戒、警戒。”
  几乎就在苏星流动手的下一秒,淡漠的声线便开始通过某种扩音手段在集会所内部回响。
  泯光教肆虐神州多年,自然不是好相与的,集会所四角的望楼居高临下,内外一切动静都逃不过守卫的眼睛。
  李瞬引发集团心灵暴走,苏星流光明正大地一枪背刺朱尤,这么大的动静,望楼自然已经探知并做出应对。
  四角望楼一并打开特制的槽口,黑洞洞的枪管炮筒有层次地从内部探出,一种无需多余形容的,由热兵器构造的冰冷杀机急速蔓延。
  顷刻之间,苏星流和李瞬便被超过40支长枪短炮织造的火力网锁定。
  望楼的火力配置显然经过精心的设计,如果没有应对措施,至多两轮炮火之后,两人必遭射杀,没有任何生还可能。
  与李瞬的考量完全一致,集会所四角的坚固望楼,正是本次奇袭中最棘手的问题。
  除一处内部升降通道外,望楼没有任何出入空间,这意味着除非组织强火力硬吃,否则几乎没有从外部攻陷的可能,甚至因为内部通道的存在,打消耗都很困难。
  而能被选拔守备望楼的不会是普通教徒,而是真正精锐的战士,具备如殉道者般顽强的意志力与极高的组织度,就像现在,他们完全不受集团心灵暴走的影响,展现出如怒涛中沉浮的礁石一般的定力。
  每个神州有数的强大势力,都会豢养类似的尖兵,所谓的强大,不是仅凭几个君位就能支撑起来的,“中坚力量”,指的就是这样的队伍。
  好在...李瞬和苏星流的双簧,远没有就此结束。
  目睹朱尤被杀的“狂信徒”李瞬一脸的“难以置信”,接着是“出离愤怒”、“癫狂”之类的情绪,失去理智般狂叫着“你在做什么?”向苏星流扑去。
  苏星流一脸不屑,错身猛抽一枪,轻描淡写如打苍蝇一般把李瞬拍飞。
  两人的实力似乎存在巨大的差距,以至于李瞬“根本抵挡不住”长枪上传导来的巨大力量,整个人居然被这一下直接抽飞到了半空中。
  说来话长,实际上这一连串动作只在几秒之内,连贯得一气呵成,四座望楼同时探出火力网的同时,李瞬的身形刚好被打飞到半空中。
  狼狈的李瞬,嚣张的苏星流,此时此刻,敌我一目了然。
  密布的枪口锁死苏星流,只在下一秒便要发射,然而没有人注意到,那个被轻易击飞的男人,低垂的双眸中不知何时,已染上浓烈的青色。
  那是...火。
  “长夜不尽,我道未央。”
  李瞬念动言灵。
  霎时间,摄人心魄的霸烈威压如辐射般笼罩天野,李瞬站定于虚空,灵能吞吐间,掌中浮现一柄冰冷狰狞的双管猎枪。
  “【未央】。”
  就在这一刻,四角望楼中所有的守卫都惊骇地发现,自己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
  “怎么...回...事...”
  “身体...为什么...”
  某种源自本能的恐惧如潮水般狂涌而出,别说动弹,甚至感觉连思考的速度都在被剥夺。
  李瞬不关心这些,猎物的感受与猎人无关,猎人正在熟悉他全新的力量。
  解放灵器所带来的那种澎湃、畅快到前所未有的强烈跃动感,让李瞬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尽情释放这柄猎枪的威能了。
  “【碧落】装填。”
  龙气汩汩灌入枪膛。
  呼吸之间,慑人的青火在膛中被凝炼到了不可思议的程度。
  下一刻,猎人毫无犹豫,扣动扳机。
  砰!
  被压缩到极限的龙气灵弹裹挟着骇人的威能狂暴地撕裂空气,却不是霸烈的正面轰击,而是如有灵性般钻入了望楼四角那几乎可以忽略的气孔。
  而后便见到青色的花火在密闭的望楼中绽放。
  猎人一刻不停,枪换左手,吞吐龙气,装填,再扣扳机。
  砰!
  两秒,两枪,两座望楼上守卫十人的生命体征全部消失。
  再也没有比枪械更能快速精准地收割人命的手段了。
  【猎枪·未央】,通过填充玄冥/龙气以发射黄泉/碧落两种不同性质的灵弹杀伤对手,填弹过程中灵能将得到凝炼强化。
  具现时,会对一定范围内的生命形成强力威慑,一旦受慑,即视作被“烙印”,击发的枪弹将无视障碍自动追索烙印,命中烙印单位时产生引爆效果,造成除弹创外的叠加创伤。
  因缘际会观想夜国旧都,令李瞬终于融汇前尘,释然了长久以来盘踞心头的阴影,从而获得了更进一步的力量。
  这柄猎枪,即是李瞬“打破阴影与宿命”意志的具象,是李瞬所信守的猎人之道的表征。
  这就是...名为李瞬的猎人身负之器。
  枪膛如长鲸吸水般抽取着他的灵能,凝炼为枪弹,扳机再扣,枪声连响,不消片刻,另两座望楼也重蹈覆辙。
  根本还来不及反应,难攻棘手的四座望楼就尽数陷落。
  李瞬喘了口大气,赶紧抓紧时间调息。
  其实他的回气速度向来很快,持久战和追击战一直都是长项,可即便如此,也还是架不住灵器的巨大消耗。
  未央的威力非同寻常,消耗也是,饶是以他此时的灵能量和身体强度,连打四枪也觉得浑身发虚。
  要不是从小打下一副好底子,估计八成用不了几次他就得被抽干。
  余光瞥到地上的苏星流。
  说起来,似乎应该表扬他一下,两人从头到尾没有任何语言交流,却保持着相当的默契,不仅完成了互相拉扯敌人注意力的配合,还给李瞬创造出了攻陷望楼的机会。
  可惜这货天生嘴欠,一开口就把李瞬那点好心全打消了。
  “你他妈吓死爷了,早说有这招啊,知不知道被几十门炮指着多哈人呢?!”
  “...爬。”
  李瞬懒得搭理这人,反身跃上北角望楼楼顶,抬手向灰蒙蒙的天空甩出一枚信号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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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名侦探砂砂
  死海深处。
  灰白的沙漠中升起一株茁壮的黑藤,狐狸正蹲在藤蔓的顶端,有一搭没一搭地瞭望着远方天际,等待信号。
  自从化形成功之后就没再动用过完整的妖身,这次用回狐狸形态,给林夜砂一种久违的奇妙感受,总觉得看待世界的方式和人形时有相当的不同之处。
  不过这点乐子还不足以消解掉她现在的不爽。
  跟骆荔枝在预定伏击地点吃了半个多小时的沙子,还没等到什么动静,她已经开始有点不耐烦了。
  李瞬这个笨蛋,自己好心好意陪他来这种鬼地方,他倒好,把她随手扔在半路,屁股一拍居然跟一个小兔崽子先跑了。
  说好的肩膀给我蹲呢?这破树藤硌死人了!
  真是的...
  干等着实在是无聊,周边又是一片死寂的沙海,连风景都没得看,搞得一向不太乐意费脑子的林夜砂,都忍不住神飞天外打发时间。
  长安这鬼地方,水确实深。
  什么死海、鬼市、大贤者、九执之类的,一堆破事,而且多方纠缠、嵌套,一层套一层,她是不太想承认了,但从李瞬那里听长安形势的时候,确实脑子有点晕。
  要是在妙妙那里,听到一半就该开小差去吃甜点了,只是她堂堂不二狐,在小弟面前怎么能这么掉份,没办法,只能不时装得很深沉很懂的样子,硬着头皮听下去。
  原来组建势力是件这么麻烦的事情,真不是一拍脑袋就能办的。
  没有像妙妙那样一百八十个心眼子的人,大概是很难办成这种事情的。
  好在妙妙有句话很合她心意,她说上位者不必什么都会,最要紧的是懂得用人。
  所谓用人,就是发现有用的人,给他们有力的支持和足够发挥的空间,他们自然就会创造价值。
  所以林夜砂才会抓着李瞬就不放手。
  啧,果然,比起那些麻烦的事情,还是李瞬的事更有意思。
  现在看来,她没看走眼。
  这家伙真凭借有限的资源在长安做了一番局面出来,还为她考虑了很多事情。
  那个【蓝图】,她看完之后确实很是心动。
  当然,林夜砂可不傻,她很清楚,李瞬并不是那种忠心不二的属下,正相反,他的心很大,有很多事情,他都在隐瞒着自己。
  她还清楚地记得日冕那个讨厌鬼说,“不要跟苍星走得太近,小心自误”。
  日冕虽然既可怕又讨厌,但林夜砂不肯承认的心底,对他一直有种莫名的信赖。
  他既然都这么说了,那么苍星·李瞬的背后,一定存在着相当的麻烦或秘密。
  为此林夜砂难得地仔细琢磨了一下,果然叫她发现了疑点。
  迄今为止,她始终不知道李瞬自身的目的和动力。
  任何行为都有动力在驱使,不说别人,林夜砂自己想要组建势力、渴望力量,就有家族的渊源和自身追求强大的内心一齐推动。
  那么李瞬在明京和长安的活跃是为了什么呢?
  救练凛夕?
  只是这个理由的话,未免也太单薄了。
  虽然历经白英渡一战,她也对那个凛然决然的女剑士生出了几分佩服和好感,但只凭这点萍水相逢的短暂情谊,很难支撑李瞬去顶住这么多强大的外部压力吧?
  这背后显然还有更深层次的因由。
  林夜砂其实并不在意李瞬究竟是真心为她考量,还是在利用她达成自己的目的,在她眼里,这完全不重要。
  许妙韵在谈上位者必备的素养时少说了一点——当然也可能是她默认自己是知道的——力量。
  从下位狐族一路走到神州顶点,林夜砂对“力量”的本质有着深刻的认知,她清楚自己有足够的试错机会,甚至冷酷一点看,她大可以把下位者统统工具化,而后坐观成败。
  她知道的很多人都是这么干的,现成的例子摆在眼前,泯光教的教徒,不就都是泯光的工具吗?
  或者也不用做到这么绝,把一切当成交易就好了,五方佬的缙云公之类的家伙就是这么做的,人家照样家大业大。
  没有真心实意,只有支配或交易,也完全可以构建起庞大的基业。
  只要力量足够就可以了。
  对,弱肉强食,就是这个世道最清晰的逻辑。
  她不担心李瞬的背叛,所以可以更加抽离地把对李瞬的好奇心当成某种趣味。
  而且,对日冕那家伙,林夜砂多少有点逆反心理,他越是不让她探究苍星,她反而越想看看苍星背后究竟藏着什么。
  这家伙究竟是什么人,又到底想做什么呢?
  就让我名侦探林夜砂来一探究竟好了。
  林夜砂的目光落到了不远处骆荔枝的身上。
  这个长安地头蛇骆家的漂亮小丫头,从李瞬走了之后就一脸严肃又担心的模样。
  说起来,这丫头跟苍星的关系,好像还蛮微妙的。
  不如从她入手看看。
  想到就做,林夜砂小脚丫一蹬,从黑藤顶端跃下,落入地面阵列之中。
  一路行来,骆荔枝已经把得自周卓的数百名战斗种族奴隶按照强度和能力搭配编排,整合出了可堪一用的阵型。
  调兵遣将不是林夜砂擅长的领域,她最喜欢的是刚正面,不过这不妨碍她欣赏骆荔枝的眼光。
  这是个相当优秀的人才,手腕干练,行动力强,个人实力也出彩,放在神州,绝对那种各方势力最喜欢争抢的中坚骨干。
  处在势力草创阶段的砂砂,已经初具boss思维。
  “...林小姐,怎么了?”
  骆荔枝很敏锐,隔着相当的距离就发觉到了林夜砂的走近。
  林夜砂踱着小脚步,不紧不慢地走到骆荔枝面前。
  她虽然没忘了自己还在角色扮演,但毕竟是堂堂不二狐,又不是当着李瞬的面,多少就没怎么注意演技,一开口就有点老气横秋的意思:
  “你在担心苍星吗?”
  “是。”
  骆荔枝抿了抿唇,大方承认:
  “已经过去37分钟了,还没有收到信号,我虽然信任他们两位的实力,但难免...”
  “喔。”
  狐狸微微颔首,“说起来,你和苍星关系好像很亲近的样子,是...喜欢他吗?”
  名侦探砂砂在意想不到的时机发起突袭!
  骆荔枝显然没料到林夜砂会这么直白地发问,怔了怔,下意识有丝缕窘迫的晕色浮上脸颊。
  不过她可不是什么含羞带怯的小姑娘,只略一稳心神,便认真道:
  “是,让您见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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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狐狸:李瞬罪孽深重
  骆荔枝毫不讳言对李瞬的心意。
  之所以迟迟没有明确向他告白,是一面顾忌着练凛夕的存在,一面又觉得自己还没能真正走进他心里。
  她看得出来,也能通过契约的联系感觉到,直到现在,李瞬对她都没有产生友情以上的观感,如此,告白也只是徒劳。
  由她自己认识到并接受这样的事实,甚至没有一点推脱的余地,不得不说是一种残酷。
  但即便如此,高洁的鸾鸟也绝不会自欺欺人地去否认、回避这份感情的存在。
  既然被直截了当地闻到了这个问题,就坦坦荡荡地回答。
  “我喜欢他。”
  她像盖上印章般审慎地再度确认一遍。
  “诶?!”
  这下轮到狐狸惊了。
  原本打算超直球突袭之后看她慌乱之下反应的林夜砂,反倒被骆荔枝的坦然镇住了。
  “我不觉得这是什么羞于启齿的事情。”骆荔枝看林夜砂目瞪口呆的样子,笑了笑,蹲下身凑近她,“似乎有些唐突了,您别在意。”
  “...喔,喔。”
  林夜砂心里暗暗对这个明艳又坦率的女将生出几分欣赏来。
  直面内心可是件很艰难的事情,至少她绝对不会承认自己怕日冕怕得要死。
  至于身体擅自就动起来这种事情,肯定是有很多原因的嘛!少啰嗦啊!
  “那他知道吗?”
  骆荔枝摇头,苦笑一声:
  “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呢。”
  她知道这只小狐狸是不二狐的嫡系,很可能是代表着不二狐的立场在询问,便又认真地歉意道:
  “我还没对他人说过这件事,希望您不要告诉他,说到底,这是我单方面的想法,我不想这件事情给任何人造成负担。”
  “好吧。”话题在这里终结,林夜砂只得答应下来。
  “对了,小白...苍星他有没有跟不二狐阁下提起,我的小姨,就是骆氏现任代族长骆凤尹,想以私人身份与阁下一见的事情,阁下意下如何呢?”
  骆荔枝适时提起了这件事。
  小姨似乎很想见见那个传闻中与曜叔叔关系匪浅的不二狐,像是想确认什么似的。
  骆荔枝已经把不二狐归结到“上一辈人”的序列里了。
  对上一辈人的恩怨情仇,她是不太清楚,也不怎么关心的,只是隐约能猜到小姨对曜叔叔大约有一份心意在。
  不过毕竟是上一辈的事情,也轮不到她插口就是了。
  林夜砂却是一脸懵逼,毕竟李瞬还完全没来得及提起这件事。
  骆凤尹,那是谁?
  “嗯...嘛,之后让苍星安排就是了。”
  总之这里不能露怯,赶紧敷衍一下,林夜砂顺口揭过了这个话题,转而道:
  “那个鸾台女侍怎么突然就走了?奇奇怪怪的。”
  “她是个相当随心所欲的人,或许是习惯单独行动,觉得果然还是跟团队格格不入吧。”
  “听起来你们关系不错。”林夜砂想起两人高高兴兴地挽手走进咖啡店的情形。
  “是,早先就有私交。”
  “她跟苍星很熟悉吗?”林夜砂很不经意地问了一句。
  她可没忘记那两个人当着她面咬耳朵的事情。
  明明在明京的时候还是根本不认识的两个人来着。
  都怪李瞬那家伙突然揉她的头,把她要追问的话都打断了。
  明明是我先...
  林夜砂咂了咂嘴,总感觉有点不是滋味。
  “或许吧,不过大约是因为白英渡的事,他们的关系一直有点僵,上次合作的时候还觉得多少有所缓和,这回好像又不太对了。”
  骆荔枝叹了口气:
  “不过,总算还能联手,问题应该不大。”
  林夜砂点了点狐狸脑袋,不好再问的太深,那样显得她什么都不知道就尴尬了。
  这时骆荔枝莞尔道:
  “说起来,不二狐阁下果然是很重视苍星呢,还专门派您同行,为他保驾护航。有您在,这次行动的把握想来又大了不少。”
  这丫头嘴还挺甜。
  “哈,那是自然。”林夜砂心情不错。
  “我猜您一定深受不二狐阁下的信任。”
  “自然自然。”林夜砂连连点头。
  骆荔枝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实不相瞒,荔枝想跟您了解一点有关那位练小姐的事情。”
  “唔...”
  飘乎乎的狐狸回过味来了,骆荔枝一绕两绕,这是把她绕进去了,话说到这份上,她怎么也得答应下来。
  是了,说起来,练凛夕对李瞬多半也是有意的。
  她可是亲眼看到那两个人手牵手来着。
  难怪骆荔枝这么上心,拐着弯的打听。
  李瞬,是个罪孽深重的男人呢。
  林夜砂这时候已经忘记了刚才想起安酥咬耳朵时候自己心里那点不快,完全把自己带入了大姐头的视角,对小辈们纠缠不清的感情进行品评。
  但是,要说什么呢?
  练凛夕也是个好女孩,她可至今也没忘了白英渡战场上的见闻。
  可骆荔枝还眼巴巴地等着呢。
  林夜砂顿时陷入了纠结。
  “练凛夕,是个不错的家伙。”
  半晌,她憋出一句。
  骆荔枝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态,林夜砂只得继续努力憋。
  “呃...她是很好,但你也不错。”
  “所以...总之...你加油吧!”
  骆荔枝实在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抱歉,林小姐,实在是您很可爱,不自觉就...”
  林夜砂懊恼地鼓起了腮。
  不是对骆荔枝,而是对陷入纠结的自己。
  对了,还有李瞬。
  明明是他的事情,为什么反而是她来体验这种两头不是人的感觉啊?
  啊——烦死了!
  狐狸已经选择性遗忘了是她自己先突袭骆荔枝,导致比李瞬还早听到骆荔枝表白心意这件事了。
  看着气鼓鼓的狐狸,骆荔枝只觉得尤其可爱,眼睛都笑眯了缝。
  没办法,女孩子实在很难抵御这种毛绒绒的小动物。
  手感一定特别好吧。
  她突然就起了一个念头。
  想rua。
  “还有很多事情要向您请教,一直俯视您实在有些太不礼貌了,要不然...”
  骆荔枝摊开双手:
  “您看可以吗?”
  林夜砂歪了歪脑袋,还真就没拒绝,跳到骆荔枝手掌心,任由她把自己捧起来。
  骆荔枝轻轻咬着唇,心里跃跃欲试,就要缓缓地把双手合起来,仔细感受一下那团毛绒绒。
  就在这时,天际划过一道拖着长长焰尾的信号。
  ————————

第五十八章 天人驭龙,夜神解放
  集会所内部。
  猎人踞于望楼制高点,俯瞰着地面上群群蚁动的泯光教徒,眼底星火明灭不定。
  冷锐的视线在人群中逡巡。
  很快,他的目光锁定了人潮中一个貌似浑噩,实则隐秘逆行中的身影。
  数百人规模的集团心灵暴走,其态势已经完全蔓延开来,集会所内已经能闻到扑面而来的血腥气味,那是已经完全被暴走支配的、心理负荷能力不足的教徒在互相残杀。
  高涨的疯狂下,血腥的杀戮无异于火上浇油,即便是具备一定负荷能力的教徒,精神也会被裹挟陷入浑噩之中,行动、思维统统陷入迟滞,正如同眼下这群蚁附在望楼之下围堵,却迟迟不知道接下来要怎么行动的教徒们一般。
  唯有素质过硬的真正精锐,才能难得地在这场风暴中保持清醒。
  比如眼下这个人。
  这人还不是什么陌生人,李瞬记得自己跟这个代号“异星”的司铎打过好几个照面。
  印象里,这是个擅长操纵泯光之种——也就是荧惑碎片——和爆炸物的家伙,实力不俗,且具备一定程度的不死性质。
  他挨过李瞬的毒打,受过亢金龙的酷刑,鬼市比斗之时,安酥甚至把他心口都捅穿了两回,这家伙还是活蹦乱跳的。
  司铎是泯光教真正的核心层,系从数以万计教徒中简拔出的仅有数十人的真正精英,素质过硬,人均具备独当一面的能力,异星便是如此,即便面对突如其来的心灵暴走,也没有失去理智。
  不仅没有失去理智,他的头脑还特别的清楚。
  当他看到四座望楼被几乎瞬间团灭之时,就知道李瞬是不可力敌的对手,所以完全没有冒头的打算,而是一改以往疯狂嚣张的行事作风,默默混入人潮掩饰行迹,一心只想寻机脱身。
  泯光教有应对心灵暴走的法子,异星恰巧精于操纵荧惑碎片影响人心,假如给他抓到机会逃出李瞬的视野范围,或许真的有机会扳回一城。
  只可惜,现实没有假设的空间。
  异星那些试图掩饰行迹的动作在老于追迹的猎人眼里,显得过于拙劣,反而刺眼得像是暗夜中的萤火。
  未央吞吐龙气,李瞬扣动扳机。
  砰!砰!
  冰冷而凝炼的碧落灵弹一发后追一发,毫无容赦地轰碎了异星的胸膛,血肉残片四处飞溅。
  这还没有结束,李瞬知道他具备不死性质,不会给他任何恢复的机会,阴霸的龙气在星火瞳的注视下恣肆地侵蚀着异星的躯体,很快,无情的青焰便在他的残肢上腾起,随即熊熊燃烧。
  “桀啊啊啊啊啊——”
  “嘶嘶嘶...”
  异星不甘地发出一声怪异悚然的痛叫,接着仆倒在地,在吞吐的火舌中苟延残喘,直至实现物理意义上的回归极乐。
  李瞬随手拂拭袖上溅到的血渍,心中没有什么波动。
  就算猎物不给任何机会,他也会创造一击即中的时机,何况眼前的猎物给了太足的机会。
  哪怕是凭荧惑碎片唤醒部分教徒,纠集残兵与李瞬拼一枪,或许异星都不会死的这么快。
  异星毫无反抗,是因为他清楚自己有化解心灵暴走的能力,可以成为挽回全局劣势的关键人物,于是根本无心恋战,满脑子只有快速脱离战场,挽狂澜于既倒。
  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域,这确是金玉良言,然而讽刺的是,着眼全局的异星,却忽略了眼前的东西,比如现实的残酷,抑或是猎人与猎物的格差。
  居高临下的李瞬,才是掌握全局的那个人。
  ...
  截至目前,奇袭行动非常成功,凭借曾潜伏于泯光教的经验,李瞬察觉了集团心灵暴走这样的破绽,进而临机应变,撬动了一个绝佳的机会,直接废掉了集群战力强悍的教徒大部队。
  易守难攻的望楼凭借猎枪·未央的能力迅速拿下,有能力搅局的司铎异星也被排除,李瞬居中掌舵控场,苏星流则深入集会所内部吸引潜在敌人,接下来,就只等大部队进场收割。
  形势看起来一片大好,然而李瞬的心神却仍旧没有松懈。
  因为他很清楚,哪怕是前期做到了这样的铺垫,这场战斗的成败,最终还是要取决于一个人。
  董平川...他会怎样应对?
  真的只是毫无防备地坐以待毙?
  在李瞬心中,这是个分量足够重的厉害角色,其危险程度甚至不亚于泯光。
  汇集了来自各方各面的情报之后,他已经完全掀开了盖在这位曾经长安的天之骄子,如今泯光教的大主教身上的神秘面纱。
  曾为北辰王和平演变长安的长线棋子,后秘密勾连大贤者,借助泯光之力,彻底挣脱了北辰王的控制后,亦逃脱大贤者之手。
  如今,他加入泯光教,与泯光达成了一种不见上下尊卑,近似合作的关系。
  李瞬不禁回想起那一轮泛着妖异光芒,会令人战意沸腾的赤星。
  是的,那玩意和泯光的任何力量都无关,完全是董平川自身的力量。
  多年来混迹里世界,阅人无数的李瞬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能驾驭那样异质之器的人,绝不是易与之辈。
  能同时与大贤者、北辰王、泯光三方周旋,可谓表里比兴、与虎谋皮之人,真的会对自身的安危不留一点后手么?
  ...
  就在此时,集会所建筑群深处的核心区域,骤然有庞然的灵压冲天暴起。
  仍然还在禁位的尺度之内,却裹挟着惊人的压迫感,距离和障碍完全无法阻隔它扩散。
  须臾之间,这暴起的灵压开始高频出现,乃至形成一种脉冲般的强烈冲击。
  李瞬眼中流露一点玩味。
  看来是苏星流与董平川不仅交上手,还动真格了。
  南斗的太子,北辰的弃子,这场对决里莫名带着些别样的味道。
  同为神州年轻一代中最为翘楚的人物,李瞬对那两人的胜负很感兴趣。
  轰!
  承受不住灵压持续冲击的建筑发出令人牙酸的躁响,木制石制铁制一切材料所制的结构同时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终于,再不可避免地轰然倒塌。
  惊人的崩坏自灵压冲击的核心处发端,一发不可收拾。
  风烟滚滚间,眼神锐利的李瞬已经能看到伫立于战场中对峙的两道身影。
  苏星流抖擞漆黑大枪,神采高扬,迎着猎猎狂风傲岸昂首,沾染紫焰的枪尖直指长空,端得是恣肆桀骜。
  与他正面对峙之人执长柄大戟,一张中正伟毅的雄杰面容上神色岿然不动,脑后一轮灼灼赤星明灭,睥睨之间威势极盛,半点不逊色于前者。
  这场激斗没有任何试探留手,从开始就直接拉满,不过几十秒的交手对峙,双方灵器尽出,灵压均已经拔升至最高点。
  不仅如此,两股同样强势的气机,更是挟着无可抵挡的压迫感,肆意地吞噬着战场的空气,仿佛两头无形的巨兽,正在互相争夺支配整片场域的权力。
  禁位之间,亦有差距,旁观者清的李瞬毫不怀疑,禁位上段卷进这种规格的战场,甚至活不下来,乃至寻常的禁位巅峰,都必然对这处战场避之唯恐不及。
  因为...领域场!
  那龙争虎斗相互吞噬争夺的气机不是什么错觉,而是真实存在的领域力量之间的角斗,于此修罗战场中对峙的苏、董两人,分明就是在展现各自【行宫】的轮廓。
  是的,不是领域力量的雏形,而是“行宫的轮廓”。
  苏星流和董平川,都是彻底吃透了禁位力量本质,并早早见识到了君位抑或更高位广阔图景的大高手,对如何支配自身的领域力量,已然了如指掌。
  他们此刻所展现的,无疑就是未来他们登临君位后所能支配的行宫之一角。
  仅凭这一点,就足以对九成九的禁位构成降维打击般的恐怖碾压。
  君位王座,唾手可及。
  是的,但凡目睹过这样的战场,就没有人会怀疑这两人只要不死就必然能够登临这铁一般的事实。
  踢踏!
  踢踏!
  踢踏!
  集会所外,隆隆的脚步声不断传来,那是有大股人马正列队高速行进,且越来越接近的讯号。
  一声接一声的鸣动仿佛敲在李瞬心头,令他那颗时刻保持冷静的猎人之心,也难以抑制地渐渐沸腾。
  是时候了。
  一切的设计和成算,到此时合该收场,所有改变战局的力量,都汇聚于这风起云涌的战场。
  那么接下来,就是狩猎时间!
  猎人将一抹鲜血抹于下唇。
  旋即,龙气与玄冥螺旋共鸣,阴霸与幽冷纠缠交织,微微刺痛的身体微弓,如张弓。
  青与黑,火与水,激越与死寂,星辰与深渊,于灵海之中发生天雷地火般的激烈对撞,逐渐狰狞。
  就在那狞笑的歃血之力即将将他推向至高王座之际,巨大的势头却猛然被扼住。
  便在此时,一种纯色,或者干脆说是无形无色的纯粹能量,自猎人的灵海中苏生。
  无穷的风与浩然的气,自内而外又由外入内,奔涌萦绕于四肢百骸,向来凌厉冷锐的猎人,此刻却好似敛去了一切迫人锋芒,整个人的气质趋于圆润纯净,好似天人乘风。
  【秘术·驭龙】
  高昂的战意激荡着胸怀,明晰的思维冷却着头脑,李瞬却不被任何一种情绪或感受支配,他感到身心一切都极松弛,哪怕没有进入任何“战斗模式”,他都觉得现在的自己非常强大。
  有别于苍龙意、阎摩心,真正属于自己的,前所未有的强大。
  如清冽泉水般的纯粹灵能不断注入未央的枪膛,但这时未央却没有像注入龙气/玄冥时一般凝结子弹,而是枪身整体在吸收着来自李瞬的灵能。
  少顷,未央作为双管猎枪的姿态居然渐渐模糊,直到完全看不出形状,仿佛也被同化成了一团纯净的灵能一般。
  果然,对未央而言,驭龙秘术下生成的纯粹灵能,有别于龙气与玄冥。
  效果是能够激发未央的崭新姿态么。
  很有趣啊。
  这样的话,也不需要考虑其他了吧。
  猎人嘴角勾起一个锋利的弧度。
  下一刻,一柄仅仅粗加磋磨就透着无匹锋锐、白到晶莹剔透的长刀现于掌中。
  “未央。”
  言灵鸣动,纯净无色的灵能浸染这柄诞生于极致淬炼中的白皇之刃。
  霎时间,长过刀身两倍以上、有如实质的刀气璀璨地绽放,远远望去,猎人仿佛手执一束炽光。
  面向巨大而高耸的集会所正门,李瞬毫无犹豫,纵身跃下。
  实质化的巨大刀气在他手中驾轻就熟,这一刀由上而下,像是切豆腐块或奶油蛋糕一般,在沉重坚实的大门之上,轻而易举地刻下一道深长的斩痕。
  李瞬轻巧落地,却没有敛刀,而是拖刀于地,一步一步迈向苏、董对峙的战场。
  任由延展出刀尖的光束般的刀气在大地上烙下深深的刻痕,任由浑身澎湃的气势随着步伐不断推高。
  终于,李瞬的气机来到顶点。
  第三匹争夺战场的无形猛兽正式加入战场。
  就在此刻,烙刻于正门的刀痕轰然爆裂,将正门彻底摧毁,以骆荔枝和林夜砂为首的兵团长驱直入,滚滚而来。
  “可恶啊,又被你小子装到了!”
  苏星流眼含笑意,嘴上却不服不忿地埋汰走到他身旁的李瞬:
  “那家伙有点东西,但不多,我能摆平,你底牌那么猛,还是留给我大侄孙子吧。”
  “可以,我给你掠阵,但这人不简单,当心点。”
  李瞬淡淡提醒了一句,抬眼看向远处的董平川。
  “星帅,别来无恙。”
  “白焰...不,苍星先生,原来如此。”
  即便各方面情势都对董平川极大不利,但他那张英朗如武侠小说主角的面容仍旧神色不改,颇有种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沉静。
  “看到你,我已经明白今天的手笔出自谁人了。”
  “你的选择是明智的,眼下在长安,的确没有任何一股力量能与下定决心完成【天理概装】的齐太乙对抗,我教自然也不能。”
  说到这里,他淡淡抬了抬眉:
  “当然,我既没有束手就擒的意思,也并不觉得你们已经胜券在握了,一切尘埃落定之前,胜负犹未可知。”
  “妈的,世界都毁灭了就剩你这张嘴叭叭叭。”
  苏星流吐了口唾沫,神情转冷。
  “北斗告死,南斗延生,于是天星降世,命其名...南斗夜神。”
  宣示般的神秘言灵,仿佛打开了某种阀门,漆黑的大枪之上,浮现与以往全然不同的深邃气机。
  饶是驭龙秘术状态下心境纯粹平静的李瞬,此刻都忍不住惊异地看了苏星流一眼。
  告死阎刀在鸣动。
  更令他意外的是,那颗久久没有动静、蕴藏着年轻李曜意识的神秘珠子,也与此同时一并有了反应。
  ——————————————

第五十九章 我,李照,打钱
  极道至兵·南斗夜神枪于此展现出真正威能。
  仿佛自天际牵引来的、无穷无尽的南斗之力轰然荡涤于战场,滚滚的紫火则不断注入枪身,这柄神兵精妙地将两种能量连结维系,融合为一种奇妙的和谐状态。
  很快,充斥场域的纯白色南斗之力将苏星流领域场的轮廓推至极限,但见一对纯白色为基底,遍布紫色焰纹的巨大翅膀,自他背后缓缓展开。
  “准该被那货吐槽大扑棱蛾子了。”
  感受着体内澎湃到满溢的力量,苏星流自嘲一笑。
  ...
  李瞬还真没吐槽。
  因为他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到那颗珠子上了。
  长安银行大劫案中,李瞬涉险突入地下金库最深处,在破解杀生石青铜门、集合密钥、玉珀、机关等锁钥开启多重门锁之后,终于窥得流传在这座城市的传说之一——“贤者之遗”的真容。
  相传贤者之遗内,藏有包括【天空城计划总纲】和【虚天概界设计图】在内的无数隐秘,这些均系第一代贤者组织排除万难建立长安的资本,是庇佑长安三十年不遭地上势力侵吞的核心机密。
  换句话说,掌握了这些,也就掌握了长安的命脉。
  然而当李瞬踏入那件大贤者·太阳退位后二十年无人踏足过的密室,才发现传说一点都不靠谱。
  那间密室根本不是金库,而是一间保存良好的,属于某位女性的房间。
  根据室内的陈设、饰物,结合幼少时的回忆,李瞬确信,这房间属于他已经完全记不清、李曜也从未提及的母亲。
  而整个房间内,有价值的东西只有两件,一件是与玄冥修炼法完美适配的极道至兵·告死阎刀,另一件,便是一颗承载着青年时期的父亲李曜记忆/意识的黯青色半透明神秘珠子。
  李瞬将玄冥之力注入珠子后,误打误撞令珠中意识认定自己是旧永夜机关的缔造者·夜帝,继而从青年李曜口中明确了夜帝与李曜的兄弟关系,并获知了一系列与执夜府相关的秘辛。
  此后他更是通过扮演夜帝身份,从青年李曜口中套出了部分告死阎刀的使用方法,从而凭借前所未见的空间系能力【冥神见】和【黄泉道标】,从全长安的重重包围中脱身。
  不过自那之后,珠子就再没了反应,李瞬琢磨许久,认为或许君位灵能是激活珠子的必要条件,便只能将之暂时搁置。
  但现在看来,他的推测有误,或者说不全面。
  苏星流彻底解放南斗夜神枪,不仅引发了同为至兵且关系密切的告死阎刀的共鸣,连神秘珠子也被激活。
  一时间,李瞬甚至没心思去关注激斗中的战场形势和杀戮中的大部队了。
  毕竟青年李曜身上,实在关系着太多秘密。
  退一万步讲,李瞬也很想从青年老爹身上套出更多告死阎刀的用法。
  苏星流这家伙,已经把解放后的极道至兵威能如何,在自己面前打好样了。
  南斗夜神枪引动了巨量的南斗之力,使得他的恢复能力获得了恐怖的强化,那副扑棱蛾子的模样不是变身,而是一个完成度很高的私域型行宫,显然将大幅强化苏星流的体术和读心能力。
  在禁位阶段要强行把行宫完善到这个地步,恐怕也只有回生延命天下第一的南斗之力能做到,否则领域力量可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就能抽干生命力。
  李瞬看得实在眼馋。
  只可惜,林夜砂如今在场的情况下,是无论如何不能动用玄冥的,只能换条路子看看能否奏效。
  李瞬将驭龙术状态下的纯净灵能转化为龙气性质,注入珠中。
  少顷,果真有一道声音在他耳畔若隐若现。
  “龙气...”
  有了上次的经验,李瞬知道青年李曜话挺多,是个相当自我、飞扬跳脱的人,会自顾自地把话说下去。
  “竟然有两股极道至兵的气息,告死阎刀是我随身之物,也就罢了,另外一个却压根没见过...”
  “不对,喂,外面的人,你告诉我一声,现在是什么时间、什么地点,什么...年代?”
  李瞬惊了。
  他知道自家老爹是个顶尖的聪明人,却也没料到只这么点功夫,他就已经隐约能猜到己身所处的并不是自明历五六十年代的青年时期了。
  怎么做到的?哪里露了破绽?
  李瞬心念电转,他明白以老爹那一百八十多个心眼,既然不知道从哪里看出了破绽,现在再装夜帝就已经没用了。
  这意味着他必须迅速拿出一个可以从李曜口中探知情报的身份来,否则他将彻底激发李曜的警惕,从而丢失这次宝贵的机会。
  见李瞬不答,青年李曜的声音开始转冷:
  “喂,装什么死,既然注入灵能进来,就一定有所求,我猜你是想同时掌握两把极道至兵吧?”
  “虽然不知道你是什么身份,但既然是龙气,那大约咱们还能扯上一点亲族关系,我劝你不要贪得无厌,那两把极道至兵都不是你能碰的东西。”
  李曜冷笑道:
  “你还别不服气,告死阎刀落到你手上之后,你压根就没能动用它,对吧?”
  李瞬脑海中灵光一闪。
  他发现了一点可供利用的地方,那就是珠子中的意识这次醒来,似乎没有保留上次的记忆。
  很简单,如果青年李曜还保有上一段记忆,他就已经知道告死阎刀落入了“夜帝”手中,以他上一次对夜帝的关切,会抢先追问夜帝是否逃脱。
  抑或是,在感知到两股极道至兵气机的时候,他该担忧夜帝的安危,而不是若无其事地怀疑珠子外面的情况和李瞬的身份。
  还有一点,李瞬在上一次与珠中意识交涉的过程中就发现,青年李曜的意识似乎只能感觉到告死阎刀,或者说极道至兵这个层面的存在,其余外界的情况他一概无法探知,传出的心念也只有李瞬可以察觉。
  李曜这边还在继续激将:
  “其实你也该明白了,极道至兵这东西,造出来的时候就是限定了使用者的,其他人拿在手里,不仅无益,反而有害...”
  “现在是自明历120年10月17日的夜晚,这里是名为长安,悬浮在天空中的都市,至于我,我是夜帝的后裔,你可以叫我...李照。”
  李瞬不假思索地拿李照的身份来用。
  “哈?你他妈在说什么东西...?”
  李曜听懵了。
  李瞬知道,按照青年李曜上次所言,他是因为被三代明家一个名叫明镜的小丫头恶作剧,意识不慎被吸入了这枚珠子里。
  彼时大约还是六十年代的样子,因为李曜自陈当时还在枢密院当执夜人,永夜机关也还在草稿阶段。
  一步就跨越了近六十年,受到巨大的冲击毫不奇怪。
  “你应该已经隐约察觉了吧,外面已经不是你所处的那个年代了,虽说论辈分我该叫你一声叔叔,但似乎也没有那个必要。总之,希望你尽快接受现实,毕竟你对我还多少有些用处。”
  李瞬高度还原着李照的说话方式。
  果然,这种隐约居高临下的俯视姿态,尤其让人不快。
  同时李瞬也为自己毫无排演就能演绎的、对李照的这种了解,感到尤其不快。
  珠子里一时没了声音,估计是青年李曜的脑子一时宕机了,片刻之后,他才迟疑道:
  “夜帝后裔......难以想象,兄长那样的人,也会选择娶妻生子的道路。”
  他顿了顿,似乎逐渐接受了现实:
  “那么,李照,你的父母现在何处呢?”
  “死了。”
  李瞬淡淡道:
  “91年明京变乱,夜帝率旧永夜机关刺杀了即将称帝的三代大君明冥,引发明京变乱,神州生灵涂炭,此后夜帝死去,明冥则被完全架空,数年后也病逝。”
  “这样么。原来最终还是走到了这一步。”青年李曜的声音很有些低落。
  “怎么?”
  “你知道我的身份,那是否知道我的事情?”
  “不清楚。”
  “直到被吸入这枚珠子之前,我都在枢密院担任执夜人,致力于弥合三代大君和你父亲夜帝之间的关系。永夜机关...那是我彼时提出的一个构想,初衷是给双方一个互相缓冲妥协的空间,看来这个机构后来变成了现实,而且走到了我最不想看到的地步。”
  被自家亲爹说“你父亲夜帝”,感觉还挺微妙的。
  看来青年李曜已经基本上入戏了。
  不过李瞬长年来积累的经验,让他不骄不躁,哪怕计策成功,演技也不松懈半分。
  他冷声笑道:
  “那我该谢谢你了,我的好叔叔,永夜机关的力量实在太强大了,我这样只不过享受了一些遗泽的年轻人,如今也能在执夜府的权力架构中,占据举足轻重的高位,实在难以想象全盛时期的机关该是何等惊人。”
  李曜又发出一声低低的叹息。
  但他不愧是未来会成为传说的人,意志和心态都极为坚韧,在境遇、目标、信念全都遭到致命打击的时候,依旧维持着敏锐的思考。
  “你说旧机关,也就是与你所掌握的新机关相对了,但我不理解的是,机关既犯下弑君大罪,执夜府为何仍要接纳你们,还容你堂而皇之地组建势力,而不是将你们逐步蚕食。”
  “自然是因为外敌。”李瞬道,“八十年代崛起的猎人行会,至今已经实控了神州以南近半疆域,与执夜府分庭抗礼。”
  “猎人行会?那是什么?”
  猎人行会的缔造者一本正经地问这种话,难免给李瞬带来一种历史与现实纠缠的错乱感。
  “你理解为一个从执夜府中切割出来独立的组织就行。”
  李瞬一笔带过,故作不耐道:
  “好了,看在亲缘的份上,我已经回答你很多问题了,当然,也是对你的存在方式有些兴趣,但现在这里正在进行一场至关重要的战斗,我需要你来回答我的问题。”
  青年李曜沉吟片刻,道:
  “你继承了夜帝的遗产,什么都不缺,我对你唯一的价值,也就是告死阎刀了,你想动用这把刀?”
  “怎么?”李瞬听出青年李曜语气中的否定。
  “很遗憾,你做不到。你的龙气十分精纯,毫无杂质,程度甚至超过了夜帝,看来他对你的培养非常用心。”
  其实是因为李瞬现在注入的龙气,是由驭龙术中和了龙气和玄冥的性质后产生的纯净灵能转化得来。
  “刚才我就说了,极道至兵被制造出来的时候,就限定了使用者的范围,唯有与铸就这兵器的极位超脱者修法相同或近似的人才能使用。”
  青年李曜解释道:
  “也就是说,至少必须具备阴性、寒性的灵能,才能一定程度发挥告死阎刀的威能,龙气是绝对做不到的。”
  “那这把刀在我手上,岂不是与废铁无异?”
  “大抵只能当成锋利的武器了,如果你舍得,也可以交由别人使用。”
  青年李曜遗憾地说着,道:
  “看来你虽然继承了夜帝的遗产,却没有得到他的【弑夜刀】,那才是完美适配龙气的极道至兵,是完全彻底为苍龙血脉的传承者铸造的武器。且据我所知,哪怕具有其他阳、热性质的强力灵能,也难以驱动它。”
  “我们不如做个交易,我可以替你找到它,教你使用它。”
  青年李曜吐字的速度很快:
  “如你所见,我被封在珠中,没法探知外部的情形,但却可以以告死阎刀为媒介,在一定范围内感知到其他极道至兵的存在,这范围很不小。”
  李瞬看了一眼战场中的苏星流,问道:
  “你想要什么?”
  “当然是脱身了。”青年李曜无奈道,“总不能永远都待在这里,我替你找到弑夜刀之后,你就捏碎珠子,如何?”
  “你有没有想过一种可能,你的肉身早丢在几十年前,若是意识脱离珠子,很可能会消散。”李瞬提醒道。
  “那也要试试看,总比坐以待毙的强。”青年李曜一副斗志昂扬的样子。
  “交易达成。”
  李瞬的心跳悄然加快,他感觉戏肉已经到了:
  “但...这次能够将你唤醒,是借助了另一把极道至兵解放产生的共鸣,共鸣消失之后,我该怎么唤醒你继续交易?”
  “这个简单,虽然你没法驱使它,但念动言灵之时,阎刀仍旧会产生轻微的共鸣。”
  青年李曜的声音里透着一种李瞬未曾觉察的莫名意味:
  “你记住了。北斗告死,南斗延生,于是天星降世,命其名...告死阎摩。”
  ——————

第六十章 怪物的使命
  日冕之子,身负苍龙血脉的苍星·李瞬。
  南斗传承,赓续初代大君家系的夜神·苏星流。
  还有北辰孑遗,如今与泯光合而为一的圣帅·董平川。
  此战规格之豪华,几乎可以称为神州青年一代最强者的碰撞。
  正在调度牙狼、黑藤等族组成的军势收割泯光教徒的骆荔枝不时抬望主战场的方向。
  是的,即便那里只有区区三人,而骆荔枝所在之处已经拉起了规模近千的会战,可那里就是毋庸置疑的主战场。
  仅仅是交锋的余波,就已经令她感到了隐隐的心悸。
  要知道,自李瞬为她暂解身体隐患后,骆荔枝已具备禁位巅峰战力,位列长安垣宿九君之下第一梯队,可此时,她仍旧能明显感觉到与那三人存在着相当的差距。
  若她也随之参战,大概率就会成为敌人的突破口。
  恐怕正是因为考虑到了与董平川的正面交锋,小白才顺势应下苏少君提出的奇袭计划,让自己起到应有作用的同时,也远离最危险的主战场。
  这一刻,骆荔枝在感受到李瞬不易觉察的照拂之意的同时,再度深切地体会到了与他之间相隔遥远的距离这一事实。
  “喂,喂,骆荔枝。”
  蹲在她肩头的小狐狸跺了跺脚,把骆荔枝从一刻难言的复杂情绪中拉回来。
  “抱歉。”骆荔枝匆忙回神。
  “你有点心不在焉的样子。”林夜砂看了她一眼,“怎么,被打击到了?”
  “嗯...”
  骆荔枝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嘛,你身怀相当高位的妖血,按理说成就的确不会比他们差,现在却连参战资格都没有,受到打击也很正常。”
  骆荔枝听得更添两分失落,甚至都不想去问林夜砂是如何得知她身怀高位妖血的了。
  “不过,也别气馁,那三个小鬼毕竟很不一样,很...不自然。”
  林夜砂难得一改一路上的百无聊赖,神色沉静中带着几分审视望向主战场。
  她这会儿已经忽略了要掩饰身份的事情,语气姿态不知不觉变回了不二狐的样子,本人则一无所觉。
  好在骆荔枝的心思压根不在这里,她心里全是疑惑,追问道:
  “不自然?”
  “是啊,不自然。”
  林夜砂淡淡道:
  “这三个人年龄都不过在二十代的中段,但不论体魄、精神、技法、经验,都已经臻至禁位所能达到的极限,谁都看得出,他们未来的成就绝不止于此,甚至登临君位也不是极限。”
  初代后裔那个小子,完美融合了南斗之力与初代血脉的特质,前途不可限量。
  那个浑身散发着泯光那股子异质气机,却又额外具有别格力量的小鬼,总觉得深藏着什么秘密。
  不过,最离谱的果然还是李瞬。
  林夜砂又回想起了她亲眼目睹李瞬大器晚成的那个时刻——仅不到两小时前。
  连器都没有,战力就能直逼禁位巅峰,器成之时,领域场的轮廓更是近乎完成,并散发出连她都为之心悸的异质威压。
  只用“不正常”远不足以形容这种异质。
  根本就是怪物一般的家伙。
  “这是仅凭天赋就能做到的事情么?”林夜砂发问。
  骆荔枝摸不准林夜砂的意思,有些茫然。
  林夜砂这个问题问出来,本也不是指望骆荔枝来回答的,她马上自答道:
  “我举个例子,有天赋的狐族,通常在18-20岁之间就能化形,不二狐是狐族史上最强的咒术师,天赋之高自不必多说,可她却花了接近三十年时间才堪堪化形。”
  “...这是为什么?”
  “很简单,因为她幼时家道就已经中落,长期没有得到正常的修行资源,才导致起步速度异常缓慢。”
  林夜砂眼神微凝:
  “现在再看看那三个人,你再想想,如果不是打从出生开始就进行系统的培育和严酷的修行,辅以天量的资源灌溉,又不吝把他们扔进生死之间熬炼打磨,怎么可能在这个年纪就结出这么丰硕的果实?”
  她没忘记自己就蹲在骆荔枝肩膀上,抬起尾巴磨蹭了下后者,提醒她:
  “你是骆氏这样的大家族出身,那我问你,你从小到大有经历过这种程度的培养,或者说‘塑造’吗?”
  骆荔枝抿唇不语。
  身为名门之女,接受精英教育,早早接触修炼倒是有的,但也不至于到像林夜砂描述得那样,小姨骆凤尹那样严格的人,也没有在修炼上对自己有什么严苛的要求。
  走修行之路也好,接手亢金龙也罢,都是她自己的选择,像她的长兄是承袭了一族的商业版图,长姐则成了一位学者,都与修炼无关。
  “是吧。”林夜砂啧了啧嘴,“所以,用不着焦虑,按你自己的进度走就行了,而且你也有擅长的事情,几百人在你手里如臂指使,这可是不得了的本事。”
  狐狸小姐的好心开解,让骆荔枝不禁莞尔,然而与此同时,她又萌生了新的疑惑。
  “林小姐。”骆荔枝思忖着,唤道,“你说,这是为什么呢?”
  “嗯?”
  “到底是出于什么样的考量,才会去...去造就这样的不自然呢?”
  “这个答案一目了然吧?”狐狸反问。
  “诶?”
  林夜砂瞳孔微缩,目光随着战场中苏、董二人激斗的形势流转。
  少顷,她突然短促有力地吐出两个字:
  “使命。”
  “使命。”骆荔枝咂摸着这个词眼。
  “他们的上一辈人,必然有着寄托在他们身上的,必须交由他们来完成的庞大理想或者野望,所以才会不惜代价、倾尽所有,去塑造出一个足以完成使命的人选,哪怕造出真正的怪物也在所不惜。”
  “只看这三个人的样子,就足以感觉到那种残忍了吧?”
  狐狸的声音里带着讥嘲,还有点隐约的冷意:
  “但要我说的话,不论基于善意还是恶意,崇高还是卑鄙,哪怕是为了拯救世界,把那些有的没的全都压在一个孩子身上,这件事本身就已经足够扭曲了。”
  “林...”
  骆荔枝终于反应过来,隐隐察觉到了肩膀上这只小狐狸的异样。
  但眼下已经没有再给她深究的时间了。
  “那个董平川快顶不住了,打起精神来,接下来,恐怕才是今天真正的重头戏。”
  林夜砂毛茸茸的狐狸脸上流露出人性化的凝重。
  ————————

第六十一章 牧首,请自重
  砰!
  未央的黑白双管循着某种节奏,肆意地喷吐火力。
  几乎在这一枪应声而响的瞬间,主战场中的董平川整个人便猛然后仰下腰,堪堪与拖着青色尾焰的弹丸擦身而过。
  不过这远没到可以庆幸的时候,不知何时,漆黑的大枪已经在他身位变动的必经趋向上伺机等待了。
  弹丸裹着冰冷的尾焰,枪锋撩起苍白的细沙。
  战场外的冷枪与战场中的对手配合无间,让董平川举步维艰,几度落入躲无可躲的局面。
  董平川不得不第四次展开【行宫(伪)·流火界】。
  他咬住后槽牙,任由灼热到能把他的血液都煮沸的赤星光耀笼罩全身,忍耐灼烧痛苦的同时,任由大枪刺入他胸膛。
  诡异的事情立时发生,董平川的胸口没流出一点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虚幻的赤色流光绽放,随即他整个人都消散在原地。
  须臾之后,凌空的赤星投射出一道赤色流光,红芒重构了董平川的身体,他第四次恢复了开战前的状态,整个人看上去毫发无伤。
  “这么喜欢当缩头乌龟?”苏星流嘲讽道,“圣帅,是不是男人?是男人就来刚正面啊?”
  董平川一点接招的意思都没有,绷着一张脸,看不出一点慌张,仍旧是那副稳如泰山的样子。
  赤光再度普照,赫赫焰气灼灼渡来,杀气与战意透体而出,这英伟男子霎时之间再度恢复了那无双战将般披靡的气场。
  然而局外掠阵的李瞬却得出了与林夜砂相同的结论——他快撑不住了。
  董平川的武技走的是大开大合的霸道,一味的规避很容易就会被他压倒气势,节节败退,可一旦选择正面对抗,就又落入了他的陷阱。
  赤星·褫火大辰照耀放射的红光,可以渗入对手的躯体,直接燃烧生命力与精神力,那杆大戟更是能与之共鸣,将渗透的效率成倍提升,燃料的燃烧会进一步滋养赤星的威能,用以强化器和领域。
  换言之,只要进入近身缠斗阶段,势均力敌的对手立时便会感受到天翻地覆的实力差距。
  董平川的领域则与器反其道而行,他可以凭借褫火大辰瞬时记录他某一刻的状态,此后哪怕收到致命伤,都可以在赤星照耀的范围内,通过投映先前的记录而恢复如初。
  就是凭借这一手,董平川在李瞬和苏星流无间的配合之下,仍能在接连承受四次重创之后保持无伤。
  一面霸烈,一面谨慎,器与领域的性质,投射出这位北辰弃子矛盾的性格特质。
  只是,面对苏星流这个手握专武的挂比,董平川是实实在在的吃亏。
  越是强大的能力,就越是会剥去那些花里胡哨的外壳,最直观地展现力量。
  南斗夜神枪的【超脱之力】就是这样——短时间内为器主牵引近乎无限的南斗之力。
  南斗主生,南斗之力可以直接跟生命力画上等号,而众所周知,领域力量可以通过透支生命力来生成。
  也就是说,解放南斗夜神枪后,苏星流可以仅在禁位阶段,就通过量变引发质变的方式,将领域场的完整度一路推高至无限接近行宫的状态。
  若他登临君位后再这么做,恐怕甚至可以短时间内将行宫的完整度推高到【殿堂】的规模。
  极位超脱者铸造的神兵利器,就是这么简单暴力。
  对苏星流而言,现阶段,这个“短时间”是四分钟。
  掌握着极道至兵这种外挂般的存在,四分钟内,他在禁位可以说没有对手。
  褫火大辰燃烧生命?那也得烧得完近乎无限的南斗之力才行。
  记录状态这种保命神技,要是没有代价,为什么到现在为止只用了四次,而不是无限使用?
  更何况,苏星流已经锁定了董平川左支右绌之间,暴露出的那个致命破绽。
  南斗之力与紫色心焰构织的双翼颤动,苏星流高飞天际,旋即俯冲而下,势能在领域力量的推动下成倍累加,苍白的沙海为之剧烈震颤,仿佛在畏惧到这一击的威能。
  冥冥之间,李瞬一阵心血来潮,昂首望向高空,见那一颗轰然坠地的流星,其后分明隐现面目朦胧的人形虚影。
  那轮廓很有些眼熟,尤其是在这般场景之下,李瞬的头脑飞快地转动,很快,他想起来了。
  是那个自称为“日曜营苏天赐”的年轻男人。
  是...初代大君。
  高天之上,无尽南斗星光生生不息,终将【行宫·执夜府】的轮廓填补完全。
  “移杓转斗,司职天府之柄。”
  “执夜为神,见我...南斗君临。”
  言灵冷寂,枪尖贯碎赤星。
  遍照死海荒原的赤色光耀,终于收敛消散。
  “到此为止了啊...”
  这英伟的男子呢喃着,发出低沉的喘息。
  赤星不再照耀,南斗之力已将他的领域尽数侵夺,他甚至无法再具现出那一杆大戟,只能任由自己失去力量支撑的身体仰天倒下。
  耳鼻七孔之中,不止地渗出瘆人的血迹,双眼逐渐失去光芒。
  “我已不支,牧首,请吧。”
  董平川仿佛在说一句无关紧要地闲话般,轻声开口。
  然而,只这一句话的功夫,整个场域中的氛围发生了彻底的改变。
  难以言喻的、异质如蛇鬼般的精神感触毒瘴般扩散开去,狂乱的气机自虚空席卷而来。
  董平川仰倒下去的身体诡异地停留在半空,他原本黑色的右眼陡然被黯金色的基底填充。
  “(O_o)?”
  董平川的面容仿佛被分割成两部分,右半张脸极力露出一个扭曲的表情,似笑非笑,似疑非疑,细看之下,甚至有几分妖冶的意味。
  “连小董都翻车了?唔...没关系的哦,找大姐姐我来帮忙呢就对了,人家说过,只要你给我更多,更多...”
  “牧首,请自重。”
  董平川口中吐出了他自己的声音:
  “落败身死是我技不如人,不过,牧首,他们好像也专程在等你呢。”
  他有些虚弱,但语气明显透着几分幸灾乐祸,没有一点尊敬畏惧的意思。
  “(O_o)!”
  “董平川”的右脸猛地绷起来,环视四周:
  “纠缠不休的男人最讨厌了,老娘才不伺候呢。喂,苏明光,快点滚出来接客。”
  “来了来了。”
  以“董平川”为舞台,自唱独角戏的役者随手取出一顶长檐礼帽,按在头上。
  ——————————

第六十二章 映见·两生苍龙
  邪气肆意,心鬼暗生,有什么东西正在从“董平川”的体内苏醒。
  很快,驾驭着这具躯壳的役者拄着文明杖,步态优雅地走向主战场中央。
  纯黑色的帽檐阴影遮住了他的双眼,嘴角神秘邪异的弧度时隐时现,他不知又从何处变出一根文明杖,杖头镶嵌一枚猫眼绿玉石,散射着流丽又诡异的光。
  随着他的脚步,整个场域中的光线都开始显得晦明不定,光在变暗,心在扭曲,他的背后仿佛生出巨大而无形的漩涡,令一切都沉泯于无边的威光。
  泯光·苏明光。
  旧贵族集团最上位家系琅琊苏氏的血裔【叛徒】,行会十二日曜中资历最深实力最强者之一的君位【猎人】,泯光教派万众尊奉崇拜的现人神【牧首】,长安统括理事会手握票权的理事【九执】。
  他有很多身份,亦有很多张不同的面貌,少有人知道他的生平经历,更鲜有人见过他的真实面貌,有人说他是男人,有人说她是女人,还有人说他是孩子,甚至是野兽、是妖魔。
  当然,最多的证言还是一致指向“疯子”。
  行事如何全凭心情,家族、雇主、信徒、盟友...全都是他可以随时随意舍弃的工具,仿佛他在这个世界上生来就没有任何羁绊,一诺千金、如胶似漆还是翻脸如翻书,全都只在反复无常的一念之间。
  可偏生就是这样一个众所周知的随心所欲、无信无义的存在,却仍旧能百无禁忌般活在这世上,而且愈发壮大,愈发无人能制。
  唯一的原因,就是实力。
  凌驾于王座之上的绝对力量,蛊惑人心的邪异魅力,辐射神州全境的势力与影响力,这一切为他吸引来无数拥趸,构建出密不透风的网络。
  毋庸置疑,泯光是神州天上地下屈指可数的真正大人物,他是这个混沌的时代孕育出的不折不扣的怪物,李瞬迄今为止所遇到的绝大多数敌人、对手,与这个人相比,都显得不够分量。
  此刻,李瞬能够清晰地感觉到,泯光这一次借董平川的躯体“降临”,其状态远比月前那次雨中猝然相遇时更完整。
  他的灵压水准始终没有超过禁位的一线,却举重若轻地操纵着更在禁位之上的领域力量,显示出完全不属于这个位阶的威能。
  如果只把他当成禁位来应对,那就未免太过小觑这个哪怕放眼君位之中也属于第一梯队的强者了。
  “贵客登门,有失远迎。”
  泯光发出抑扬的中性声音,但与他背后如漩涡般的无形空洞疯狂吸食着死海墟城中本就惨淡的光线的场面相衬,便凭空生出一种巨大的森冷与恐惧感。
  这股有如实质的森冷并非单纯的气势威慑,此刻的外围战场中激战的泯光教徒与奴隶士卒,正在大片大片地陷入昏厥。
  人潮在一片一片地倾倒,仿佛有人于虚空中手持一柄无形的镰刀,飞快地将一茬又一茬的恐惧、狂乱、杀意、惊骇...统统收割,继而转换为无法以目视的能量,吞入腹中。
  好在这种态势没有继续下去。
  “果然知孙莫若爷,苏明光,爷就知道你绝对忍不住不用【荧惑】去割这波韭菜。”
  南斗太子嗤声冷笑,下一刻,他反手便将南斗夜神枪刺入地面,以此为支点,在仅剩几秒的解放状态下,将可支配的南斗之力全部汇聚于一点,随即混入他如紫色火焰般的灵能,极端粗暴地积聚,积聚,不断积聚。
  然后...
  引爆。
  这不是物质层面上的爆炸,因而并没有引发什么惊人的动静,死海白沙之上,一切都很安静。
  但在另一个层面——此番战场的心灵层面——却陷入了此前未有的巨大波乱。
  “呸,孙贼,记住了,你大爷永远是你大爷。”
  苏星流吐出一句狠话,随即开始感觉到精神力的快速涣散和体力的急速消退。
  极道至兵那超脱的解放姿态,当然不是没有代价,在禁位动用这种程度的力量,终归还是勉强,苏星流很快就要陷入一段不短的虚弱期。
  他微不可察地咬住后槽牙,身体的重心隐约半倾于大枪上,借以分担一些愈发沉重的身体所带来的压力,以保持着与泯光的对峙。
  啪!啪!啪!
  “初次见面就送这么大的礼,真不愧是我的好叔爷,谢谢谢谢,我都想认真尽尽孝心了,您别不信,我可是琅琊有名的带孝子。”
  苏明光显然是被苏星流得手搅了好事,却反而饶有兴致的用力鼓起掌来。
  “喔,原来是这样的安排。”
  他歪了歪头:
  “诱发集团心灵暴动,纵容激烈的战斗和厮杀,以制造出充斥负面情绪的战场,再不惜代价和底牌快速拿下小董,一切都是为了引我现身而做的准备,而后切实地料定了我现身后的举动并预备了反制措施...也就是说,早就确定我是‘降临’而不是‘寄居’了吗。”
  “真有趣啊,明明我在长安不论哪次现身都极力伪装出‘寄居’的姿态,却还是被看穿了底细,且还不是被齐太乙那个筹谋着【全知全能】的神棍看穿,而是被此前从未正面接触过的你。”
  苏明光微微挑起礼帽,露出帽檐下一双被纯黑色烛火浸染的眼睛,声线幽远抑扬:
  “这种步步为营的缜密感,总觉得有种莫名奇妙的熟悉,是那位老而不死的初代大君传下了什么我不了解的东西?还是说...看穿我的,另有其人?”
  他的目光没有移动,场中包括李瞬、骆荔枝在内的所有人,却都感受到了被无形视线触及的冰冷感,仿佛有条蛇沿着裤脚钻进身体。
  苏星流没有回答。
  准确地说他已经暂时没有思考的余力,仅仅是站在这里,就用尽了他全部的力气。
  他微阖的眼前已经开始天旋地转。
  就在这时,有人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多久?”
  苏星流紧绷着的身体骤然放松,勉力睁开眼,盯住那个一步一步走到他身前的背影。
  总觉得这场景莫名的眼熟,苏星流也无暇细想。
  “废、他妈什么、话,当然是、十分钟,别小瞧了本大爷...”
  他努力地调整着呼吸,咧嘴笑道:
  “那就...交给你了”。
  回应苏星流的是猎人半身炽沸升腾的青火,与他仿佛在挥手致意般潇洒甩出的手势。
  “你妈的,都这时候了还不忘装杯。”苏星流忍不住笑骂。
  不过这倒是他误会了,李瞬的挥手并不是那个意思,而是真的在向空气中挥洒东西。
  波普微粒。
  “全功率启动战斗模式【两生苍龙】,时限九...不,五分钟。”
  “已准备就绪。”
  李映冷静无波的声音传入猎人耳中。
  他无法亲眼目睹的零号室中,练凛夕看到了那双与生俱来熊熊燃烧的青瞳。
  ————————

第六十三章 前幕:全知全能
  黯青色的微粒凝炼成古拙的面具,覆住大半张脸,孔洞里现出青火灼灼跃动,那是李瞬横扫战场的冷锐眼眸。
  没有惊天动地的气场也没有摄人心魄的灵压,面对泯光降临那如深渊深海般吞噬光线的黑洞场域,李瞬仅仅是站在那里。
  平常,平静,与他此时心理状态完全相称地,与泯光对位而立。
  若说时隔四年再度与泯光捉对厮杀,李瞬心中一点感慨都没有,那是骗人的。
  因为理念、道德、操守,而去与一个跟自己本无瓜葛的人进行一场赌上性命的生死搏杀,或许是李瞬此生做过的最热血沸腾、最少年意气的事情。
  哪怕为自己树立起一个彻底的死敌,哪怕数次与死亡擦肩而过,时至今日,他也并不后悔,挑起那一场令人难以忘怀的死斗。
  而且尽管他对这位老对手已经足够熟悉,但这次仍旧意外地获得了全新的情报。
  通过苏星流所描述的那个肆意玩弄血脉的疯狂家系“琅琊苏氏”,李瞬隐约窥见真名为苏明光的泯光那一片黑暗的幼少时代。
  大约这就是他逐渐走向癫狂的根由吧。
  但要说李瞬此刻有多么动容,却也是不存在的。
  李瞬很清楚,他即将在长安掀起的是一场非公义的,与离都牧野的死斗性质迥异的战争。
  它没有任何大义的名分,有的只是一个不称职的哥哥对妹妹的执念,仅此而已。
  眼前的这场战斗里,不仅不存在什么正义的伸张,甚至不带有太多私人情绪——把泯光教从长安排除掉,只是计划的一部分,不论对大贤者、北辰王还是李瞬而言。
  这场冲破长安虚伪的和平表象的同时,也注定会卷入无辜,乃至血流成河,或许很多家庭将因此分崩离析,很多本该鲜活的生命或许将因此消逝。
  但李瞬仍旧执意开启战端。
  四年时间不长不短,很多东西仍旧一成不变,很多事情却面目全非。
  迈入二十代后半,亲眼目睹亲身体会了太多这世道滋味的猎人,与当年那个即便一脚踏入世界暗面,心头仍存一抹热血的青年相比,少了纯粹的激越,多了因经验和阅历带来的深沉,还有...疲倦。
  他已经顾不上也不想管那些公道、正义和善,他的心力所能触及、愿意触及的,只有为数寥寥的几人,仅此而已。
  这一切变化是好是坏,李瞬说不清也道不明。
  但,不重要了。
  此时、此刻、于此地,将泯光消灭,为计划迈出坚实的一步,这就是他要做的。
  如果要说这两次交手有什么相同的地方,那就是他做了足够充分的准备。
  直到这个时点,仍旧没有人知道,李瞬究竟为这一刻做了怎样充分的准备。
  即便眼下这场战斗,仅仅只是抵达终局前的区区一幕,冰山下的巨大暗影,也行将露出峥嵘全貌的棱角。
  ————————
  白鹿院暗区,零号室。
  李映显化本相。
  亲眼目睹了全过程的练凛夕姣好的面容上难掩讶色,她赫然发现,身旁那个纤弱冷淡却不乏鲜活色彩的少女,仿佛由内而外换了一个人。
  有一抔青色的火焰,自她始终冷淡平静的眼眸中燃起。
  分明是火,目光却显得那样生人勿近般冰冷,分明是平视,却会产生被俯瞰乃至藐视的错觉。
  少女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眉宇间跃动着无法掩饰的痛苦,自胸腔到喉头不断发出沉闷苦痛的声吟,双颊更是猝然间有泪珠滚滚滑落。
  但很快,这一切都被她以惊人的意志力抹平。
  那双深青色眼眸的睥睨与殊胜,与练凛夕曾见过的,李瞬所展现过的姿态一模一样。
  星火瞳。
  这份姿态让多少还抱有几分怀疑的练凛夕彻底确定,自称“明空”的少女李映,必然是李瞬的血亲无疑,不需要其他的证据,这双眼睛就是最有力的证明。
  然而曾经萌生过的疑惑也随即再度浮现。
  ——既然李映是李瞬的亲妹妹,那么“明空”又是谁?她在长安所处的位置、所起到的作用,是那位女帝冕下的谋划,还是更久远的,旧永夜机关那个时代就开始的布局?
  练凛夕缺乏可以支撑她作出推测的有效情报,但仅凭优异的大局观和非凡的正治素养,她已经意识到,隐藏在李瞬这一家子背后的秘密,恐怕很不简单。
  或许...那会是一个能与她自身所怀隐秘等量齐观的真相。
  ...
  “嗯,哥你放心,练姐姐在我这里很安全。”
  李映突然的开口,打断了练凛夕的沉思。
  “她比我大,不叫姐姐叫什么?”李映又反问了一句。
  她染着青芒的目光冰冷,也面无表情,话里却听得出有两三分捉弄玩笑的意思。
  这几分人味让练凛夕心中莫名松了口气,总算明空不是被血脉力量控制,彻底剥离了情感。
  李映瞥到练凛夕波动的神色,指尖轻拨虚空,说道:
  “练姐姐,我把我哥那边的声音也同步传递给你,不过你没法跟他对话,只能听。”
  “喔...好,谢谢。”
  练凛夕抿唇一笑,心里虽然问题很多,但怕干扰到专注操作着什么的李映,一时也不再多言。
  倒是片刻之后李映主动开口了:
  “练姐姐,我现在处于本相显化状态,我把它叫做【映见】。”
  “【映见】之下,我的计算力将会产生巨大的膨胀,理论上限甚至无法用现有单位衡量,所以你可以不用担心我们之间的交流会对我造成干扰。”
  练凛夕微微颔首,她已经发现了,李映刚才那句话并不是开口说的,而是通过其他方式模拟出声音后传入她耳中。
  她虽然不能理解李映的计算力是何等庞大,但只看李映随手模拟了声音,就能看得出她的游刃有余。
  “我知道了,那么小明空,你现在在做什么?是和你哥哥联系上了吗?情况如何?”
  “我在为我哥构思的战斗模式提供辅助,刚才他要求启用该模式的全功率状态【两生苍龙】,这就需要我显化本相才能实现。”
  李映于是简洁地描述了【战斗系统·苍龙】的原理。
  “他目前所在的位置似乎存在屏障或干扰,也可能是距离太远,我需要用自己的声波来确保链路的通畅,所以开口暂时只能跟他说话,你听到的我的声音,是我专门振动波普微粒生成的。”
  难怪。
  练凛夕点了点头,她不懂技术归不懂技术,却足够聪明,若有所思道:
  “你在与阿瞬并肩作战呢。”
  “嗯。”
  李映闻言,罕见地、一闪即逝地略有动容。
  少顷,她继续维系本相显化的冰冷姿态,淡淡道:
  “所谓的战斗力、战斗素养、直觉、本能一类的词汇,背后所指向的其实是在单位时间内,对战场、对手、自我等各种因素的掌握和分析能力。能力越强,能够掌控的因素越多,在战斗中就显得越是自如。”
  “但不论是人类、妖怪,大脑都是有限度的,这种限度是大脑对生命的一种保护机制。”
  “理论上,任何人的大脑均拥有潜在的、可观的算力,但相对的,庞大算力所带来的负荷非常恐怖,到了损害生命的地步,所以大脑会限制获取信息的范围,或者在获取信息后主动舍弃其中的绝大多数,只提取最关键的部分,以此维系生命体的存活。”
  “基于这样的规则框架,人们本不应该过多地开发大脑,但战斗是这个世界的主旋律,战斗力早已成为了区别优良品种的重要素质,因此人们往往会通过积累战斗经验锻炼习惯,时间一长,就会形成所谓的直感、本能,令大脑在感觉到进入战斗后释放出部分经过特化的算力以供使用。”
  “结论是,战斗力的底层逻辑,就是算力。”
  “算力越强,单位时间内掌控的因素越多,战斗力就越强,这样的规则对我非常有利,信息量足够的情况下,我可以做到解析、预判,乃至预知战斗的走向。对我而言,这份强大仅存在理论上限,也就是几乎没有上限。”
  传入练凛夕耳中的,李映所拟造的声线平静无波,仿佛在述说什么无关紧要的小事。
  练凛夕却被这种冷酷的描述所慑,甚至感到背脊有些发冷。
  【神子】明空。
  包括大贤者、执夜府、五方佬在内,天上地下各方觊觎,不惜为之大打出手、巧取豪夺的特殊存在。
  练凛夕真切地感受到了承载于这名少女身上的才能的耀眼和沉重。
  不过很快,从李映的话里,她发现了一个问题。
  不过的不过,映见状态下具备究极计算力的李映,想到问题的速度比她还快。
  “哦,我刚才的话存在漏洞,如果没有足够的实力,强大的算力也无法发挥出应有的效果,就像没有性能强悍的硬件,再优秀的软件也没有用武之地一样。”
  “所以...阿瞬。”练凛夕脱口而出。
  “嗯。”
  李映微抬起眼,看向练凛夕,说道:
  “将我的计算力搭载于具备禁位极限实力的我哥身上,在这个位阶,那片战场,可以暂时做到【全知全能】。”
  ——————

第六十四章 泯光:基地爆炸问题不大
  两支苍龙血脉以某种超越常识的方式产生了奇异的共鸣与连结,使李瞬眼中的世界在这一刻发生了绝大的变化。
  呈现在李瞬眼前的世界,全部由“粒子”构成。
  相比于宏观层面洞彻万物的【照见】,【映见】更偏重于微观层面的清晰。
  烟尘、沙海、建筑、人体,甚至是光源...所有事物虽然仍具有完整的形态轮廓,但一切都呈现出稳定或不稳定的“粒子状态”,高度脆弱又高度自由,似乎只要轻轻触碰,就可以随意创造或毁灭什么。
  这一刻,李瞬仿佛重新回到猎杀倾国的那个夜晚,再度把握到那种俯瞰敌手、生杀予夺的感觉。
  因为现时点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粒子”的创造者,正是他举世无双的妹妹。
  难怪她会创造波普微粒,并投入了巨大的心力去开发它。
  只要在具备一定强度的灵能中掺入这微粒,在这个完全由粒子构成的世界里,恐怕就能无坚不摧吧。
  “这就是...小映眼中的世界...”
  李瞬环视着密布萦绕于场域中,结构和力量明显比其他一切粒子更稳固强大,且一切动向都随他心意的波普微粒,喃喃自语。
  而后,他将视线投向泯光。
  一眼,只是一眼,就在这一秒,李瞬拨开了无数冗杂纷乱的信息流,找出了处理泯光的最优解。
  他看到“董平川身躯”的灵海不断有赤色粒子汩汩而出,通过灵能路径,注入与头部镶嵌的、深绿色的粒子构成的荧惑碎片,而后一种混杂着红绿色粒子的异质能量,全部向这具身躯最核心的、由纯粹漆黑粒子构成的灵台输入。
  灵台、灵海以及灵器,三个位置构成一个整体,正在以某种非常规的轨迹不断循环运转。
  显然这是一个灵阵,驱动着某个术式的灵阵。
  不出意外,这正是泯光能够跨越地天之间超远距离完成“降临”的秘密所在。
  专精破坏的老猎人李瞬很清楚,对付这种结构严密的灵阵,只要摧毁其中任意节点,打破术式中能量的循环运转就能破解,也就是说,只需在头、背、腹三处中的任意一处制造致命伤即可。
  等等...
  灵阵?
  李瞬心神微滞,陡然挑眉。
  灵阵铭刻技术?
  他立刻想起理事会送上的女仆夏师寒身上被以此种技术铭刻的“契约”。
  能量节点、循环状态、技术手段...所有特征都比对一致,董平川的身躯无疑正是被以“灵阵铭刻技术”改造过,只不过比夏师寒那种被动、奉献式的更加高级、主动。
  刚才看到的那抹纯粹而危险的黑暗粒子,从李瞬脑海中一闪而过,仿佛雷霆划破夜空。
  在李映加持的算力之下,此刻他只需要呼吸的时间,就能形成缜密的思考。
  打从来到长安,李瞬对泯光就有太多的疑惑。
  泯光亲自来长安的真实目的具体究竟是什么?
  他何时掌握了以前从来不会的超远距离“降临”的能力?
  他为什么也想得到神子?为什么会去跟明明是被他害得一朝沦亡的董平川达成合作?
  齐太乙又为什么要与数月前还是盟友的泯光光速切割?
  ...
  李瞬意识到,种种看似没头没尾的疑问、谜团,一旦确定了某个前提,就统统有了答案。
  这个前提就是——泯光早已接触了三尸神组织,而且程度不浅。
  之前李瞬还一直认为是行会严密的守秘机制和松散的组织架构,导致三尸神渗透的效率远低于执夜府,至少以林夜砂和许妙韵的手段,都没有查到太多内鬼。
  没想到三尸神比他的层数更高,直接走最上层建筑,由神主亲自发展十二日曜。
  现在看来,泯光大概率已经掌握了部分三尸神的技术和力量体系,比如灵阵铭印技术、降临术式之类。
  至于【业力】、【权能】这种核心能力,到目前为止这似乎都是“主”和“仆”之间的专利,泯光显然还没成为“主”,也不可能去做“仆”,应该是还未获得。
  将这个前提代入后,泯光在长安暗中活跃的经纬就可以大致明确了。
  神主/大贤者·齐太乙在理事会层面的合作中,察觉了泯光混沌邪异的本质,为对他加以利用/攫取利益/发展内鬼,逐渐引诱其接触三尸神组织。
  但齐太乙显然还不够了解泯光这个人,不了解他的痴心贪欲、肆无忌惮,还有人格分裂,他没想到在神州最高层次的权力圈子里,竟然有货真价实的疯子。
  而且泯光有个很麻烦的问题亟待解决,就是他近年来还持续承受着116年李瞬发起决死一击时留下的玄冥伤。
  李瞬据此大胆猜测,齐太乙最初拿出的就是用三尸神力量体系缓解玄冥伤的手段,因为据数次与三尸神成员交手的经验,玄冥那优先度极高的侵蚀性在强度对等的业力下体现得并不明显。
  接下来不用想都知道,泯光会先跟齐太乙有一段蜜月期,双方各取所需,甚至加深合作,比如搞掉董平川这个未来之星等等。
  然而很快,泯光就会欲壑难填,变成狗皮膏药,不断向齐太乙索取三尸神的核心机密、力量,齐太乙如果不交,泯光必然翻脸不认人,甚至于反咬一口,比如跟董平川合作,吸收他入教之类。
  没办法,李瞬实在是太懂他了。
  这也就能解释泯光后来觊觎【神子】的原因了,他大约是在合作中摸清了明空和天理概装计划是齐太乙最重视的存在,打的是绑票勒索的心思。
  一如既往的超出预想,一如既往的难缠棘手。
  本就够麻烦的泯光,还沾上了三尸神这个深浅不知的存在,要不是这次李瞬集结了大贤者和北辰王两方的合力,组建起猎杀团队,力求一锤定音,只凭他一人或某一方的力量,绝无可能轻易将这个毒瘤从长安根除。
  “对了,交手之前,有件事我要提前告诉你,泯光阁下。”李瞬淡淡开口。
  “哦?你说,我在听呢。”
  泯光歪了歪头,忽然诡秘一笑,整个人顷刻间消失在了李瞬的视野里。
  并不是高速移动,也没有灵能波动,他上一秒还站在原地,下一秒就原地消失,那一幕简直像是什么惊悚的鬼故事。
  零号室中,练凛夕的心一下子就揪了起来。
  李映动用庞大的算力,将死海墟城的战场全方位多角度呈现在零号室巨大的荧幕上,她们俩现在的视野比李瞬还广。
  但她仍旧找不到泯光。
  “他不是单纯的隐身,热量、声音、灵波,所有痕迹都侦测不到,映见视野好像失效了,哥,可能是初次同步,出问题了,你...”
  本相显化之下,李映的情感无法掩饰,冷清的小脸上难得流露出明显的担忧和焦急。
  她害怕因为自己的失误,导致全心信任自己的兄长陷入危机。
  好在李瞬的声音很快传来,依旧是那样令人安心的平稳。
  “安心,深呼吸平复心情,听我说,不是你的问题,这是泯光的固有领域特性【他心障】,能够从潜意识层面影响观察者的心理,让观察者忽视他的存在。”
  “哪怕他就站在眼前,也会被当成路边不起眼的石子、蚂蚁,即便他一刀捅过来也无法发觉。”
  “只要注视他超过十秒,任何人都会受到这种特性的影响,而战斗之中,难道还有不全神贯注观察对手的人么?他钻的就是这个心理漏洞,所以大多数人面对他时,连这第一关都过不了。”
  李瞬说得吓人,语气却是平铺直叙:
  “不过,因为跨界降临和位阶上限的缘故,发动【他心障】的时间大概变长了很多,我猜是...一分钟?或许还有其他的限制条件,所以你才没有第一时间动手,而是做出对峙姿态,放任我们的举动,不是吗?”
  “这就是你要说的吗?”泯光的声音飘飘忽忽不知何处传来。
  “当然不是。”
  黯青的瞳眸中浮起冷光,李瞬明明是平视眼前虚空,却生生看出一种俯瞰之感。
  “我要说的是,你被偷家了,泯光阁下。”
  “很抱歉,滇池和死海,今晚你只能选一个,或者一个都没得选。”
  空无一物的空气,陡然向李瞬暴起杀机猎猎的凛风。
  ————————

第六十五章 狐狐不请自来
  “很抱歉,滇池和死海,今晚你只能选一个,或者...一个都没得选。”
  李瞬话音刚落,杀气便骤然掀起凛冽的疾风。
  杀气的发端不是他,而是泯光。
  从始至终都保持着戏谑与玩味的泯光,此刻终于不得不改变了轻浮的姿态,展现出君位强者的赤衤果杀意。
  “滇池?你说滇池?!”
  动用【他心障】后消失得无影无踪的泯光,声音仿佛从四面八方传来,捉摸不定,话语里难抑的狂乱与压迫感展露无遗。
  李瞬却不为所动,反而挑衅般地解释了一句:
  “是,你没听错,是滇池,滇城里的那个火池。”
  “噗。”先前从泯光体内发出的女声忽然嗤笑,“乂,苏明光,你要翻车了诶。”
  “闭嘴。”
  “老娘偏不。”
  女人声音不知为何充斥着幸灾乐祸:
  “这小鬼可不像是在开玩笑,毕竟不是什么臭鱼烂虾都能知道滇池的事情呢,而且在这个时点有能力威胁到滇池的人...喂,小鬼,可惜你的颜不太行,真可惜,不然姐姐我还想好好地跟你——”
  “昭姬,我说了,闭嘴。”
  泯光的声音陡然一转,变得阴冷无比。
  显然,李瞬掀开了一张真正能够刺痛泯光的底牌。
  李瞬很早就猜到了泯光并非“寄生”于董平川体内,而是通过某种仪式,借助董平川的身体“降临”,他并不是占据或与董平川共用身体,而是只在需要的时候,才会从滇城大本营降临到场。
  虽然很难想象究竟是如何跨越天地之间漫长的距离,从神州的最南端将意志转移到天空城长安,但李瞬从没忘了在曦城郊外与“枭”接触的经历,他知道这个世界上切实存在着这样的力量。
  所以今夜的所有前置行动,其实都是在为让泯光跨界降临做铺垫。
  截至目前,交易线路、秘密据点和集会所被破坏,大部精英教众被席卷围剿,圣帅·董平川为首的高端战力相继身陨...李瞬一行人已经对泯光教在长安的版图造成了相当大的摧残。
  但李瞬知道这都还不够,只要泯光还能够以任何方式、形式存在于长安,李瞬一行人所造成的破坏,就全都是疥癣之疾。
  泯光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漩涡,他能以最快的速度,吸引、聚集长安城里的黑暗,从而在短时间内重塑泯光教版图。
  因此,李瞬打从一开始想要做的事情,就不是、或者说不只是清除长安泯光教这个组织,而是要把“泯光的存在”干脆地从长安剔除出去。
  为此,他暗中引入了场外的力量。
  行动之前,李瞬将发动的大致时间节点透露给了影女·许妙韵,经由许妙韵之手,这份情报将转至行会统合派赤帜·权霸的手中。
  相信以权霸的魄力,此时此刻,应该已经亲率精锐部队潜入泯光的大本营【滇城】了。
  自进入120年,也就是今年以来,统合派与核心派的矛盾冲突就渐趋白热化,双方隐约都有在来年三月的日曜合议会上见真章的意图,彼此寻机削弱对方实力的行动层出不穷。
  可以说,除了碍于行会规则,没有明刀明枪地陈兵对峙之外,双方的明争暗斗从未断绝。
  而早前,李瞬就已经通过许妙韵的渠道,与权霸达成了一定的默契,此次的合作,正可以说是顺水推舟。
  当然,行会规则不允许十二日曜私斗,116年日冕和泯光的那场死斗,是在合议会其他日曜的见证下才成立的。
  私自谋杀日曜级同僚,不论是直接还是间接导致同僚死亡,都将受到合议会的审判,遭到全行会总力清算。
  所以权霸突袭滇城,倒不是奔着杀死泯光去的,那样做未免失之鲁莽。
  他的目标,是破坏“滇池”。
  位于神州西南的滇城是泯光教的大本营,在滇城之中有一座天然形成的熔岩池,116年之后,泯光长期依靠此池的高温,来压制阴寒的玄冥之力对身体的侵蚀。
  泯光的伤势直到现在都还未痊愈,一旦滇池被毁,伤势就无法压制,后果可想而知。
  自然,有关于泯光伤势和滇池的具体情报,同样是李瞬透露的。
  也只有亲手为泯光刻上玄冥伤的李瞬,才清楚地知道滇池对泯光的重要性。
  现在,一道送命题摆在了泯光面前。
  选择回救滇城,他就必须脱离董平川的躯壳,也就是放弃包括董平川在内的全部长安基业,任由李瞬将之摧毁,而今天之后,相信大贤者和北辰王都不会再给泯光进入长安的机会了。
  选择滞留长安,他则要面对滇池被毁所带来的后果,群龙无首的滇城,很难挡住同层次对手的侵攻。
  尤其是泯光已经猜到,有能力在这个节骨眼上对自己出手的人,无外乎就是那么几个,其中可能最大的,也是最麻烦的...
  “权霸。”
  泯光的声音幽冷得仿佛飘忽不定的厉鬼。
  他已经明确了自身的处境,无论他怎么选,都必然会遭受损失,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快止损。
  正如李瞬所言——只能选一个,或者一个都没得选。
  他意识到,从降临到长安的那一刻,或者更早的时刻起,他就已经落入了眼前这个年轻猎人的陷阱,成了彻头彻尾的猎物。
  哪怕能从猎人的陷阱里逃脱,也必须得脱掉一层皮的猎物。
  “哎呀,这不就把我逼到死角了么,怎么办,我现在很着急啊,真的很着急。”泯光似笑非笑的声音。
  “对呀,怎么办呢?”名为昭姬的女性声音还是一股子幸灾乐祸的味道,“你要怎么选?我是无所谓了,你决定就行,反正怎么选结果都很烂。”
  “有没有一种可能...”
  “什么?”
  “他给的选项,我哪个都不选。”
  泯光的声音变得残忍而愉悦。
  听不清方位远近,狂嚣而森寒的男性声音随着话音的加重,逐渐转为女声,疾速迫近李瞬。
  “我现在啊,什么都不想做,只想让你...死!在!这!里!”
  轰!
  空气在哀鸣。
  无比凝炼的力量辨不清方位,如无形匹练般自虚空中甩来。
  左、中、右。
  前、中、后。
  无处不在的声势仿佛将李瞬包围,用眼睛、用感知却根本找不到泯光的踪迹。
  一个从心理层面抹除了“存在”的对手,要如何防御,如何招架?
  李瞬给出答案。
  他的双臂以快到无法以目捕捉的速度相错,如钳般护锁心口,将一只无法以肉眼目睹、当心击来的手掌完美架住。
  泯光的身形无法藏匿,他,或者说她不知何时添上了乌黑的眼影和口红,身体居然开始出现女性的体征,连李瞬钳住的那只手上,都涂上了漆黑的指甲油。
  这毒辣的一击不走任何刁钻的角度,直抓人的心理盲区,从正面轰击心口。
  不过,这距李瞬心口仅一掌的距离,泯光不但无法跨越,反而被李瞬死死卡住,而后举重若轻地卸去全部力道,随即就要反制。
  正这时,惊变倏生。
  泯光那原本无物的掌指间,骤现一柄近于无色的剔透匕首。
  这柄匕首的长度加上指掌延伸的距离,足以悄无声息的刺入李瞬胸膛。
  如此近的距离,如此短促的时间,这是根本猝不及防的偷袭。
  然而,那柄匕首却仍旧生生在李瞬胸前停滞。
  距离是...一厘米。
  仅仅一厘米,此刻却变成了天堑般不可逾越的距离。
  “我可没说过我也中了他心障啊。”
  李瞬冷笑着,半身染遍青火,双手顺势向上发力攀缠,眼看就要生生扭住泯光的头颅,却忽然皱了皱眉。
  他忽然一旋身,踩着青火的一脚势大力沉,直中腹部,将泯光整个身体像个破布袋般轰然踢飞出去,好容易才停住身形,捂着腹部勉强站起。
  “泯光阁下的武技只有这种水准的话,就不要放狠话了吧,挺丢人的。”
  白皇刀落入掌中,李瞬好整以暇道:
  “不然这样,再等个七八分钟,等南斗之力搅乱的心灵能量场恢复正常,咱们再继续,也显得公平不是么?”
  “不过七八分钟之后,滇池那边该凉的也凉了吧。当然,阁下既然说了只想让我死,没关系,我奉陪。”
  “我要笑死了,苏明光,你被人家吃的死死的呢。”昭姬不禁大笑。
  “刚才被教做人的是你。”泯光没好气地冷声道。
  “关我屁事,要不是你被你们家那个大帅哥小祖宗算计了,也不用老娘来救场,还有,建议你搞清楚你的定位,现在是你在求我好不好。”
  泯光:...
  世人眼中泯光疯癫无状,甚至于男女不分,其实是因为他的人格分裂症状非常严重,各种人格长期处于错乱、争斗、抢夺控制权的状态。
  当然,到了泯光这个层次,即便是人格分裂,也不影响他的决策和战斗,他会通过凝聚主要人格的方式来控制自己的行动。
  泯光的众多人格中,有资格占据主导地位的一共有三。
  主人格【泯光】,即惯于头戴礼帽、邪气阴森,操纵心灵系能力的男性,这也是泯光最常展现于世人面前的状态,代表着“泯光牧首”的一面。
  而此时泯光所呈现的女性化、具备独立个性的姿态,来自于他的第二人格【昭姬】,这个人格是泯光主要人格中近战能力最强者,代表着“君位猎人”的一面,擅长的武器是...匕首。
  苏星流在解放极道至兵的最后动用南斗之力,搅乱了整片战场的心灵能量场域,导致泯光暂时无法动用他那些强大诡异、可以干涉现实的心灵系能力,只能勉强用点他心障这样的被动。
  这种情况下,擅长近战的昭姬接管战场就变成了顺理成章的事情。
  如果换个对昭姬的战斗模式不了解,又受制于他心障的对手,必然被昭姬玩弄于股掌。
  可惜,作为迄今为止唯一一个与泯光殊死搏斗过的敌手,李瞬对泯光每一个主要人格的手段,不论是术、技、器还是领域,甚至是战斗习惯和思考回路都非常了解。
  他借助两生苍龙模式和对昭姬的了解,轻描淡写地化解了攻势,昭姬似乎也敏锐地嗅到了什么似的,不愿意再继续主动进攻。
  “他刚才嘲讽你,你没听到吗?”泯光阴恻恻地激将道,“说你武技费拉不堪,你不是脾气挺暴么,不生气?”
  “我生什么气,放狠话的又不是我,丢脸的也不是我,谁是主人格谁丢脸。”昭姬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行了别嘴了,赶紧动手。”
  昭姬恼了:“不是,苏明光,你真觉得老娘天下无敌是吧,人家拿那么长的刀,我一把小匕首怎么进刀?”
  李瞬这时十分配合地将驭龙秘术提供的无色灵能汩汩注入浮于身后的黑白双铳,念动言灵,将器凭于刀上。
  霎时间,长过白皇刀两倍以上,夸张到有如实质的刀气璨然绽放,远远望去,猎人手里仿佛执着一束炽烈的光。
  泯光再度被干沉默了。
  少顷,他似是做了什么决定,低哑着嗓音说道:
  “一分钟内杀掉他的,我给百分之三的人格权重。”
  “给...我...”
  泯光的喉头,突兀地发出有别于前的第三个声音。
  那是一个仿佛哭泣孩童般的,听不出性别的悲伤声音,只是听到那个声音,似乎就有无限的负面情绪要从心底涌现出来。
  李瞬对峙泯光以来,首次流露凝重的神色。
  他一改态势,伏下身姿,压低重心,整个人宛如一条几欲翔天的伏龙。
  他已经听出了声音的来源,那是泯光的第三个主要人格,名为【荒婴】。
  这个人格,李瞬曾经一度认定是基于泯光混沌邪恶的禀性衍生出来的负面情感聚合体,是由于泯光“恶”的不断增长而膨胀,最终才成为三大人格之一,与泯光最强的两个身份认知并列。
  但经由苏星流的揭露,他察觉了这个人格的真正来源。
  那大约不是泯光的“恶”,而是他的“恨”。
  对琅琊苏氏这个玩弄血脉亲缘,将他随意创造,又肆意利用的狂乱家族的深沉恨意。
  荒婴有且只有一种能力:咒杀。
  只要被它的“眼睛”看到,就会即刻承受无法规避的强力咒术,泯光体内的【幽烛】灵能,将基于目标的灵能,构建【断灭】结构的特殊咒术,污染目标的灵能根源,效果视位阶和灵能性质而定。
  若能满足一定的前置条件,甚至能直接打出无法抵御的即死咒杀,可以说是异常恐怖的能力。
  死海之上,接管身躯的荒婴,缓缓睁开底色全黑的双眼。
  奇怪,那个令人厌恶的年轻男人,不知为何从视野里消失了。
  荒婴转动脖颈,环视四周,仍旧没有看到目标,只觉身畔劲风阵阵,让它很不舒服。
  它开始变得有些烦躁。
  忽然,荒婴发现视野里多了一只一开始没看到的奇怪生物,正在向自己走近。
  一只...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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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病了一场,调整身心花了很长时间,万分抱歉。
  开始恢复更新。

第六十六章 李映:我不理解
  一只身量娇小的狐狸出现在荒婴的正面视野里。
  背生四尾,步态悠然,亮丽的橘色绒毛在昏沉的死海之中,流溢着耀眼的光泽。
  狐狸那双泛着赤金色灼光的眼瞳里浮现与身量不符的深邃,似乎已经将荒婴从里到外都堪透。
  那张狐狸面上流露出如人类般的生动表情,似怜悯,又似感叹。
  荒婴感到很混乱。
  不同于泯光的其他任何一个人格,构成【荒婴】的情感只有纯粹的一种,一种令它渴求着混乱与杀戮的负面感情,这让它读不出狐狸那个表情的含义。
  不管了,杀掉。
  荒婴抬起全黑的眼眸,目光锁定,咒杀术式顷刻织成。
  极致阴寒的【幽烛】灵能铺天盖地地勃发,将视野所波及的范围染遍深黑。
  “专门针对灵能系统的【断灭】结构咒术生命,触媒是【眼睛】,一旦遭到锁定,最低也会损坏一处重要的虚拟器官,截断灵能系统运转,更大的可能是全盘破坏灵能运行系统,直接造成即死。”
  “代价是用外部摄取的负面心灵能量支付么,每发动一次咒杀,居然需要千人规模的濒死绝望或疯狂信仰。本就诞生于绝望,还要吸食着更庞大的绝望成长,真是...何等悲哀的存在。”
  狐狸不闪不避,低声自语:
  “难怪要想方设法地拉拢我,原来是在怕,怕我加入权霸那边,破掉他这张强力手牌,是了,毕竟本狐可是神州首屈一指的咒术师【冥狐】嘛。”
  一抹抹灵动的翠绿光焰随着脚爪的轻盈跃动,在她足底与身周浮现,步履的印痕中,隐约凝聚权杖的轮廓。
  “解构完成,【八尺琼】,反则。”
  铺天盖地席卷向林夜砂的幽烛灵能突然像是被按下了急刹车,刹那间寸步不前,而翠绿色的光芒仍然在氤氲。
  “改写代偿,支付者为‘肉身’。”
  狐狸脸上露出尽在掌握的人性化神情。
  下一刻,漆黑的幽烛灵能之中,突兀地被翠色混入,仿佛遭到了某种外力的控制或接管。
  泯光所操纵的“董平川”躯体,立时触电般剧烈颤抖起来,颤抖到整个人的姿势都呈现出异样的扭曲,僵立原地,仿佛一下子失去了生机。
  “碰到我,算你倒霉。”
  狐狸得意洋洋地翘了翘尾巴,环视四周:
  “喂,苍星呢,藏哪了,怎么还不出来?都帮你摆平这么危险的东西了,还不过来感恩戴德?”
  “...我真的谢谢你啊!”
  从刚才起就隐没了身形的李瞬,这时冷不丁从她身后冒了出来,随即一把将她抓到怀里,扯着她快速与荒婴拉开距离。
  “喂!你干嘛?”
  李瞬顾不上回答,脚步更快了几分,一边没好气道:
  “笨狐狸,你跳出来干什么?”
  “?”林夜砂满头黑线,“骂谁笨?”
  “除了你这里还有其他狐狸吗?”
  李瞬摇头道:
  “荒婴的咒术威胁不到我,没必要专门去破解。”
  “呃...”林夜砂一呆。
  “荒婴人格是纯粹的咒术生命,触媒是眼睛,只要不被那双眼睛看到,咒术就不会触发,而在这片战场上,我可以暂时扭曲光线,藉此隐去或者拟造身形。”
  林夜砂当场愣住。
  少顷,她猛然反应过来:
  “你事先就知道那个咒术生命的情报...也就是说,走到这一步都是你的设计,你在故意拖延时间?”
  李瞬无奈点头。
  连昭姬都出师不利,那么动用最危险的第三人格·荒婴,对泯光而言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荒婴的能力极其霸道,只要不清楚它的底细,就必然中招,轻则被破坏掉部分灵能运行系统,大幅降低战力,重则直接死亡,对泯光而言,这是一张足以一锤定音的手牌。
  116年,李瞬就曾经亲身体验过来自幽烛咒杀的疯狂侵蚀,比起玄冥伤,也不逊色多少。
  如此危险的能力,李瞬自然不会疏于应对。
  两生苍龙状态下,他可以调动整片战场上的全部波普粒子,一定程度地扭曲光线和成像,而在“映见”所见的微观视野状态下,他可以准确地捕捉荒婴的视线动向。
  也就是说,荒婴从一开始就无法对他造成威胁。
  不仅如此,他还知道另一个情报——泯光分裂出的众多人格,一直在持续进行对主人格地位的争夺。
  不论是昭姬、荒婴还是其他人格,某种程度上都是“泯光”的竞争对手。
  正常情况下,主人格可以压制所有,但一旦需要借重其他人格衍生的能力,就需要主人格做出一定让步,分割人格权重给其他人格,而分割次数一多,主人格地位就很可能易主。
  比如说第二人格·昭姬,就已经明显有脱离主人格压制的倾向了。
  在先前的战斗中,只不过是稍微察觉到不利和异常,昭姬就不愿意再继续出手,对主人格的态度也是除了幸灾乐祸,毫无好意可言。
  泯光自然对此深为忌惮,近年来,他愈发淡化本人作为日曜猎人的存在感,转而不断在世间强调教派牧首的身份,恐怕多半是受到了人格之间争斗的影响。
  说起来,昭姬尾大不掉的源头估计还得追溯到李瞬身上。
  在116年那场死斗中,李瞬以日冕暗杀术不断逼迫泯光贴身近战,泯光被迫不断强化第二人格·昭姬的力量与之周旋,在那个时点,昭姬大约就得到了相当的人格权重。
  按照原本的计划,李瞬接下来会伪装出身中咒杀的濒死状态,拖延荒婴发动咒杀的时间。
  在无法动用心灵能力的前提下,泯光要快速杀死李瞬,就不得不加码交出更多权重给荒婴以维系咒杀能力。
  这将进一步削弱主人格的权重,打破人格之间维系的脆弱平衡,届时泯光要头疼就不是什么长安、滇池,而是他最核心的人格问题了。
  那个象征着“日曜猎人”的昭姬可不是什么易于之辈,有这么好的机会不出手,她就不是泯光的人格了。
  毕竟泯光最大的敌人,本就不是只面对着他一道意志投射的李瞬,而是他自己。
  然而,林夜砂突如其来的相助,却让计划有了脱轨的迹象。
  荒婴的咒术被破解,泯光自然不会继续支付权重,而是寻求其他破局之法。
  此刻,以荒婴为中心,无法用五感捕捉的晦涩波动正不断在场域中扩散,如同落入石子的湖面漾出的圈圈波纹。
  那是心灵场域的震颤。
  泯光取得心灵能量控制权的时间,不知为何远低于苏星流预估的十分钟。
  李瞬在相对安全的距离停步观望,疾声道:
  “狐狸,打起精神来,他要动真格了。”
  “...”林夜砂没说话。
  “怎么了?”
  这蠢狐狸,不会是因为被自己提溜着揣在怀里,感觉丢了她不二狐的面子在耿耿于怀吧?
  李瞬一手把狐狸托到与目光齐平的位置,狐狸倒是没反抗,那张狐狸脸上也看不出什么表情,但她却轻轻地把头撇了过去,一副不想看他的模样。
  想想蠢狐狸装大姐头时候强自端着的模样,他一时有点忍俊不禁。
  略一思忖,李瞬道:
  “想了想,还是得跟你道声谢来着。”
  狐狸耳朵动了动。
  “...谢什么,只不过是搞砸了事情的笨狐狸罢了。”
  “谢你主动出手帮我。”
  闻言,狐狸竖起了两只耳朵,很快又别别扭扭地把脑袋稍微转过来了一点。
  李瞬继续道:
  “我习惯了单独行动,虽然这次集结了队伍,但仍旧下意识忽略了团队合作的事情,如果事前就把你加入考量,计划应该会更周全。”
  这一下,林夜砂那一肚子被李瞬劈头盖脸的委屈不忿和搞砸他计划的歉意自责所纠结成的别扭情绪,顿时统统打消了。
  “哼哼哼~知道就好,把我不二狐......阁下的亲传弟子忘掉的你,才是最笨的那个笨蛋。”
  狐狸尾巴一下子翘起来了。
  “...行。”
  李瞬忍着“干脆把她这种说三句漏一句的拙劣伪装拆穿算了”的强烈吐槽冲动,把林夜砂放到肩头,眼神骤然凝起。
  “喂喂喂喂,没有趁刚才的空档给我一刀,反倒拉开距离?你叫苍星是吗,你很有意思,从头到尾你都很有意思。”
  “是你的战斗本能异于常人?还是说,你那双眼睛能看到术式系统的最底层结构?不,好像都不对吧。”
  泯光阴森幽冷的声音仿佛来自深渊,陡然响起。
  “你,有问题。”
  这次,不是在耳畔,而是直接在心中!
  ◎
  零号室,稍早之前。
  同步关注着死海战场的李映,冷淡的眉梢微微挑起,自语道:
  “根植于生命源头,结构高度复杂的咒术术式,那只狐狸很轻松地就破解了。嗯...八尺琼,那是什么?”
  “八尺琼?”
  “练姐姐你知道么?”
  “嗯,那是日曜猎人【不二狐】的器,传闻中是一件可以辅助咒术发动,增强咒术效果的强大灵器。”
  “不二狐的话,我有听我哥说过,他现在暂时在那个不二狐的手下担任近卫官。”李映微微颔首,问道,“练姐姐认识她吧,是什么样的人呢?我有些好奇。”
  她感觉到提到不二狐的时候,练凛夕的情绪有些起伏,猜到两人大抵是认识的。
  练凛夕清凛的眸光略泛起柔和的光泽,温声笑道:
  “是个有些口是心非,但本性兼具温柔和磊落的人吧。”
  “哦?”
  “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是接了合约来追猎我的猎人,分明是猎人与猎物的关系,彼此的实力也存在着明确的格差,她却还是先与我通名,然后提醒我只要退让,就可以保住性命。”
  在通往烟城的列车上,手执斩春风的女剑士与轮廓精致如人偶的八尾上狐正面对决,那些情境回忆起来纤毫毕现,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后来阴差阳错之下,不二狐阁下竟暂时成了我的庇护者,率众从战场上掩护我撤离,可那时阿瞬为了救援我,孤身深入面对危险的强敌,我无法坐视这种事情,便请求不二狐阁下对我施展一种负面效果严重的秘咒。”
  “分明是与她没什么瓜葛的事情,她却苦口婆心地劝阻我,甚至威胁恐吓,只是我一意孤行,辜负了她的好意,即便如此,她也没有负气,还设法削弱了秘咒的负面效果,否则我现在或许已经是废人了。”
  练凛夕叹了口气,温声道:
  “我不知道世人眼中不二狐是什么样的存在,只在我看来,她是那种哪怕成为敌人也不会让我怀恨在心的人,当然,如果可以的话,更希望能做朋友。”
  “原来如此。”
  李映仔细琢磨着练凛夕的描述,甚至比处理战场上传来的信息流更认真些。
  她在情感方面从小就相对迟钝,性格塑造和成长的关键时期又经历了颠沛流离,因痛苦和忍耐导致情感上的麻木,以至于在多种原因的推动下,干脆选择了自我封印。
  在与兄长重逢,从封印中解脱之后,李映也开始有意识地尝试接触和体会新鲜的情感,毕竟她足够聪明,知道完全剥离情感其实是很种危险的状态。
  唯一不太适应的一点,就是习惯了万事一点就通的自己,有时候还无法习惯自身出现像眼下这样笨拙的时刻吧。
  “我哥好像也不讨厌她的样子。”
  她补了一句:
  “虽然提到的时候,表情有点微妙的嫌弃,但现在看来,她似乎就像是你说的那样,也给我哥提供了足够的庇荫呢。这件事结束之后,是否有机会能见一面呢?我想当面向她表达谢意。”
  练凛夕不禁莞尔。
  她感觉李映这种不假思索地吐露心事的模样,实在是颇有可爱的地方。
  片刻之后,她意识到,李映好像一下子就笃定了不二狐对李瞬的态度。
  “小映,你是发现什么了吗?”
  “嗯,我注意到那只狐狸并不是完整的生命体,内部结构更像是某种特殊的灵器,本来还在怀疑它到底是什么,听你说过之后我就明白了,那应该就是不二狐本人。”
  “堂堂的君位亲自给下属当保镖,我想一方面是因为她重视我哥的价值,一方面也是性格足够平易友善,这样的人,值得认真地传达谢意,不是么?”
  练凛夕檀口微张。
  “只是有点奇怪的是,她似乎不想对我哥表露自己的真实身份,我哥好像也不知道她身份的样子。”
  李映自顾自地说着,有些疑惑歪了歪头:
  “可她的伪装明明很拙劣,而且在我哥的视野里,她那不完整的粒子结构应该像夜里发光的白炽灯一样明显才对,这又是怎么回事?”
  ———————

第六十七章 打出手牌
  集会所区域,外围。
  勉力将紊乱不堪的身体状态平复,苏星流强打精神提枪于混乱的战场中穿行,终于与及时赶来接应的骆荔枝部完成合流。
  “哈!得救了...”
  松了一大口气的苏星流一屁股坐到苍白的沙地上,毫无形象地大着舌头喘气,那副混不吝的模样,着实看不出一丁点高门贵胄的气质来。
  骆荔枝当即调来十余个牙狼奴隶拱卫周边,从战场上暂时隔出一片清净。
  “怎么样了现在?”略缓过一口气,苏星流当即关心起战况。
  “小狐狸刚才过去支援了,现在就等那边分出胜负,我这里已经无关紧要了。”
  骆荔枝摇头,神态并不乐观:
  “刚突入的时候效果拔群,但泯光现身时散发的心灵辐射效果太强,仅仅余波就影响到了我对部队的控制,我只能尽力把一部分人撤到外面,剩下的都已经陷入疯狂了。”
  她以目示意不远处仍在混战中的人群道:
  “你一路过来也看到了,那些奴隶跟教徒一样混乱,都在不分敌我地互相厮杀,惨不忍睹。”
  “果然被李瞬那家伙猜中,众多且集中的负能量,是泯光‘降临术式’的重要前提条件,要不是本大爷专门留了一手,这仗根本没得打。”
  苏星流冷笑一声:
  “这么看,给他调拨这批奴隶权限的人,心里对这档子事也是清楚的很,今晚这一仗,李瞬多半是被当炮灰推出来的,成百上千条的人命,就为了这个人跟泯光的心照不宣。我只能说,这里面,都是局。”
  “是了,如果没有掌握压制泯光方法的苏少君你在场,泯光依托混战产生的负能量降临之后无人能挡,我们所有人都会死在这里。理事会...”
  骆荔枝银牙紧咬,眉间陡然浮现一抹少见的浓重煞气。
  如果只是自己的性命受到威胁,以骆荔枝的涵养气度,还不会这么失态。
  然而,一想到李瞬被人当成炮灰消耗,与死亡近乎擦肩而过,她的愤怒就如同翻江倒海难以压抑。
  至情至性的鸾鸟,对心系之人的重视尤甚于己身。
  冰冷的念力不自觉地随骆荔枝的情绪而扩散,隐约显现出威压四野的场域雏形。
  “咳咳!骆大小姐,那什么,您收着点,这还有个重伤员来着。”
  苏星流差点没被那股子隐有领域场雏形的念力压死。
  在禁位动用极道至兵,哪怕是底蕴得天独厚的南斗太子爷也承受不住,短暂的爆发之后,是长达两个自然日的虚弱期,他现在基本跟普通人没区别,甚至因为硬撼董平川时受创,状态显得更孱弱。
  骆荔枝抿了抿唇,将念力收敛,问道:
  “你还行吗?”
  先前那令天地都为之鸣动,无穷无尽的南斗之力,很难想象是禁位能够动用的力量,多半是要付出代价的。
  “卧槽!男人怎么能说不行?”
  苏星流说着就要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坐起来,但旋即就苦着脸,狠狠抹了两把额头渗出的虚汗,讪讪道:
  “虽然很想这么说,但这波好像确实装得太大了。”
  “现在局势还扑朔迷离,小白那边战胜还好,一旦战败,后果难料,我这有些特制的药剂,你看看,能用上的就拿去用,尽量多恢复些体力,待会儿再不济也能跑快一点。”
  “...平时看不出来,其实你嘴也挺毒的。”
  苏星流扯了扯嘴角,闻言也不客气,接过骆荔枝扔来的补给包,取出一瓶药剂就大口灌了下去。
  少顷,他看向毫不掩饰杀意地凝视着战场的鸾鸟,眼神微动,笑道:
  “其实扑朔迷离倒是未必,李瞬可不是省油的灯,有人想把他当成神仙斗法的过桥梯子,那就想太多了。你刚才说假如我不在,这次大家都得死,那你再想想,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骆荔枝微怔。
  “实不相瞒,泯光是琅琊苏氏的叛逆,身上流着苏氏的血脉,我又追查了他不少时日,所以很多事情我清楚,也能想办法压他。可李瞬是他什么人?看到现在,我甚至觉得他对泯光的了解比我还多。”
  苏星流挑了挑眉:
  “他身上的秘密,比咱们想的都还要多的多。”
  骆荔枝还不及消化“泯光出身琅琊苏氏”的情报,也不及思索“李瞬的秘密”,便听苏星流道:
  “这不,他的另一张手牌已经热好身,随时准备上场了。”
  “手牌?”
  “安大姐到了。”苏星流淡淡道。
  骆荔枝下意识环顾,却看不到任何踪迹,摇了摇头,暗骂自己糊涂,酥酥姐可是帝党的密探首领,顶级刺客,她的匿踪术,凭自己是一定看不穿的。
  “我还以为她不是来帮我们的,只是借道进入死海办自己的事情...”骆荔枝疑惑道,“苏少君,你是怎么知道的?”
  她很好奇,按说以苏星流现在这种废人状态,应该也没法察觉到安酥的匿踪术才对。
  “泯光动用了某种特别的手段,消解了场域中部分南斗之力,正在逐步取回心灵场域控制权,这会给李瞬带来很大的麻烦,毕竟这就相当于解封了泯光的【行宫·惑海】。”
  “即便处于‘降临’这种不上不下的状态,无法展现行宫的全部威能,也比位阶不足、仅具轮廓的李瞬强,在领域力量的对抗层面,泯光是必然占优的。”
  苏星流略显自得地扬起嘴角,说道:
  “但这也给了我一点喘息之机。”
  “心灵场域可不仅是对他一个人开放,你见过我的【第三只眼】,那是血脉赋予的特殊器官,只要我想,就可以感知周边一定范围内在我认知之内的心灵能量,当然这很浅层,只能看个大概,要深入看想法记忆什么的,还得是【读心】才行。”
  “原来如此。”骆荔枝解了惑。
  “我看到了安大姐她很强烈的杀意和战斗欲望,对战局或者说李瞬状况的担忧,思考的冷静和等待的耐心,她估计在等机会,很快就会出手了。”
  “呃...怎么回事,怎么还有对蹲李瞬肩上的那只狐狸的...不爽?虽然这个占比不多。”
  苏星流眯起眼睛,忍不住吐槽:
  “这是几个意思?”
  沉默了片刻,他没再细琢磨这无关紧要的事情,眼珠骨碌碌转动,最后目光落在骆荔枝耳垂上悬着的那对耳坠,压低声音道:
  “看到安大姐,我突然就有了个主意。”
  他掌中盘桓着一缕微不可见却隐含勃勃生机的莹白色光焰,露出神秘莫测的笑意。
  ◎
  “你,有问题。”
  泯光幽冷仿佛来自深渊的声音,在李瞬心中陡然响起。
  李瞬心中顿时一沉。
  没有趁刚才的空档补刀,是因为他通过【映见】察觉到泯光灵台处的漆黑粒子有微妙的异动,似乎在酝酿着什么,贸然上前,后果难料。
  猎人本能也在提醒他,对手主动露出破绽的时刻,绝不是出手的好时机。
  可千防万防,还是棋差一招。
  泯光显然是在这四年间得到了全新的手牌,连极道至兵所撬动的南斗之力都有法可解,这本不应该是他能做到的事情。
  君位强者的战斗体系已经趋于完整,后续开发出的能力,基本都是在现有器/体/行宫规模的基础上增添,没有平地起高楼的可能。
  权能。
  这个字眼一下子就跃入李瞬脑海中。
  也唯有建立在与【灵能体系】迥异的【业力体系】之上的所谓“权能”,才能够既不需要长时间的融入和打磨,又能有效化解在位阶和效果上压制泯光的南斗之力。
  现在,泯光已然重掌了他最强大的力量。
  “你知道吗,我现在心情很差,因为我是真的很不想用那种东西,一旦用了,就代表着我低了齐太乙那神棍一头,明明不过是个只会拾人牙慧,做着春秋大梦的臭老鼠罢了。”
  泯光在冷笑,笑声中带着强烈的癫狂:
  “成功把我逼迫到了这种地步,是你的本领,但也算你运气差,既然都走到这一步,我就不会再束手束脚了,那些东西,我会统统拿出来,好好让你受用一番的...”
  鬼哭般的笑声不断在李瞬的心中回荡,他无法屏蔽,只能任由怪笑无孔不入地肆虐。
  别说他不精于心灵系能力,哪怕他会,也不可能比泯光更强。
  昭姬也好,荒婴也罢,终究只是副人格,泯光能站稳自己主人格的地位,自有他的道理。
  传承【读心】异能的琅琊苏氏七代以内唯一成功返祖的变异天赋,衍生出纯粹为放大心灵力量威能而生的【灵器·荧惑】,进而形成完全强化心灵场域操纵的【行宫·惑海】。
  可以说,泯光几乎所有的主要能力,都在往心灵领域堆叠,这正是泯光最危险的地方。
  他所有通过心灵层面传递的讯息,都是一种极强的精神污染,初步是致幻,听的越多时间越长,就越发侵蚀人的意志和理性,以至于受他操纵、蛊惑,最终成为疯子或狂信者。
  由于他强大到少有人能及的心灵力量,任何人面对这样的侵蚀,中招都只是时间问题。
  而比这更麻烦的是,泯光似乎通过先前的战斗察觉到了什么,整个人都警觉了起来。
  对这个脑残的脑回路,李瞬摸得很透。
  既然被逼到连疑似权能的力量都动用了,且发觉了李瞬身上的疑点,他就一定会死咬住不放,滇池那边用来牵扯他的力量,此刻已经彻底被他抛诸脑后了。
  ...
  李瞬的意识逐渐混乱,这个过程似乎只是一瞬间,但又似乎需要很长时间,他觉得自己的眼皮很重,几乎就要闭上。
  !
  猛然之间,李瞬睁开眼,眼前是一片深邃的丛林。
  突兀间风声飕飕,眼前竟有数枚子弹劲射而来,弹丸如爪钩,后悬垂特殊材质丝线,轮廓似梅花。
  杀生石子弹!
  李瞬本能地弓腰侧闪,与此同时掌中虚空一抓,握住掌中一刀,刀光闪烁间,竟生生斩落两枚弹丸。
  然而此时,右肋突然传来惊人的痛感,紧接着是撕心裂肺的拉扯,仿佛要把李瞬的灵魂从身体中抽走。
  原来他右肋早就中了一枪,那特殊的丝线坚韧无比,透过创口勒割在软肉上,滋味简直令人痛不欲生。
  而这时李瞬才察觉到,身体内部各处都传来如火烧般刺辣的痛感,似乎有一千一万根针在沿着脊椎骨直刺灵魂。
  “啊啊啊啊啊啊啊!!”
  无法抑制的痛苦吼叫声自李瞬的胸腔中迸发,而形势根本不给他喘息的机会,他整个人陡然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扯动,竟然直直被扯飞了出去。
  隐约有血液泼洒于空中,李瞬重重摔落在地,手死死地抓住不断拖动他如拖牲畜般的特殊丝线,眼眸中全是深重的痛苦与恐惧。
  必须要殊死一搏了!
  李瞬眼中闪过决绝,驱动着体能残余的两股灵能,尝试起那从未在实战中动用过的恐怖能力。
  “龙...”
  李瞬的声音突然卡壳了。
  连带着他的言灵也一并改换。
  “【映见】。”
  这一刻,李瞬眼前的世界随着他的低声呼唤,仿佛按下了暂停键。
  紧接着,丝线、丛林、子弹,还有一切的伤痕和苦痛,都在那双跃动着双重黯青色妖异焰光的眼中褪色,直至消湮无形。
  没有粒子的空白世界破碎,李瞬的意识回到了昏暝的天际与苍白的战场。
  公司的捕奴队在离都远郊追猎我的场景么。
  都有点陌生了。
  太久没回忆过那个场面,细节已经彻底模糊了,明明四年前被泯光致幻的时候,大致还能看清那几个捕奴队的脸,现在已经全都变成一团黑雾了。
  李瞬“双目无神”地“呆滞原地”。
  他看到泯光正露出愉悦的狞笑,氤氲着某种无法以目视的尖锐能量体指向自己。
  看到他背后突兀地浮现一个浮凸有致的女性轮廓。
  看到一根玉钗,悄无声息地刺入他的颅顶天灵。
  ————————

第六十八章 你是我的我是你的谁?
  时间仿佛在这一秒按下了暂停。
  飘摇于死海的风,弥漫于墟城的雾,全部在这一秒停驻。
  即便只是一瞬间,但确实有某种非凡的力量,阻止了空气的自然流动。
  剔透的玉钗沉润如水,纤素的掌指缓缓推动,轻柔、静谧,没有一分一毫的阻碍。
  那究竟是何等的安宁?
  仿佛摇篮曲伴婴儿沉眠的长夜,隐秘而寂静明照大地的月华。
  下一刻,恐怖至极的爆风狂乱地嘶吼着,以泯光的躯体为中心轰然喷薄。
  那根被安然推入他颅顶天灵的玉钗,像是点燃炸药的印信,彻底催发了泯光体内一场惨烈的爆破。
  于是猎猎风中,隐现出一个李瞬熟悉的身影。
  亮粉色的中长发扎起干练飒爽的高马尾,黑色运动套装草草裹住婀娜身段与兼具力量和肉感的修长双腿,令人难免扼腕。
  她周身泛着莹润如玉的淡淡青光,有鳞甲状的青色云纹生于后背和手臂,脑后藏不住的粉白色猫耳自然地翕动,双瞳尖锐地竖起,不加修饰的姣好面颊,此时生出六道明显的猫须,整个人妖冶中又无端透出一种神异。
  尤为引人注目的是,她的眉心生出一块本不应该出现在猫妖这种族身上的,青红二色纠缠的菱形印记,为她特别添上了一份难以言喻的威压感。
  显化本相螭虎,将自身完美隐藏于风中,早已在战场中伺机待发的安酥,抓到了转瞬即逝的战机,为一心处决李瞬的泯光送上致命一击。
  来去无影,静如处子,动则白虹贯日惊天,这就是以【女侍】自居,实则恐怕是神州最强刺客的安酥。
  她朝向肩头蹲坐着狐狸的男人,按下心头的微妙与复杂,轻描淡写似的扬起嘴角。
  然而李瞬的反应却并不如她所想。
  黯青色的瞳眸里,杀意与警惕毫无退去,反而愈发深重。
  “退!!”
  就在李瞬示警的几乎同一时刻,强烈的危机与濒临死线的感触从尾椎骨爬升至安酥的脑中,让她整个人都悚然起来。
  安酥的竖瞳陡然紧缩,她不明白,凭借多年的刺杀经验,她确定刚才的一击是切实刺中,且对手根本无法反应的,可这一击居然似乎完全无效。
  头脑陷入混乱,就在这几乎没有任何身体反应和思考时间的情况下,她凭借长久以来的战斗本能做出应对。
  刹那间,足底生出强力的爆风,将她的身体直线上推,平地升空。
  只下一秒,就在安酥刚才站立之处,一根密布如荆棘般毛刺的【黑绳】飘摇不定地自虚空中探出。
  而漆黑如污秽般的丝线状能量自玉钗刺入的那具躯体中浮现,呼吸间流转全身,随即,那具身体竟然化作碎屑般的墨点,自然于风中崩解消散了。
  安酥虽然躲过了致命的危机,但现状也变得极其吊诡。
  随着这具身体的崩解,泯光完全彻底从战场中消失了。
  这不是【他心障】,因为不仅是安酥,连李瞬也看不到泯光的踪影了。
  然而,充斥着精神污染的污秽呢喃,仍旧毫不停歇地在李瞬心中响起。
  “这就是帝党的刺客么,真厉害,这都不死。反观你,苏明光,你好捞啊,你可是差点就死了。”
  “你懂什么。”泯光不屑。
  “是,我当然不懂。”第二人格·昭姬冷笑道,“被人家连着逼出两个权能,你好像还一副很开心的样子。”
  “闭嘴,这里没你的事。”
  “你认真的?以他的刀术,被抓到会怎么样就不用我说了吧。”
  “废什么话,身体都【转化】了,他能找到我才有鬼。”
  泯光骂了句,对目光四下搜索逡巡不断的李瞬低声笑道:
  “别白费功夫了,今晚这些事情里有不少的谜题,或许能从你心中得到答案,就让我来看看,你心里都藏着什——”
  话语突兀地被打断。
  李瞬陡然感到一阵寒冷,感知之中,一道迫人的灵压正快速上升至半空,惊人的威压正裹挟着冰结天地的寒意,呼啸着支配整个战场。
  他猛然抬头,便看到一道女性的身影翩然凌空,某种无形的力量推动着她加速飞行,转瞬间便迫近战场。
  荔枝?
  李瞬的目光刹那间扩散再聚焦,天空中的骆荔枝顿时仿佛站在眼前般清晰。
  “那是...”
  他看到蕴含着南斗生之力的光絮萦绕于骆荔枝的耳垂,不断地激发着那对古朴耳坠中雄浑的君位伟力。
  那是骆氏代族长同时是长安垣宿九君的【冰凰】骆凤尹赠给骆荔枝,可假君位威能的【节钺】。
  场域中看不到任何冰结,但无形无相的伟力,让温度本就不高的死海,变得冰冷刺骨,所有人的动作都不由自主地缓慢乃至停滞,一切行动都遭到压制、封锁。
  牙齿在发抖,身体在发抖,甚至连精神、灵魂都在发抖。
  但骆荔枝仍在忍耐。
  凭她目前的实力,以节钺发动一击尚可,全力激发却还是太过勉强,若不是有南斗之力的辅助,她没法做到这样的事。
  即便有南斗之力,她也必须承受比战场中更苛刻的寒冷,方能维系节钺的威能。
  不够,还不够!
  “冰凰宫·霜天。”
  她死死的咬紧牙关,红鸾的血脉激烈地涌动,催动她近乎咆哮般念动言灵,将节钺的力量再度推高,直达目前她所能做到的极限。
  就在此时,李瞬西北角的空间,现出一道异样的裂痕,扭曲的空间中,异质的能量被冻结,那里隐现一道模糊的身影。
  李瞬再不迟疑,一步踏前,耳坠的威压与迟滞唯独将他排除在外,使得跃动的灵能于掌中流转凝炼,不受任何阻挡。
  他很清楚,这是骆荔枝拼尽全力在为他创造机会。
  不仅如此,为了这场战斗,安酥、苏星流、林夜砂,乃至场外的李映,甚至还未好转的练凛夕,都压上了全部的心力。
  这不是他一个人的战斗,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意识到这一点,李瞬没有感受到压力,正相反,无穷的动力自心底涌出,令他的意志璀璨如拂去灰尘的利剑,昂扬而决然。
  要赢!
  “长夜不尽,我道未央!”
  摄人心魄的霸烈威压在言灵催动下被推至极限,浩荡的领域力量如辐射般扩散成凝炼的轮廓,冰冷凶煞的双管猎枪自虚空中节节具现。
  与此同时,一个无法抹消的印记跨越空间,深深烙印于泯光的身躯之上。
  龙气汩汩灌入枪膛,呼吸之间,慑人的青火便在膛中被压缩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
  猎人嘴角勾出一抹冰冷的弧度,星火永燃的瞳眸里,写尽冷酷与威严。
  砰!
  几乎在扣下扳机的同时,灵弹便击中泯光受困于冻结中的躯体,落点全部都在腹部——降临术式最关键的节点上。
  砰!
  术式系统摇摇欲坠,李瞬手中不停,继续装填龙气,扣动扳机。
  砰!
  “别想!”
  长满尖刺的黑绳,自虚空中递出一枚紫色的玉石印信。
  印信底部以阳文镂刻二字:【还原】。
  泯光勉力挣扎着,强顶着冰凰行宫·霜天的威压抑制与碧落灵弹的侵蚀扩散,竭力抬起一只手,抓住那枚印信,就要虚空按下。
  然而正在这无比焦灼之时,局势再度惊变。
  一抔炽红如燃的妖异星光自灵台而起,不由分说地覆盖了“泯光”的全身。
  “牧首。”
  声音非常耳熟。
  既不阴森,也不悲苦,更不是女性,这不是泯光的任何一个人格,而是一个雄浑磁性的男人低音。
  董平川。
  “长安的事,今后就不劳费心了,这块荧惑,我也一并收下,就当是牧首这段时间借用我身体的酬谢了。”
  董平川一手托住虚空中的印信,一手则抬至额头,用力一抓,生生将额上荧绿色的破碎【荧惑】扣了出来,握在手中。
  “董...你...耍...我...”
  泯光的声音在断断续续,显然,他的意志已经无法抵御内外双重的冲击,飞速从这具身躯中抽离。
  “后会有期,不,不如说一定会再见,下次见面,我就会取走你手里剩下的那块荧惑,要是顺手的话,也可以一并带走你的性命,等着我。”
  董平川温和得像是在与老友告别,话语却无比诛心。
  他居然没死在苏星流手中,而是设计假死,留下后手,伺机而动,将泯光一举击溃。
  局势连番惊变,令人目不暇接,此时此刻,不论是场外观战者,还是亲入战场者,都难以避免地因为这一连串的急变而瞠目结舌。
  唯独李瞬的神情没有任何动摇。
  开启两生苍龙的第一时间,他就通过【映见】,目睹了董平川“陨落”后躯体内仍旧存在的少量不属于降临灵阵术式系统的深红色粒子。
  这就足够李瞬将之作为“董平川有后手”的有力佐证了。
  因为早在今夜这场大战刚刚打响的时候,他就已经猜测,董平川可能在故意示弱。
  在李瞬的计划中,以他对泯光的知根知底,除非对方已经彻底改用了三尸神的业力体系,否则即便不动用玄冥等底牌,他和苏星流联手对付一个受到多重算计、限制后的泯光也已经足够。
  也就是说,安酥、骆荔枝和林夜砂这三个强战力,规划上主要是拿来针对董平川的。
  在极短时间内快速击溃董平川,营造紧迫形势逼泯光,是计划的重要环节,其他环节都可以调整,这个环节不能。
  而董平川是长安公认的青年一代魁首,禁位巅峰的大高手,很可能会超位阶,李瞬亲自确认过他的实力,认定他非常不简单,所以专门加了码,确保万无一失。
  但随着局势的变化,原计划改变,苏星流临时决定,动用底牌强吃董平川。
  仔细想想,强吃董平川其实并不符合他一贯的风格,他自诩怪盗,手段向来油滑鸡贼,从不是热血硬刚的路子,怎么跟董平川对上之后就脑袋发热呢?
  只是形势瞬息万变的战场上,一些细枝末节来不及仔细思考,李瞬也就没深究。
  吊诡的是,苏星流居然就真的单枪匹马就这么把对手干掉了。
  当然南斗夜神枪是有点赖皮没错,李瞬自己也敲了边鼓,可董平川就这么轻易死了,还是让他难以置信。
  在他心中,董平川是个分量足够重的角色,其危险程度甚至不亚于泯光。
  多年来混迹里世界,阅人无数的李瞬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那一轮泛着妖异光芒,会令人浑身血液与战意沸腾的赤星【褫火大辰】,绝对是异质的存在,这样的人一旦是敌非友,放任其成长起来有多危险可想而知。
  再往深处看,能同时与大贤者、北辰王、泯光三方周旋,与虎谋皮的人,真的会没有一点属于自己的底牌么?
  因此,当看到灵台那星点的有别于降临术式的深红色粒子之后,李瞬便确定了董平川八成还活着。
  他示敌以弱,假死伪装,一气呵成,显然不是心血来潮,而是早有图谋。
  结合手中掌握的所有相关情报,这个图谋呼之欲出。
  一个被一手控制了所有人生,却突破重重阻碍,逐步成长为强者的人,心中所想的事只会有一件,那就是再不受任何人控制。
  7月那场叛逃风波的来龙去脉,实际上就是董平川先利用大贤者和泯光,摆脱了北辰王的长线操纵,再利用泯光摆脱了大贤者的人身控制。
  那么接下来董平川的目的就很明确了——再借一股势,去拆解他体内无法自主拆解的降临术式,从而摆脱泯光,彻底获得自主权。
  李瞬就是这股势。
  事实上,如果刚才没有骆荔枝的插手,李瞬就会选择叫破董平川,逼他出手,两人合力解决掉泯光。
  死海之上,一轮赤星自董平川后背冉冉升起。
  沐浴着耀眼夺目的妖红星芒,他信手拈起印信,目光向李瞬投来。
  这时,本该已经烟消云散的泯光,声音竟然再度在李瞬心中响起:
  “趁现在杀了他!苍星,杀了他,他绝不是你的朋友!”
  “那你是?”
  泯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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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天理素体
  死海之上,一轮赤星自董平川脑后冉冉升起。
  沐浴着灼目的赤色星芒,彻底摆脱泯光控制的星帅拈起掌中的印信,催动早有准备的星点业力,就要虚空按下。
  这枚印信是【权能·还原】,共可以使用三次,泯光已经用去一次,剩余的两次连用,可以至多将他的身体状态还原至十分钟前泯光还未降临,他还没受创的时刻。
  届时,他就有足够的余裕与面前这个强悍的猎人分庭抗礼。
  然而,他听到耳畔突兀地响起女性略带慵懒的轻快笑声。
  “不要动。”
  颈部传来锐器逼临的芒刺感。
  “千万...不要动。”
  安酥噙着危险的微笑,目光越过董平川的肩背,视线对上李瞬,微微颔首。
  董平川深吸了一口气。
  两秒,只要两秒。
  催动印信只需要两秒钟,两秒之后,局势就能重归自己的掌握。
  但...没有机会。
  以他久经考验的对杀机和恶意的敏锐,他毫不怀疑,只要自己有一点异动,下一秒,不,也许只十毫秒,他的颈部就会被背后的女人放血,他将死的不能再死。
  他也无法再凭借褫火大辰的力量恢复事前恒定的状态了,毕竟想要让泯光认定他已经油尽灯枯,他必须真的油尽灯枯。
  董平川始终沉定坚毅的面容上,终于流露一抹复杂难言的苦涩。
  “趁现在杀了他!苍星,杀了他,他绝不是你的朋友!”
  这时,泯光那阴森的声音充斥着杀意,竟然再度在李瞬心中响起。
  连李瞬也没想到,存在于董平川体内的术式系统明明已经被彻底摧毁,泯光的存在居然还没有完全消散。
  是先前传递精神污染的过程中,特地留下的后手么。
  李瞬眸光沉凝,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是了,他是打算控制自己,从自己口中撬出情报的,所以在交手时暗中做了手脚也不意外。
  毕竟是神州有数的强大君位,在接触业力体系之后,手段更是层出不穷,论难缠程度,恐怕少有人能与他比肩。
  李瞬对他的能力和弱点了如指掌,专门加以针对,却仍旧集结了在场所有禁位巅峰战力,并与潜伏极深的董平川打出配合,才把他的一个受到重重限制的意志投射清除。
  当然,眼下泯光既然大势已去,他的后手也就成了无根之萍,没有三尸神铭印的那种极为复杂的术式维系,泯光的一点意识残余无法在长安维系多久,大约很快就会消散,无法对李瞬造成什么实质性的影响。
  李瞬对董平川的事情自有考量,并不打算听泯光的,不过...倒是可以借机探探他的底。
  计上心来,他随即故意传递心念,道:
  “他不是我的朋友,你就是了?”
  “...”
  泯光被干沉默了,一时没了声音。
  片刻之后,他的情绪似乎不再那么歇斯底里,说道:
  “你是猎人,那么我们按猎人的方式来,交易。”
  “怎么交易?”
  “做掉他,我教你使用【业力】。”
  李瞬感到愈发的有趣了。
  董平川对泯光说的话很有趣,泯光对董平川的态度也很有趣,这两人之间,好像存在一种微妙不为人知的关联,互有合作,又互相威胁。
  董平川和泯光的合作显然是虚与委蛇,找到机会就当场背刺,甚至还有谋夺【荧惑】的图谋。
  而在董平川脱离掌控后,泯光亦迫切地想将他置于死地,甚至不惜拿业力这种秘密来跟李瞬交易。
  这绝不只是单纯出于遭到背刺后的报复心理。
  对泯光有过周详了解的李瞬知道,泯光的癫狂行径,往往都是他占据绝对优势下肆无忌惮的行为,而不是真的被情绪裹挟或失了心智。
  只看他为了保持主导权,不惜切割自身人格的决断,就能明白这人骨子里的狠辣与清醒。
  泯光之所以会这么做,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董平川在某些事情上能够切实威胁到他,让董平川死是必要的,为此可以不惜付出高昂的代价代价。
  至于为什么不提其他的条件,大概率是泯光经过衡量之后,认为以他此刻这种意志残余的状态,没有其他能当场打动李瞬的筹码,毕竟双方前一刻还是敌对关系,任何事后支付的承诺都是没有可信度的。
  “业力?”李瞬故作不知,生涩地念出这个词,“你是说...你用过的那种黑色的灵能?那的确挺特别的。”
  “蠢材,那不是灵能,而是一种别格的修炼体系,业力体系构架下的最高级术式【权能】,拥有完全颠覆常识的别格力量,甚至连逆转生死都不在话下。”
  倒是只字不提复活之后就会受到三尸神完全控制的事情呢。
  白英渡战场中,皇甫空明被九丑复活后的状态浮现在脑海中,李瞬心中冷笑,传递出一道怀疑的念头:
  “什么逆转生死,你脑子烧坏了吧,张口就来?。”
  泯光见他不信,解释道:
  “你仔细回想,我是怎么破解南斗之力封锁,取回心灵场域控制权的?再想想那个猫女的必杀一刺,我是怎么规避的?”
  “不知道。”
  李瞬其实已经猜到他是动用了某种权能,却也确实好奇。
  “我动用了【权能·还原】,将部分空间的状态还原到了五分钟之前,那时苏星流还没有引爆南斗之力,心灵场域当然任我支配。”
  “至于那一刺,其实她是刺中了,我也的确没有察觉到她,但谨慎起见,我在取回心灵场域控制权后,第一时间就动用了【权能·转化】,把身体由实体转化为了心灵能量体。”
  “要不是后来那只雌鸟用节钺具现了一个可以冻结空间范围内一切能量的行宫,迫使我现身,你根本不可能找到我,更别说打中我了。”
  泯光越说越来劲,得意道:
  “这是灵能体系构架下的任何术式都绝对无法做到的事情,你眼界不够,自然不会明白这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力量。业力对规则的干涉方式,存在于与灵能体系截然不同的层面,某种程度上,这是比伟力更伟大的力量。”
  伟力,即君位才能掌握的领域力量。
  神州最强梯队的君位对【业力】的剖析,这是异常宝贵的一手资料,李瞬把每一个字都记在了心里。
  不过看泯光这脑残如此得意洋洋,李瞬又很是不爽,条件反射地怼道:
  “那你不早用?喜欢藏是吧?可以,这一藏,藏到了滇池。”
  “你他妈——”
  他急了他急了。
  这时候李瞬就很遗憾泯光只是一道意志残片,否则就能看到他气急败坏的模样了。
  李瞬还偏不给泯光发泄情绪的机会,继续道:
  “照你这么说,确实很诱人,但空口白话,我没法信你。”
  “当然,我会预付报酬。”
  泯光“忍辱负重”,他也清楚自己在这次交易中处于弱势地位,必须先付出点什么。
  “这样,你先把那枚印信从他手里拿过来。”
  心灵层面的思考、交流远比现实更快,与泯光一番博弈,现实中不过才过去了十几秒。
  李瞬微微抬头,视线与安酥交汇,眼神示意董平川的手。
  “听我的,手里的东西往前扔,三、二、一,扔。”
  安酥淡淡发令,董平川依言照做,权能印信随即到了李瞬手里。
  “这枚印信是启动【权能·还原】的媒介,印信的使用次数上限为三。它是业力体系架构下的产物,正常来说必须以业力启动,但我基于对两种体系的研究,开发出了灵能启动法,这个就算作定金。”
  李瞬立时接收到一段错综复杂的符文结构信息。
  “任意灵能按照这个符文的轨迹注入印信都能启动,真假一试便知。”
  泯光解释着,又道:
  “另外,我后续会在行会内网发布一份月曜、两份火曜级难度评估的合约,拒绝其他猎人接取,报酬总计5w钻,你可以获得一份好看的合约履历和报酬,并且我之后会接触你,系统教给你业力的修炼法。”
  5w钻相当于2-3个常规日曜级合约的酬劳,月曜、火曜级任务的履历对目前还是水曜级的“苍星”来说,是相当贴金的履历,更别提业力的事情。
  开出了极其优渥的条件之后,泯光话锋一转:
  “你也看到了,我严格意义上来说不是栽在你手上,而是被董平川背叛了,你应该也察觉到这个男人的危险了不是么,我可以明确告诉你,不管你感觉到了多少,都只是冰山一角。”
  “我很了解他,也知道你们彼此因立场有过敌对,所以,这次你如果不杀了他,以后恐怕就不再会有机会了。他很记仇,且极其厌恶受控制,今天他的生死操于你手,日后他一定会报复回来。”
  这就是双管齐下,在心理上给李瞬营造“董平川威胁论”了。
  平心而论,泯光所言并不是没有道理。
  帷幕落下之后,李瞬才有时间回忆一些战斗中反常的细节。
  按照李瞬对泯光的认知,他几乎不会像今夜一样的暴躁、狂乱,更多以一种无法抵御的,兼具着森冷与疯狂的强大支配感去感染、逼迫、压制对手。
  苏星流也与素性不符地做出了正面硬吃董平川的决策。
  李瞬怀疑,这两人在今夜的战斗中,都多少受到了【褫火大辰】的影响,以至于做出与本人性格不符的决策。
  苏星流和泯光都是心灵系的大高手,能够不被察觉地影响到这两人,那颗可以不受控制地挑动人战意和杀心的“星辰”,绝对是异常的存在。
  而且,连李瞬自己都曾在与董平川交手时,不受控制地勃发强烈的战意。
  要知道,上一个能影响李瞬的情绪和自主判断的存在,是苍龙意/阎摩心。
  李瞬没有回答泯光,把玩着掌中的紫色印信,眸光闪烁不定。
  少顷,他开口道:
  “圣帅,不,现在该叫回星帅了吧。”
  “这等名号实不必再提。”董平川摇头道,“某今孑然一身,一介阶下之囚而已,还请苍星先生发落吧。”
  李瞬不置可否,略一沉吟,道:
  “实不相瞒,泯光刚才跟我做了笔交易,他给我开了十分优渥的条件,让我杀了你,坦白讲,我心动了。”
  “即便让你使用了这个小玩意,以现时点我在此集结的力量,或许要付出一点代价,但也一定能处理你。”
  李瞬毫不掩饰地展现强势。
  董平川却皱眉道:
  “这对董某似乎不算公平,苍星先生,你都还没有听过我的报价,不是么?”
  “怎么,这是要竞标?”李瞬不禁失笑。
  虽然心中对董平川有考量,但狗咬狗一嘴毛他是乐见的。
  “请容我略微动用灵能,展现一幕我亲眼所见的景象。”
  李瞬评估董平川的状态,又看向安酥,后者微微颔首,示意她可以确保不会发生问题。
  很快,赤星投射出一道微薄的光芒映于虚空,这光幕唯有李瞬能见,如董平川所言,渐渐呈现出一幕景象。
  第一人称视角,是董平川正在扫视一面荧幕。
  “天理威装素体,代号【暴君】,迭代1612次后适配度接近峰值,已成功实装,详情如下...”
  “天理兵装素体,代号【贤者】,迭代6617次后适配度接近峰值,已成功实装,详情如下...”
  “天理概装素体,代号【神子】,迭代18574次后适配度仍未超过20%,未能成功实装,详情如下...”
  “备选方案如下...1...2...3...”
  “应急预案如下...1...2...3...”
  “应急预案6:
  主题:不再培养迭代品种,将资源投入开发素体机能适配装置。
  详情如下:将装置核心构成拆分为3项军用技术、11类民用技术,分别为......
  要求按时序推进进程,错期插入方案外项目。
  开发小组:白鹿零号组(附往期成果)
  成员资料:首席·明空,次席...”
  画面视角猛然抬头,视线透过逼仄的室内窗玻璃,看到外部空间内密布着的,灌满透明营养液的生物舱体,每一个舱内,都装着密密麻麻难以计数的,惨白色如肉块般的“东西”,其中有一些则具备一定的轮廓。
  “这是有人处心积虑想要入手的极密情报,一直被我压在手里,而据我了解,已经不可能再有第二份这样的情报了,你可以用它去换取你想要的一切,我想你明白我的意思,对吗?”
  李瞬没回应董平川的话。
  他只觉得浑身霎时冰冷,全身的血液却仿佛在沸腾,都在向大脑狂涌,耳道里鼓噪着强烈的耳鸣。
  他唯一感到庆幸的,是自己在战斗结束的时刻就关闭了两生苍龙。
  “苏星流,来帮忙,送你孙子上路。”
  猎人敲定了交易对象。
  ———————

第七十章 命运的乖违
  身负【读心】异能的苏星流在心灵领域造诣如何,不必多言,连完整的泯光到场他都有得一战,清除些残余意识实属手到擒来。
  李瞬隐约还能听到泯光意识消散前的气急败坏和阴森威胁,但...管他呢,他不在乎。
  如果他单纯只是猎人苍星,那在跟泯光把关系彻底走死和抱上泯光大腿这两者之间,一个正常的猎人大概率会选后者。
  可惜,他不单纯。
  即便泯光的条件开得十分诱人,李瞬也毫无答应的想法,打从一开始,他就是在跟泯光虚与委蛇地套情报,泯光和董平川之间,他肯定选董平川。
  原因很简单,“根除泯光势力”早就上了他日冕的日程,来年三月的日曜合议会上,他必要与以泯光为赤帜的核心派再做了结。
  董平川作为泯光既十分看重又无比忌惮,显然存在什么猫腻的对象,没有不保下来的理由。
  更何况董平川随后还拿出了那样足以一锤定音的情报。
  ——天理概装。
  李瞬还没来到长安的时候,这个名字就已经如雷贯耳。
  在里世界的传闻里,它是长安开发了十年之久的某种最新型武器的代号,即将于今年末落地投产,有关它的一切参数详情未知,只知道它具备超越常识理解的破坏力,能够让长安的武装力量更上一层。
  统括理事会特为此物的投产举办落地仪式,邀请执夜府、行会等各大势力前来观礼,炫耀武备、展示拳头之意昭然若揭,不过这本是仅流传于几方势力高层小范围内的情报,却不知为何于今年年初不胫而走,乃至在整个里世界愈演愈烈。
  与此同时流出的,还有“天理概装是由代号神子的研究者所带领的团队主导设计的,除神子外,这支团队还有五名核心成员,为保护秘密,所有成员均隐匿身份、形貌,藏在天城联合麾下的学院里”这样详尽的情报。
  这直接导致长安,尤其是各大学院内近半年来涌入大量鱼龙混杂的外部人员,目标直指神子团队和天理概装设计图,抓之不尽灭之不绝,各宿区卫戍部队苦不堪言,以白鹿院为首的大学联盟【天城联合】尽管实力强大,也应对得左支右绌。
  李照让李瞬到长安来,就是以“从小映手中取得天理概装设计图”为引,牵动了他的心思,可以说这就是一切的开端也不为过。
  而李瞬来到长安后,更是能在各种场合,各方势力口中不断地获知这个概念的存在。
  为此,他亲自接触了神子·明空,并在此后的一系列波折中,发现了她就是自己苦苦寻找多年的小妹李映。
  时至今日,李瞬已经清楚,相关情报的泄露,实际上大贤者齐太乙一手的自导自演,他的意图是把水搅混,藉此引动多年来长安城中潜藏的不安分力量并肃清,进而为未来的战争布局扫清障碍。
  不过这里面始终存在一个问题——【天理概装】究竟是什么?
  作为齐太乙用来钓鱼的鱼饵,长期以来都只闻其声不见其形,它到底是真实存在的武器,还是单纯只是个幌子?
  李瞬一直觉得后者的可能性最大。
  他跟李映确认过,李映的回答是,她的团队并不像外界传言中主导整个计划的进程,而是仅参与“解题”,即集中攻关计划中遇到的技术难点。
  这数年来,她用天才的头脑和不可思议的庞大算力,为计划攻克了数以百计的有关机械、生物、物理、灵能等各个领域的疑难。
  李家三子夜谈之后,李瞬就已经明白,大贤者为最大程度地调动小映的研发能力,长期以来都在将战备用技术的难题拆解、转换,套上民生的外衣蒙蔽小映,以将她的成果化作战争兵器的组成部分。
  那么所谓的天理概装,估计也就是齐太乙利用小映的计划的一部分。
  直到今天为止,他一直抱持着这样的认知。
  ◎
  “喂,你真要跟他谈?这家伙可不是一般的麻烦,立场也始终不明,这种人我一般优先考虑处理掉,之后的事情之后再说。”
  做完最后的检查,苏星流扫量着董平川,疑惑地看向李瞬:
  “要我说,就没有跟他交易的必要,要情报的话,交给安大姐上刑到半死,然后交给我读心,保证让他连底裤的颜色都吐出来。”
  还在董平川背后架着玉钗的安酥没好气地狠狠白了苏星流一眼。
  李瞬没有回答。
  过度愤怒导致的耳鸣缓缓减退,因激烈情绪而沸腾的血液在猎人强大的克制力下冷却,体感上的冰冷也逐渐消减。
  只是董平川那道投影里呈现的场景,仍旧一幕一幕反复在他脑海中回荡,让他的心绪久久难平。
  暴君,贤者,神子。
  素体,迭代,素体适配装置开发预案,开发组成员名单。
  培养舱,惨白肉块,还有...部分具备人形的躯体轮廓。
  那是纤弱如柳的,少女般脆弱身姿的躯体轮廓。
  是猎人无比熟悉的,苦苦追寻的,铭刻于内心最深处的小小身影。
  就在那一刻,一个残忍而冷酷的事实,于李瞬的认知中构建起来。
  这个事实再度将他对大贤者的痛恨推至新的高度,同时又令他整个人如坠冰窖。
  不是出于自身的惊怖,而是他瞬间想到,小映若是在这一刻毫无缓冲地获知了那样的事实,她那颗才刚刚重拾情感没多久,其实仍旧千疮百孔的心灵,会遭到多么巨大的摧残?
  所幸李瞬很快就反应过来,为免过度消耗小映的身心,战斗一结束他就关闭了两生苍龙,没有让小映再同步自己的视野。
  良久,猎人缓缓吐出一口气,凌厉的眸光俯视地上支膝盘坐的董平川,冷声道:
  “不愧是曾经长安青年一代的魁首,都到这个地步了,还在试图试探我的立场。”
  “苍星先生慧眼。”董平川轻叹了一声。
  “你是怎么察觉的?”
  “我借泯光的感官旁观了整场战斗,你全程的状态,结合我窃取到的情报,足以让我确认一些事情。”
  “苏星流和泯光都没有说错,你的确是个足够棘手的人物,今天或许真的是杀掉你的最后机会。”李瞬冷冷道。
  董平川伟毅的面容浮现一抹苦笑:
  “我并无他意,如今我为鱼肉,君为刀俎,无非是想求条生路罢了,不过全须全尾是生,半死不活也是活,这条生路,最好还是能顺畅些。至于试探...我更愿意称之为‘合作基础’,你觉得呢?”
  “呵。”李瞬一声不明意味的低笑。
  苏星流听得愈发不解,李瞬便转向他,解释道:
  “读心的局限性太大,我想知道的不仅是他给出的那份情报,还有作为曾直接接触过这座城市最核心机密的他所理解的,与这份情报有关的全部内情,前后的来龙去脉,不能有任何一点残缺。”
  “为此,我需要一个思维清晰,配合主动的星帅,而不是一个半死不活的俘虏。”
  他指了指董平川:
  “他把这条情报拿出来交易,意味着他既清楚自己的处境,也知道我的想法,甚至于,他还意图谋求更多的东西,比如...合作。”
  “哦~懂了,他知道,你知道他知道,他知道你知道他知道。”
  苏星流嘀嘀咕咕贫了起来,安酥又没忍住,猛翻白眼。
  “所以,他到底给你看了什么?”
  “呵...真正的,天理概装设计图。”
  猎人讥嘲又似自嘲地再度低笑,仿佛在耻笑迟到的正义,仿佛在嗟笑命运的乖违。
  ——————

第七十一章 谁动了真心?
  前情提要:众人合力消灭降临于死海的泯光意志后,迅速控制了重掌身体的董平川,为保性命,董单独向团队决策者李瞬展现了一段影像情报,以此为筹码再进一步谋求合作,李瞬从中窥见了一个有关天理概装与神子·李映的残酷事实,态度有所变化。
  —————
  不知源自何处的幽冷光源,亘古长存般照映着寂静的死海,隐于白沙深处的集会所废墟里,一切渐趋尘埃落定。
  “嘶嘶...”
  风声里,巨大的机械造物踩踏砂砾,间杂着兽吼与植物藤蔓蔓延的窸窣,那是鬼械和牙狼、黑藤混杂的部队配置取代了泯光教众,正在屋舍回廊之间逡巡。
  在骆荔枝的细致调度之下,这支队伍一边排查是否还存在漏网之鱼,一边有条不紊地搜刮据点中藏匿的财富,相信用不了太久,就会给今晚的参与者带来丰厚的惊喜。
  毕竟,这也属于大贤者所默许给李瞬“报酬”的一部分。
  踞坐于高台的李瞬面无表情地俯视着地上的运转,片刻后,将目光转投向怀中,脸上终于浮现一丝复杂。
  狐狸就那么安静地躺在那里,仿佛睡着了。
  四尾无力地蜷曲,整个躯体瑟缩成小小一团,亮橘子色的绒毛透着几分难言的黯淡,狐狸已经昏迷不醒接近半小时了。
  “蠢狐狸...”
  他低声喃喃着,忽然神色一动,收回了本欲开口的自语。
  下一刻便听到身后传来安酥的声音:
  “苏星流说他已经准备好了审讯场地,只等你过去。”
  李瞬回过神,夜色里这灵猫的轮廓一如既往的神秘而迷人。
  她语气平淡,似乎今夜无事发生,一点没有就先前对泯光发起致命一击和雷厉风行控制住董平川表功的意思。
  李瞬却没有立即动身。
  “强行改写荒婴的咒术构筑,又跟泯光的【惑海】对抗,已经耗尽了她残余的全部灵性,她应该暂时没法醒过来了,不过这点小事还不足以影响到一个君位的本体,你不用太担心,带回去交给她就行。”
  “...你在说什么?”李瞬皱眉。
  安酥哂笑道:“还跟我装什么?砂砂那个粗枝大叶的性子,心里藏不住事,嘴上也没把门,这一路简直跟漏斗没差,你心思这么密,猜不到才怪。”
  “特地用器分身跟着你行动,遮遮掩掩的,一点都不像她自我中心的性格,她好像对你有些不一样呢,李瞬。”
  李瞬用沉默当做回应。
  不用安酥来点,他也已渐渐发觉林夜砂对“苍星”的不同。
  从来只有上级发令,下属办事,所谓“近卫官”,取的就是“近前拱卫、以为爪牙”之意,林夜砂倒好,反而给他当起打手来了。
  从对他在长安行动的种种宽纵,到在“日冕”面前强忍着恐惧的回护,从不惜放下君位的架子以器分身同行,到主动替李瞬化解咒杀...
  他不知道林夜砂有没有意识到,他却是没法视而不见,或许也有利益的因素掺杂其中,但有些事情,显然已经超出上下从属之间的态度范畴了。
  她在保护他,并不出于索取或捆绑或需求,仅仅因为情感上的认同和契合而主动选择维护他、保护他。
  李瞬脑海中不禁又闪过114年的那个雨夜,心绪愈发复杂难言。
  或许...需要重新审视与林夜砂之间的关系了。
  “没记错的话,你家里还藏着练凛夕呢吧,加上那边为你尽心竭力的荔枝,再加上...”
  安酥止住了话头,老神在在地拍了拍他的肩:
  “小鬼,看不出来,你拈花惹草还真是挺有一套,只是齐人之福可不是这么好享受的,小心翻船哦。”
  李瞬却不被这些揶揄所动,眸光直直与安酥相对。
  “你想说什么就直说,不用含沙射影。”
  安酥这些看似调笑的话语里,隐约有层警告和提醒的意味,很浅,但李瞬的确察觉到了。
  说来也怪,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前度的一场旖旎,与安酥相对时,李瞬总觉得自己隐约能把握到她的一点情绪和想法。
  “行。”
  安酥一步步走近李瞬,李瞬没有避让,仍旧与她相对,直到近到两人之间的距离呼吸可闻。
  “别动了真心。”
  “...”
  “练凛夕的干系已经天大,更别提你妹妹的事情,要是再加上行会和五方佬...你扛不住的。”
  安酥淡淡道:
  “除非你愿意接受阿照的安排,掌握帝党的资源和能量,否则以你的性格,迟早会被压死。”
  李瞬一怔。
  若换在以往,李瞬必然会认定这是安酥又一次的劝诱。
  但眼下这般近到眼观鼻,鼻观心,连气息和温度都几可感受的距离,他能清晰地感到,安酥这句话是发自内心的告诫,并不含有其他意味。
  抛去执行李照计划的时候,这位鸾台女侍其实是个明快直率、不拘小节的人。
  他忽然不想再用抗拒和冷峻的姿态去对待这一刻的安酥了。
  “为什么跟我说这些。”
  “某个小混蛋要是真死了,我也会有点困扰的吧。”
  安酥扬起美好的唇角,促狭地笑了笑:
  “还有...一点奇怪的胜负欲?”
  “啊?”
  “哈哈哈,没什么没什么,别在意。”安酥大笑着摆了摆手,眼神里透着莫名其妙的乐不可支。
  这句话李瞬就真是看不明白了。
  “好了,这里的事情结束,我也该走了。”安酥对他眨了眨眼,“记得两天后同一时间,接应我出来。”
  这是两人事先约好的报酬,安酥似乎要在死海墟城中有所动作,李瞬用【长安地下舆图】接送她,她则加入小队帮助击杀泯光。
  “董平川那边你不去么?”
  按说擒下董平川安酥出了大力,她要旁听接下来的审讯,李瞬虽然会可惜情报的流出,但一码归一码,他肯定也不会拒绝。
  安酥却摇头道:“帝党在长安布局已有数年,各方面掌握的情报很充分,而且他那些事情对阿照来说,原本也不重要。”
  董平川身上牵涉到很可能关系着泯光、大贤者、北辰王的,藏在长安最深处的阴谋,安酥却完全不放在心上。
  【朱雀】。
  李瞬想起大贤者提到过的这个词。
  这才是李照在长安乱局中搅动风云的最终目的。
  “我知道了。”
  李瞬低声说了句,片刻的沉默后,眉头微蹙,又开口:
  “安酥。”
  “没走呢。”
  “关于,关于那天的事情...我考虑过了,有些话想跟你...”
  李瞬心里其实有些犹豫,但眼下正好难得安酥跟他谈心,时机不错,话到了嘴边,也就不管不顾地说完。
  那一晚的事确实纠缠在他心中很久,要是不能做个了结,他很难心安。
  “嗯?”
  安酥一脸疑惑地挑起纤秀的眉,眼睛微眯,脸色古怪:
  “你怎么回事,还走心了?”
  李瞬:“......”
  “咱们不过是各取所需,别当真啊,笨蛋。”
  安酥咧嘴一笑,眼神变得微妙而暧昧起来。
  她又向前一步,跟李瞬凑得更近,这时简直像只欲扑食的猫了:
  “喔,难不成...是思春期的小雏男食髓知味,想要姐姐再帮帮你吗?啧啧,是个欲求不满的小色鬼呢。”
  李瞬:“......”
  “可,以,哦。”
  安酥轻柔地舔了舔嘴唇,樱色唇瓣上顿时浮现极诱人的润泽:
  “毕竟亲口答应过你‘阿照的待遇’嘛,言听计从是最基本的,所以就算是特别的要求,我也不会拒绝哦~我保证,我会像完成刺杀任务一样认真配合你的。”
  李瞬的脸猛烈抽动了两下,一只脚更是下意识后撤了半步。
  “哈哈哈,笑死我了,这种名场面应该带个相机给你拍下来留念啊,哈哈哈哈。”
  安酥连腰都笑弯了,笑声直接从“哈哈哈哈”变成了“盒盒盒盒”。
  这家伙果然是一点都没放在心上吗?!
  从头到尾只有我在患得患失,真是太蠢了,太蠢了。
  李瞬的心绪一下子被揉成了一团毛线,他一时也说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恼火、失望,还是...庆幸。
  半晌,他深深吐出一口气,眸光恢复了平素的冷锐,任由笑够了的安酥身影逐渐隐没在风里,旋即怀抱着狐狸,自高台一跃而下,身形迅速消失于集会所的垣壁中。
  许久之后,已空无一人的高台上,一道婀娜的轮廓再度浮现,她朝向李瞬离去的方向凝望,目光久久没有收回。
  ————————
  回来啦。
  现实很多因素导致很久没能更新,实在抱歉,接下来大伙看我表现。

第七十二章 枭雄自取功名
  李瞬回到集会所内部时,苏星流已经布置好了审讯场地。
  此间是曾经供董平川修炼的静室,内中一切陈设都不曾移动,只是此间主人一朝变为阶下囚,不得不说有点讽刺。
  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李瞬对董平川的忌惮甚至不下于泯光。
  隐忍多时后重掌躯体,董平川几乎只差毫厘就要凭借【权能·还原】恢复全盛状态,届时起码脱身是没问题的。
  放任一个深浅不明还刚结了仇的危险人物脱离掌控,显然是最差的结果。
  好在有不甘的泯光和早有准备的安酥双管齐下,才有惊无险地化解了这个麻烦。
  “安大姐走了?”
  苏星流扬了扬下巴,跟李瞬打了个照面,目光在他怀里的狐狸身上一沾即走。
  他先前动用极道至兵与董平川对拼受了不轻的伤,现在走路还有些踉跄,整个人便倚靠着墙,略显颓废的模样。
  李瞬点了点头,一副不想多谈的样子,苏星流有分寸,也不多言,抬手点了点室内的各种布置,介绍道:
  “托泯光的福,集会所里不缺物资,尤其是心灵领域的,一应俱全,正好可以供我布置【读心结界】。”
  地面上被涂抹了三种颜色交织成的规则轮廓线条,块状与条状的色彩错综复杂,密布的灵能符文间,一种神秘幽远的气息悄然蔓延。
  “听起来这么朴素,不像你啊。”
  “这次主打一个简单粗暴。”苏星流笑道,“你不是嫌读心只能读表层意识,局限性太大么?我考虑了一下,确实,甚至读心都有点大材小用了,只要能测谎不就行了,剩下的就看你的审讯技巧和这家伙的配合程度了。”
  他指了指位于室内正中心,地面上三色线条唯一的交点,自信满满道:
  “那就是核心,只要闪红光就代表他在说谎,准确率百分百,出错我名字倒过来写。”
  “流星苏...不觉得跟你与生俱来的搞笑气质也挺搭么?”
  “我呸,搞你大爷!”
  李瞬哂笑一声,冷锐的眸光转投向董平川。
  这位前任星帅颇有落败被俘的自觉,态度相当顺从,向李瞬展示过影像之后,就束手待缚任由处置。
  不过积年砥砺出的素养,令他即便陷于生死操诸人手的困局,也展现出了清晰的谈吐和沉稳的态度,而不是令人厌恶的疯狂或卑猥,倒让众人高看一眼。
  此时他就像是没听出苏星流话里那股子得意似的,眼观鼻鼻观心,就那样沉静地坐在结界的正中间。
  “星帅,苏少君的话你也听到了,希望你也展现出你的诚意。”李瞬淡淡道,“请吧,首先,告诉我情报的来源。”
  “【司辰院】。”董平川不假思索道,“与天城联合的【零号室】,官房的【星宿海】齐名,由三垣派系控制的长安最高级别研究所,它的位置,在紫微、太微、天市三垣交错之处。”
  李瞬瞥了一眼读心结界的核心,没有任何异样,一旁苏星流也微微摇头。
  长安城的格局是南北天门接引主岛,主岛二十八宿拱卫三垣,三垣环绕北辰,层层递进,换言之,司辰院的位置,正是长安如今最核心的区域,完全由三垣派系,即大贤者控制的区域。
  正常情况下,董平川这个由星域官房推出的大贤者地位的挑战者,是绝对不可能有机会进入这个司辰院的。
  这时,李瞬脑海中骤然闪过一道灵光。
  他忽然想起初到长安的那个雨夜,寻找练凛夕的途中,与绑架了骆荔枝等亢金龙上级将官的董平川/泯光的不期而遇,
  没记错的话,那一天正是董平川假扮太微使者,从太微垣逃脱的时点。
  “七月变节,某实有不得已之处,但亦有顺水推舟之心。变节被捕后,出于各种考量,某被锁入太微垣天牢,交由三垣御者严密监管。但正是藉此,某才有了进入【司辰院】的机会,潜伏一段时日后,某便启用垣中内应,潜入院内窥得秘密,随后设法逃脱至今。”
  董平川轻描淡写地揭过了一场实则应该是极度惊心动魄的行动。
  先前所见的影像场景中,“我”的视线掠动速度极快,目光不时切换于室内室外,显然在高度警惕戒备。
  全程动用消耗极大的【褫火大辰】“记录”视野,而非用更为简便的技术手段,说明要么相关的情报封锁严密到无法以大部分技术手段带出,要么就是一旦使用技术手段就会触发警报。
  而在那段画面的最后,“我”匆忙抬头看向密布培养舱的室外时,视野的尽头分明已经出现了强行突入的精锐部队,画面到此中断,后续想必就是一场乱战。
  被泯光与大贤者合谋设计变节,失去了此前挣得的一切声誉地位,被北辰王也放弃的董平川,本该彻底落入深渊,他却死中求活,借机窥探绝密,而后凭此底牌,竟然设法与侵夺他躯体的泯光一度达成合作,晋升泯光教高层,此后潜伏长安,伺机待发。
  若不是李瞬入场搅局,他很可能会走到最后,成为这场长安乱局的赢家之一。
  这等心性与手段,称他一声枭雄绝不为过。
  想透了董平川身前身后的一系列来龙去脉,李瞬不禁暗叹,也愈发加深了对此人的忌惮。
  董平川英毅的面容浮现一抹笃定,沉声道:
  “某可以明确告诉两位,传闻中的天理概装绝非虚无缥缈之物,齐太乙的计划正无时不刻地推进,而如无意外,某就是世上除了齐太乙嫡系之外,唯一清楚内情的人,不会再有例外。”
  略微顿了顿,他话锋一转:
  “齐太乙与泯光虽在合作,却并非亲密无间,两人早有龃龉,只是一直相忍,直到某做下此事,并故意漏出线索指向某与泯光合作,终于彻底勾动了他的杀心。”
  “为了封锁消息,他恐怕已经打定主意要将董某和泯光一同清除,哪怕割舍掉地天之间辛苦打通的人口交易链条这块肥肉也在所不惜,在看到今晚诸位到来后,某就更加确定了这一点。”
  “但...某有些好奇,据某所知的一些情报来看,某以为,苍星先生,你们和齐太乙并不是一路人,所以...”
  “所以说了半天,你到底想干什么?”苏星流对董平川始终有些不耐,挑眉道,“干掉了泯光,接下来你是想报复齐太乙么?”
  李瞬心中微动。
  董平川没有回答苏星流的追问,眼神里略带些若有似无的试探看向他,问道:
  “苍星先生,或许有所见教?”
  “星帅,你先前告诉我——‘这是有人处心积虑想要入手的极密情报,一直被我压在手里,你可以用它去换取你想要的一切’。我也有些好奇,据我所知的一些情报,我以为,董平川并不是一个喜欢接受谁人恩赐的人物...”
  这一刻,猎人的目光仿佛匕首般直刺入董平川的内心深处,在后者眼中他的视线甚至比读心秘术还要来得透彻洞明。
  “...你想要的东西,你会自己去取,不是么?”
  —————————

第七十三章 人间失格
  “...你想要的东西,你会自己去取,不是么?”
  李瞬匕首般锋利的话语令一室皆静,两人的目光错综交汇,暗波涌动。
  在沉默的眼神交流中,彼此的一些想法逐渐不言自明。
  许久之后,董平川打破了沉默:
  “我会的。”他用力点了点头,似在与李瞬交代,却更像是在自言自语,“我的全部人生都在为此做准备,无论发生什么,我最终的目的都不会改变,为达目的,我并不吝惜手段和代价。”
  这话与李瞬的发问似乎有些前后不搭,但李瞬好像完全不在意,接过话来追问道:
  “看来你是个赌徒?性命对你来说,也只是一注分量比较重的筹码而已了?”
  董平川不由得笑了:“苍星先生对董某有些误解,董某虽有时行事剑走偏锋,却从不会拿性命去赌微小的概率,比起赌徒,我其实更像个投资客,只有看到至少七八分的把握,才会主动注资。”
  李瞬的眸光变得危险:
  “这么说来,你对眼下这一注很有把握。”
  董平川微微耸肩,又起了个前后不搭的回答:
  “董某一介变节乱贼,早做好了众叛亲离抛家舍业的觉悟,只是唯有一人,始终没法放下。”
  “谁?”
  “家妹,董潇。”
  董平川淡淡道:
  “她从小与我一同长大,感情甚笃,因大小事我都照顾着,难免养出了骄纵的性格,几乎没有朋友。她还年轻,涉世未深,如今没了我的庇护,却坐拥董氏的名位,怀璧其罪,恐怕会遭人利用...”
  他英毅的面上,露出一抹温和的笑容,仿佛生死操于人手的不是他:
  “若苍星先生日后能对她照拂一二,那就请现在杀了我吧。”
  “呵。”
  李瞬也笑了。
  只是那根本不是愉悦的笑意,而是深海食物链顶端的恐怖猎手再不掩饰的狰狞。
  “很遗憾,我们终究不是一路人。”
  早在一开始董平川只单独向他展示那段有关天理概装的影像时,李瞬就有所怀疑,到这时他终于确定,董平川确已猜到了小映和自己的关系。
  在苏星流布置的读心结界中,董平川当然没法说谎,有关他妹妹董潇的情况句句属实,但嘴上在说董潇,实际全部在暗示“明空”的境遇。
  董平川自然不会知道李瞬要解救小妹面临着多少压力,但他了解大贤者的计划,了解“明空”对大贤者的重要性,从司辰院带出的独一无二的情报,令他确实具备了与李瞬谈判的资格。
  只是有一件事他仍不够清楚。
  李瞬长安之行的原动力,就是让李映再也不用委曲求全。
  一切与此相悖的人、事、物,即便会带来天大的利益,他也绝不妥协。
  输掉战斗的董平川在试探中赌对了李瞬的意图保住了命,进而认为掌握兄妹关系的内情算是抓住了李瞬的痛脚,可以藉此施压,以取得合作谈判的主导权。
  可惜这次他没赌对。
  未央与李瞬决绝的态度一同抵在董平川的太阳穴,气氛陡然急转,直落冰点。
  站在董平川视野死角的苏星流竭力给李瞬使眼色,但见李瞬完全无动于衷,他心下暗道要坏事。
  旁观者清,他看的分明,董平川尽管身处劣势,却拿出了有力的筹码,含而不露地展现了强势,这其实就是一种谈判技巧,他要尽可能地为自己争取条件,表明态度,而非无限制妥协一退到底,以免被彻底吃干抹净。
  这种情况下,无非是回以同样寸步不让的强势,以此为前提,双方继续相互试探彼此的底线,最终还是要回归到达成共识上。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双方都默认了对方的合作意图。
  可李瞬这家伙...现在却分明动了真火。
  李瞬并不是那种谈不了就耍赖掀桌子的人,明明默契在前还能闹到这个地步,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刚才的一番博弈中,董平川触碰到了他的底线。
  苏星流无奈地挠了挠头,忽然失笑。
  坏就坏了吧,也不赖。
  比起精明成算的政客或是笑里藏刀的阴谋家,他更愿意与之并肩的,果然还是爱憎分明的猎人。
  唉,妖血也就算了,连厌恶正治的一面都遗传给我,老头子,你还真是...
  怀着某种意味复杂的自嘲,苏星流迅速做好了心理上的转变,转而考虑起除掉董平川后的下一步动作。
  就在李瞬即将勾动扳机的前一刻——
  “小白?出什么事了?”
  是骆荔枝有些紧张的声音。
  她急促的脚步声迅速清晰起来,很快,明媚的鸾鸟走进室内,总算为这森冷如冰窖般的空间增添了一点精神意义上的温度。
  这一瞬间,李瞬敏锐地捕捉到董平川眼底几乎难以觉察的细微波动。
  他不动声色,解释道:
  “没事,还在审。”
  “噢,清扫很顺利,所获颇丰,我粗略拉了个单子,正要过来给你看,就感觉到这边的灵能波动异常剧烈,所以...”
  骆荔枝看着被李瞬拿枪抵着头动弹不得的董平川,神情有些复杂,似快意,又好像有些犹豫,道:
  “抱歉,干扰到你们了吧?”
  李瞬微扬嘴角,摇了摇头,忽然退了一步让出身位,道:
  “荔枝,把他交给你处置,如何?”
  “哎?”
  “之前说过要帮你收拾他,不是吗?”李瞬笑了笑。
  董平川七月变节的背后,事涉三垣与官房、大贤者/泯光与北辰王的博弈,在这件事上,即便如董平川这样的枭雄人物,也不过是枚棋子。
  但无论如何,由于他的变节行为,千人以上的民众无辜丧命,半个宿区遭受巨大经济损失,而卫戍部队亢金龙不仅死伤惨重,且声名尽毁,军心涣散,从长安最优秀的部队变成了一个彻底的烂摊子。
  对此,董平川要负直接责任。
  况且董平川自己也交代了,变节事件他确有无奈,却也有顺水推舟的成分在内,他想借此混进三垣核心的司辰院。
  董平川变节+叛逃一了百了,后果却需要人来承担,破坏只需要一瞬间,重建则需要数以倍计的时间和心血。
  接过这个烂摊子的,是骆荔枝。
  在亢金龙挂职的这段时间,随着李瞬对这支部队的了解渐深,他愈发体会到骆荔枝处境的不易。
  为了弥补董平川时期的错误,骆荔枝殚精竭虑,如履薄冰,对内斡旋于董氏旧部和骆氏家族之间,对外则主动承揽各种危险难啃的任务,亲力亲为,把所有方面都照顾到尽可能完满,以挽回口碑和信任。
  李瞬自己就亲身经历了“南天门爆炸案”和“夜神事件”这两桩,一件事关潜伏长安多年的泯光教,一件则是垣宿之间突发的博弈,都是牵一发动全身的难题,他亲眼看着骆荔枝怎么硬着头皮一路趟过。
  即便如此,数月以来,亢金龙也只是勉强整顿了态势,距离重振当年威名,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在与骆荔枝结为金兰后,李瞬更是察觉到,眼前这个明艳英媚的女将军,内心却并非多么坚如磐石,甚至也不像她对外展露得那么自信有手腕,很多时候,只是凭着一股没来由的韧劲强撑着局面而已。
  把董平川这个罪魁祸首之一交给她处置,也算是给她狠狠出口恶气。
  骆荔枝双眼一阵发酸。
  有多少个无法合眼的夜晚,她都无比想要把董平川揪出来当面对质,想状若疯癫地发泄压抑的负面情绪,想把这辈子听过的所有脏话都扔到他身上,想质问他,究竟为什么要做出这样的人神共愤的事。
  但她也很清楚,仅凭自身的能力、实力,绝难做到这样的事情,她或许这辈子都不可能看到董平川为这场灾难付出应有的代价。
  而如今...
  她微咬薄唇,竭力控制着发红的眼眶不显得异样,强抑着因喜悦与紧张逐渐加速的心跳,上前一步。
  “骆将军,久违了。”董平川礼貌地问候,随即笑了笑,“落到骆将军手里,董某倒也算是死得其所。”
  “董平川,你的性命我不需要,我相信小白,他一定会让你付出应有的代价,至于现在,我只想问你一件事。”
  骆荔枝一字一顿,所有额外的情绪都随着她强有力的话音敛去,最终唯余一种沉重的严整与肃穆。
  “变节事件中,不论有何因由,我问你,你是否有能力挽回那些逝去的生命,却最终没有去做?”
  “......”
  沉默。
  长久的沉默之后,董平川给出回答:
  “...抱歉。”
  “我知道了。”
  骆荔枝肃声道:
  “那么,无论事件背后有着怎样的隐情,也无论日后你付出怎样的代价来赎罪,作为一名职在保境安民的长安军人,你都已经完全失格。如果你还觉得自己不是个彻头彻尾的禽兽,从今往后,就请再也不要以军人之身自居,再也不要以‘星帅’之名自命了,言尽于此。”
  ————————————

第七十四章 正 义 执 行
  创造长安的初代贤者合计十一人,可谓是彻头彻尾的理想主义者,他们试图在纷乱的神州外开辟独立的净土,试图推行全新的社会结构和分配方式,试图弥合人类妖怪混血之间绵延千年的矛盾,为时代的演进寻找全新的方向和路途。
  天真。
  像这样念叨着近乎痴人说梦的天真理想的人,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道,本应该是活不下去的。
  然而之所以说它是理想而不是幻想,是因为那些怀揣着天真想法的人,却并未怀抱着一腔热血就天真地行事,他们一度具备着足以驾驭时代潮流的强大力量。
  于是肇建的长安成为了理想主义者的灯塔,乃至太阳。
  但骆荔枝并不是一个理想主义者,她的情感虽然也炽烈火热,却并非付诸这座城市所象征的未来,那些崇高而遥远的声音与意象,她觉得有些遥远。
  她只是心底一直没忘了那道斑驳明媚的光影。
  有力的、茁健的轮廓,阳光般明朗的笑容,永远迎难而上的意志,始终不萦于怀的气度,有那样一个人,他矢志不渝地引导着开拓的先民,制造工具、营建坊市、耕作土地,直至移星换斗,重塑天地。
  渐渐的,这里开始不分人类也不分妖怪,人们眼底灼灼的光芒,总是齐齐望向那道模糊又清晰的光影,崇敬又憧憬。
  后来那座城市里,妖怪与人类的孩子携手嬉玩,勤恳的开拓者自信自强地挥洒汗水,精悍的军伍摆开齐整的阵列行进,纹龙的铠甲、枪械与刀兵在日曜之下折射出熠熠光辉。
  那时候她很小,记忆有些清晰有些模糊,最记得是阳光一直很好,小姨笑得很美,还有,那支叫做亢金龙的队伍,衣装很帅气,真是好看。
  真想...永远这样下去。
  想让这座城市永远阳光普照。
  自那时起,她的信念就再没改变。
  如她所说“言尽于此”,骆荔枝真的不再多说一句,不再去看董平川,毫不犹疑地转身离去。
  董平川的目光追着骆荔枝逐渐消失的背影游移,自嘲地撇了撇嘴角。
  他终于没能再维持住惯常的平静与坚定,地面上的结阵泛起水波荡漾般的摇动,显示出他内心的复杂动摇。
  三人各有心思,一时都没开口,最后还是苏星流冷不丁笑了一声:
  “哈,我还以为骆大小姐会忍不住先给你来上几刀。”
  他不着痕迹地瞥了李瞬一眼,发现后者的杀机已经悄然敛起。
  骆荔枝的闯入,倒是恰好给了剑拔弩张的双方一个缓冲的台阶,更妙的是,居然还把油盐不进的董平川破防了,这对后续的谈判非常有利。
  对付董平川这样的枭雄人物,什么肉刑和施压都没用,唯有心志层面的打击才能起效,换句话说,只有他自己能打败自己。
  不过即便是这样的人,也一定对长安有所信念,一个完全的伪善者是无法走到万众拥戴的地步的。
  对于人生大半程都作为一名军人度过,时至今日仍以星帅、圣帅自居的董平川来说,军人之名于他的重要性不言而喻,这样的身份被剥夺,无疑是一种残酷的打击。
  当然,这种剥夺无论是发自北辰王、大贤者,还是泯光之类的上位者或组织,对董平川来说都无关痛痒。
  他太清楚这座城市背后的蝇营狗苟,冠冕堂皇的话语对他而言不值一提,谴责孜羞辱也不在他的考虑之内,只需一句肉食者鄙,他就能为自己找到立场,甚至可能还自诩为这座城市的孤胆英雄。
  而由李瞬、苏星流这些外来者来说,对他而言更是无稽之谈,外人懂个屁的长安。
  唯有骆荔枝。
  在对长安秉持着最纯粹信念、最真挚情感的骆荔枝面前,董平川找不到任何立场、理由、借口,他无法说服自己去抵抗这种剥夺,哪怕这仅仅只是一句没有任何实际效力的简单质问。
  李瞬扫了董平川一眼,觉得他这一刻似乎褪去了某些光环一般,整个人都变得黯淡了几分。
  正待开口,他却感到太阳穴微微跳动,紧接着眼前浮现一抹模糊画面的残影,
  画面上是一些色泽混沌暗沉的能量态,看起来斑驳难以辨认,移动的速度非常快。
  “怎么了?”
  “我来时在沿途设下的侦测道具被触发了,此地不宜久留。”
  那是一种名为【造影虫】的虫道具,在范围内感应到事前记录的能量便会触发,将死前瞬间捕捉到的能量运行状态记录下来,并将之与设置者共感,触发即死,痕迹近乎于无,难以追查。
  李瞬为一路上布置的造影虫所设置的能量记录,是【业力】。
  “啧,亏了爷辛苦造的结阵。”苏星流啧了啧嘴,问道,“他怎么处理?”
  “我有特殊子弹,打入他体内后,可以持续压制他的恢复力,之后找个地方关起来就是。人没杀,交差时候肯定会有点麻烦,但问题不大,我能应付。”
  董平川这时却低声道:
  “不必,杀了我,我死,更有助于你取信于人”
  “?”苏星流一悚,旋即想到了什么,道,“你还能假死?”
  他知道董平川可以凭借褫火大辰瞬时记录状态,此后哪怕受到致命伤,都可以在赤星照耀的范围内,通过投映先前的记录恢复如初。
  苏星流还以为已经在战场上把对方的这种能力逼到极限了,毕竟不是真死的话,很难骗到泯光出手。
  “用一次少一次。”
  董平川没多解释,动用残余的灵能取出大戟,抛给李瞬,示意他动手。
  “在没有月亮的夜晚,注入少量灵能后,我能到复原到现在的状态,复原后,我会配合你的步调,并提供你需要的情报。”
  “也可以不复原你,毁了你的大戟,彻底杀死你,毕竟你惯于背叛。”
  “那...就是我咎由自取了。”
  略一沉吟,李瞬道:
  “我会复原你。”
  “哦?”
  “荔枝说的不错,以后你可以是一个复仇者、罪犯或世家子弟,什么都好,唯独再也不可以是一个长安军人。她信任我,把一切都交托给我,所以我会给她一个与这座城市的荣耀再无关联,只余待偿罪孽的董某人。”
  “不想脏了她的手么...你对她很好。”董平川笑了笑。
  “是有一部分,但并不是全部。”
  李瞬摇头,眸光渐锐,逐渐难以直视:
  “更重要的是,我有资格替长安清理门户,剥夺你的军人之名。”
  “你?”
  “我。”
  董平川霎时间满心疑窦,但他视野中的最后画面,停留在了猎人抬手将大戟刺入他胸膛的一刻。
  “行动结束,撤退。”
  ——————————

第七十五章 幕间·垣宿
  三垣核心区,北辰殿。
  “主上,可以确定,泯光以降临仪式投射的【神识】连同其载体已经彻底清除,他已无力再动摇您的伟业。”
  面容模糊的男性如朝拜般伏向空旷殿堂中一道灼烧般刺目的白色炽光。
  “董平川也死了么。”
  光柱里传来略显漫不经心的声音,音调柔和、平静而富有磁性。
  “借助【复写】,卑下再现了当时的现场,看到白焰在拷问后便即刻将董平川处决,伤痕贯穿心口,出血喷溅量很大,现场虽被清理,仍能找到部分血液残留物佐证。”
  自称“卑下”的男性事无巨细地汇报着,又歉意道:
  “只可惜,卑下等力有未逮,没能收回【还原】印信,为主上尽一份力。”
  “无妨,你等本也不是为了战斗而生,至于权能,‘那一天’到来之前我便会向地上宣战,如此,至少下一个十年内,权能不会成为我的问题。”
  “主上英明,然恕卑下冒昧,您曾说过,权能的总量是有限的,那么...”
  “那么换句话说,就是我即将进行的宣战,实际上侵犯到了另外两个人的利益,而且侵犯得很厉害。近期长安发生了很多事,有多少是那两位老朋友在警告我、阻挠我?所谓祸起于萧墙之内,外敌从来都不是最危险的。”
  神主·齐太乙嘴里的事态似乎很严重,光柱中却忽然传出哂笑:
  “可我不在意。”
  “自然,主上的力量无可匹敌,任何阴谋在您超然的实力面前,都显得那样虚无缥缈。”
  “我把你‘斩’出来,可不是为了让你溜须拍马。”齐太乙淡淡道。
  “是。”自称卑下的男人把头压得更低,几乎要贴到地面上。
  “赢牌局从来不在于手里有多少牌,而是取决于牌面和形势,有时只一张牌,便可定下胜负手。这张牌打得好,可以为我扫清全部障碍,即便砸了,也不可惜,就当拿去投石问路。”
  “主上英明,白焰此人做事确实利落,快刀斩乱麻,首尾干净,除了硬实力,其实各方面都胜过般若。不过也能侧面看出,这个人十分危险,您却似乎并不做防备,重用于他,任他调动资源,卑下不明白您的深意。”
  “天乙,你今后是要独当一面的,见事要深,要远。”
  大贤者的话语有些晦涩:
  “白焰是有心人扔进长安的一枚棋,有人要用他搅混水,有人要用他盘活局面,他自己也有自己的想法,不甘于当个小卒子,于是不知不觉间,他就走到了长安风云变幻的中心,成了一股‘势’。”
  “在长安,我是大势,但细末幽微之地、蝇营狗苟之人,岂能一一洞见?有了这张牌就不同,只要把目光放在他身上,就可以管窥长安全境‘势’之变化,在合宜的时机推动大势,堂皇摧毁一切。”
  轻描淡写的话语里,充斥着尽在掌握的自信,和居高临下的余裕。
  “可,可他不忠诚。”
  “谁忠诚?又不是人人都有虎符,怎么可能保证人人都忠诚,不忠诚,你就不用人了不成?”
  齐太乙讥嘲地笑了声,光柱忽然明暗闪烁起来,仿佛在呼吸。
  “不过你也不是没道理,忠诚的确是需要的,分人而已。退下吧,【垣宿总合议】将至,你也该做好准备,领受我桑原齐氏之名姓,顶替掉我那个吃里扒外的废物弟弟了。”
  ◎
  执明董氏族地,密室。
  黑曜石色的细高跟被凌乱地甩脱在地,董潇匆匆走入密室,来不及换下衣裙,便紧绷着面具露出的半张姣好面容,坐在密室中设置的特殊通讯器前,攥紧拳头。
  旬日之前,于幕后掌控整个执明董氏的【家主】召见了她,并且直言不讳地告诉了她有关家族的诸多隐秘。
  就是在那一天,她得知不论是自己倚为底气的强大家族,还是引以为傲的优秀兄长,竟全都是家主掌中的玩物,家主仅用几句话,就将支撑着董潇前半生的支点全部摧毁。
  家主告诉她,她将是下一任的董氏族长,接掌执明的权柄,一跃成为长安举足轻重的大人物,当然,是以提线木偶的方式。
  而现在,家主手里的线就要扯动了。
  室内安静得可怕,直到约一刻钟后,通讯器突兀地响了起来。
  “董潇女士,我是谛听。”
  对方是一个有着沉重鼻音的男性,听不出年龄。
  “我...”
  董潇做了很多心理建设,但真正事到临头,面对那无可抵抗的威权和恐惧,她发现自己还是如同溺水般无力无助,就如同面对那个鹰钩鼻男人的利刃一样。
  只能紧紧抓住眼前这根木偶提线了...吗。
  “两条情报,两件事情。”
  谛听没有拖泥带水的意思,径直道:
  “第一条,【垣宿总合议】召开在即,这之前,官房将按例召开首脑级会议,通过协商达成本年度对三垣的共识。你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尽快走完流程成为族长,而后在会议上拿出一份我备好的提案。”
  董潇咽了口口水。
  虽然早已从家主口中得知自己将成为族长,但这一刻,她仍旧感觉到了强烈的不现实。
  长安最高的圈子就那么寥寥几人,一旦成为四大族的族长、代族长,就等于正式走进那个圈子,走到长安数百万人的最上方。
  可旬日之前,她不过是一个趾高气昂的千金小姐,仗着家族和兄长的势肆意妄为,被外人、族人、几乎所有人明里暗里厌弃的,歇斯底里的浅陋女人。
  那个只有兄长那样的人中之英才当仁不让的位置,自己这样一无是处的人,居然...
  “那个会议,族老就不能代为参加么?为什么一定要是我?”
  当了这么多年的刁蛮女,董潇的气性一时半刻还没完全敛起,这种本该只当个点头虫的情况下,居然还是没忍住怼了谛听一句。
  “你是特别的。”谛听笑了笑,“主人说过,需要你成为族长。”
  只这一句话,董潇感到自己心中那点莫名其妙的自卑和愤懑全部溶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由根深蒂固的威权被摧毁而形成的强烈颠覆感所带来的快感正在不断滋长。
  权力,多么甘美的东西,她已经能料想到,成为族长后,一族中就再也没有人敢对自己白眼,他们能够奉上的唯有敬畏和忠诚,这是规则,铁则。
  非常矛盾,但又显得那样真实,一切甚至还没有发生,董潇便已经品尝到了权力的甘美。
  “第二条,据线报,令兄已死,就在今晚。”
  谛听这一句话,直接将董潇从全部的美好愿景中抽离。
  血丝瞬间爬满眼白。
  这一刹,她心头有难以计数的情感交杂,眼前红的黄的青的白的混战,耳内阵阵嗡鸣,爆炸的情绪几乎就要从胸腔内喷涌出来。
  “但...经我们评估,认为‘失踪’更准确。实质性的证据并不重要,之所以不像其他方面一样笃信他的死讯,是因为他毕竟是主人一手培养,尽管脱离了掌握,主人仍旧比其他任何人都了解他。”
  谛听仿佛在玩弄董潇的情绪似的,一句话再次恰到好处地将她从谷底拉上来。
  “关于令兄的线索,落在一个近期在长安声名鹊起的男人身上,他叫白焰,当然这是个假名,实际上他是代号苍星的行会猎人,接触他,这就是你要做的第二件事情。”
  “白焰...猎人...接触?怎么接触?接触之后我需要做什么?要找到兄长的下落吗?”
  “随意。”
  “...随意?”
  “手段随意,想做什么随意,找不找令兄也随意,总之,只需要你去接触白焰就好。”
  末了,谛听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
  “日月有常,星辰有行。”
  ———————

第七十六章 阿夕,救一救啊!
  10月19日,早7时,长安城内某据点。
  室内陈设简单,只配备了基本的电器和家具,用过的食盒和药物的空瓶齐整地堆放在桌角,长沙发替代了床的作用,略显凌乱的被铺和衣物铺排其上,盥洗室内水声不断。
  五六分钟后,腰系浴巾的李瞬精赤上身走出来,迎着凉爽的空调风,露出松快的神色。
  从冰箱里取出一瓶牛奶,他没急着套上衣,姿态随意地仰靠在沙发上,反正练凛夕这两天住在白鹿院,四下无人,他倒也不拘穿得自在些。
  李瞬一直都有狡兔三窟的习惯,个人资产的相当一部分都拿来在神州主要城市置办据点,来到长安后也不例外,这是个不错的习惯,他不止一次的因之受益,还曾经救了练凛夕一命。
  从死海墟城再度归返后的这两天,他没有回半山公馆的住所,而是悄然落脚在这里。
  随着他以处置泯光/董平川为切入点,正式介入长安最高层面的博弈,各方面的情况都在急剧地转向复杂,深藏于长安海底的暗流也终于开始显露其荒诞与罪恶的庞大轮廓。
  这个阶段,线头千丝万缕,每一个决策都异常重要,而李瞬又一次不负众望地把自己搞到了风暴的中心,接下来何去何从,他很需要一些时间来厘清思路,梳理局面,这办完大事后难得的短暂时光里,他便以养伤为由隔绝了外部联络。
  李瞬把目光投向正对面的墙面。
  面积约20平方的空置墙面上,此时已经被密密麻麻地或贴或钉满各种文档、照片、便签、地图等等,资料与资料之间用错综而颜色不一的线条串联,整体看上去就像是一张巨大而缜密的蛛网。
  李映的照片被摆在这张大网的最核心处,以此为发端延展出或连接到的超过20根线条里,有三根被特地涂厚,线条另一端分别连着着三个人名,而在这三条脉络之中,又有一条被涂得格外厚,且另一端连接的名字被专门圈出。
  韦琼绮。
  李瞬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沙发上轻扣,喉中不断吞咽着香醇的牛奶,直到空瓶见底。
  许久之后,他收回视线,取出三个分别代表着“李瞬”、“苍星”和“白焰”身份的通讯器,一一开机。
  时不我待,今天他就要离开据点,恢复与外界的联系了。
  很快,连续的消息提示音就充斥了整个房间,一时显得有些嘈杂。
  他没去看其他的,拿起第一个通讯器,找到号码径直拨通。
  “你好。”
  听筒那端传来女声,清冷不失力量感的平稳声线,令他感到熟悉与安心。
  “阿夕,是我。”
  对面呼吸一重,旋即绽放掩不住的喜悦。
  “阿瞬,早。”
  “早。”
  互道早安是两人同一屋檐下相处以来的习惯,此时即便隔着电话,情境也不对,却犹自脱口而出。
  两人像是卡了壳,一同沉默了几秒之后,却又不约而同地笑出了声。
  “刚洗完澡?”
  “嗯,在喝牛奶。”
  “头发还湿着吧。”
  “诶?你怎么知道?”
  “哼哼,快去吹干,不然头会痛。”
  “噢。”
  李瞬答应着,随口感慨道:
  “早起看不到你,总觉得不习惯。”
  “...笨蛋。”
  练凛夕的声音一下子变小,显然没防住李瞬突如其来的直球。
  李瞬倒不是故意的,但反应过来之后不禁失笑,她那张如月仙般的皎洁面容上浮现些许红晕的动人模样,他都隐约可以想象出来。
  没想到片刻之后,话筒那头传来小小的声音:
  “我也是。”
  李瞬顿时觉得心跳快了好几拍,而且有点压不住。
  被反杀了。
  他赶紧切换话题:“这两天没出什么事吧?”
  “嗯,一切正常,小映对白鹿院的掌控力很强,我只要在她圈定的范围内活动,就算是室外人流密集的区域,也不会引起什么注意,我们的一应所需也都以最高的效率供应。”
  李瞬微微颔首,这就是他会在“狩猎练凛夕”事发后第一时间让阿夕到白鹿院藏身的原因。
  对他而言,此时在长安,其实没有比李映身边更安全的地方了。
  “明空”是三代大君的遗孤,有五方佬之一的广莫公·韦琼绮背书,是长安正治避难者中的旗帜人物,同时她作为才华天纵的学界新星,受到以白鹿院为首的天城联合的器重,多重身份之下,令她实际上在长安具备极高的权限和关注度。
  父亲李曜临终前精心铺设的后路,保护了李映这样一个孱弱少女整整十年,且目前看来仍旧固若金汤。
  大贤者过往对她的控制,实则大多作用于心理层面,利用恐惧与恩赐交织的画地为牢,逐渐磨灭她的情感,又为她制造虚假的寄托与希望,将她困缚为笼中之鸟。
  至于物理上,除了常规的监视和定期召见,在李映身上留下空间坐标,令般若以保护名义,行威慑之实,就已经是最后的手段了。
  曾经的明空从未拒绝过这一切,对大贤者的恐惧,对再度陷入流离的恐惧,让她不敢拒绝、反抗,此后一潭死水的生活和未来,让她逐渐习惯用绝望把自身包裹,拒绝也好接受也罢,全然没有了意义。
  反正只要有个能做事情的地方就行了,除此之外的人与事,都没有意义。
  她就这样在长安生活了很久,直到李瞬出现,点燃了她早已枯涸的“希望”。
  大贤者放任李瞬与“明空”接触,是为了让他快速成为风暴眼,也是自信于长年以来他对明空的控制,但他绝不会想到,李瞬会是“明空”的哥哥,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能让她重燃希望,重拾生的意志的存在。
  凭借技术层面的领先和在天城联合的高权限,她可以保证各项外界难以入手的珍贵物资的供应,也可以轻松地屏蔽监视,调度警备力量,确保区域内的安全。
  唯一麻烦的,掌握了空间传动,可以随时来去自如的般若,也被阎摩心状态下的李瞬碾杀,如此一来,李映的能动性被彻底解放。
  普通人一旦发挥主观能动性,所能创造的价值都会倍增,更遑论李映这样的天才。
  大贤者或许很久之后才会意识到,这才是般若之死对他而言的最大损失,而非损失一个特殊的高级战力那么简单。
  “你们俩...相处的怎么样?”这也是李瞬很在意的问题。
  练凛夕已被他视作生命中重要的存在,小妹李映更不用说,这两个人如果相性不好,他真的会很头疼,而相性这种事情,从来是说不好的,由不得他不担心。
  “挺好的,你放心。”
  练凛夕似猜到了李瞬的担忧,嗔怪道:
  “小映是很乖的孩子,哪有你说的那么古怪,最多是说话直了一点而已。”
  练凛夕想起她刚照面就被叫“嫂子”,有些无奈地笑了笑,转而道:
  “不过从你们行动结束后,她就进了实验室,到现在都没出来过,只昨晚短暂的跟我通了几句话,说是在调试什么机制,让我不要担心之类的...”
  “她小时候就经常这样,做起实验一来劲头就不吃不睡的,谁说都不听,也就阿姐...她开口,才有用。”
  李瞬下意识地说出来,下意识地想改口,但略一迟疑,终究没改。
  近来的经历令他逐渐意识到,不能用现在的改变去否定曾经的回忆,至少有些美好的东西,是确实存在过的。
  “不过要是真饿坏了,她也会自己出来找东西吃的。”李瞬轻声笑了笑,略一迟疑,说道,“对了,刚好她现在不在你身边,那...”
  “怎么了?”
  “有件事情想请教你。”
  练凛夕的好奇心提了起来。
  “其实今天刚好是小映的生日。你知道的,我们十年没见,刚刚相认就凑上了这样的日子,我就想着要给她补上一个很多年没过的生日,但...一头雾水,我很早就出来当猎人,正常人的家庭聚会、生日礼物是怎样,一点概念都没有。而且她毕竟长大了,也不可能像小时候一样买点糖果甜点就算了对吧?”
  李瞬平时话不多,此时便显得尤为絮叨,连表达有点磕绊。
  很难想象一个刀头舔血,长年埋首生死之间的猎人,任何危机与压力都不会让他退缩,如今只为了一个喜庆日子如何操办就瞻前顾后。
  他的确很忐忑。
  多年未见,李瞬深知,在经历了诸般波折之后,小映这些年的变化同样很大,他能够完全交托自己的信任,却始终还是不够了解现在的她,两兄妹失去的整整十年时间,让很多事情都只能等时间来解答。
  “噗。”练凛夕忍笑,“这样的阿瞬有点可爱呢。”
  “...”
  “噗嗤。”
  “别笑了阿夕,救一救啊。”
  “让你笑我。”
  练凛夕的调笑差不多也就打住了。
  “是这样,其实小映说,她猜到你会给他过生日,也猜到你会纠结,就把她想要的提前告诉我了,让我转告你。”
  有个高智商的妹妹有时候也挺微妙的,一点惊喜都给不了。
  “转告?”
  李瞬有点摸不着头脑,点头道:“你说。”
  “小映想让你替她邀请前天晚上参与行动的朋友们,打算当面致谢,除此之外,她似乎还有其他的想法,但还没告诉我,就一头扎进实验室了。”
  ————————

第七十七章 天之四灵
  通往死海墟城的空间通道入口共有十二处,与出口处的【十二天柱】一一对应,隐秘地分布于长安全境。
  入口的位置可以随时改换,但通道本身必须常设,这似乎涉及死海墟城的底层架构,一旦缺失超过一定时间,将引发不可预料的后果。
  连理事会也无法对这种架构做出改变,他们的举措是利用这种架构来加强隐秘性,实行不设固定入口,不定期改换位置,无三垣手令或关系者引荐不得出入等一系列措施。
  死海墟城的隐秘性由此得到进一步强化,以至于多年来,包括官房在内的各方势力挖地三尺,仍旧抓不到鬼市的尾巴。
  不过对于掌握着【长安地下舆图】的李瞬来说,想找到一处入口,却是易如反掌。
  苏星流第一次摸进死海时,就凭借对藏宝地的敏感度和贼不走空的职业素养,从鬼市的枢纽秘库里顺到了此物。
  此物名为舆图,实则除了描绘墟城内部地形,还兼具特殊定位功能,可以标记出与十二天柱连接的空间通道位置所在,据苏星流说,这玩意做工之复杂,不亚于南斗天工的最高级造物。
  换言之,这舆图就算不是长安独一份,也绝对是罕有的抢手货。
  也难怪当时三垣会不惜同时调动埋在官房的暗棋和御者三大营的破军营,冒着贸然跨区执法引发全面冲突的风险,也要强行抓捕苏星流,区区一颗宝石可用不着这么兴师动众。
  如今,通过交换练野、南斗等执夜府隐秘,李瞬与苏星流已经达成了深度合作,至少在长安阶段,彼此都不会吝惜手牌和情报交换,于是舆图就到了更有需求的李瞬手中。
  按图所示,在苍龙星域范围内,一共有四处入口,排除之前刚去过的环岛商事顶层,李瞬就近原则挑了一处。
  设立鬼市入口这种事情本来就讲求一个隐秘,不可能安置过多过强的守备力量,突破了找位置这个最大的难点,后续的事情便顺理成章,李瞬没费太大功夫,就进入了死海墟城。
  伫立在空无一人的高耸天柱上等待许久,在超出约定的晚七点整整两刻钟之后,一望无际的荒原上,逐渐接近的灰色斗篷身影终于出现在李瞬的视线里。
  待来人又接近了一段距离,李瞬可以确定那就是安酥无误,不过很快他就皱起了眉,他发现安酥脚步略显虚浮,身上似乎带着伤势。
  为取信李瞬,安酥很早就已把自己的根底对李瞬和盘托出,所以李瞬知道她为了继续效忠李照,专门修炼了一种【豹变】秘术,可以让她在禁位和君位之间自由切换。
  当然,这种违反了常规灵能修炼法规则的自由是有代价的,代价就是安酥的君位躯体重塑被打回原形,她肋下因杀生石子弹所受的梅花伤痕至今仍旧清晰可见。
  为了不让李照难做,她不惜放弃君位应领受的荣耀与地位,做到这种程度。
  李瞬对她的想法不予置评,但毋庸置疑的是,她比任何君位都脆弱许多,在同位阶的对抗中,这会是巨大的破绽,甚至禁位的攻击也能轻易破她的防。
  安酥自然很清楚自身的薄弱之处,于是根据自身的特性,多年来持续完善着专精刺杀的战斗模式,最终形成了静则藏于九地,动则一击白虹贯日,绝不给对手缠斗机会的战斗风格。
  换言之,想让她受伤,是一件相当困难的事情。
  李瞬当即从天柱上一跃而下,足底龙气喷薄,借势滑翔,如苍青色流星般自天际滑落,迅速与安酥照面。
  近处能嗅到刻意处理过却仍无法完全掩饰的浅淡血腥味。
  “怎么回事?”
  “你来了。”安酥没答,笑了笑,“后面缀着几个尾巴,在地下,先清掉。”
  李瞬双眸一冷,青火刹那间跃动眼中,星火瞳下,正于地底穿行的三道身影无所遁形。
  “长夜...未央。”
  毕竟是真正属于自己的本命灵器,又兼具多年的操器经验,只消两日的熟悉,他就已经能够将“长夜不尽,我道未央”的言灵简化到四字程度。
  言出器随,顷刻间,冰冷而霸道的慑人威压席卷天野,凝如实质的灵能吞吐间,一柄狰狞的双管猎枪虚空现于掌中。
  感受到未央因活跃而激起的强烈律动,李瞬嘴角勾勒一抹犹自未察觉的狰狞,扣动扳机。
  砰!砰!砰!
  龙气如长鲸吸水灌入枪身,三枚青色子弹坠着长长的尾焰,自黑白双管中猛然倾泻,摧枯拉朽般直直梭入地底。
  轰!
  地底的爆鸣引发局部猛烈震颤,有些虚弱的安酥只觉脚下不稳,干脆也不维持平衡,踉跄几步,随即转身,双手后撑,毫无形象地仰天跌坐下来。
  坐下的这一刻,她刚好目睹了李瞬信手收枪,掌中敛去最后一抹青芒。
  兼具凌厉与冷静,收放自如的姿态,令安酥压不住眼底浮起的惊艳,但察觉到李瞬很快投来的目光后,又不着痕迹地切换成了惯常的戏谑:
  “英雄登场!还蛮帅的嘛,小鬼。”
  “无聊。”李瞬嘴上淡淡的,也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安酥伤势不轻还被追逐得这么狼狈,心里莫名其妙地就腾起无名火来。
  “是什么人?”
  “食腐的鬣狗,闻到味道就想过来饱餐一顿而已,哪都有这样的家伙。”
  这李瞬倒是信的,尾随而来的三人都不是什么厉害角色,在他枪下连像样的反抗都做不到,大约是在鬼市发现了负伤行动的安酥,想跟来捡漏。
  那么安酥究竟是在死海的什么地方,因为什么受了让她无暇顾及首尾程度的伤势?
  话头又被她不着痕迹地揭过,估计还得与李照的最终目的有关。
  以她的性格,不想说的话是套不出来的,李瞬只能压着心里还没消下去的无名火,把随身携带的伤药和绷带抛过去。
  “还能动弹就自己处理下,待会儿我要带你去个地方。”
  “诶?”安酥诧异地扬了扬眉,随即一脸假兮兮的恍然大悟,“也不必专门挑这种时候吧,我都答应你在长安期间会对你言听计从了,又不会反悔,你总要等我休养两天再折腾。”
  “闭嘴。”
  李瞬没好气地转过身,错开安酥毫不避讳地扯开上衣襟清创的慷慨动作:“是去见小映。”
  “嗯?”安酥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
  按她的认知,以李瞬对自家妹妹的宝贝程度,绝无可能让她这个“李照的人”和李映多接触才对。
  “我也不想,但她开了口,今天又是她生日,自然要办到。”
  李瞬淡淡道:“但我提醒你,不管小映要做什么,少说有的没的,讲两句吉利话就行了,你知道她对我的重要性,我什么都做得出来。”
  “安心,她本来也不怎么喜欢我,只照个面就是了。”
  安酥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追问道:
  “要给她过生日的话,总不会只有我吧?”
  “前晚参战的小队成员。”
  “苏小子,荔枝,还有...哈,砂砂?”
  李瞬目光略显无奈地顿了顿,点头道:“是,还有阿夕也在。”
  “嘶——”
  刚才还好好的,这下也不知道是岔气还是扯到伤口,总之安酥的脸狠狠抽搐了一下。
  也许是错觉,但李瞬总感觉安酥似乎对练凛夕怀有某种微妙复杂的情结,像是尊敬,又像是拘谨。
  “咱们这么多人在长安集会很扎眼吧,光通缉犯就有两个,其他人的身份也这么敏感。”安酥又问道。
  “十月是天城联合旅游季,白鹿院作为领衔学院,这一期举办的是青崖山脉露营节,在这期间,规划区域覆盖范围之内,每天都有十万人级别的人流量涌动,彻夜不歇,藏几个人不是问题。”
  李瞬转述了从练凛夕那里听来的李映的说明。
  顺带一提,练凛夕认为李映没有直接跟他聊,而是通过她来转达的原因是羞于开口。
  李瞬多少能明白小妹的心态,大概正如他自己的心态一样,十年已经沧海桑田,彼此都觉得自己欠对方一些什么,这种情况下,小映不好意思对他提生日的事情,也在情理之中。
  不过即便有这样的前提在,她也还是要通过阿夕代为转达自己的需求,看来对小映而言,这不是一次简单的生日宴请,她有其他的考量。
  “我要是说不想去...”
  “那我会打晕你,再拖过去。”
  安酥瞟了眼李瞬,见他神情认真,当即摆手道:
  “开玩笑的,去,要去,这么好的情报收集机会,怎么可能放过。”
  开玩笑,这家伙是来真的,这时候要是还嘴硬,八成真会被打晕拖走。
  三言两语达成共识,安酥也包扎得差不多了,多少回复了一点气力,两人于是并肩登上天柱。
  踏入空间通道出口前的最后一刻,李瞬回望了一眼死海,问道:
  “最后再问一次,你怎么受的伤?”
  “...真这么想知道?”
  “要么说要么不说,别卖关子。”
  “那...你听过【天之四灵】吗?”
  “嗯?”
  “【苍龙】、【白辰】、【朱雀】、【玄冥】...”
  李瞬悚然。
  ————————

第七十八章 做我的人
  从外人口中听到【玄冥】这个名词本身就已经足够骇人,要知道,在今天之前,李瞬混迹里世界十年,都从未在任何文献资料/人物处得到过与之有关的情报。
  更遑论话还是从帝党第二君位·安酥嘴里说出。
  李瞬几乎在一瞬间就做出了一连串乃至最坏的联想。
  好在烙入骨髓的冷静在任何时候都已形成惯性,瞬息之间便助他将心中纷乱猜度统统压住,藉着打开空间通道的动静,李瞬凭借强大的自控力,甚至掩饰住生理上的情绪变化,确保安酥不会察觉任何异常。
  “天之四灵?”他皱着眉重复,示意自己并不知情。
  安酥很有耐心解释道:
  “十二国时代后期崛起的妖怪国度·夜国,以军功和血统为骨骼搭建权力体系,其中军功体系无需多言,血统的尊卑划分,则是依据【元妖谱系】。”
  “它有些类似于人类的族谱,但不尽相同,元妖谱系是对夜国下辖的一切妖怪种群的根脉、禀赋、特质、实力上下限等情报进行统计编纂后划分等级,在夜国国力最鼎盛的时期,可以毫不费力地做到频繁更正统计结果以确保统治秩序。”
  李瞬微微颔首。
  他对元妖谱系有些了解,当然没有安酥说的这么透,但“从夜国流出的妖怪等级体系”这种程度还是知道的。
  接触过的诸多妖怪中,如【大风】和【鸾鸟】这样存世稀少、个体实力普遍强大的,在元妖谱系中就处于上位,而像平常接触最多的如猫妖犬妖等,实力普遍平庸,繁衍能力较强,就处于下位。
  李瞬没有研究历史的时间和兴趣,但毕竟长年在里世界打滚,耳濡目染之下,他多少也明白一件事——现行的有关于妖怪的一切制度、成规、风化、习俗,均源自那个已经覆灭百余年,曾为神州带来深邃黑暗的国度。
  而随着近来与明京、长安诸方高层的深入接触,目睹着三尸神的暗跃,李瞬越来越感受到,神州过往的历史之中,必然隐藏着巨大的秘密。
  “旧历末期的【长夜战争】持续了超过二十年,直至【夜天之战】后夜国覆灭,再到如今又是一百二十年,这期间神州经历了战争、重建、纷乱,到今天的群雄割据,超过一个世纪的巨大跨度,让太多东西支离破碎,或流失散佚,或融汇合一,这其中就包括了元妖谱系。”
  “据说夜国覆灭前夕,夜国皇帝下令销毁了一切文献记录,元妖谱系这种程度的重要文献自然不例外。不过这种事难免会有疏漏,后来执夜府为搭建数据库,就通过特殊手段取得了部分元妖谱系,可惜残缺太过,数据库还是大多只能用执夜府自己掌握的情报填充。”
  安酥眨了眨眼,话锋一转:
  “不过在这期间,执夜府却发现了一个秘密——元妖谱系的最上位部分,记载了一些具备难以用常识理解的力量,甚至完全超脱灵能修炼法框架的强大妖怪。但相关情报需要极为特殊的权限才能一窥究竟,根据执夜府俘获的一名前任妖廷宰相供词,即便他在任时,也无法查阅这部分情报。”
  “泰山会对此表现出高度的兴趣,不惜动用大量资源,搜山检海,最终还真让他们找到并破解了部分最上位谱系,拿到了一些信息。没错,就是【天之四灵】,记载于元妖谱系最上位的四种特殊的妖怪。”
  李瞬听到这里,心也就放下来了,安酥会知道玄冥,与他的身份、日冕的秘密看来没有关系。
  他知道李照跟泰山会有着相当深度的合作,得到这种程度的情报并不意外。
  “都是什么样的妖怪?”李瞬追问。
  “停,到此为止。”安酥却抬起手,“刚才说的还能当成你今天救我的谢礼,再往下就是付费服务了哦。”
  李瞬冷哼一声,走进空间通道。
  “喂,李瞬,真的不再问问吗?说不定你再磨一磨,我就松口了呢。”安酥一副我很好说话的样子。
  “懒得理你。”李瞬道,“再不上来我关通道了。”
  安酥从善如流,走进通道口,李瞬旋即施术将通道封闭,开启传送。
  “所以天之四灵跟你受伤又有什么关系?”
  “阿照很早就怀疑,长安高层有人掌握了天之四灵的一种,于是我们花了三年时间渗透长安,逐一排查,可都没有线索,到现在,可疑之处只剩两个没有查过——紫微垣和鬼市。”
  话都说到这份上,李照最终的目的已经是昭然若揭。
  李瞬恍然道:“全部都是障眼法,打从一开始她派你来长安就是为了找天之四灵,所以既不需要大队人马,也不需要大量资源和资金,只要一个硬实力和应变能力足够强,又擅长情报收集、潜入调查的人就可以了。”
  紫微垣是三垣派系的核心区域,鬼市是三垣隐匿多年的利益输送通道,这两处要害就算是安酥也没法来去自如。
  对此李照举轻若重,用最复杂的方法办最简单的事,按照她的布局,李瞬会自然而然地承担搅乱长安局势,乃至推翻现行权力架构进行利益再分配,到那时长安陷入大乱,便是安酥潜入原本固若金汤的紫微垣/鬼市,寻找天之四灵的时机。
  “当然,也是做了很多前期工作的,否则咱们也好,苏小子也好,在长安的很多事情不会那么顺利就是了。”
  安酥轻描淡写地笑了笑。
  显然,她这次也是去做“前期工作”的。
  “...为什么现在要告诉我,继续把我蒙在鼓里不好么?”
  “这场牌打到现在,打的已经是阳谋,藏不住了,就算我不说,你也很快会从其他某些人那里听到,不是么,备受三垣派系器重的白焰,或者说泰山会的新朋友苍星?”
  李瞬沉默。
  安酥在这个时机将一切和盘托出,显然是出自李照的授意,在大贤者、北辰王一一展示肌肉、许诺条件的时候,李照自然也不会落后,她要在李瞬这枚砝码上继续加重。
  对待棋子的态度还真是如出一辙。
  棋子...吗。
  少顷,他突然一步逼近安酥,她因伤势尚有些站不稳,这一下便被逼到角落,鬓边的发丝已经擦到他的面颊,她被迫对上他无感情的眼眸。
  “传送需要约三分钟,这期间与外界完全隔绝,你负伤且豹变成禁位,战力暴减,仅剩的伪命我也可以反制,杀了你,李照的图谋就会告吹,给我一个不杀你的理由。”
  “有的。”安酥却仰起头。
  “哦?”
  “十年修得同传送。”她一本正经道。
  “...”
  “百年修得...”
  “你闭嘴。”
  “今天李映过生日,请我吃饭。”
  “可以,你好好吃,多吃点,好上路。”
  “给你天之四灵的情报,行了吧?”
  “你复活了。”
  李瞬若无其事地后退一步,拍了拍手。
  “臭小鬼,心真脏。”
  “彼此彼此。”
  安酥白了他一眼,从怀中取出一片特殊纸张递过。
  纸上的内容并不多,以李瞬的目力,扫了几眼就全部记下。
  传送很快就结束,李瞬却没有打开通道门往外走,而是忽然开口道:
  “安酥。”
  “嗯?”
  “给自己留条后路怎么样。”
  “?”安酥愈发迷惑。
  “我的意思是,做我的人。”
  李瞬眸光渐深:“不用你背叛李照,只是多一个选择的机会,在我和她之间保持中立,谁赢你再跟谁。”
  “你在说什么鬼话...”
  安酥脸上已现怒意,他却仍旧神色不变:
  “别着急拒绝,不如等长安诸事尘埃落定,再给我答案。”
  甩了甩夹在指间的纸片,一缕青焰腾起将之焚毁,余烬化作尘埃落地,李瞬率步先行。
  安酥由怒转怔,一时驻足,眼中本以为足够熟悉的猎人背影,这一刻忽然再度变得陌生起来。
  ———————

第七十九章 这家人出大问题
  朱雀星域,骆氏族地,别院。
  泯光狩猎行动后,苏星流又双叒负伤不轻,他一手布局的假币计划即将推进到关键时刻,他本应留在鬼市亲自操盘,但权衡之后,最终他还是选择听了李瞬的建议,暂时藏到骆氏族地疗伤,以期尽快恢复战斗力。
  原本对掌握着南斗之力的苏星流来说,只要不是秒杀暴毙,给他几秒钟时间,哪怕是致命伤也能迅速恢复,他早养成了每战必冲锋在前,以伤换命的血牛流打法,这就是南斗延生之能给他的自信。
  只不过这次情况有点特殊,苏星流被董平川逼出极道至兵解放之后,以短时间内近乎无限的南斗之力,强行将己身的领域场雏形推至完整的【行宫·执夜府】的程度,威势惊人,却也导致身体、灵能对南斗之力的耐性均到达极限,一段时间内都无法再用南斗之力疗伤。
  无奈之下,他不得不退而求其次,改用多年不用的传统药石医疗,等待身体自然恢复。
  好在骆氏这样传承悠久的大家族,不缺乏医疗资源,一应用度也都拉满,在骆荔枝的妥善安置下,苏星流颇是过了两天大爷般的惬意生活。
  当然,对他个人而言,也有点小小的麻烦。
  “小霜,小蕊,小青,小鹤,还有你,我想想...小敏!”
  苏星流眯着那双凤眼,笑嘻嘻地把环坐在他面前围成半圈,环肥燕瘦的俏丽少女们一一点名,被点到的无不霞飞双颊,眸光闪烁,却仍旧大胆地与他对视,突出一个热情又期待。
  “是~苏大爷~我们又来打扰啦~”众女齐声应道。
  “苏大爷~您再给我们讲点明京的事情吧?”
  “苏大爷~神州的男子都像您一样英俊吗?”
  “苏大爷您真坏,人家是小媛啦!才不是什么小敏...”
  “苏大爷苏大爷~...”
  莺莺燕燕,好不热闹。
  “好好,别急别急,大家坐好,容我喝口水,再跟你们仔细道来。”
  苏星流不着痕迹地擦了擦额角那其实并不存在的汗珠,旋即绽放营业微笑,惹得几个小丫头又是一阵欢呼雀跃。
  他还真不是有心撩妹,最开始不过是习惯性嘴贫,跟给自己换纱布的漂亮小姑娘扯了几句闲天而已,哪想到后面人越来越多,眼花缭乱,附近各院的小丫头们开始轮流借着给他端茶递水换药甚至喂饭的名头,过来听他聊天吹水。
  说来也怪,骆氏一族真是莫名其妙的男帅女靓,骆荔枝是难得的明艳挂大美人也就算了,随便一个端茶递水的侍女,举手投足居然也都透着一股子清纯动人。
  这群年龄不大,正处在对世界、异性都最好奇的时候的小丫头子们,被养的颇为天真不谙世事,据说有几个生性好静的,甚至连骆氏族地都没出过,难得能见到一个外人。
  而这人既是二小姐托付照顾的可信朋友,又是颜值哪怕放在遍地俊男美女的骆氏一族也很能打的帅比,而且听说是个大人物,却一点架子都没有,如此,迸发出的热情可想而知。
  骆氏族中似乎也没人管这事,像是默许了,一点不怕苏星流搞出什么作风问题,而苏星流毕竟客居此地,吃着用着人家的,要是一味推拒,就显得实在不近人情了。
  可这些小丫头们高涨的热情,实在让他感觉越来越难以招架。
  这,这不就是带小孩吗?
  本大爷喜欢的...是御姐啊啊啊啊!
  要是李瞬在这里,大概会狠狠嘲笑,然后把老爹写的“鸾鸟缠人”评语送给这位貌似桃花旺盛的苏大爷。
  苏星流煞有介事地讲完一个明京都市传说,已经有些词穷,好在外面这时传来敲门声,旋即门被推开。
  “苏少君。”骆荔枝嘴角噙着玩味的笑意走进来,“修养的如何,看起来精神不错?”
  “小姐。”刚才还闹成一片的侍女们已齐整列队,向骆荔枝躬身行礼。
  “嗯,你们先下去。”
  “是。”
  侍女们恭谨地鱼贯而出。
  苏星流松了口大气,赶紧喝了杯茶,唉声叹气:“骆大小姐,你总算来救场了,你知不知道再这么待两天,我都要脱发了。”
  “这两天确实叨扰你了,抱歉。”骆荔枝笑吟吟解释道,“她们说是侍女,其实都是亲戚,血缘虽远些,却也是骆氏子弟,按族规,十八岁前都收在族中规矩教养,之后才会放出去读书深造、经营产业之类。”
  “眼下正值外放前夕,心情雀跃也是有的,我也不便多管束,少君见谅。她们天性是烂漫了些,但教养得都不错,你有合眼缘的,我可以牵线搭桥哦。”
  “饶了我吧。”苏星流赶忙摆手。
  骆荔枝显然也是玩笑,她抿唇一笑,随即从袖中取出一张信笺,递给苏星流。
  “小白给你的请柬。”
  ——晚八时青崖营地,贺舍妹诞辰,与君同醉。
  苏星流把信纸上短短一行字读完。
  “舍妹...李瞬的妹妹?李瞬还有妹妹?何方神圣?”
  骆荔枝摇头:“他只跟我说,有个妹妹在长安读书,具体是亲妹还是义妹,内情如何,他没说,我也没多问。”
  李瞬有个妹妹,这句话的含义,根本不像它听起来那般平平无奇。
  苏星流和骆荔枝都很清楚,李瞬是女帝·李照的亲弟,两人有着相同的青火炽燃的眼眸即为明证,证明他们是正统的夜帝后裔。
  如果那是李瞬的亲妹妹,就意味着世上还存在着第三个夜帝后裔,此事一旦泄露,不论是对执夜府还是对帝党相关势力而言,都将引发一场轩然大波。
  李瞬和他的妹妹皆有可能被有心人利用,作为倾轧帝党、打击李照的工具,最坏的可能,是甚至人身安全都无法保证,彻底变成傀儡。
  这一点,尽管苏、骆两人都没有宣之于口,但不管是超然执夜府体系之外的南斗太子,还是亲眼目睹骆凤尹扶植李瞬对抗李照意图的骆氏继承人,几乎都在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这种残酷的可能。
  他们想得到,李瞬会想不到吗?那么在这样的时点,李瞬选择对他们揭开这个秘密,是为了什么?
  少顷,苏星流叹了口气,摊手道:
  “连你都不知道,那没事了,去呗,到时候自然会揭晓。不过李瞬这家伙,还真会给人出难题啊,空手赴宴不可取,送点什么好呢?”
  “这你就自己想吧,请柬我送到了,你出门不便,如果要采购礼品,你让侍女给我递话就行,我这边可以一起采买。”
  “这倒不必,我怪盗夜神行走江湖这么多年,别的没有,就是硬货多,慢走了您。”
  苏星流慢条斯理地关上门,终于不再掩饰刚才强行抑制住的剧烈震动。
  许久之后,他忽然低声自语:
  “【天神之贵者】以血脉稀释法传到第三代,要么是两个,要么就是四个,可现在却成了三个...”
  “如果不是老头子的脑袋出了问题,那么李家这姐、弟、妹三个人里,就一定有一个人,有大问题。”
  ————————

第八十章 广莫野之冬
  刺骨的暴雪,狂嚣的夜风,摇曳的火。
  昏沉之间,外边传来凌乱的脚步声,说话的声音或严厉或仓皇,莫名的不安透过深沉的夜色绵密涌来。
  “韦虎,止步,不得擅闯帝姬寝宫。”
  “韦虎...喂,虎子,怎么回事?!”
  “...林伯...是周元,他...反...”
  躯体轰然倒地的声音。
  “虎子,虎子!”
  “三队五队,跟我去看情况,其余诸禁卫,死守帝姬寝宫!”
  踩踏声愈发杂乱,间杂着低浅的私语,旋踵之间,门被用力推开,一只粗粝的大手伸来,面相忠肃的老者脸上写满了紧张和警惕。
  “殿下,广莫野出了变故,我们必须尽快离开,与韦公会合!”
  然而来不及了,一切都在急转直下,这一夜的事态如同一场雪崩,看不到丝毫挽回的可能。
  刀兵入肉的声音,血流如注的声音,唾骂、哀嚎、闷响,重叠紊乱的灵压充斥着整个场域。
  “周元,猪狗不如!”
  “周元,周元,狗入的牲畜,你不得好死!”
  平静比预想中来得更快。
  “张博远,胡铁义,不要负隅顽抗了,广莫野已大半落入我手中,大势已去,把公主交出来,我放你们一条活路。”
  很耳熟的声音。
  周元,是周元的声音。
  广莫野的“周大哥”,急公好义的“及时雨”,每战在前的“急先锋”,平日里是个开阔不羁的豪侠,也是琼姨的左膀右臂,乃至公认的接班人。
  “呸,黑白蛮从来只有死,没有降,更别说降你这猪狗不如之物。周元,狗杂种,韦公平日里如何对你,你现在到底在做什么?!”
  “怎么废话恁多。”
  周元不耐的声音之后,雪地上数以百计的脚步移动起来。
  “殿下,来不及撤离了,请入暗格躲避吧,记住,屏住呼吸,不要开门,不管他说什么,千万不要开门!”
  “...我?唯以死报韦公恩义而已。贼子,给你张爷死来!”
  “殿下,记住老张说的,不要开门,千万不要开门。”
  “世人都说咱们黑白蛮未受神州教化,野性难驯,今日胡某却要教世人知晓,蛮人亦知忠义,而彼等猪狗辈,必将遗臭万年!”
  “大帅,韦公!来世愿再效您鞍前马后!”
  ...
  “臭蛮子,死到临头还满嘴喷粪,去,把人头筑成京观,还有,快点把那丫头找出来。”
  刺痛的胸腔,颤抖的喘息,渐渐失去知觉的四肢。
  暗格并不是藏人的暗格,而是用来储物的,空间之小,几乎无可伸展,在这如牢笼般拘束的暗格中,恐惧发酵的速度前所未有地加快。
  “殿下,明空殿下,不要怕,出来吧,我绝不会伤害你。”
  不要开门...
  “殿下勿忧,您是何等身份,岂能自误于蛮人之中,可笑一个女人,一帮又脏又臭的蛮子,居然意图挟帝姬以令天下?哈,真是可笑。”
  不要开门...
  “公主您一定也不愿被这些奸人要挟吧,只是您太仁慈,下不去手,被逼着忍辱负重,跟着这些腌臜蛮子生活,凭空污了您的高贵,但我是个忠臣,大大的忠臣,清君侧的事情,就由我代劳...”
  不要...开门!
  男人话未说完,便突兀地停顿,他听到了室内乍现的急促呼吸,脸上掩不住的狂喜。
  “哦,躲在这呢。”
  砰!
  砰!
  砰!
  暗格被疯狂地冲击,剧烈的震荡传导到身体,发痛,发聩,恐惧几乎将一切都吞没,无论如何咬紧牙关,都无法抑制住骨髓里沁出的冰冷。
  “殿下,出来吧!”
  “明空!出来!”
  “出来!”
  轰!
  不堪重负的门板终于被砸碎,入眼是刺目的火光,遍地的血水,横陈的尸体,以及狰狞冷笑的雄壮如怪物般的男人。
  一刻半刻前还鲜活的,朝夕相处的长辈,了无生气地躺在地上,目眦欲裂,目死未瞑。
  后颈的衣领被揪住,看不清面目的男人以可怖的力道,轻而易举地将瘦小的躯体从暗格中扯出,悬空提起,拉近。
  “殿下,圣躬安?”
  他狞笑着,神情逐渐嚣狂,异质的灵压充塞场域,空气近乎冻结。
  噗——
  就在此时,一只赤色的手掌,极其突兀的从周元的后背刺入,捅破胸腔,钳住血淋淋的心脏,随即一把捏碎,血浆迸溅,将脸上、身上彻底染成一片猩红。
  而那手掌再以诡异的角度向上反扣,打碎喉管,又生生扣下一对眼珠。
  周元竟是连叫都叫不出声,喉头发出汩汩的古怪声响,跪地软倒。
  尽染赤色的视线中,一个仿佛被人斩成两半又硬生生拼接起来般的高挑轮廓,摇摇欲坠地走近,用逐渐失温的巨大翅膀,将她裹在怀里。
  琼姨...
  “琼——”
  李映猛然睁开眼,本能般地急促喘息,待环视四周环境后,总算将剧烈的呼吸平静下来。
  眼前还是熟悉的工作台,银白色、方形的坚固台桌,乱中有序地摆放着各种实验记录册,写满演算式和图形的笔记本,以及一些微缩机械模型。
  熟悉的环境多少带给她一点安定感,尽管长安也不是什么好地方,但比起腥风血雨的广莫野,至少她还能活着。
  做梦了。
  关于广莫野内乱的梦她其实已不太做了,毕竟是近十年前发生的事情,而此后她的人生,还遭遇了更多的波折起伏,令她无暇再前顾。
  大约是前段时间听到大姐和兄长的通话,勾起了潜意识里对久远往事的回忆吧。
  那天,李映获知了一个惊人的真相,看似普通中年人的父亲李曜,居然是长安这座城市的缔造者,初代贤者组织的大贤者·太阳。
  约自明历99年,父亲因为未知原因离开长安,后来就在神州南北界线上的边境小城里隐居,独自抚育三个孩子,最后于110年悄然逝世。
  离世前,为保护三个孩子,父亲留下后手,这其中,因为她年纪最幼,不谙世事,毫无自保之力,父亲的手段便尤为复杂精妙,想必也是为此绞尽了脑汁。
  以“收养机构”的名义,将李映从曦城接走,经过复杂的多重转手后,交予明京的灰色组织【幽罗】,在这过程中,她的身份从李映变成了明空——三代大君明冥的遗孤,同时她销毁了父亲留给她,让她无论到何时都必须自称“明空”的遗言。
  幽罗组织的首领尹北,是一名年轻的僭位狼妖,具备君位实力的他,原本在明京地下世界混得风生水起,但在接到她之后不久,尹北即交卸了组织的事务,随后孤身上路,将她一路秘密护送至极北广莫野。
  这一切都在父亲的计划之中,父亲知道尹北曾服役于广莫公韦琼绮麾下,是一名隐藏的三代死忠,因此绝不会坐视三代遗孤流落世间,一定会为她寻找托庇之处。
  尹北当然不会信任枢密院,在他眼中,三代死后,世间最值得信赖也有足够力量庇护明空的人,不必说,自然是贵为五方佬的韦琼绮了。
  让李映最终得以托庇于五方佬之一,就是父亲的目的。
  遗憾的是,因途中消息走漏,尹北在应对袭击时透支了身体,在抵达广莫野数日后便伤重不治去世。
  李映还记得那个被她叫做“北师傅”的年轻男人,天生一张有些轻浮的笑脸,但做事缜密,意志坚决,甚至依稀让她看到自家兄长的影子,他去世后,她悲伤了很久。
  好在广莫野的大家对她悉心关照,白山黑水间的那些日子,她印象很深刻,那是她波乱的人生中短暂的一抹亮色。
  可惜亮色之后,肇生梦魇。
  ...
  李映揉了揉有些酸胀的太阳穴,抿了口水,感觉多少恢复了一点精神,便要提笔继续演算。
  但就在这时,她忽然感受到波普微粒泛起一股奇特的律动。
  她目光一怔,闭起眼仔细感受,下一刻,因为服药与自我抑制,导致情绪一向是习惯性冷澹的李映,一张小脸上居然写满了掩盖不住的震惊,而后甚至扬起嘴角,露出一个难以想象会出现在她脸上的明亮笑容。
  她腾的一下从椅子上坐起来,也顾不上什么演算了,在室内来回走动,眼里连连闪烁着兴奋与喜悦的光,双手亦不由自主地搓起来。
  “怎么办,怎么办?对,要跟哥商量。”
  她这时才记起看了一眼时间,居然已经是19日晚6点多了,她这是在实验室里连轴转了两天两夜,难怪会困到趴桌睡着。
  有些自嘲地想着,李映打消了联系李瞬的念头,毕竟再过一两个小时就能跟他见面商量了,也不是紧急到刻不容缓的情况。
  但心里那股急切与喜悦没地方抒发,让李映感觉前所未有地心烦意乱。
  她也尝试着将这股涌动的情感习惯性地压下去,却是做不到,自从与哥哥相认之后,她发现自己越来越不会强行压制情感了。
  少顷,她干脆打开封闭了两天的实验室门。
  练凛夕就在外面,与“气势汹汹”的李映打了个照面,有点搞不清楚状况,要知道她跟李映相处的这段时间,还没见她脸上有过这么丰富的表情。
  “小映你还好吗?”
  “我没事,比起这个,练姐姐,我有个好消息想说,我哥说过,你是他最信任的人,有什么事跟你商量是一样的,那可以跟你说吗?”
  “当然。”
  练凛夕不由莞尔,她有点好奇那个让李映喜悦溢于言表的好消息到底是什么了。
  李映双手攥拳,疾声道:
  “琼姨...广莫公韦琼绮,现在已经在长安了。我暂时还没法确定她的位置,但她确实来了,她还活着,她来找我了!”
  见练凛夕似乎有些不解,李映解释道:
  “理事会的团队无法用我提交的【微粒技术】复刻出我的波普微粒,只能得到各方面功能都远逊的次品,并不是因为我藏私,而是波普微粒的制造过程中,融入了琼姨灵器的残片。”
  “也就是说,波普微粒本质上是君位灵器的副产物,可以与器主产生共鸣。”
  练凛夕毕竟是准君位,反应很快,“地天之间跨度过大,二者无法共鸣,但在长安范围内就完全能做到了。”
  “对,那种共鸣感,就是在今天,就在刚才出现了。”
  李映松开咬到泛白的唇:
  “三年以来杳无音讯,我还以为她已经死了,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练凛夕微微颔首,不动声色问道:
  “小映,广莫公在你生日这天出现在长安来找你,你们之间是有过什么约定吗?”
  “嗯,琼姨三年前临行前跟我说,会不惜代价报广莫野的血仇,大仇得报之后,她就会来长安接我回去。”
  李映说着,忍不住捂住嘴唇,双眸微红,俨然毫不掩饰地释放着情绪。
  练凛夕饶是心有所思,也不禁为少女这份真挚的情感触动,她轻轻握住李映的手,分明感觉到这纤小的手掌上传来的激动。
  “琼姨对我很好很好,她明明是比男人还豪迈的性格,感情却很细腻,北师傅去世之后,我好多个晚上都睡不好,我没说,但琼姨感觉到了,不由分说地拉着我同睡。”
  “她会唱好听的歌,讲她以前的故事,陪着我直到睡着,有时候彻夜不眠,也一笑而过。”
  “我一点都不记得母亲的事情,大姐跟我也总像是隔着一层膜,以前我没在意过这些,一门心思读书学习的日子很充实,不觉得有什么,可自从家里出事,回想起来,心里就总觉得空落落的...”
  “那时我就觉得,琼姨她既像母亲,又像姐姐。”
  李映回忆起许多往事,琐碎地表达着,没有了平日里的逻辑严密,但满溢着真切,练凛夕没有打扰她,静静地倾听,直到许久之后,李映擦拭了一下眼角,歉意道:
  “练姐姐,我有些失态了。”
  练凛夕摇头:“广莫公对你真的很好,阿瞬知道的话,也一定会非常感谢她。”
  李映闻言,稍微收拾了情绪,认真道:
  “所以我想尽快让我哥和琼姨见面,促成他们的合作,琼姨非常强,跟我哥联手的话,一定...练姐姐?”
  她疑惑地看着练凛夕的神情渐沉。
  “恐怕阿瞬不会同意,至少...在没有完备的对策之前,不会。”
  “这,这是为什么?”
  练凛夕深吸了一口气,眼里不忍,但还是开口:
  “因为你是李映,不是明空。”
  “我...”
  “广莫公悉心照料的,是三代大君的遗孤【明空】,而不是夜帝血裔【李映】。你知道吗,永夜机关是明京变乱的罪魁祸首,这意味着一旦你的身份暴露,那么你所认识的韦琼绮将不复存在,她...会杀了你。”
  ——————

第八十一章 糟了,我成替身了
  练凛夕对李瞬的态度直接做出了判断,甚至不是猜测,不仅是因为对李瞬的了解,也不仅是因为李映的身份问题。
  李映的天才在学术,政治上却是白纸一张,她不明白,很多时候在现实博弈中,别说一加一大于二,连等于二都很难实现。
  原因很简单,有一个比明空身份更关键、更亟待解决的问题摆在眼前。
  李瞬和韦琼绮,谁来主导这场合作?
  并不是有相近的目的,相似的立场,双方的利益就能达成一致的,如果主导权问题没有解法,与韦琼绮接触甚至会演变成一场灾难。
  试想,历战杀出赫赫威名,遭遇背叛后卧薪尝胆,最终再次夺回五方佬权柄的韦琼绮,这等杀伐果决的强者,或许在李映这样无害的少女面前会存有一线温情,然而她绝不可能接受区区一个小猎人的指派,成为合作中的附庸。
  一句话,堂堂君位岂能屈居人下?
  而李瞬就更不用说,若他愿意屈居人下,愿意退让底线,那就根本不需要选择走上这样一条对抗各种强大力量的荆棘路途,去对抗执夜府、理事会、帝党,若是如此,她练凛夕也就无法活着走到这里了。
  何况李瞬在长安布局已深,有些事情,连她都不清楚内情,耗费了这样大的前功,此时绝难接受突然加入的外人凌驾于上,指手画脚。
  相比还可以设法暂时隐瞒的身份问题,这才是双方深层次的矛盾所在。
  出于对李映感受的考虑,练凛夕没有选择直接指出这一点,她心中对李瞬还抱有一些期待,期待他能设法解决矛盾。
  否则,一边是亲生的兄长,一边是视若至亲的恩人,这样的两人却不可避免地要大打出手,把这样的可能性赤倮倮摆在李映面前要她做出抉择,那对这个少女而言,实在又是一件过于残酷的事情。
  与李映相处这几日,练凛夕起初还有些爱屋及乌的心态,后来便对她愈发心生怜惜。
  少女的人生已经足够跌宕,练凛夕和李瞬的想法一样,如果可以的话,希望能保护李映,不再让她受到任何伤害。
  只是...虽然心怀期许,李瞬这一路走来也从未让她失望,但练凛夕对李瞬能否化解这个矛盾,着实不算乐观,她想不出李瞬究竟能用哪张牌去打动韦琼绮。
  或许,也只能做好走一步看一步的准备了...
  ◎
  晚七时许。
  “青崖营地...?啊——烦死了,到底哪个营地?”
  林夜砂伫在高挂“青崖鹿营节”宣传牌、人来人往的山道入口一脸懵逼,若非这里是人妖共治的长安,一只呆站了半天的漂亮两尾狐狸一定会引来众多围观。
  露营节的人气太旺,林夜砂要是以八尾上狐的全盛姿态出现,怕是要引起恐慌,或者挑动某些人敏感的神经,变幻一下身姿是题中应有之义。
  麻烦在于,李瞬送来的请柬上只简单写了时间、地点——晚八点青崖营地,林夜砂就没当回事,只管出发,等到了之后才知道不是这么回事。
  她花了整整五分钟研究告示栏上挂着的青崖山脉地图,才搞明白营区的结构其实相当复杂。
  从入口进山后不久,山道就将分成五条岔路,每条路分别能通往三处不同的营地,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小道通往额外的可选营地,总数超过二十处,足以消化巨大的人流量。
  “李瞬这个混蛋,混蛋混蛋混蛋,难得我亲自来,不上赶着来迎接也就罢了,居然连个准确地址都不给?这么多洞,是要跟我玩打地鼠吗?!”
  她气鼓鼓地甩了甩两条光泽亮丽的大橘尾巴。
  砂砂很生气,后果很...
  算了。
  光埋怨李瞬是没道理的,林夜砂其实心里清楚,她压根也不是因为眼下的打地鼠才生气,甚至不是因为李瞬,而是因为...她自己。
  是的,林夜砂,你真是气死本狐了,你,你怎么就能这么窝囊呢?
  去死海墟城的时候,她原本早就把剧本全写好了,这一出就叫做扮狐狸吃老虎——先用器分身扮成弱弱的小狐狸观察情况,等到关键时刻,就悍然出手解围,突出一个人前显圣,轻描淡写地干掉泯光之后,在众人尤其是李瞬尊敬崇拜仰慕的目光下揭露身份,众人当即纳头便拜,山呼“多谢阁下相救”,逼格直接拉满。
  这剧本,爽就完事了!
  一路上林夜砂少说在脑海里把剧情过了两三遍,心中一直在暗爽,才多少显得有些沉默寡言。
  然而...
  剧本刚开了个头,后面居然就没了...没了...没了...
  谁能想到,在泯光的惑海行宫里,器分身居然短路了!
  惑海的能力倒是没影响到她,但大概率是精神层面的场域紊乱导致器分身与本体的连结受到了干扰。
  简而言之,断了。
  反正不管是什么原因,她林夜砂都丢了大人了。
  后面的事情不用想都知道,既然李瞬他们安然无恙回来,那就意味着要么是李瞬他们几个自己爆种,要么就是有人拿了她的剧本,解决了泯光,按当时的情况判断,大概率是后者。
  拿脚趾头想都知道,这个人除了安酥,不做第二人想。
  而自己的器分身呢,就跟个玩具一样全程昏迷,被李瞬托在手里护着带回来。
  坏了,真成宠物了。
  天知道看到李瞬那“一脸担忧”地把分身送回她手里,还“十分关切”地询问“小狐狸怎么样她不会有事吧”的时候,她的心情有多爆炸。
  可偏偏,偏偏还不能在那家伙面前表现出来!
  怎么表现?难道跟他说,告诉你李瞬,这其实是本不二狐的分身,专门为捞你一条小命准备的,快感谢你英明神武料敌机先的主公吧哈哈哈哈!
  然后李瞬:不是,我寻思你也妹救我啊?
  爆炸。
  把自己窘迫到无地自容的情景脑补完毕的林夜砂,光速打消了这个念头,假装无事发生地收回了分身,努力和颜悦色地安慰了李瞬几句,然后赶紧关门。
  那天晚上之后李瞬就没再提,应该算是混过去了,可林夜砂自己心里那口气却一直没下去。
  说实话,她本来都打算暂时不见李瞬,省得迁怒他或者情急之下没绷住穿帮了当场社死,可谁知道这家伙今天下午居然正经送了封请柬过来,诚邀她参加他妹妹的生日宴会。
  哼哼,只是英明神武的主公大人体恤下情而已,绝对不是好奇他妹妹是什么人,也不是想伺机探探那帮人的口风,看自己有没穿帮哦。
  “对了,电话。”
  林夜砂想起来她存了李瞬、苍星、白焰整整三个号码,这家伙身份多得很,涉及的局面有麻烦,对谁都得留一手,也只有到自己这个给他托底的人这里才能和盘托出了。
  她不禁哼哼一笑,面露得色地取出通讯器一一拨打。
  ...
  “哈?一个都不通?”
  一连串的忙音直接给林夜砂干无语了,她重重跺了一脚,懒得再去研究什么地图了,出发,车到山前必有路!
  别说,这一走还真就走出了转机,走上山道没多久,耳畔便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不二狐阁下,欢迎您到来,接下来请跟随我的引导前进。”
  “练凛夕?”
  “是我。”清冷悦耳的声线并不掩饰自己的身份,“我已在营区恭候多时了,阁下请移步。”
  林夜砂目光一锐,环视四周,确定没有向自身传导的灵能波动,声音却能出现在自己耳边。
  她在白英渡的时候可没有这种能力。
  “有点意思。”
  林夜砂饶有兴致地跟着练凛夕的引导,在复杂的山路上穿梭,最终抵达了一处地图无载的隐蔽营地。
  一眼望去,长桌短椅、篝火帐篷、锅炉烤架一应具备,可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林中窸窣声音响动,旋即有一道身影走出来。
  恰如其分地沐浴在幽寂的月华里,身姿如谪仙般清冷素净,眉宇间却又不减一分凛然之色的女子翩然而近,这份初见时便令林夜砂眼前一亮,心生好感的风采,除了练凛夕,还没有第二人。
  “阁下。”练凛夕嘴唇微抿,勾出一个欣然的弧度。
  “好久不见了,近况如何?”
  林夜砂兴致很高,笑着近前,一手扶住她的肩,一手握住她的手,颇为关心亲近。
  这并不是作伪,狐狸性格直率,不屑与此,她在外人面前姿态的确高,君位不二狐的威严拉满,但只要入了她的眼,对上她的胃口,她就一点不会拿架。
  她和练凛夕初见时,就对她有一份激赏,后来又在白英渡战场上并肩作战,亲眼见过她那份坚贞高洁的意志,还被搭救了一回,对练凛夕的观感极佳,否则也不会愿意主动力保练凛夕,背负压力为她遮掩行踪了。
  “我听李瞬说,你伤势还挺严重的,有好转吗?”
  “恢复缓慢,还在想办法。”练凛夕摇头,温声道,“阿瞬为此花了很多心思,已经找到头绪了,或许近期就能有结果。”
  “缺什么资源,让李瞬告诉我。”林夜砂大包大揽,“泯光已经滚蛋了,长安行会明暗现在都由我掌总,一句话的事情。”
  练凛夕也不矫情,莞尔道:“那我又要感谢阁下的援手了。”
  “什么话。”
  林夜砂故作不悦,旋即也与她相视而笑。
  “就你一个人在吗,其他人呢”
  “阿瞬在办事,但肯定会准时到,小映的话,手头还在忙些事情,一会儿就会过来,苏少君和骆小姐这会儿应该在路上了。”练凛夕盘算着时间。
  “那不还得等好久。”林夜砂小声嘟囔,“亏我还提前来了。”
  练凛夕心中不禁暗笑,她对阿瞬还真不是一般的重视,大人物出场从来讲究一个姗姗来迟,练凛夕在明京受训时见多了这些,这位不二狐倒好,别说迟到了,到的比谁都早。
  跟她相处,有时候真会忘了她是列席十二日曜、份属神州最上位之人。
  心中微动,练凛夕提议道:
  “比起干等,不如做点事情排遣时间。”
  “有什么点子吗?”
  “我受伤之后,有段时间没战斗,都快忘记握剑的感觉了。”
  “哦?”林夜砂顿时眼睛一亮,“要来复健一下吗?”
  “无法动用灵能,只能纯以剑术、体术过几手,阁下不要见笑。”
  “什么话,说得好像我会欺负你一样。”林夜砂挑了挑勾画精致的眉梢,“我也只二尾,纯体术,点到为止,可以吧?”
  对练凛夕提出的这个点子,林夜砂还真有些心痒。
  跟练凛夕在列车顶上的那场对决,少见的超位阶,优异的战斗素养和清凛瑰丽的剑术,最后那一场如春风吹花的漫天剑气,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请阁下赐教。”
  练凛夕微微躬身,随即掣剑起手。
  剑势一起,练凛夕整个人的气机当即为之一变,寒暄时的浅淡温柔被敛起,取而代之的是吞吐月华的剑光,哪怕没有灵能的加持,那无可束缚、似要斩断一切的凛冽锋芒,亦仿佛自她灵魂深处迸溅而出。
  荡曦城,逐日冕,退九丑,挫禁军,令不二狐为之激赏,鸾台女侍青眼高看,连李瞬都不愿轻易直撄此锋,练凛夕的剑,便是如此凌厉的存在。
  “真美。”
  林夜砂发出一如两人初见时她的感慨,下一刻,也如初见时一般,抖擞一双坚逾钢铁的长尾,迎剑而上。
  “噫...”
  远处,苏星流夸张地摸了摸手臂:
  “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这位练姑娘,有点生猛啊,这还是她没法用灵能,白英渡的战报本来我还不太信,觉得是那帮败兵夸大其词,啧,眼见为实啊。”
  又一道剑气横扫而过,他不禁吞了口口水:
  “我应该没得罪过李瞬吧,应该...”
  他插科打诨着,不着痕迹地瞥了身旁的骆荔枝一眼。
  这位明媚的大美人正直勾勾地透过密林观察营地中的斗技,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已经不自觉地把拳头攥了起来,脸上神情之复杂,反正情场雏男苏星流完全解读不出来其中意味。
  总之...李瞬你小子自求多福吧!
  ——————

第八十二章 你就是我异父异母的亲妹妹啊!
  寒芒闪烁,劲风如练,翻飞的狐尾与灵动的长剑几度交错,练凛夕和林夜砂微微喘息,同时停手。
  论技艺精妙,练凛夕更胜一筹,林夜砂完全是以力压人的做派,实战中很难比较两种风格的高下,不过放到眼下这一场比斗中,还是练凛夕略占上风,双方都很尽兴。
  林夜砂见猎心喜,毫不吝啬地激赏:“练凛夕,我真喜欢你的剑术,招式之间明明有着森严的规矩和严丝合缝的精妙感,却一点也不拘泥于形式,似乎只要遵循某种蕴含于其中的规律运行,就能随心所欲地调度,而且,那么美,简直...”
  她搜肠刮肚,忽而灵光一闪,脱口道:
  “简直就像是一幅画,只是用剑来表现而已。”
  练凛夕微微一怔。
  不知为何,林夜砂偶尔的话语,莫名会有种直指人心的智慧之感。
  这位不二之狐,也许真有某种见微知著的天赋敏锐,抑或是对事物存在某种近乎妖异的直觉,有些事情明明完全不清楚内情,她却总是能莫名其妙地一语中的。
  练凛夕所习练的家传剑术之高妙,林夜砂、安酥、李瞬这样的武道达人都会为之赞叹,然而这样的剑术,却是由父亲练野这个完全不懂剑也不懂武技的人所创造的,说出去怕是根本没人信。
  然而自家事自家知,练凛夕很清楚,这是因为父亲创造剑术的目的并不是为了剑术,而是为了构架某种更深邃、更高层次的事物,剑术的高妙,完全建立在父亲对那种事物精深的理解之上。
  就像林夜砂所说,“只是用剑来表现而已”。
  练凛夕素来以父亲为豪,即便父亲是世人口中的所谓庸主,所谓的一事无成之君,即便父亲遭到北辰王欺骗,成为政治的牺牲品,最后落得一个不明不白的下场,她也依旧坚定不移。
  因为她为之自豪的既不是君王的名位,也不是渊博的学识,而是作为父亲、作为一个人而存在的练野本身。
  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这是父亲不宣于口却一生践行的为人之道,练野的一生,绝不愧对任何人,而在得到斩春风剑鞘的那一刻起,她就已决意要走上父亲未走完的路,父亲的道,将由她来践行。
  “您谬赞了。”她轻声道。
  思绪的波纹仅仅微泛涟漪,练凛夕欣然而笑,看向林夜砂的眼神又多了几分暖意。
  林夜砂的性格跟李映某种程度上有些相似,都会直率地表达自身情感,只不过后者是专注学术不谙人心,林夜砂则是实力地位已经到了不需要顾虑谁人看法的地步就是了。
  “你可别谦虚,刚才最后那一剑,堪称杰作,要是能用灵能驱动就好了,真想看看它完整的样子。”林夜砂没那么多想法,仍旧沉浸在剑术中未能自拔。
  “那或许要等很久了,伤势不说,受制于位阶不足,原本这一剑我就一直发挥不出全力。”
  “这倒未必。”
  林夜砂煞有介事地摆了摆手,笑道:“我上次就说过,以你的天赋,十年之内必定登临,所以才劝你不要轻易动用生生咒,当然现在说这些都没用了,我想说的是,这次受伤对你不一定是坏事,反倒可能是个机缘。”
  “那...借你吉言?”
  “等着看吧!”
  “那就先谢过咱们不二狐大人的金口了。”
  清凛的女剑士唇角微扬,连话音都轻快了些,她略略调整呼吸,神意自如地收剑入鞘,一边回应着林夜砂,目光则探向密林深处。
  “两位,欢迎到来。”她的声音恢复了往常的冷清平静。
  “哦?谁到了?”
  林夜砂发现自己居然比练凛夕要晚察觉到密林里的动静,虽然只晚了一秒,但晚了就晚了。
  她用不了灵能,就只能靠感觉,难道她感官的敏锐程度居然已经到这个地步,比自己这个重塑过妖躯的大妖怪还灵了么?
  还是说,像那套剑术一样,存在某些更凌驾于感官之上的东西...
  “哟,晚上好啊,我没迟到吧?”
  被点名了,自然也就不好再看,苏星流笑眯眯地踱出来,先跟林夜砂揖手问候:
  “不二狐阁下,小子琅琊苏星流,久仰尊名。”
  “陵光骆氏女荔枝拜见阁下。”随后走出来的骆荔枝亦微微俯身,行过一礼。
  像苏氏、骆氏这般传承久远的家系,在外遇到非敌对的君位,都会先报上家名,这也算是一种潜规则了。
  毕竟自明历启元以来,君位存世愈稀,成为各方势力争相拉拢的对象,因而与古老家系之间通常会有姻亲或利益往来,小辈在外行走,不说求得指点庇佑,让君位大佬看着顺眼也不是坏事。
  对已登临近十年的林夜砂来说,这两人也确实都是小字辈,虽然已经在泯光一战中了解过这两人的实力水准,但人际关系上并不熟悉,也不觉得有什么沟通的必要,差着份呢。
  于是她随即敛去了面对练凛夕时的亲近,点了点头就算过了,摆足了大佬的姿态。
  “你们聊。”
  她一挥手,继续沉浸在对练凛夕剑术的思考里。
  “神交已久了,练少君。”苏星流爽朗笑道,“别的不说,能见到你这个执夜府、五方佬都求而不得之人一面,今天就已经算是不虚此行了。”
  所谓少君,即指大君后裔,苏星流一直被如此尊称,练凛夕作为四代大君嫡女,自然也当得上这一声少君。
  “苏少君的声名,我也素有听闻。”
  练凛夕平静道:“传闻苏少君为人天马行空,光明磊落,行事锐意进取,矢志开拓,如此雄心壮图,凛夕实感敬仰。”
  “你直说我胆大妄为肆无忌惮不知好歹就完了呗。”苏星流擦了擦额角不存在的汗水,这女子看着清冷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言语之利,竟不下于她的剑。
  “呵。”
  练凛夕轻笑了一声,还真就没否定。
  “不过恕我僭越,所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天马行空之前,或许也该先通有无,而非以势相挟,致以身犯险,苏少君觉得呢?”
  “啊哈哈...”
  苏星流这会是真要出汗了,练凛夕话里那股子压迫感简直满到快要溢出来。
  两人心知肚明,练凛夕指的就是长安银行大劫案事发前一小时,苏星流以势裹挟李瞬入局的事情。
  那天两个人闹出的动静,大到整个长安都为之鼓噪喧嚣,直接引发了垣宿联合颁布,隔绝地天,为期十日的“大静默”。
  这件事情确实是苏星流做的欠妥了,虽然最后功成,但事实上两人都陷入了危地,艰难脱身。
  可...可李瞬这货明明早有预谋好不好!本来只是去长安银行偷个东西而已,谁知道一转头居然变成大劫案了,他也不想的好不好!
  这时候又不好辩解,不认也得认,苏星流连连点头:“咳咳,谢过练少君提点,我会留意,嗯,会注意的。”
  林夜砂在一边冷眼旁观,虽没怎么上心,倒也品出几分味道来。
  这场初代大君后裔与四代大君之女的初会面,名头骇人,总体来说却毫无波澜,连暗流涌动都没有。
  按说这两人即将在【执夜大禅】上展开争斗,涉及大君之位,可以说是最赤倮的利益之争,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要是放在行会,这时候已经可以开始挖坑埋人了。
  可眼前的两人,对彼此却似乎谈不上什么敌意,还都不是作伪,仿佛对执夜大禅的事情,两个人都不怎么在意似的,不得不说有些微妙。
  练凛夕没再说什么,苏星流如蒙大赦,忙错开身位,使她的目光落到骆荔枝身上。
  不知道是否错觉,场中的气氛为之一凝。
  苏星流心道这才是今晚的重头戏。
  一个是李瞬不惜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要救的女人,一个是只要长了眼睛就能看出对李瞬有意思的女人...
  这不打起来很难收场啊!
  然而,并没有出现苏星流暗搓搓担心又期待的激烈场面,因为李映恰在此时到场了。
  仍旧是纤瘦弱质、肤色苍白,显得有些营养不良的少女,不过这次她在外貌上稍微做了些修饰,并且戴上了一副眼睛遮掩真容。
  由于明空在白鹿院本就深居简出,少有相片外流,至少今晚在此间还没人能光凭脸就认出她。
  事前李映就已经与练凛夕商量好了分寸,今夜并不对几人暴露明空的身份。
  “你们好,我叫李映,映照的映,是李瞬的妹妹。冒昧邀请各位来参加我的生日会,不好意思,很感谢你们对哥哥的照顾和帮助,请允许我表达谢意,这也是我邀请各位到此的最主要目的,谢谢你们,谢谢。”
  小小的少女没什么表情,但深深躬身,认认真真地向几人一一鞠躬致谢。
  这开场实在够直接,直接到几人都有点措手不及的程度,还没等反应过来,她又继续道:
  “为了感谢各位,我给大家都准备了谢礼,是专门为各位制作的,有用的小东西,因为每个人的都不同,所以要麻烦你们一个一个轮流来取。”
  说罢,李映又向众人行了一礼,就径自转身进营帐里去了。
  这阵仗,饶是四人都算见多识广也没见过,四人面面相觑,少顷,还是练凛夕主动解释道:
  “小映的性格比较直,话语可能不加修饰,想到什么就会说什么,大家不要因为她的表达产生误会,她是很认真地想要感谢大家的。”
  “这我明白,能感觉出来。”林夜砂认可,“不过...谢礼是什么意思?”
  练凛夕略一沉吟,恍然道:
  “小映虽然年轻,但天赋异禀,是长安有名的研发团队成员,相当不简单,应该是准备了一些好用的物件打算送给我们。”
  “害,李瞬家里人哪个是简单的?”
  苏星流调笑一句,自告奋勇打头阵:“那不如就我先去探探吧。”
  没人有异议,苏星流于是跟进营篷。
  “你好啊,李映小朋友。”他一向是自来熟的,自我介绍了起来,“我是苏星流,职业是神偷怪盗,有那么点贵族背景但无关紧要,你随便怎么叫我都行。”
  “你好,苏星流先生。”李映微微颔首,“纠正一下,今天过后我就21岁了,小朋友这个后缀可以去掉吗?”
  “呃...好。”
  “事实上,前夜发生的战斗,我通过特殊装置同步观看、参与了全程,苏星流先生的行动我也都看在眼里,再一次向你致谢,感谢你能跟我哥并肩战斗。”
  泯光一战中,李映对这个看似一脸轻浮,很像个渣男的帅哥印象尤其深刻,当然不是颜值,在李映眼里,评估一个人时,外貌的优先度很低。
  给她深刻印象的是那柄特别的漆黑大枪,还有他与李瞬并肩作战时展现的高度默契。
  “苏星流先生,你和我哥关系应该很好吧。”
  李映这是个问句,但并没有疑问,关系要是不好,根本不可能打出那样默契的配合。
  “还不错。”
  “算朋友吗?”
  “当然,还能更进一步,算伙伴。”
  苏星流咧嘴一笑,很是清爽:“尤其最近,我们就一些事情达成了共识之后,可以说彼此的信任上升到一个新阶段了。”
  李映微微点头,一直保持着几分冷淡梳理的神情变得略显好奇:
  “事情是这样的,我在长安读书多年,很久没见过他了,对他的近况不怎么了解,他也很少在我面前提这些,只说让我好好学习。所以,想从他的朋友那里了解一些。”
  “我懂我懂,李瞬这货就是典型的那种人,闷葫芦一个,什么事情都闷在心里不讲,总有一天会憋坏的,这可不行,必须正义执行,让他好好吐个痛快。”
  李映眼神微亮,本来还觉得这人满嘴跑火车,但他果然对兄长有着不浅的了解。
  “请告诉我一些他的事情吧,苏星流先生。”
  她认真地看着苏星流,发出请求,旋即补充道:
  “对了,在问之前,应该先把谢礼交给你。”
  波普微粒在她掌中聚合,旋即分散,一个水滴形耳机模样的小物件出现在她掌心。
  “这是?”
  “这个小装置可以贮存灵能并维持性质,你以后可以和那柄黑枪结合起来使用,那种特殊灵能蕴含着强烈的生机,是很珍贵的东西不是吗?下次你就可以用它来收藏一部分。”
  还没完,她继续道:
  “灵能态转换方面的技术,长安已经相当成熟了,依照对你那种特殊灵能的解析,我发现它相当适合液化,液化后还能进一步增效,我就也在这上面搭载了转化功能,具体你可以自行摸索一下,应该会有用。”
  “...”
  “怎么了?”
  “小李映,好妹妹,你哥这个兄弟我交定了!”
  ————————

第八十三章 李映,要交易么?
  苏星流简直要被天上掉下来的这块馅饼砸得眼冒金星。
  这小姑娘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南斗之力的液化,正是南斗天工目前正在全力攻关的重大课题。
  起因是去年某次军事行动中,南斗某分队在特殊地形结阵诱敌深入,激战中,未知原因引发了高纯度的南斗之力暂时液化,此后,不慎接触了【南斗灵液】的重伤队员,居然在十数秒之内就恢复了完全的战斗力。
  要知道即便是具有延生之力的南斗灵能,也不是顷刻间就能生死人肉白骨的,尽管也能做到很多堪称奇迹的事,但治愈、恢复的效率存在上限,有些时候,有些情况仍旧无能为力。
  而灵液的出现,让南斗之力的效率得到数以倍计的释放,具备极高的战略价值。
  一旦能够稳定地制备灵液,南斗部队将获得怎样的提升不难想象。
  南斗天工为此专门设立了研发组,今年以来投入了大量资源研究灵能态转换技术,成果不是没有,却始终不能再复现南斗之力液化的情形,研发进度相当缓慢。
  可现在一个在长安读书的小姑娘告诉他,她随便做了一个小玩意,顺手搭载了一个功能,就把南斗天工攻克了大半年没结果的技术难题搞定了?
  苏星流犹自有些不信,李映表示你爱信不信,一点没有继续跟他解释什么的想法,那种态度就好像只要完成“把东西交到他手上”这个动作,她的任务就完成了一般。
  她转而用带有期待的目光盯着苏星流,无声却有力地等待他的回应。
  苏星流无语凝噎,这个装置在他眼中不得比李瞬的八卦重要几万倍,可瞧瞧人家李映那态度,压根就不当一回事。
  唉...这一家子都是些什么人啊。
  “我知道了。”苏星流无奈,从怀中取出一个盒子摆在桌上推过去,“不过在这之前,我也给你准备了生日礼物,收下吧。”
  李映微微一滞。
  太久没过生日,她都快忘记自己也会收到礼物这回事了。
  见李映似乎有点不好意思接受的样子,苏星流又把盒子推过去一点。
  “一点微不足道的东西。”
  他心中苦笑,跟李映给的大礼相比,他拿出来的东西还真就只能说一句微不足道了。
  “谢谢。”李映认真地躬身致谢。
  “能打开吗?”
  “当然。”
  李映便把盒子打开,盒子里躺着一串质如琉璃、光采眩目的异形四色晶体,虽未经打磨,但仅凭素材本身的质量,就足够吸引人的眼球。
  “这是以前我在东海打渔的时候打到的妖元,没什么实质性的用途,但挺好看,当个饰物还是够格的,你就拿去打个镯子项链之类的吧。”
  作为近来声名鹊起的怪盗夜神,苏星流手里的珠宝珍藏没有一千也有五百,但他考虑之后觉得给李映送这些赃物不太好,最后选了这块他亲手捕获采集的素材。
  当然苏星流没说的是,这块妖元出自在近海已经基本绝种的异种妖兽莽月鲸,这玩意要是出现在黑市,大概率能炒到近万枚黑钻。
  “谢谢,很有用。”李映盖上盒子,点头道,“有了这块高质量的妖元,我搁置已久的一个项目或许就可以启动了。”
  苏星流一怔,随即想到,长安似乎的确掌握着一些开发妖元的技术,这属于相当高级的领域,她不会连这个都懂吧?
  不过东西既然脱手,苏星流为人洒脱,自是不多念想,笑问道:
  “不如你问我答吧,想知道什么?”
  “我哥五年内的经历。”
  “这...还真把我问住了,其实我跟他第一回见也就是两个月前的事情,而且不出意外的话,外面几位也都差不了太多。”
  苏星流说着,缓缓皱起眉:
  “所以我也好奇,李瞬如今俨然是神州青年一代的翘楚人物,实力强劲,心智坚韧,然而像这样的人,却直到两个多月前还籍籍无名,难不成就是为了一鸣惊人?”
  李映托了托没有度数的平光镜,道:
  “那么,就说最近的事吧。”
  嘴巴一向很大的苏星流这时却忽然打住,面露迟疑。
  “怎么了?”
  “小李映,我想了想,或许李瞬是对的,一些事情确实不应该告诉你...”
  “我哥是我哥,我是我。”
  李映摇头道:
  “苏星流先生,虽然我和我哥的血缘与亲情密不可分,但我想,你应该把我们两人当成独立的个体来对待,而非谁是谁的附庸。”
  “以此为前提,今天向我提供情报的事情,你并不需要考虑他的想法,而作为他的朋友、伙伴,你也只需要明确一点,就是作为妹妹,我绝不会伤害兄长,且绝不会成为他的负累,此外就不是你要考虑的范畴了,你觉得呢?”
  李映的态度直接,明确,清晰,坚决。
  苏星流像是终于正视了这位李家的幺女,思索片刻后,缓缓开口:
  “9月上旬,多方势力围绕练凛夕展开争夺,于明京郊外白英渡展开近千人规模的激战,但最后的结果是,各方皆有损失的情况下,练凛夕却被代号苍星、不归属于任何一方的猎人带走,此后行踪不明。”
  “9月中旬,以我盗取【长安地下舆图】为引,太微垣、董氏、骆氏在心宿区爆发激烈冲突,事态几近失控,但最后被名为白焰的亢金龙参将设法平息。”
  “9月下旬,白焰率领一支团队,杀死了潜伏在长安的黑榜排行第十二位·倾国,一个成名已久的老牌君位。”
  “全都是...?”
  苏星流点头。
  “现在还要加上一条,就在前夜,以白焰为首的团队再次出手,肃清了盘踞长安多年的泯光教派,并击杀此前变节叛逆的前亢金龙宿将董平川,以及行会十二日曜一员·泯光的意志投映。”
  他又补了一点:
  “话说到这个份上,我不妨再多说一句,10月上旬,长安银行大劫案,也是我和他联手做的。”
  “...”
  李映沉默片刻,说道:“难怪你说你们的关系上升了一个阶段。”
  “哈...倒不是因为这个了。”
  苏星流自嘲地笑了笑,眸光转深:
  “这一条,要交易么?”
  ——————

第八十四章 让我抱你
  苏星流神色匆匆地从营帐里出来,跟林夜砂招呼了一声,便一头扎进密林深处去了,说是要实验什么东西。
  等林夜砂进去之后,营帐外一时间便只剩下练凛夕与骆荔枝两人。
  骆荔枝能够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越来越快的心跳。
  练凛夕。
  越是走近李瞬,这个名字给她带来的纠结就越深。
  从前只看过情报所附的照片,所以对她的认知基本上来自于情报里勾勒出的单薄形象。
  然而今晚甫一见面,骆荔枝就发现,她比照片实在生动太多。
  英气与凛然交融,顾盼之间神韵熠熠,翩然鹤立,便令人望之心折,不知是否因为身负伤势所致,鸾鸟通人心的禀赋让骆荔枝能隐约感受到,她身上还萦绕着某种若即若离的,仿佛不似人间应有的缥缈感,这一切构建起她整个人尤为独特的气质。
  于是压力愈发扑面而来。
  想到她清凛独绝的风姿,想到她过往的种种功勋事迹,想到刚才她与不二狐旗鼓相当的比斗,想到她大君之女的显赫家世,更重要的是,想到她更先遇到李瞬,更早喜欢上他,更早让他牵挂在心上...
  什么后来居上?拿什么赢?
  骆荔枝不是不明白,滚滚红尘之中,哪怕千情万愿,只失了这一“先”,便再没了胜算,可她不甘心,真的不甘心。
  骆荔枝还从未像此刻一样,心烦意乱,踌躇不前,她已经搞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态前来赴会了,对别人来说这只是一场生日宴,对她来说,却像极了一场善者不来的鸿门宴。
  不知何时,又是对方先开口。
  “你好,我是练凛夕。”
  练凛夕平静地抬起眼眸,伸出手。
  不及骆荔枝暗自懊恼又失一先,她匆忙地对上前者的目光。
  很难形容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眼神,清冷中透着了然,凛冽内蕴而外显温润,没有敌意、质询或疏远,只是那样散发着清光,仿佛夜空中的一轮明月,澄澈明净,不染纤尘。
  这一刻,骆荔枝心中所有的焦虑、压力、纠结、不甘...莫名地平复了许多。
  “你好,骆荔枝。”
  只片刻迟疑,她也伸出手,与练凛夕相握。
  “果然,骆小姐是一位美人。”
  “...哎?”骆荔枝没想到她第一句居然说这个。
  “那天在电视上看到你接受采访,当时我就在想,她未免也太美了。但也多少有点不确定,会不会是过度妆扮了。”
  练凛夕不好意思地轻笑一声,却不吝啬对骆荔枝的赞美:
  “今天见到本人之后我才发现,原来摄影机的镜头还不足以展现你的风采。”
  伸手不打笑脸人,人家真实诚意地夸赞,骆荔枝就算心里再纠结,也摆不出什么脸色。
  但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股莫名的懊恼。
  明明自己刚才对她也是这么想的,却完全没办法像她一样坦率地说出口,这是...又失一先。
  练凛夕继续道:“一直以来多蒙照顾,我和小映的想法一样,一直都很想当面向你致谢,如果没有你的帮助,我的境况估计会比现在艰难很多,阿瞬的行动也会受到很多掣肘。”
  亢金龙参将的身份客观上给李瞬提供了很多便利,免去了很多阎王小鬼的麻烦,让他得以伸展手脚在长安自由布局,练凛夕也是因此才有了一片得以安静养伤的空间。
  至于骆氏就更不必说,与李瞬达成了深度合作,先期提供了各方面的支持,像这次苏星流就是他们藏匿的。
  而这些益处,全都是以骆荔枝为起点发散开来,她的主动促成在这其中起到了很大作用。
  然而,这番话却正正刺中了骆荔枝心绪的痛点。
  此时此刻她最害怕听到,却明知道自己只要到场就肯定会听到的,就是练凛夕提到与李瞬有关的事情。
  事实上她就是与李瞬走得更近的一方,所以她只要开口,不管是主观客观,都会将这种亲近展露无遗,而这恰恰是骆荔枝现在最难以面对的。
  先前稍有平复的心绪,此时一瞬间全部压上,压得她根本喘不过气。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骆荔枝。
  你已经失去太多先了,这一先,你要争!不是跟她争,是跟你自己!
  骆荔枝摇了摇头,陡然抬眼,问道:
  “练小姐,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嗯?”
  “你和李瞬现在的关系是?”
  “挚友。”
  练凛夕认真地回答,然后补了一句,“可以托付性命的生死之交。”
  骆荔枝深深吸了口气,将患得患失的心思全部压下,沉声道:
  “我喜欢李瞬,很喜欢,很喜欢。”
  练凛夕的瞳孔不自觉地缩紧。
  “所以...我明知道你的事情,也明知道他从没属意于我,但仍然想追逐他的身影,无论如何都想。”
  她薄薄喘息着,练凛夕没有说话,静待她的下文。
  “我知道你一定会觉得我不知廉耻,但我也还是要把这句话说出来——就算你刚才说已经跟李瞬确定了关系,成为了恋人,我也不会改变我的想法。”
  骆荔枝不自觉地咬白了嘴唇:
  “我最亲近的长辈,像母亲一样抚养我长大的人,她曾经就是选择了放弃,至今仍旧孑然一身,凄清又孤独,仿佛活在冰雪里。虽然她从没后悔自己的选择,但她的痛苦和思念,我从小到大没有一天不看在眼里。”
  她咬着牙,低声释放着所有的情绪,一字一血:
  “我不想重蹈那样的覆辙,所以我不会放弃,绝不!”
  她的喘息变得剧烈,她孤注一掷般地释放了从很久以前就开始积攒的全部复杂、纠结、嫉妒、不甘,她昏昏沉沉,仿佛灵魂都被抽出躯体,甚至已经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说什么,到底在想什么了。
  一切都搞砸了。
  或许这样...也算个结局?
  ...
  ...
  “骆荔枝。”
  她忽然听到耳畔那个清冷悦耳的声音呢喃。
  “让我抱一抱你,可以吗?”
  “...”
  她感到一个温度宁和的柔软身体轻缓地舒展着,将她拥在怀里。
  她感到一种难言的、无形的力量,绵延不绝地传递给她。
  “我知道了。”
  缥缈的春风轻轻拂动,将她从不见底的坠落中一点点拉回。
  “我支持你。”
  ————————

第八十五章 每日乳狐
  骆荔枝都不知道自己被抱了多久。
  被练凛夕拥入怀之后,她的心就变得轻飘飘的,仿佛被和煦的春风吹倒了天上。
  也不知道过去多久,她才如梦初醒,回过神来,面容上浮现与素日里成熟明艳迥异的羞涩与慌张。
  既不好意思挣脱开,又忍不住向外张望。
  在他人面前将那些不可言说的私心暴露到这个份上,本就已经很过分了,要是旁边还有练凛夕之外的第三个人,她绝对会直接社死。
  好在没有。
  不仅没有,她还发现练凛夕不知何时悄悄地在两人周围维系起一层薄而锐的灵能场,如风般将内中一切动静都吹散,确保声音不会泄露出去。
  再一次感觉到来自对方的细致与温柔,骆荔枝心中五味杂陈,明明是那样一个不食人间烟火般的冷清女子,却不知为何,分明给她一种尤其温暖的感触。
  练凛夕适时轻轻地松开她。
  骆荔枝终于不再像先前那样脑海一片空白,她眸光闪烁着,去找练凛夕那双清凛的眼眸。
  “谢...谢谢。”
  她低声说着,旋即又有些紧张地补充道,生怕对方觉得自己是在退让:
  “你别误会,这只是在谢你照顾我的情绪。”
  “好。”
  练凛夕的回应依旧是那么沉定,了然,有一种难言的力量蕴于其中。
  “你...你不解释点什么吗?支持我是什么意思呢?你是觉得自己已经胜券在握了吗?”
  骆荔枝看似很有攻击性,其实自己都觉得自己这话色厉内荏,这么无力的追问,无非只能给自己壮壮胆子。
  同时她又分明知道,自己不应该对眼前这个善良的人表露出这样的姿态,根本是自己仅凭情绪支配的举动欠妥在先。
  “不,我想说的是,你很勇敢,骆荔枝。”
  练凛夕轻轻抬起眼眸:
  “阿瞬讲过很多你的事情,我也多少能看出来,你是个温柔的、善良的人,你面对着很多困难,但仍旧勇敢地、坚韧地前行,一路走到了今天这样的地步。”
  “更加厉害的,是你能那样决绝地把心底的情感全力地表达出来,好像怀着那份心意,你的勇气就能打破一切。你或许不知道,刚才的你在我眼里,整个人都像是在发光。”
  “我...我哪有...”
  练凛夕直视着她,确认般地点头:
  “就那一瞬间,我突然觉得,或许只有这样的勇气,有朝一日才能够触及阿瞬他心底最冰冷的、从未对任何人解冻的那部分,让他能真正地舒展笑颜,卸下肩上的重担,像任何普通人一样,重新取回获得幸福的能力。”
  她的神情变得有些哀伤。
  过往一个个相处日夜,比起那些凌厉与敏锐,精准与干练,烙在她心里的更多是李瞬那始终沉凝的眉宇和深沉的背影。
  他好像从没有发自内心地、毫无负累地敞开胸怀,笑逐颜开。
  骆荔枝怔立原地,不知所言,她想不到任何可以回应练凛夕的措辞。
  即便暴露出这样自私、不堪甚至丑陋的内心幽暗,也并没有遭到任何攻击和苛待,不仅如此,还截然相反,她仍旧被平等地对待,作为“骆荔枝”这个独立存在的人,而非某个“将军”、“贵女”或“情敌”,被沉静、温柔且平等地注视着。
  而明明都是关于爱情,关于爱人,她却感到练凛夕和她的着眼之处、所思所想,完全不在一个层面上。
  她就像是...温柔拂面,平等地抚慰大地上一切事物,使一切都复苏的春风。
  练凛夕,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她为什么会...
  骆荔枝一时间也无法真切地把握住心底浮现的纷杂感受。
  “当然,我说这些,不是要退让的意思。”
  说到这,练凛夕白皙的双颊罕见地泛起一抹惊艳的晕红。
  “我...也喜欢他,很喜欢。”
  “诶?”
  “呼...当着他的面真的很难说出口,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好像就容易一些。”
  清凛的女剑士红着俏脸,不似凡间的清冷尽散,眉眼间难掩的羞涩意态,把骆荔枝都看呆了。
  她不禁困惑道:
  “那,那你还说那些...”
  练凛夕抿起唇,认真摇头:
  “那是不一样的。我想支持的,是你那份珍贵的勇气,无论如何,我绝对不想看到这样美好的情感破碎、消失。”
  她轻轻牵起骆荔枝的手。
  “我父亲曾说,在他看来,世间最珍贵,最值得保护和珍惜的东西有两种,一种是天上浩瀚璀璨的星空,另一种,则是人们心中美好的感情。而星空对绝大多数人来说都太过遥远了。”
  “后面的话,父亲没有说,但既然星空遥远,那这世间最值得去保护、珍惜的是什么,也就不言而喻了不是么?”
  “令尊...”
  “是个不合格的大君,但,是我最尊敬的父亲。”
  练凛夕握着她的手微微发紧。
  骆荔枝真的看不懂了,今晚发生的一切都让她觉得恍惚。
  但唯一能确定的是,她的心弦正在不断地摇动,不是因为畏怯,而是因为另一颗真心的靠近。
  “抱歉。”
  少顷,骆荔枝敛起了一切纷乱的心绪,主动地反握住练凛夕的手。
  她感到这双手并不多么柔软,执剑处的茧,攥拳压的痕,一些若隐若现的岁月痕迹仿佛就在这一触之间,全部传递到她心中。
  一种无言的默契在彼此之间流动。
  “抱歉。”
  她重复了一遍,没有说为什么道歉,但她相信,如果是对面这个人,一定会明白她的心意。
  果然,练凛夕微微扬起唇角:
  “但即便重来一次,你也还是会说出来,对吗?”
  “对。”骆荔枝用力点头,“你也还是会支持我,对吗?”
  “对。”
  “我可不会放弃的。”
  “我也不会退让。”
  “那么,初次见面...”
  “以后请多指教。”
  ◎
  营帐内。
  林夜砂和李映对面坐着,面前各摆了一杯飘着热气的茶,但气氛有点诡异,因为没人说话。
  李映没说话,是因为她正在目光灼灼地盯着林夜砂。
  林夜砂没说话,则是因为她被李映一直盯着看,感觉那眼神把她看的有点发毛,好像浑身上下都被透视到一点秘密都没有。
  起先她还能端着不二狐的姿态,渊渟岳峙地端坐着,偶尔抿上一口茶,但随着沉默的时间越来越长,她有点绷不住了。
  她很怀疑,她要是不说话,眼前这个黄毛丫头能就这么直勾勾地看到明天早上。
  终于,急性子的林夜砂忍不住了:“喂,小丫头,你看什么呢?差不多得了!”
  李映闻言,缓缓地、甚至有些依依不舍地收回目光:
  “你的生理构造。”
  “噗——咳咳!咳!”林夜砂差点没把刚抿到嘴里的那口茶喷出来。
  “抱歉,原因有点难以措辞,勉强要说的话,就是...我不能确定你的生物分类,所以才忍不住一直观察。”
  “??”
  “神州的每一物种都隶属于一定的分类,学术上会采取阶元系统,按等级递进,细化归类,最终给每种生物都确定自己的类别,但我没法给你从系统里找到分类,不二狐阁下。”
  “...为什么?”
  “我不清楚,现在我能确定的事情,就是你已经不是妖怪了,当然也不是人类。你曾经是狐妖,但现在的你已经成了一个特别的物种,只是披着狐狸的皮而已,看似具备狐狸的生理构造,实际上所有的种族特征都已经消失,不论是长处还是缺陷。”
  “不不不,你等等。”
  林夜砂懵了,她本来有点想发火,但琢磨了一下,这个小不点说的骇人听闻,但真不是没道理。
  别的她不知道,但有件事她最是清楚——自从器体合一成功后,她就已经不具备作为狐妖的所有弱点了,任何对狐族的针对性手段,对她均已无法起效。
  “这和是否登临君位没有关系,我经手过一个项目,是为多名不同种族的君位做提升规划,过程中参考了长安入档的全部君位数据,也分析过不少君位身体样本,都没有发现跟你一样的情况。”
  李映继续道:
  “某种程度上来说,你给自己取的名号【不二狐】是完全正确的,不出意外的话,你正是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存在。”
  这算哪门子的歪打正着?
  林夜砂整个人呆住了。
  李映看她似乎想到了什么,好奇道:“你似乎知道原因?”
  “...呃...应该就是那个吧,我完成了器体合一,你明白吗,就是把器凭依在身体上了。”林夜砂迟疑道。
  “我明白。”
  李映可谓通才,不仅在数学、灵能学、机械技术、殖装技术领域有精深造诣,还涉猎了很多其他门类的基础知识,比如历史学、生物学,她甚至懂点文献学、古文字学之类,造诣还不低,能帮李瞬翻译倾国的记录之类的。
  模拟妖力运行方式的灵能修炼法在经过古人类多次迭代后,特化出了独属于人类的意志具象化能力——即‘器’。器的出现,对人类种群的整体战斗力起到了极大的加强,在天时、繁衍周期等因素加成下,最终形成古人类主宰神州,妖怪种群急剧衰落的局面。”
  为延续种群血脉,妖怪种群不得不选择改头换面,打散藏匿于人类社会中繁衍生息,直到近世,月轮异变、长夜战争、夜国建立、夜天之战等事件发生,才由执夜府确定了如今神州分为二界,人妖混杂居的大形势。
  时代演变的过程中,为对抗人类,妖怪种群也吸收了人类的“炼器”之法,具象化属于自身的妖器,但不知为何效果并不显著,只能当做一种进攻手段,而没有起到人类那样脱胎换骨的作用。
  经研究发现,这是因为妖怪的躯体才是修炼的核心,而妖器无法凭依于躯体上,是一条无法突破的法则,如此,器和妖躯就分歧为两条迥异的修炼道路,妖怪自然会选择传承至今、更容易成就的后者而非前者。
  而正因如此,将器凭依在八尾之上的林夜砂,才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她也是因此才更改了自己名号。
  “能跟我说说你是怎么做到的吗?这么特别的事情,一定有特别的地方,我或许能分析出原因,并为你制定后续的能力提升方案。”李映顿时好奇心大炽,期待剧增的目光看向她。
  然而林夜砂断然否决。
  “不行!绝对!不行!”
  她整个人仿佛被点着了一般,毛都炸开来,表现出极为抵触的态度。
  李映皱了皱眉,她再钝于情感,也看得出林夜砂的抵触之激烈,已经到了有点异常的程度,而且那不像是被触怒,更像是触及到了某种恐惧后的应激反应。
  完成器体合一的背后,似乎隐藏着一件令她心生大恐怖的难言往事。
  “对不起,是我冒昧了。”
  李映的确有学术上的强烈探索欲,是真的很想知道内情,但她同时也很明确,自己是想向这位多次帮助兄长的君位、兄长名义上的顶头上司致谢,并尽自己所能给她一些帮助作为报答,才邀请她到场,并有了现在的对话。
  她一向是个认真的人,当即一丝不苟地向林夜砂道歉。
  林夜砂没说话,怔怔地看着她,眼神的焦距却不在她身上,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李映见状,在掌心凝炼波普粒子,须臾散去,现出一个银色纽扣状的物件,她将之递给林夜砂,道:
  “这是我开发的辅助训练道具,材料和技术所限,只能用三到四次,你可以用它来进行灵能波态转换的训练,虽然没法带来实质上的力量提升,但只要学会了微调波态的方法,就可以有效防止灵能传递中受到外部干扰。”
  “请收下我的心意,再次感谢您对兄长的帮助和支持,希望不要因为我的冒犯,影响您对兄长的观感。”
  说到这里,她对林夜砂的称谓不自觉地改变了。
  这些年虽然境遇颠沛,但毕竟顶着帝姬的名号,再加上专心学术、不谙世事,使她对世间的尊卑上下之分没有过多概念,苏、骆乃至练凛夕对林夜砂都始终抱着一份对君位强者、十二日曜的礼敬,但李映完全没感觉,此前也从未在意如何称呼对方。
  换言之,她改变称谓不是因为对强者的敬畏,而是对向哥哥施以援手的恩人的尊重。
  林夜砂似乎也感受到了这一份诚挚的尊重,逐渐回过神来,将刚才过度的情绪收敛。
  她凝视着面前单薄的少女,想说点什么,或者解释下她并没觉得冒犯之类的,但还没来及开口,她忽然反应过来一件事情。
  李映看到对面精致得像个洋娃娃的不二狐不知为何突然脸红起来,而且红得越发厉害。
  “您怎么了?”
  “李...李映,你送给我这个东西,是什么意思?”林夜砂颤声道。
  “我觉得对您有用,就花了些时间制作出来了。”李映不明所以。
  “我为什么会用到这种东西?!”
  “您的器分身不是被外部干扰阻断了和您之间的联系,导致战斗打到半程就退场了么?哎,您到底怎么了,您的脸色...”
  “我...!你...!我...!”
  下一刻,李映看到八条橘色大尾陡然冒出,把尊敬的不二狐阁下严丝合缝地包裹起来。
  ——————
  最近有点情况,更新时间比较阴间,望各位担待,等处理好,我会保持更新的同时调回正常时间,感谢!

第八十六章 幺女的决意
  这位不二狐阁下,脸皮意外的有点薄。
  李映这种理性人很难搞清林夜砂这种纯感性人的脑回路,完全不懂她为什么这么一副羞愤欲死的模样,是因为战斗没打完太耻辱吗?
  “阁下?”
  “你,你别过来!”
  “呃...好。”
  “我问你,你怎么会知道?”
  “我佩戴了特殊装置,用来跟我哥共享部分感官,来为他做战斗辅助。”
  “...”
  李映顿时看到那八条毛色柔亮的橘色大尾剧烈颤抖起来。
  “你,你,你是说...你哥也知道了?!”
  她声音都变了。
  李映点头:“那套装置可以解析视野中所见之物的性质,也就是说,在看到你的时候,他就会发现你是非生命体,然后自然推导,就...”
  “我...”
  藏在尾巴花骨朵里的林夜砂无语凝噎。
  许久之后,她深深叹了一口气:
  “累了,毁灭吧,赶紧的。”
  李映还是不明所以,不过她也明白,这种时候还是给林夜砂一点空间来的更好,干脆沉默不语。
  许久之后,林夜砂总算缓过劲来,悄悄地把尾巴打开一条缝,看到李映闭着眼睛冥想一般,没有盯着她,于是暗暗松了口气,不着痕迹地将那枚纽扣装置收了起来。
  尴尬归尴尬,有好处还是要收下的,这个小丫头还不错,人还挺实诚的,就是有时候太实诚了。
  “不二狐阁下。”
  李映忽然睁开眼睛,把偷偷摸摸的林夜砂吓了一跳。
  “...怎么了?”她这会儿总感觉在李映面前有点心虚。
  “有些关于我哥的事情想要问您。”
  李映揭过了刚才那档子事,把跟苏星流的说辞又和林夜砂说了一遍。
  林夜砂皱眉道:“这要怎么说呢?”
  “聊点您知道的,或者感觉到的,也不需要很系统,我会自己整理。”
  林夜砂略一琢磨,道:
  “那就先说实力,这是第一位的,李瞬的实力很不错,不仅如此,资质和潜力更是怪物级别。”
  “资质?”
  “这话我在死海战场上跟骆荔枝说过。”
  既然李映已经知道器分身的事情,说话就可以敞亮些,不必隐瞒了。
  “当时我说,像李瞬、苏星流、董平川这样的人,哪怕放眼整个神州年轻一代,都可以说是绝无仅有。”
  “他们年龄都不过在二十代的中段,但不论体魄、精神、技法、经验种种,都已经臻至禁位所能达到的极限,即便如此,仍旧给我一种潜力源源不绝的感觉。”
  “作为当代狐族中咒术天赋最高者,近十年唯一登临的君位,古今唯一完成器体合一的妖怪,我可以明确告诉你,这不是单纯凭天赋就能做到的事情,他们的资质本身就已是一种异常。”
  说到正经事,林夜砂自然地敛去了那点与生俱来的脱线,显得严肃自矜,此时已不需要强端,属于君位强者的威严便不自觉地散发出来。
  “我猜,他们的上一辈人,必然有着寄托在他们身上,必须交由他们来完成的庞大理想或巨大野心,于是从出生开始就对其进行系统的培养、严酷的修行,辅以天量的资源灌溉,再扔进苦难与生死之间熬炼打磨,只有如此,才够资格‘塑造’出如此的一份【异质】。”
  李映一时沉默。
  林夜砂的话,让她回想起很多事情。
  药浴、食补、远足、剑术修炼、打熬身体、复诵典籍...
  记不得从几岁开始,哥哥就每天都在父亲的引领下做这些事情,现在想来,几乎是日耕不辍,只是她以前并未思考过这些事情背后的含义,而这还只是她知道的,大概率还有更多她不知道的。
  这就是不二狐所说的“塑造”过程吗?
  应该没错,但有两个疑点。
  第一,塑造强度不够,上述的事情,感觉道场里那些弟子也会做,要是父亲用林夜砂所言——极端严苛的方式去训练兄长,她肯定会留意到。
  第二,兄长的天赋实在太普通了。如果不是亲眼目睹了如今他的强大,李映绝对难以置信,小时候那个平平无奇的他会成长到今天这种地步。
  庞大的理想,巨大的野心又是什么?
  作为大贤者·太阳的父亲,是想让兄长在未来接手长安吗?
  逻辑上看是合理的,父亲缔造的长安被大贤者后来窃据,而父亲自己因为某种原因无法再回去,于是选择培养一个优秀的后继者。
  那为什么不选择大姐呢?明明大姐才是李家最强大、最有资质的后继者,连兄长都能成就所谓的异质,那天赋才情全部凌驾于兄长之上,真正近乎于妖的天才大姐怎么可能不行?
  回忆往事让李映略有些恍惚,只听林夜砂继续道:
  “然后嘛...做事,做人都不错,处理事情干净利落,守信,不畏难,韧性足,大局观也很强,给我规划了向前再进一步的蓝图,要是他能全心全意为我效力的话,我觉得我在行会的话语权说不定会上升几个台阶。”
  她摊了摊手,无谓地笑道:
  “我其实不太在意那些,只是人要脸树要皮,有些时候确实还是要争的,不争,别人就会骑到你头上。”
  见李映若有所思,林夜砂随即解释道:
  “不过你放心,我答应过你哥,他在我麾下效力的条件就是我不对他做太多的约束,我信用一向很好。”
  “而且,他一定会改变想法的,等着看就是了,以后他就会知道,我能给他的,谁都给不了。”
  这话倒是有几分霸气,让今天看多了林夜砂羞耻play的李映对她的印象颇有点改观。
  李映微微颔首,问道:“还有吗?”
  “还有,这家伙的消息还蛮灵通的。”林夜砂想了想,补充了一点,“我觉得他对行会上层的风向势头相当了解,简直像在日曜圈子里混过一样,在执夜府、长安审时度势的能力也很强,这算是一种政治天赋吧?”
  李映也记下了这一点。
  “对了,说到这里我想起一件事来,之前有人警告过我,说你哥身上牵扯了很大的麻烦,让我不要跟他走得太近,小心自误。这人虽然跟我不怎么对付,但他的话是有分量的,不会危言耸听。”
  林夜砂的神情变得淡淡的,她看了李映一眼,问道:“你知道原因吗?”
  营帐内的气氛忽然就起了变化,李映明确地感受到了这种变化,那是林夜砂在提到“有人”的时候,下意识流露出的凝重。
  那种感觉,和提及“器体合一”的时候很是相近。
  “我们做个交易。”她果断出击。
  “你还真知道?”林夜砂有些讶异,“行,你开条件吧。”
  “完成器体合一的契机。”李映毫无犹豫道。
  林夜砂瞳孔一缩,摇头拒绝:“我从没把这件事情告诉过任何人。”
  “你认为价值不对等吗?我可以补偿高价值的道具,类似刚给你的训练装置,全都是长安最先进,地上没有的种类,我拉张清单你随意挑选。”
  “不是价值的问题。”
  “但我想知道,很想。”
  李映看到了松动的机会,紧追不舍:“我没有多嘴的习惯,而且你这样的强者,应该有很多方法限制我泄密,你看到了,我没什么灵能。”
  林夜砂沉默着,似乎在进行某种心理斗争。
  少顷,她抬起头:“你是李瞬的妹妹,我给他一个面子,不对你使用约束手段,但如果这件事在外传出流言,就只有可能是你泄露的,届时作为当代最强的咒术师,我会让你死得悄无声息,谁都保不住你。”
  妖狐的眼眸隐约泛起猩红,没有滔天的杀机,但那平淡而冷彻的杀意却时刻提醒着对面孱弱的少女,她究竟在面对怎样的存在。
  不过,这也就算是答应了。
  “明白了,那么我先说。”
  李映毫不迟疑,也毫不啰嗦,直接道:
  “明京女帝·李照是我家的大姐,但帝党的事情均与我们无关,而且前不久,我哥已经正式跟她决裂,约定在长安事了后做彻底的了结。”
  ...
  林夜砂不自觉地微张开精致的樱桃小嘴,她得好好消化下这个事实。
  李照,李瞬,李映...是了,这听起来就是一家人。
  女帝跟她林夜砂成名的时间差不多,都在113-114年间,只是之后的差距就开始急剧扩大,她登临君位之后基本上沉迷修炼,女帝则组建了帝党,统合了整个北境的地下世界,势力急剧膨胀,到如今已经成了连执夜府都铲不动的巨枭大鳄,行会亦对她十分忌惮。
  传闻中,见过女帝出手的人不论位阶无一活口,以至于世间居然没有任何关于其实力的情报流传,广为人知的只是绣樱使和鸾台女侍。
  李瞬这不抱紧她姐的大腿,还要决裂,还要做个了结?这不是纯粹的鸡蛋碰石头吗?
  日冕的话果真不是危言耸听,自己要是贸然蹚这一趟浑水,会给行会乃至狐族都招来不少麻烦。
  林夜砂长舒了一口气,忽然又有点于心不忍。
  最多...最多保他一条命,其他的就不行了!嗯,没错!
  李映没管林夜砂的心路历程,继续道:
  “他们小时候明明关系最好,现在却闹成这副样子,我知道大姐她性格凉薄,行事冷酷,成为大人物之后,有些做法肯定会让我哥难以接受,他是最看重亲情的,难免会被伤了心,但还是没想到最终走到刀兵相见的地步。”
  “你这话说的好像有点深了,李映。”
  “的确,毕竟需要与你秘密的价值相对,而且...”
  李映顿了顿,话音掷地有声:
  “我要阻止这件事的发生。”
  林夜砂一愣,抬眼看去,看到孱弱的少女紧紧攥拳,始终冷澹平静如冰面的眼底,此刻竟翻涌着难言的激荡和决绝。
  “我不明白大姐的想法,也不知道哥哥的想法,我在长安太久,什么都不清楚,所以我想要更多地了解他们的境遇,了解矛盾的所在。无论如何,他们都是我的家人,我不想看到他们自相残杀,哪怕有任何原因,我都不想。”
  “我知道,这只是我的一己之念,兄长和大姐都是意志无比坚定的人,他们既然已经下定决心,我就没法改变他们任何人的想法。所以这件事情,只能由我自己来做,从知道他们决裂的那天起,我就一直在思考各种方案可能性,做各种结果的推演,考虑了很久,最终也只得出一个似是而非的办法。”
  “什么办法?”
  “让我哥赢。”
  “哈?”林夜砂一脸懵逼,“这是哪门子办法?”
  “如果是兄长赢,大姐还有可能不死,但如果大姐赢了,兄长一定会死,我做了14212次推演,全都指向这个结果,结合今晚所得的情报后,这个结果的合理性还在增加。”
  李映深深抿起嘴唇:
  “不二狐阁下,你或许没有接触过她,不知道她究竟是怎样的人。”
  从曦城到明京,从广莫野到长安,李映这一路走来,见过尹北、广莫公、大贤者、般若、苦舟等等诸多强者、凶人,然而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在她看来都无法与李照相比。
  李映天赋极致的算力和智慧,李瞬如今则成为了深不见底的异质力量,然而这一切,打从一开始就同时存在于李照一身。
  正是因为知晓自身的长处和极限,也深刻了解了兄长的力量和潜能,所以李映才明白...
  “我的长姐,恐怕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人。”
  少女的眼眸略有些失焦。
  “相比起她,我哥的筹码实在太少了,虽然他一定也有所成算,但...总之,我要为他增加筹码。”
  “现在的我,可以给他提供很多筹码,但告诉他的话,他一定不会同意。他是怎么想的我很清楚,如今他再也不想让我掺和到任何危险之中,他想补上这些年没尽到的责任,让我从此远离所有纷乱和喧嚣,他甚至可能已经为我找好了离开长安的后路。”
  “只是,我不愿意。作为幺妹,作为这个家的一员,我也有我的责任,也只有我才能将这个破碎的家弥合。”
  李映直勾勾看向林夜砂,断然道:
  “所以,告诉我你的秘密,然后我来为你制订器体合一更进一步的修炼计划,我会让你在短时间内获得巨大的提升,而你要付出的,是拿出全力与帝党开战,怎么样,不二狐,来交易吗?!”
  ———————

第八十七章 生日快乐
  林夜砂在营帐里待的时间比苏星流还要长,直到苏星流匆匆回返之后又过了一段时间才出来,神情与苏星流出来的时候很像,都有些神思不属的模样。
  不多时,李映竟也出了帐篷,走近练凛夕和骆荔枝所在。
  “练姐姐。”
  “小映,给你介绍,这位就是骆荔枝小姐,出身陵光骆氏的亢金龙宿将,是阿瞬有力的合作伙伴。”
  “你好。”
  “你好...”
  想到眼前的少女是李瞬的妹妹,骆荔枝心里总觉得有那么点紧张,正打算说点什么过渡一下,却听见李映冷不丁开口:
  “所以你也是我嫂子吗?”
  “...诶?!”
  骆荔枝根本措手不及,当场被闹了个大红脸,红晕几乎须臾之间就从脖颈涌到耳根。
  “好了好了。”
  练凛夕无奈地轻轻抚了抚骆荔枝的后背,对李映道:“小映,不能这么坏心眼哦。”
  “好吧,我保持中立。”
  “还在说。”练凛夕嗔怪地白了她一眼。
  李映扬了扬嘴角,听话地不说了,但她可聪明的很,这个漂亮的骆姐姐脸红归脸红,可没否认,跟练姐姐上次否认了一半的性质是一样的。
  骆荔枝总算喘过一口气,没等自己脸上的红晕消退,就赶紧拿出自己准备的礼物,尝试转移话题。
  “生日快乐,李映妹妹。”
  骆荔枝取出的是一枚彩羽制成的发卡,色泽明丽绚烂又隐约透着神秘,令人见之心喜。
  顺带一提,林夜砂送的礼物是一段精制过的狐皮,当然不是她的同族的,而是她本人登临君位时所换下。
  狐妖一生有两次更换毛皮的机会,一次是化形时,一次是登临时。狐族自身化形之后,习俗上会把换下的毛皮制作成衣物穿戴,因而流出极少,而由于狐皮质地绝佳,遂成了黑市抢手之物,进而导致偷猎者的产生。
  狐族已经几代没有出过八尾君位上狐了,林夜砂这张毛皮的价值,某种程度上甚至可以说无可估量,精致成特殊衣物的话,甚至可以抵抗高位咒术。
  而骆荔枝所赠的发卡,其价值也不遑多让。
  禽鸟属灵鸟类的妖怪,按照羽毛渐变色的数量划分等级,计有一色、三色、五色、七色羽,鸾鸟作为稀有的上位灵鸟,天生五色羽,登临君位后便能进阶为最高的七色羽。
  被用来制发卡的这枚彩羽生有七色,显然出自君位灵鸟,且大概率是出自那位【冰凰】骆凤尹,珍贵程度无需多言,据骆荔枝介绍,佩戴时能清心凝神,提高思考效率,给作为研究人员的李映挑选这份礼物,显然是很用心了。
  “谢谢。这个,送给你。”
  李映虽不清楚七色羽的具体价值,但不妨碍她看出这件礼物价值不菲,随即也取出给骆荔枝准备的东西。
  那是一个浅红色的手镯,材料不是金属,入手温润柔软,也不知道有何作用。
  “这是一个负重训练装置。骆姐姐,在死海时,我看到你主修的是念力,就去找了资料,然后发现你的能力适配度存在不小问题,我做了点分析,又考量了几个方案之后,做了这个东西,应该会对你有所帮助。”
  骆荔枝修炼的念力既不是纯粹的精神能量,也不是纯粹的生命能量,而是二者的结合,修炼者既要在心灵与肉体两方面齐头并进,又需要非常精准地掌握好平衡。
  她的躯体强度不是特别高,但作为“通人心”的鸾鸟,她的心灵天赋尤其高,这让她在前期修炼时进境神速,但也为后续进阶缓慢,且导致神道的淤塞和扭曲埋下伏笔。
  目前她神道的淤塞暂时被李瞬清理过,还能维系一个月左右,她得以在战斗中全力施展,但毕竟积重难返,如果不找到根治的办法,她还是会被打回原形。
  “开启后,它会根据你身体强度的上限,适应性地更迭最高负重,你随身佩戴着行动,坚持一段时间,会对你有用的。”
  李映解释着,还贴心地提供了训练计划。
  骆荔枝很感兴趣,接过手环戴上,随手就调试了一下,下一刻她不禁双目圆睁,很快,额头上竟冒出一层细密的汗来。
  “感觉怎么样?”
  “好厉害...比我平时自用的...强太多了...而且...好像能作用于全身...”
  因为骤然全身发力,以抵抗装置带来的绵绵重压,骆荔枝说话时忍不住断断续续地喘息着,双颊也不自然地泛起潮红,整个人看上去简直像一枚熟透了的苹果,鲜艳欲滴。
  “是的,因为这个装置其实是基于灵能运行轨迹发挥效果的,所以可以作用到全身,这更有助于念力和肉体的适配,是我专门的设计。”
  李映还在解释,练凛夕却忍不住莞尔:
  “荔枝,我忍不住又要说一次了,你真好看。”
  “确实。”
  李映认真点头,连她都觉得眼前这个女人这一刻美的惊心动魄,双颊霞飞时那份无意识流露的诱人媚态,她作为同性都能感觉到。
  “夕夕...你...你们...别说了...”
  骆荔枝今晚真是羞也羞死了,这会儿哪还受得了这揶揄,赶紧脱下手环,鸵鸟般垂下明艳晕红的俏脸。
  星月渐明,谈笑之间,不觉时间流转。
  直到某一刻,众人的视线不约而同地转向入口,继而汇聚在来人身上。
  李瞬到了。
  略显凌乱的黑色碎发,棱角冷硬清晰的面容,挺拔矫健的身躯迈着沉定有力的脚步,锋利的气质透过眼眸顾盼自然流露,篝火的光晕与星月的残辉,仿佛都因他的到来而摇曳不平。
  安酥悄无声息地随于其后,仿佛要融入他的影子。
  自狩猎泯光,再次从死海墟城归来之后,在场众人还是首次与李瞬见面,此刻,所有人都切实地感受到这个男人的气机愈发沉凝厚重,如深流静水,神秘而幽邃。
  众人其实与李映并不相熟,她的兄长才是这场聚会真正的核心,众人因他的邀请而汇聚于此,也只有这个名为李瞬的猎人,才能将到场的这些属于错综复杂的势力、立场、群体的有力人物统合为一,为同一个目的而行动。
  李映看得有些恍惚,她清楚地记得,她亦见过那个女人恭谨跟随于长姐女帝身后的场景,姿态一如此时。
  “阿瞬。”
  “小白。”
  “李瞬。”
  “哟,老李头!”
  一一的呼唤,李瞬都没有回应,只是向众人微微颔首示意,而后径自一步一步,走到单薄纤弱的少女面前。
  “生日快乐,妹。”
  他的声音很轻,是如释重负的轻。
  “哥...”
  李映眼眶红了。
  “这是这么多年我为你过的第一个生日,我保证,以后会有第二个,第三个,每一个,再也不会缺席。”
  他想起曦城,想起道场,想起樱花,想起长姐,想起那些皎洁美好的岁月。
  “我们是兄妹,所以我明白,你是怕我苦,怕我变成永远孤独的一个人,你想亲眼确认。现在你看到了,世道确实不好,可也有会伸出援手,和我站在一起的人,他们就在这里,人都还不错。”
  他想起明京,想起长安,想起离都,想起死海,想起那些惊心动魄的时间,并肩作战的时刻。
  “我是一个笨拙的人,从小到大,事只会一件一件做,刀只会一下一下练,路也只会一步一步走,或许就是因为这样,才拖了那么久,那么久,久到你都长大了那么多,才终于走回你身边。”
  他想起病榻前的父亲,想起星空下的练野,想起茶园中的许明前,想起觥筹间的尹南,想起战场上的练凛夕,想起曾在他生命里留下哪怕丝毫温暖的每个人。
  然后他笑了。
  温柔地,沉静地,决然地。
  “但是现在,我已经来了,我已经用我迄今为止全部的人生,做好了完全的准备,所以不要担心,接下来,我会解决所有的事情,然后带你离开这里,去迎接你的未来,我们的未来。”
  他张开双臂,向单薄纤弱的少女。
  这一幕如同烙印一般深深刻入在场每个人的脑海里,很多年之后也仍旧记忆犹新。
  这里没有苍星、白焰、猎人和布局者,这里只有一个哥哥,对他珍视、疼惜、愧疚、深爱的妹妹,炽热而真诚的自白,承诺,还有誓言。
  练凛夕没有擦拭她湿红的眼角,任由清泪染遍双颊。
  她想起初遇李瞬的那天,他在列车上告诉她,“我妹妹在长安读书”。
  当时她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这一句轻描淡写的话语背后,究竟藏着何等辛酸的隐情。
  这份苦痛,他竟独自尝了十年之久。
  阿瞬,我...能让你幸福么?
  父亲,不负神州,便要负他么?
  她偏过头,掩住眼底难言的挣扎与苦涩,微不可察地颤抖着,掐断那些于无人知处蔓延的幽情。
  ...
  骆荔枝怔怔地看着李瞬的背影。
  强烈的情感波动通过古老的契约,从连结着李瞬的那一端传递过来。
  那份感觉愈发清晰,清晰到在场没有任何人的感受能够比她更直观。
  原来不知什么时候,李瞬悄然将他缺失的那部分金兰之契补上了,他交给了她完全的信任,现在,这份残缺的契约已经彻底公平,两人真正达成了某种程度的心意相通。
  这一刻,骆荔枝感到,自己的整颗心都仿佛与他的心贴合,那些崎岖坎坷的心路历程,激荡着她的心与魂与灵,令她本就已经足够坚定的决意愈发坚如磐石——她将迸发出无与伦比的勇气,与他并肩面对未来一切,即便己身焚烧殆尽,亦在所不惜。
  ...
  林夜砂又回想起刚才在营帐中少女对她激烈的剖白。
  幼小时的经历,令她对家族、家庭的概念无感,然而近些年,她逐渐开始认识到这些概念的意义所在。
  如今,她想看着下一代狐族茁壮成长,守护着这些鲜活的生命薪火相传。
  她切实受到了李映的触动,于是不再犹豫,将她从未宣之于口的难言之隐倾吐而出。
  说来也有点微妙,互相交换了彼此的秘密,林夜砂便和李映有了一份莫名其妙的感同深受,仿佛感情通过这件事连接在了一起似的,此时此刻,她好像也能感受到李瞬对李映的真挚情感一般。
  唉。
  她无声叹了口气,心里颇有种年纪大了看不得这些的不是滋味。
  ...
  苏星流难得地没有露出习惯性的轻浮笑容,也没有再去看那对兄妹,转而抬眼望天,眼中浮现隐约的思念。
  他从不是一个感性的人,天生贵胄意味着天赋大任,世界和时间都不会给他太多感性的机会,从告别世上唯一的亲人离开东海无名孤岛回到神州的那天起,他就时时都在路上。
  但即便如此这般的他,此时也难免有些感慨触动油然而生。
  怎么回事,有点想你了啊,老头子。
  你...
  你他娘的,你给我安排的娃娃亲不鸟我可怎么办啊。
  他忽然又笑了。
  ...
  少女颤抖着昂起头,眼眸如星,一如他在长安初见。
  她是倔强的,哪怕遍历荆棘,她骨子里仍旧倔强地存留着某些东西。
  十年的苦霜雪在这一刻被她饮尽。
  “哥!”
  她再也无法忍耐,她抛开了脑海中一切的思考,用力地撞进那个坚实的胸怀,毫无顾忌地发泄着感动、喜悦、心痛、担忧,一切的所有的一切,她知道无论怎么狼狈又冒失,这个怀抱也绝不会责怪她,无论怎么跌撞又迷茫,这个怀抱也一定会包容她。
  因为怀抱的那头,是她的哥哥。
  把丢失的十年一天一天,一步一步,一点一点找回来,走到她面前的...
  全世界最好的哥哥。
  “各位!”
  猎人心神激荡,高举酒杯,近乎失态:
  “今天是我妹妹的生日,我妹妹!李映!今天过生日了!谢谢你们能来!来!共饮此杯!”
  众人相视而笑,旋即举酒,高和:
  “生日快乐!共饮此杯!”
  ————————

第八十八章 宴尽杯停
  李瞬醉了。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这样放浪形骸地忘情。
  将那些冰冷的计算,缜密的绸缪,刻骨的仇恨,森寒的杀意还有深沉的恐惧全部抛诸脑后,在醉意的催促下如释重负地沉沉睡去,与此同时,宴也终于到了尾声。
  细碎的火舌吞吐着木柴,发出毕剥的窸窣声响,骆荔枝轻手轻脚地走到躺倒在篝火旁的李瞬身边,眼神盈盈,双颊霞飞,目光如水温柔。
  她屈膝踞坐,小心地扶起、抚平他凌乱的睡姿,再略做调整,让他能舒服地枕靠在她大腿上安眠。
  不着痕迹地揉了揉他的头发,她心跳的愈发快,但动作不见任何犹豫。
  是上涌的酒意麻痹了思考,让她无视了他人的视线和内心的羞涩,还是完整的金兰之契带给她的前所未有的勇气呢?
  骆荔枝不知道,她也不愿意去想,今夜此时,她不想顾忌其他任何一切,只想做自己想做的,去抚慰这个坚硬如铁又似脆弱如沙的,她全心倾注又与她同心相连的男人。
  “啧,亏他能睡得这么安稳。”
  看了看不远处正在和林夜砂谈笑的练凛夕,又看了看呼呼大睡对正在享受骆荔枝膝枕一无所知的李瞬,苏星流没忍住吐槽。
  今夜他也很尽兴,虽然只是微醺,但不是不想多喝,其实他还挺贪酒的,只是毕竟有伤在身,不得不注意一下。
  “羡慕了?”
  安酥拎着一盒牛奶,嗤笑着走近,从同样的角度看同样的情景。
  她今晚全在喝这玩意,因为她也是个伤员,而且...今晚没什么喝酒的兴致。
  苏星流急得赶忙申辩:“我羡慕个屁,安大姐,你别血口喷人啊,本大爷只是长得帅,绝对不是那边那种花心大萝卜,长得帅又不是我的错!我对怀樱一心一意——”
  “打住。”
  安酥抬手虚按,白眼道,“跟我这表什么衷心?你是觉得我会闲的帮你说好话吗?”
  “安大姐,美言几句嘛。”
  “冲你这大姐长大姐短的,我就得好好替你‘美言’。”
  安酥冷笑着在美言两个字上加了重音。
  苏星流吞了口唾沫:“别吧,好姐姐,怪我怪我,我嘴欠,这样,你给我个将功补过的机会,我保证猛猛地嘴甜,行吗行吗?”
  安酥懒得搭理这个无赖,随他在那舌灿莲花,只是自顾自地连闷几口,把满满一大盒牛奶全部喝完。
  “心情不好?”苏星流挑了挑眉。
  安酥没说话。
  “你这次孤身来长安,任务应该很重吧,啧,也没人问问你的压力。”苏星流摊开手,“有兴趣聊聊么?别的不说,我当个倾听者还是合格的,嘴也严实。”
  “要聊也不找你啊,苏少君。”安酥点他。
  “那就是真有心事咯?”
  一不留神居然让这小子把话套出来了,安酥不觉有几分着恼,狠狠瞪了他一眼。
  “饶命饶命,被神州第一刺客盯上的感觉也太要命了。”
  苏星流打了个哈哈,劝道:“真不是套路你,我什么都不问,只给你提供一个情绪垃圾桶。你要知道有时候有个人说话要比纯粹一个人消化负面情绪的效果好很多,哪怕只说个一句两句都行。”
  “这话倒有点意思,不愧是专业的。不过还是算了,怪矫情的。”
  安酥随口揭过了自己的事情,转而道:“而且比起我,怀樱那边压力才大,我大不了还能凭身手横冲直撞,她不仅只能靠脑子平衡近海一触即发的局势,心里还始终放不下长安的事情。”
  说着,她略带奇色地看了苏星流一眼:“说实话,你没去近海当打手,而是来了长安,确实出乎我意料,我以为你只是口花花而已,看来你是认真想接下这份因果。”
  “谁叫我是她未婚夫呢,老头子早一百年前就给我们定了娃娃亲,这可是百年的姻缘,百年修得共枕眠诶,我怎么能放着不管?”
  这话不知为何让安酥晃了晃神。
  苏星流这时倒是没注意到她,他双手一张,比了个长长的跨度,笑道:
  “不就是恢复桑原齐氏名位外加清理门户嘛,看本大爷三下五除二随手解决,到时候风光迎娶大宗嫡女,岂不美哉?”
  “说得这么轻松,要是我不认识齐怀樱,我都要信了。”
  安酥挖苦了一句,却冷不防看到苏星流已经敛去笑意,隐现肃然的侧脸。
  “来真的?”
  “嗯。”
  “你...意外的还不错。”安酥有点错愕,没注意到自己手上的牛奶盒子不知什么时候被捏瘪了。
  苏星流凝视着星月稀疏的夜天,淡淡道:
  “怀樱的事情就说到这吧,对了安大姐,正好你在这,那有件事情,我想正式告知你。”
  “你说。”
  “之后,南斗将正式介入执夜大禅。”
  “你在说什么废话,你参与,南斗怎么会不参与?”
  “不,我对执夜大君的位置从来没兴趣,你知道的,我来神州,也从来不是为了权力。”
  “那...?”
  “总之,事情就是这样,南斗不兴无名之师,请你转告女帝冕下,让帝党早做与南斗为敌的准备。”
  苏星流退后几步,朝面色阴晴不定的安酥挥手示意,而后身形没入密林的阴影中离去。
  ◎
  “麻烦阁下了。”
  那边,练凛夕从营帐里轻盈地步出,对林夜砂道谢:
  “睡得很香,完全没有被吵到。”
  “那就好,麻烦什么,这个小丫头我看着还顺眼,举手之劳而已。”林夜砂这种喜好翘尾巴的性子,这会儿难得也不居功。
  原来是李映今晚也足够尽兴,大概是因为此前整两晚没睡,今夜情绪起伏又这么大,再多少喝了点酒之后,所有疲惫都累加在一起释放出来,以至于人还坐在桌边就忍不住打起盹来。
  还是林夜砂发现得早,用几条大尾巴把她托住,轻轻巧巧地送进营帐安歇。
  “就是抱着我尾巴不放有点粘人,又不好大动作,抖了好半天才把她抖下来,搞得我都有点紧张了。”
  林夜砂嘟囔道:
  “这对兄妹真是的,把客人喊来,自己反倒都先睡着了,真是的,什么待客之道嘛。”
  练凛夕哪能听不出她不是真抱怨,态度反而透着亲近,于是接过话茬,莞尔道:
  “只能劳烦阁下多担待咯。”
  这下狐狸的翘尾巴大法终于有了施展的空间:“没办法,谁叫本狐主打的就是一个宽宏大量呢?”
  正说笑间,两人看到刚才还在与苏星流攀谈的安酥走近前。
  “练姑娘。”
  “安小姐。”
  两人礼貌致意,旋即安酥那张天生慵懒气质的脸上,浮现一抹夸张戏谑的笑容:
  “呀,这不是砂砂嘛,好久不见,来,姐姐抱一下~”
  亮粉色的高马尾与伟岸的胸襟一颤一颤,安酥一脸笑意地眯缝着眼,张开双臂快步上前,就要给狐狸来个怀中抱妹砂。
  “你走!别过来别过来,把你那对...咳,总之拿开!”
  漆黑的宽大运动夹克完全掩盖不住那丰盈摇曳的轮廓,虽然早十几年前就经常被她闷杀,早知道她那双玩意有多罪恶了,但时至今日林夜砂仍然忍不住会吐槽。
  罪恶,太罪恶了!
  “好吧。”
  安酥无所谓地停住脚步,晃了晃手里的空盒子,煞有介事道:
  “会好起来的,多喝点牛奶。”
  “...”
  “回头我给李瞬拉个明京乳品公司榜单,他不是你近卫官么,正好让他给你订牛奶去。”
  “爬啊你爬啊你爬啊你!”
  “爬爬爬,我最会爬了~”
  这下狐狸当场炸毛,冲上去就是一套王八拳,可惜被安酥按住脑袋不得寸进,简直梦回两人的少女时代。
  恼羞成怒的砂砂,真是怎么玩都玩不够啊。
  折腾了狐狸一会儿,安酥感觉心情转好了不少。
  “你来干嘛?”狐狸气喘吁吁,气鼓鼓地瞪视着她。
  “在死海办点事情,李瞬不是方便么,打了个招呼就让他去接我了。”
  当然本质压根不是这么回事,但也不知道为什么,从少女时期开始,面对狐狸的时候,向来与世无争日常摸鱼的安酥就总会产生一种莫名其妙的竞争欲,时间一长,看狐狸炸毛都成了她的乐趣所在。
  尤其现在还是在聊关于李瞬这个不论是跟她还是跟狐狸都关系微妙的男人。
  所以,虽然不至于编故事,但把事实换一个角度表述一下,她完全没有心理负担。
  “怎么我的部下倒被你使唤得团团转。”林夜砂不爽道。
  “原来李瞬是你的‘部下’啊。”
  安酥加重了读音,坏笑道:
  “对了,他之前新养的那只水灵灵的小宠物呢,今天来了吗?你看到了吗?”
  不二狐阁下又中一刀。
  以安酥的水准,自然是第一眼就看出来了器分身的事情,只是当时彼此默契地不去揭穿而已,而现在说出来,自然是这个女人恶劣的本性在发挥作用了。
  “安...安酥你混蛋你!”
  这个坏女人,真是气得狐牙痒痒,还以为过这么些年她恶劣的性子收敛了些呢,结果反而变本加厉了!
  眼见狐狸又要炸毛,安酥抬起双手,一脸无辜道:“我受伤了,咳,咳,咳,你看,都吐血了,打架我可没办法奉陪哦。”
  这时候就要讲究一个点到为止,要是真把砂砂惹毛了,那就没意思了。
  安酥对撩拨林夜砂的度把握得很到位,搞得狐狸一口气寸止没处发,脚一跺:
  “哼!懒得理你,练凛夕,我回去了。”
  练凛夕正经旁观了一场塑料姐妹花大戏,一句话都插不进,又感慨又觉得有点好笑,但这种想法未免对不二狐太失礼,只能藏在心里,目送林夜砂嘀嘀咕咕地离去了。
  篝火“毕剥毕剥”的脆响在寂静的山岭间显得格外清晰,偶尔能听到远处李瞬低低的鼾声,宴终人散,营地里只剩下安酥和练凛夕相顾无言。
  这两人是今夜唯二没有喝酒的人。
  也是唯二心情并不像其他人那样畅快的人。
  许久之后,练凛夕轻声道:
  “安小姐和不二狐阁下感情很好。”
  “年轻时候,一起打混过,在明京胡闹了一段日子,后来就...各有际遇,你懂的。”
  安酥凝视着那团篝火,眼中闪过淡淡的回忆之色。
  穿梭明京街巷间的快意,捕奴队枪下的挣扎,舍身保护妹妹的决绝,遍历酷刑折磨的痛苦,阿照如月光般的洗礼,此后无血无泪的刺客生涯...
  十年,走上这条无归之路,不知不觉...已经这么久了。
  这是一条唯有孑然一身才能走下去的道路,布满尸骸与荆棘,伤痕与苦痛。
  这是她的选择,时至今日她也从未后悔,从未后悔为阿照奉献一切,哪怕是生命,如果没有那道明净的月华明照她的人生,她早就陷于泥淖,堕入无间了。
  没错。
  但...
  凤阁女相齐怀樱,桑原齐氏的大宗嫡女,放到五十年前,毋庸置疑是神州最高贵的名门贵女,如今的神宫家与之相比都多有不如,然而俱往矣,根深蒂固的齐氏在三代大君弹指间覆灭,齐怀樱从大宗嫡女,成了遗祸无穷的大宗遗孤,只能托庇于帝党活命。
  然而却有个莫名奇妙的小流氓似的家伙,口花花地随便说着那些插科打诨的话,就要把那些天大的干系、家族的血仇一肩担下。
  明空,李映,这个孤孑了十年,从幼童长成了少女的可怜女孩,在看不见任何未来的囚笼中,却有个李瞬这样的哥哥,不知耗尽多少心血,一步一步找到她,并且要为她与近乎全世界为敌也在所不惜。
  还有身边这个练凛夕,这个让她观感愈发复杂的女剑士...跟李瞬那家伙不过认识了几天,就对他舍命相护,现在更是连身心都愿意托付给他...
  呵。
  身边都是这样的家伙的话,偶尔...也会寂寞呢。
  “这样好么?”她冷不丁开口。
  “嗯?”
  安酥朝篝火的方向努了努嘴。
  练凛夕笑了笑,没有回答。
  “你...不是喜欢李瞬吗?”
  “是。”
  “那你不觉得...”
  “安小姐很关心这个吗?”
  “也没有。”安酥轻轻咬了咬嘴唇。
  于是两人一阵无言,少顷,她又开口:
  “我和李瞬约定,十天后,为你治疗。”
  “好。”练凛夕应道。
  “练凛夕,你是不是有点奇怪?”
  “怎么了?”
  “是我的错觉么,我总感觉...”
  “嗯?”
  “总感觉你像是会飞走。”
  “我的确会飞。”练凛夕的话像调侃,这时她却没有笑,也没有看篝火。
  “你明白我的意思,你是想离开李瞬么,还是说还有其他的...”
  “谢谢。”
  练凛夕打断了她,转身离去。
  ————————

第八十九章 广莫公·韦琼绮
  今晚长安的风特别大。
  道边的树木摇曳不定,路旁的天线摆晃不停,徒步的行人亦不免行色匆匆,裹紧风衣,压低帽檐,颇感到几分行路的艰难。
  不过倒是没人担心什么,众所周知,长安拥有当世最先进的天气调节系统,细致地规划着这座天空都市的气象运转,迄今为止已平稳维持近三十年,所以天气的事情,从不在长安人的考量范围之内。
  正如对待天气的态度一样,也没有任何一个长安人会留意到一名穿着普通工装、毫不起眼的中年男人,驾着市面上最常见的平价浮游车,在苍龙星域的幢幢楼宇间穿梭往复,似漫无目的的游荡,不论他到底游荡多久。
  直到深夜,这辆车停在苍龙与玄武两星域交界左近的一处十字路旁。
  这片区域属于苍龙星域还未着手开发的地带,此时又是夜中,环顾四周,竟是空无一人,安静的道路上,唯有因地势、地形和环境而形成的强风呼啸。
  男人下了车,顶着风向走到路的另一边,背过身,靠着路灯点了根烟,就像个开夜车困了出来放风的普通司机。
  半根烟抽完,他按掉了烟头,此时风声已经响到几乎要在耳边起啸的地步。
  “韦公。”
  男人对空无一物的虚空恭声道:
  “末将已照您吩咐,将暗设于全苍龙星域的风场机关全部启用,今夜长安将大风不止。”
  须臾之后,原本空荡荡的十字路中心,陡然聚起无形的风,随着风势愈发加大,一个淡灰色、球状的风眼凝聚起来。
  “做得好。”
  自风眼中传出声音。
  “这三年潜伏在长安,辛苦你了,玄大哥。”
  那是一个低沉的女声,隐有些粗粝的嘶哑,但并不刺耳,相反在她沉定的气息控制下,显出一种别格的磁性,仿佛有某种魔力一般,让人忍不住想继续听她说下去。
  “为韦公效命,九死无悔。”
  “嗯。接下来你就离开长安,去广莫野镇北城,到那里,一切自有安排。”
  “末将明白。”
  男子颔首,忽而一声长叹,感慨道:
  “阿琼,你终于回来了,终于要接回帝姬,再造陛下之大统,明氏之帝业了,这一天,我们真的等了太久太久...”
  说着,名为滕玄的男人甚至已经双目含泪。
  “太好了,太好了!”
  但风眼那头仍旧没有太强烈的反应,被称为“韦公”、“阿琼”的女人仍旧只是淡淡的,低低的:
  “嗯。”
  滕玄意识到自己似乎有些失态,抑或是韦公的心情不好,告了声罪,便匆匆回转车上,准备尽快撤离长安,前往广莫野镇北城。
  然而坐上车之后,他却发现浮游车的灵能引擎不知为何没法启动了,好巧不巧的,这种关键时刻出了故障。
  “怎么搞的?”
  他忍不住骂了一声,正待下车看看,却发现车外不知何时,连一丝灯光都看不见了,分明刚才上车时,外面还有星点几个路灯。
  滕玄作为广莫野潜伏在长安的暗谍,也是经验老到,这下立时察觉到了不对,催动妖力,就要直接打破车门。
  但发现得还是太晚了。
  他陡然感到整个人悬空了一下,下一刻他便意识到,是这辆车整体都被提到了空中,越升越高。
  “滕玄,你明知道韦公最恨背叛。”
  车窗外冷不丁传来一个怨鬼般阴冷凄厉的声音,仿佛地狱索命来的幽魂。
  “噫!白芒!你没死?!我明明在广莫野祭过你的碑...不,你在说什么,我才没背叛!你在做什么?党同伐异是吗?兔死狗烹是吗?韦公!末将冤屈——”
  “冤你妈的头。”
  厉鬼般的声音冷笑道:
  “我们给深潜在长安的五名暗谍分别发去了不同的集会地点,果然,五人之中,有四个畜生都经由各种渠道,把消息转手到了其他势力。当然,你是最畜生的那个,你是直接转卖给影女的【小情报屋】,你比拿情报当投名状的人还恶心,在你眼里,我们甚至连人都不算,只不过是可以拿来卖钱的货物!只值十万钻!”
  这无比刺耳的诛心之言,令滕玄浑身如打了摆子似的剧烈颤抖起来,明明自身也是禁位上段的强力妖怪,却提不起丝毫反抗之心,甚至连逃脱的力气都丧失了。
  原因很简单,因为滕玄也曾是广莫野的将领,也曾随广莫公征战多年,太清楚那个人的强大和执拗了。
  那样不死不休的性格,曾经正是他们一群残兵败将的精神支柱,支撑他们熬过一个又一个死劫,最后甚至与席卷明京的永夜机关硬碰硬也不落下风。
  一句话,敢反抗,敢逃,上天入地都弄死你!
  “我...很缺钱,真的很缺钱!你不知道,我跟着别人买了奴,白白嫩嫩的奴,猫奴、雉奴、广莫野永远不会有的奴,又赌了钱,赢了很多,黑乎乎的全是钻,输了就跟他们一起吃药,那真是像天上神仙一样的日子。”
  “只是...要花钱,很多很多钱。”
  滕玄的目光失焦,念经般喃喃自语,像是在申辩,但更像是自己给自己寻找开脱的安慰。
  “本来有韦公给的经费,但那太少了,一下子就花完,然后他们告诉我有个叫【公司】的地方会借钱给我,我借了又借,不知不觉就滚了一屁股债,要是还不上,公司的人就会把我扒皮拆骨之后赶出长安,赶去元妖界自生自灭,或者卖去鬼市打死斗拳,打死为止!”
  “我也感念韦公,真的,真的,但我没办法,我不想离开这里...”
  “你他妈真的烂透了,滕玄,你这个畜生,金钱的奴隶,你被长安的钱彻底腐化了,杀了你我都嫌手脏!”
  耳边充斥着白芒愤怒痛恨的咒骂,感受到自己的位置越来越高,这一刻,滕玄心中的一切念头都消散了,甚至没有太多恐惧,只有无尽的悔恨。
  他放弃了反抗,任由白芒将浮游车提到百米高空。
  “白芒,你还活着,我很高兴。”
  “替我转禀阿琼,我很后悔,如有来生,我愿再为她肝脑涂地,偿赎罪孽。”
  “闭嘴吧。”白芒冷笑,“来生?你既然选择背叛她,那就算再来一百次,你都不配,滚去幽冥地狱找阎摩领罪吧!”
  浮游车从高空重重坠下,巨大的爆炸声霎时间轰鸣,灵能助长熊熊的火舌,将无人的道路染成一片殷红。
  浑身覆满白毛的消瘦身影敛起眼中的一丝痛心疾首,转身远离。
  她想起少女时曾与滕玄青梅竹马的日子,与那少年在白山黑水间留下多少欢歌笑语,又想起与滕玄一同跟随韦公,并肩作战的日子,转战神州三千里,一战明京定乾坤,那连生与死都能托付,只一个眼神就完美默契的情谊,早已超越了男女,上升到更高的境地。
  然而...最终,却走到了这样的结局。
  长安,何等可怕的一座城市,一个坚毅忠诚、百折不挠的战将,不过数年功夫,就堕落到可以背叛一切羁绊与信仰,甚至不是为了力量、权势、地位,只是单纯为了金钱这种用来赎买欲望的肮脏东西。
  一刻也不能多停了。
  白芒的脚步轻到几乎没有声音,在夜寂无人的街巷间飘荡般快速穿行,若被什么流浪汉醉鬼碰见,恐怕会直接以为是见鬼吓到昏厥。
  在多次交叉变向,确定没有任何人跟随之后,白芒走入一条暗巷,加快脚步直至巷尽头猛然转弯,而后直接冲入一辆停在路边许久的漆黑商务车中,车辆随即发动,十几秒后便汇入主路车流,悄无声息地融入长安夜色。
  “韦公,我回来了,手尾已经清理干净。”
  “好。只是苦了你,阿芒姐。”
  韦琼绮的声音从最后一排座传来,低沉的声音里透着掩不住的疲惫,整个人没在阴影中看不见面容。
  广莫野内乱中得以生还,并还一路追随她逃亡至长安的属下只有不到五十人,全都是最核心的也是她最信赖的心腹将官。
  在长安卧薪尝胆数年之后,她终于得以带着以这一批部众为骨干的队伍杀回广莫野复仇,临行前,要在长安留暗谍是应有之义,毕竟明空还以半人质的形势抵扣在这里,她也需要眼耳手来了解、把握长安的情势。
  某种程度上说,明空的安危甚至比她复仇还要重要。
  所以无需多言,能被韦琼绮留在长安的,当然是她最核心的部属之中,还要更信任、更知根知底的人。
  然而这样精挑细选的五人,被她视如兄弟姊妹,托以腹心的五人,却有足足四人都因不同的原因背叛。
  饶是已经预想过有人会背叛,提前做出准备的韦琼绮,也没料到会是这样残酷的结果,本就千疮百孔的内心因此又遭一痛。
  然而她还不能光顾着自己的心情,因为她清楚,最痛苦的人一定不是她——白芒和滕玄虽然没成婚,但曾是黑白蛮部里最出色的一对神仙眷侣。
  亲手处决曾经的爱人,这份苦楚,难以言表。
  然而白芒却猛然转过身,用力地摇头。
  “我不苦。”
  昏暗的灯光从窗外透入,照出白芒那张皱纹遍布,失去血色,已显出许多沧桑的枯槁面容。
  “滕玄背叛了你,背叛了我们,这是他咎由自取,不要自责,阿琼。而且是我向你请战的,这件事本就应该由我去做,我也一定会去做,哪怕是违抗你的意志,滕玄也一定要死在我手里。”
  “...好,我知道了。”韦琼绮的声音愈发透着疲惫。
  “你精神很差。”
  白芒凝视着眼前并肩同侪超过三十年,从一介莽撞烈性的少女成长为五方佬的女人,满心担忧。
  霓虹的街道上映射炽光,将韦琼绮先前隐没的身姿照亮。
  她有一头凌乱的黑发,发絮间隐现间杂的深红色,仿佛由血与黑暗交织染成,耳垂上挂着赤金色的六角坠,细碎的长发遮住她瘦削的半侧脸,唯露出一双无法遮掩的猩红眼睛。
  任何人看到这双眼的第一反应,除了冷漠不会再有其他。
  那是一种有别于星火瞳俯瞰众生的冷酷,源自见证过太多战场、太多生命和死亡而凝成的冷漠,与她仿佛太久不见天日而显得苍白的面容映衬,竟糅合出一种邪异而瑰丽的美感。
  她的身材修长,浮凸有致却饱含力量感,由一条简洁的制式神威军高级将官服改造的黑红混色外套和一条紧实的马裤勾勒出来,肌理与线条随着她的动作自然流动,使人隔着严实的衣物,都能感受到这具躯体内蕴的强大力量。
  尤其是那双长而有力的手指,那与细腻、丰润这样的词无关,而是由肉眼可见的茧和疤痕组成,连每一个指节都似乎经历过千锤百锻。
  十指之间,她正把玩着一个用链子系扣在腰间的饰物,动作太快看不清具体样式,但显然,她对这个物件很珍视。
  面对白芒的关切,韦琼绮轻轻摇头:
  “我没事,只是不太适应地天空间的骤然转换,一时有点提不起劲,老毛病了,休息一天半天就不妨事了。”
  “又在想帝姬了吗?”白芒看她不自觉的把玩动作,似是已经习以为常。
  “嗯,想了。”
  韦琼绮今晚难得流露出两分笑意:
  “这三年每天都想,想抱着她举高,哄她安睡,想陪她玩她那些古古怪怪的拼装游戏...三年不见,她一定很寂寞,阿芒姐,你说她会想我吗?”
  “当然。”
  “哈哈。”韦琼绮轻笑一声,“现在想来,我这辈子最放松,什么也不烦心的时间,或许就只有她来广莫野的那一年了。”
  “就快见到了。”白芒温声道。
  “嗯。”
  韦琼绮手中一停,“昨晚我已经感受到与她的共鸣,她人就在苍龙星域,但根据从小情报屋买到的情报,事情不是我们去见齐太乙,交付一笔财货就能轻易了结的。”
  “阿琼,你不觉得影女那边这次有点奇怪吗?虽然要价也确实不菲,但不论是帮我们筛选、揪出叛徒还是提供帝姬和长安形势有关的情报,似乎都有点太积极了。”白芒提出疑虑。
  “开元许氏的人,背后有所图谋不奇怪,坊间一直有传闻,除了执夜府天机司,他们还有别的主子,据说他们对何种情报的买卖,交易对象的选择,都是有目的的,云崇和皇甫桓也都这么说过。”
  韦琼绮一挥手,道:
  “但不用管他们在想什么,我们只管做我们自己的事——找到小公主,然后接回广莫野,就这么简单。”
  白芒皱着眉,仍没打消思考的念头。
  少顷,仰靠在座椅上的韦琼绮陡然起身,眸中杀意骤起。
  “迎敌。”
  “前后方都没有情况,位置在?”
  “天上!”
  —————————

第九十章 福祸无门,唯人所召
  敌人来自天上!
  韦琼绮话音一落,不见白芒有任何动作,一股无形的灵能力场便瞬息间将整辆车笼罩,而仅在数秒之后,就有如暴雨打落般的冲击密密麻麻地砸落在车顶上,受到如此打击,整辆车都剧烈地震颤起来。
  “攻击类型为钝击,强度约在禁位初段,可以确定不是热武器或暗器,考虑特种弹药或生物集群,攻击频率密集,范围集中,这不是无预谋的范围攻击,敌人准确锁定了我们的位置。”
  在无法察知敌人正体的情况下,白芒仍旧给出明确的判断,描摹出了敌人的轮廓。
  果然,承击约十秒后,第一波攻击散去,少顷第二波攻势再起,约十秒后再歇,绵绵不绝,道路周边则不断传来遭受波及的车辆爆炸声,后视镜里火光漫天。
  车上拱卫韦琼绮的众人不约而同地绷紧了状态,彼此都很默契,心知这下恐怕遇上了不小的麻烦。
  车辆目前正行驶在苍龙星域最大的环形公路上,即便此时夜深,车流仍然不息,而车辆内部做过改造,不会泄露任何灵能波动,且车身与常见商务用车无异,行驶速度也无异常,再加上此时正值能见度极低的深夜,各种因素堆叠,可以说极大地加强了辨识的难度。
  可即便有如此多预设的遮掩,车辆还是被敌人精准定位,这就已经显示出对方的难缠了。
  更麻烦的是,对方居然敢当着密布车流与监控的公路,如此大张旗鼓地发动攻势,完全无视长安的基本秩序,一时间很难想象究竟是哪一方势力才会选择这样肆无忌惮的做法。
  “暂时无法制敌,就要先离开人流密集地带,不能伤及无辜,长安的警备系统效率很高,齐太乙恐怕很快就会注意到这里,得尽快脱身。”
  判明形势,韦琼绮当即下令:
  “王峦王岳听令,全力出手,便宜行动。”
  “定护韦公周全!”
  这辆车上除了韦琼绮和白芒还有两人,即分坐驾驶位与副驾位的王峦、王岳兄弟,年纪均在四十上下,相貌无奇异处,气质亦拙朴低调,乍看一点不像兵士,倒像是两个经年老农,不过齐声应诺的那一刻偶现峥嵘的一抹凝炼煞气,将他们锐利的军人气质显露无疑。
  下一刻,车身骤然平地升天。
  巨大的岩手凭空自公路上拔地而起,将车辆托到半空,越升越高,岩手随即快速向外延展,速度比汽车还快,竟然在天空中生造出一条路来,以一种粗暴但高效的方式,让车辆脱离了车流密集的道路。
  韦琼绮撩起遮眼的碎发,眸光没有一点波动,并不对现状产生任何情绪。
  对十五从军征,见识过神州乱世风起云涌的她来说,无论什么光怪陆离的场面都已见怪不怪,此时她的心思更多还是沉在滕玄的背叛和小公主的事情上,眼前的情况,交给可靠的部属应对即可。
  明京变乱后,韦琼绮领镇北军受五方佬封号开府,遂分封十员心腹大将,分别以“天地人神鬼,仁义礼智信”为号,不分广莫野黑白蛮部、神威军旧部还是北境混成部,纯以功论,诸将皆是一时之选。
  这其中,为首的【天将】正是广莫野之乱的罪魁祸首,已在两年前被她手刃的周元,刚被清理掉的滕玄是【义将】,白芒则曾经是【鬼将】,而其余诸将,尽皆身陨于广莫野之乱中。
  这也是为何韦琼绮在得知滕玄也背叛之后会那般失落,因为他和白芒已是开府十将中仅剩的二人。
  内乱之后,广莫野一度陷入巨大动荡,侥幸未死的周元在缙云公·云崇为首的其余五方佬的扶持下,暂时稳住了镇北军的地盘,僭称元帅。
  然而,韦琼绮作为镇北军的实质统帅和精神领袖,即便因政变被迫逃亡也无损其威望,反而是周元被各方面或硬或软的反抗弄得焦头烂额,只能继续借外部势力强力弹压,这也让整个广莫野对他的积怨更深,为之后的拨乱反正埋下伏笔
  而在长安养精蓄锐的日子里,韦琼绮一方面借助理事会的能量渗透广莫野,暗中收揽人心,同时在鬼市角斗场物色亡命徒中的强悍人物收服,渐渐组织起一支为她所控的精锐力量。
  在此期间,她更是痛定思痛,意识到广莫野之乱的直接原因的确是因为麾下出了周元这样无信无义狼子野心的叛徒,但根本原因,其实还在她自己身上。
  过于念旧重情,使她对老部下们大加封赏,导致将官冗列,各部鱼龙混杂,统属、管辖关系混乱,又没有严格执行纪律,少有重罚犯法旧部,导致人心思动,贪墨渐起,上下不齐。到后来,镇北军已经腐坏到了相当的地步,几乎纯靠她个人威望在维系,这才给了叛徒捅刀子的机会。
  简而言之,她始终还是以将领乃至大家长的姿态对待开府之后的部属,而不是一个统帅或诸侯,是她韦琼绮作为领导者的不合格,为一切悲剧埋下了祸根。
  于是在东山再起之后,韦琼绮着手对镇北军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整编精简,严格沙汰人员、整饬纪律,遂得以逐渐梳理出了一支精兵。
  如今她麾下仅封了四名大将,分别以“风林火山”为号,此次跟随她秘密潜入长安的王家兄弟,正是合封的【山将】。
  至于前【鬼将】白芒,则属于风林火山之外,另划分出的镇北军暗部,暗部共有两部,分别以“阴”和“雷”为号,雷为纪律纠察部队,阴则为情报机关,神出鬼没的白芒正是【阴将】。
  王峦、王岳兄弟凭借控制山峦岩石的禀赋,毫无压力地将车辆解放出来,车辆只管在巨大的岩石手上奔驰,只等合适的位置落地。
  解决战场问题之后,接下来的目标也很明确,把身份不明的敌人搞清楚。
  “王峦,配合我,抓到敌人正体。”白芒疾声道。
  副驾驶座上的弟弟王峦微微颔首,双手结印,一道巨大的岩石手顿时再度从地面上升起,迎向飞行物的第二波攻势,与此同时,车辆行驶的岩石路也如有生命般延展,远远望去,仿佛天地之间凭空生出两只呈环抱姿势的巨大手臂。
  不同的是,这一次岩手的颜色不止是单纯的岩石黄,而是间杂着许多黑色矿物。
  岩石手猛然向空中来敌挥击,巨大的动能和体积展现出巨大的破坏力,气浪裹挟着爆鸣在长安的夜空中轰响,密集的飞行物被这震撼的一击打碎不少。
  飞行物们遭此一击,显然也有了忌惮,迅速四散,大体积的攻击威力无比,但难免损失灵活度,飞行物们就是看准了这一点,打算凭借机动性直接绕过岩手继续追袭车辆。
  然而形势再度超出预料,只见巨大的岩手似乎反应不及,大群飞行物都绕过它后再度集群,准备继续袭击车辆,但那岩手陡然向后,竟折出一个完全无法理喻的反钩形诡异角度,连活物都做不到如此的扭曲,这突如其来的变招,直接一把扫死一大群飞行物,岩手又猛一团起,抓了一把飞行物在手中。
  车内,王峦眼底金芒闪烁,下一刻便有一物落到他手中,这是他通过能力将岩手中抓到之物转到自己手里。
  白芒定睛一看,立刻判明了来敌:
  “红眼蝙蝠...是【赤灾】隋伏的红眼部队。”
  作为【阴将】,白芒麾下的情报分析部队和【林将】麾下的幕僚参谋团队加起来就是镇北军的一整个大脑,她对神州各方面的情报都了如指掌,可以不假思索地作出判断。
  蝠族是个很小的种族,整个族群不过数万人,以他们的体量,在神州如今的形势下做不到押注两头,注定只会有一个最强者作为首领,而说到强大又知名的蝠族,神州范围内,也就数执夜府第四执剑人·赤灾了。
  “赤灾是次枢派的人,但按韦公命令,我们近期没有接触过明京任何方面。而据我所知,明京和长安之间近期除了一批使团,也没有明面上的人员流动,也就是说赤灾的人也是潜进来的,那么赤灾本人很可能就在附近。”
  白芒看向韦琼绮,面露凝重之色:“韦公,会不会与执夜大禅有关?”
  也只有在韦琼绮情感最脆弱柔软的时候,与她相识超过三十年的白芒才会昵称她一声“阿琼”,其余时间,尤其是战时,她都在全力维护广莫公作为五方佬的威严。
  韦琼绮略一沉吟,道:“公主只要还存在,就是五代大君的有力竞争者,难保有人欲剪除她的羽翼,这可能性不小,但还需观望,毕竟单纯想我死的人也不少。”
  韦琼绮以勇武烈性闻名神州,但绝不是无脑莽撞的人,此时就没有轻易下判断。
  “两手准备,白芒王峦正面接招,看看赤灾来意,王岳联系据点,规划好撤退路线。”
  三人迅速按照韦琼绮的命令行动起来。
  王峦和白芒各自打开车门,一跃而出,但见后者只是微微抬手,整个人就朝向呈现环抱状的天空部分岩手方向疾速飞行。
  须臾之后,王峦居然也腾空而起,很快悬停半空中,迎向汹涌而来的百余红眼蝙蝠。
  若是有不明就里的旁观者,这会儿恐怕下巴都要惊掉在地上——他们怎么一个个都会飞?飞行能力什么时候这么不值钱了?
  实际上当然并非如此,如今神州的飞行能力之稀有,除了禽鸟类以外几乎不存在,白芒、王峦都不会飞行,能在天空中自由来去,是因为白芒控制磁力的禀赋。
  这是古老传承于黑白蛮族血脉中的一种极特别的力量,白蛮掌控吸引力,黑蛮则掌控斥力,两族因而合一,从古代开始就在荒蛮的极北扎下脚跟。
  磁力的强大起初不显,但修炼到一定位阶之后,便有无数种妙用,史上有载的黑白蛮君位强者,无不是叱咤整个时代的风云人物。
  不过那都是古老的历史了,像黑白蛮族这样的小部落,已经几百年没出过君位了。
  白芒虽不是君位,但在这种规格的战场上,简直砍瓜切菜般所向披靡,一边在天际自由来去,一边随意干扰敌人的兵器,对手在忙乱中便被自己的兵器杀死。
  而王峦杀伤力巨大的操岩能力此时却并不杀人,他存在于此的作用,是用掺杂了铁矿和磁铁的岩手为白芒创造战场,只要范围够大,白芒在场域中就能比飞行能力者还要如鱼得水,并从磁铁、矿石中汲取源源不断的力量。
  某种程度上来说,这套连携足以模拟出近似领域场的效果。
  白芒化身鬼魅,凭借精湛的武技、暗杀技,不过几个照面便将至少五十名红眼杀戮一空,且状态丝毫不见疲惫。
  车内的王岳此时也已经为岩石道路找到了落脚点,一个加速便驶入玄武、苍龙边界的待开发区域,这片区域不但有利于脱身,作为战场也相当适合几人放手施为。
  这帮历战老将实在见过太多战场,山穷水尽过不知多少次,刚才骤遭袭击棘手难缠的情势,便在这默契的合作下从容化解。
  “赤灾大人若是再这么藏头不露尾,今夜我们就不奉陪了。”白芒环视四周,露出狰狞中带着些嘲讽的笑意。
  “不愧是广莫公的心腹爱将,看来我的儿郎们今晚是踢到铁板了。”
  四方开始响起阴冷的低笑声,环绕的声响让人无法察觉发声位置。
  “赤灾大人,虽说你是第四执剑人,但五方佬受封于大君,与十二枢密同位,以你职司,还在其下,如此以下犯上,该当何罪?”
  白芒继续试探,一边不断通过磁力感应隋伏位置。
  “五方佬?枢密?大君?”
  隋伏怪笑一声:
  “一叶障目之辈,果然殊为可笑,今夜,便教你等见识一下,何为至高的伟力吧!”
  话语中带着某种异样的狂热,巨大的蝙蝠陡然现身于空中,他并没有发起攻击,而是仰天发出刺耳的尖啸。
  白芒众人惊讶地看到,远处原本一片灯火通明霓虹璀璨的玄武星域,在这一刹那,变得一片黑暗。
  而就在此时,众人面前突兀地张开一道空间裂痕,前一秒还很小,下一刻便如门洞开,化作一道如深渊巨口般幽邃恐怖的门扉。
  无穷的吸引力从中狂涌而来,霎时间将在场所有人都吞入其中。
  ———————

第九十一章 今夜告死于穷奇
  以肉体停留在空间裂隙的内部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
  在裂隙之中,好像连重力都失去了,也没有上下前后之分,所有一切都无依无靠地飘荡在空中,那种感觉,仿佛整个人融入了水中。
  对任何人来说,空间传送或置身于空间裂隙都是一种异样的体验,个中三味很难用言语说清,但只有一点是确定的,那就是这份感觉绝对不好受。
  或许有些人天生体质优异,可以相对适应,却也不可避免晕眩、空间感、方向感错乱,有些人就完全无法适应,负面反应很严重,生理性呕吐、幽闭恐惧、癫狂乃至大脑受损等等。
  目前神州范围内唯一可以安全供民用的空间通道技术来自长安,可以让没有任何灵能的普通人也正常通过通道,而这种技术,是基于长安对妖元的开发取得了成效。
  人们很早就发现,在妖怪或混血死后,尸体内会凝结出一种颜色、大小、透明程度均不一,性质极其稳定的能量凝结块,很多人原本以为这就是小说里描绘的什么凝聚了妖怪毕生力量的“妖丹”,但别说能量了,不论用什么方法,从这种凝块上都无法提取出任何东西。
  而且但凡懂得一些妖怪学、灵能学的人,都会知道这种猜测的可笑,妖怪的体内是存在天然的妖力发生、贮存器官的,人类的灵能修炼法正是学习这样的构造,才有了虚拟灵能器官灵台和灵海,人或妖怪死后,器官崩溃,毕生的修为自然就随之消散了,根本不会凝结什么东西。
  于是古人将这个未解之物称为“妖元”,意为妖怪肚子里的凝块,有人也执念于开发其作用,但始终毫无进展,随着时光流转,到了现代,妖元最大的作用,就是因其独一无二而被分门别类,成了猎人用来证明自己狩猎战果的证明物。
  将妖元按一定结构制作为空间传送过程中的稳定器,正是长安开发出的全新的妖元作用。顺带一提,这是明空带领的零号室团队的研发成果。
  话说回来,如门扉般开启的巨大空间裂隙,猝不及防之下将战场上所有人都吞入,然而即便经历这样诡谲的景象,广莫野一行仍旧阵脚未乱,迅速做出应对。
  王峦王岳兄弟在被吸入裂隙的瞬间,就立时具现出各自状如石笋般的器,两枚石笋波荡着金黄的光芒,如锚点般将众人游离的身形稳定住,而后大片的岩石开始以器为中心生成,直到形成扎实的球状,将众人裹入内部。
  仅看着即便在空间裂隙中都能不动如山的姿态,就能明白王家这兄弟二人的器绝非单纯的操岩媒介,而是某种更高级力量的体现。
  白芒亦将器具现而出,那是一枚乌黑浑圆泛着金属光泽的珠子,约有手掌大小,其上竟散发着深沉的斥力,与她本人掌控的吸力相辅相成。
  黑白蛮部当代的总人口也不到十万,然而能在极北绵延千年,自然摸索出了自己的生存之道,他们会通过具现与自身性质相反的器补足缺陷,同时掌握磁力的两极,这使黑白蛮的修炼者实力总是比同位阶高出一大截。
  此刻白芒通过对器的引导,迅速将完整的磁力场严丝合缝地覆盖于岩石球内壁,与此同时,通过感应生命存在体内大都含有的微量铁,来试图寻找出敌人的存在。
  两套保护形成后,至少在物理层面已经可以给到足够的保护。
  这一连串动作,几乎就发生在五到十秒之内,应对之迅速高效,体系之丰富严密,放眼神州也是佼佼翘楚,无怪乎韦琼绮信重这些历战的大将,孤身赴长安也只带寥寥数人。
  于是韦琼绮本人始终都没有什么动作,仅仅环视着四周,稍微露出一点审视和思索的神情。
  在一片黑暗混沌的空间裂隙内部,对时间的感知很容易被模糊,不知过去几十秒还是几分钟,黑暗中陡然又张开一条裂缝,众人随即被一股庞大的斥力毫不留情地推出。
  但打开的位置,没有任何落脚点,分明在天空中!
  裂隙中的斥力助推了一大把,令出现在高空中的沉重石球带着巨大的惯性高速坠落,几乎顷刻间就要重重砸落地面。
  形势急转直下,此时此刻,不论是白芒的磁斥力还是王家兄弟的山峦手,都无法在瞬息之内形成足以承受如此庞大势能的保护,而如此势能,绝非禁位能抵抗,一旦石球落地,内中之人必然只有四分五裂的下场。
  刚才严密周全的保护,瞬间就变成了杀人的陷阱,颇有种作茧自缚的讽刺感。
  然而,面临如此危局,广莫野一行四人,却无一人面露紧张或惧色。
  轰!
  硕大的岩球应声崩裂、炸碎,岩石碎块纷乱地崩落,壮观得像是落了大雨。
  自朦胧的尘雾中,探出一双巨大的翅膀。
  翼展超过二十米,阴影笼罩茫茫大地的漆黑羽翼,自空茫的天际展开,远望去,韦琼绮如同大地的君临者,好整以暇地巡视着她的地上王国。
  在远处空中相机而动的隋伏见到这一幕,不禁怔在原地。
  在妖怪的世界里,巨大的体型向来都是威慑力的直接体现,很简单,如果没有强大的肉体力量和无穷的妖力,无法支撑起那份巨大。
  隋伏的身量在妖怪人形中已属巨大——超三米身高的庞然大物,这因为他的本体也异常庞大,是一只翼展近十米的巨大蝙蝠。
  然而,韦琼绮光翼展就长过他隋伏一倍,很难想象若是她本相显化,到底会展露出何等威怖的姿态。
  这也未免太离谱了?
  韦琼绮左右手轻描淡写地各抓住王家兄弟一人,白芒则凭借磁吸力悬浮于韦琼绮周身。
  “赤灾。”
  韦琼绮淡淡开口,一边扫视四野。
  月华照映出地上一片茂密深邃的森林,一条自北方蜿蜒而来的河水流进林区,串联起一路流经的湖泊群,而后汇入众人正下方的一座深湖。
  在长安生活了数年,详细了解过长安各地的韦琼绮知道,这里是位于玄武星域西北边缘,接近天空岛尽头的原始地貌保护区——玄武泽地。
  “今夜我没有战斗的兴致,若识得广莫之名,自行离开,我会当作无事发生。”
  “你也可以继续,但记住,我出手,就一定会杀人,杀到我愿意停手为止,你自己考量下后果。”
  她平淡的声音里透着浅浅的倦乏之意,仿佛对这场战斗感到乏味,一点也不见凶戾,然而话里的意味却不禁令人毛骨悚然。
  如神魔般可怖的大翼直勾勾地面向隋伏,饶是他心里有底,也着实忍不住吞了一口唾沫。
  的确,君位自有尊严,不战而退未免逊色,但命只有一条,人跟人之间是有差距的。
  哪怕他是第四执剑人,是赤原之战后执夜府晋升最快的君位,还掌握着秘而不宣的血轮昙转,但他同时也很清楚,五方佬毕竟是五方佬,实力不是他能够比拟的。
  连执夜府都被逼迫到不得不加封尊号,神州妖怪世界最强的五人,绝无可能浪得虚名,韦琼绮纵横神州三十年,近年遭亲信背叛到一无所有仍能东山再起,这样的人,实力只会比传闻中的更加恐怖。
  说实话这种敌人,换到任何时候他隋伏都不会选择正面硬撼,必然是利用他身为蝠族的强机动力和对方对血轮昙转禁术的不了解去周旋,伺机脱身。
  不过,今晚他的胆气确实十足。
  “广莫公的威名,隋某自然如雷贯耳,麾下诸将亦是妖中俊杰,令人艳羡。”
  隋伏低低笑着,双手适时鼓掌,拍手声在寂静的夜空中回荡:
  “不过,也请韦公莫要这般怪罪,似隋某这般,不过是做个引路之人罢了。”
  说着,隋伏微微躬身,错开韦琼绮的方向,面向虚空,眼底隐现狂热:
  “一切都在您的掌握中,阁下。”
  “离开玄武泽。”
  “是。”
  不含任何感情的男人声音自虚空中传来,隋伏闻言愈发恭谨,面露如蒙大赦之色,身体当即散为数不清的蝙蝠,须臾之间便消失在场中。
  简直像是在逃命。
  白芒心中不免讽刺,但神色却愈发凝重。
  能让堂堂第四执剑人敬畏到俯首帖耳的存在,扳手指都数不出几个,让这样的人得了先机,接下来会有多少手段来对付韦公?
  “黑榜第四位,广莫公·韦琼绮,悬赏七千八百万白银钱,生死无论。”
  隐于虚空中的男人若无其事地陈述着黑榜的悬赏,略一停顿,道:
  “其余人等,若自退散,便不再留。”
  随话音落,空间张开裂隙,自其中现出一道身影。
  一件完全由漆黑色灵能织构的羽衣遮住颀长的躯体,一张看不出年龄的陌生面容,黑发黑眸,眉心正涌动着如深潭般幽邃的一点黑光。
  他就那样毫无烟火气地悬浮于虚空之中俯瞰众人,无形的、阴冷的压迫感便自然地逸散开去,仿佛所有人的性命已经被他轻而易举地锁定。
  一个可怕的强者。
  但旋踵之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来人腰间悬着的漆黑长刀。
  刀锋如夜,森冷幽玄。
  锐利到仅以目视都觉刺目,冰寒到仅以意感都觉刺骨,那长刀只是平静地悬着,却已难以遮掩地现出孤绝幽远的冷芒。
  男人把手覆在刀柄上。
  “这...你到底是谁?!”
  从来稳重如山的王家长男王岳,此刻心神无法控制地剧烈动摇起来。
  他分明感觉到,仅随着这个男人刚才的一个动作,他修行四十年不动如山自成一体的防御便仿佛从头到脚全是破绽,强烈的窒息感压迫着神经,那柄长刀好像已经架在了他身体的任何部位,随时都可能从任何角度斩断他任何的躯体。
  “大兄,大兄!醒来!”王峦咬紧牙关,不顾自己苍白的面色,用手肘狠狠打击已堕入杀气幻象中的兄长。
  “见鬼,是猎人,日曜猎人!”
  白芒搜肠刮肚地回忆十二日曜相关的各种资料:
  “以刀为武器的男性日曜,浪客?赤木?还是大匠?不是,都不是,浪客孤身一人不会和任何人合作,赤木是白狼末裔无法隐藏白色显性体征,大匠长居离都轻易不会离开,不是,都不是...”
  韦琼绮微微仰头,猩红眼眸中的思索之色收束,低声道:
  “日冕。”
  “日...冕?!”白芒念出这个于她有些陌生的字眼。
  “八十年代末,我在明京见过这把刀,还有这个人。”
  王岳悚然道:“日冕,就是十二日曜中最神秘,唯一正体不明的,在八九十年代令明京满城权贵闻之色变的传奇猎人...!”
  “对。”韦琼绮沉声道:“赤原之战阵斩六大执剑人,元妖界之乱生撕金翅大鹏王,就在月前,他在明京一人敌四君,行宫不动便杀一人退三人,很多人都怀疑,他已经踏入【极位】之至境。”
  白芒深深吸了一口气,仰天高呼:
  “日冕阁下!韦公素与行会无冤无仇,为人急公好义,喜结英雄,若阁下为领赏而来,不如与韦公结交,免这一番刀兵相见,些许财货,自当倍给之,阁——”
  “众将听令!”韦琼绮打断了还欲交涉的白芒,“迅速撤离此地。”
  “韦公!”
  “他的目标是我,这样的人,一旦锁定目标,就不会受任何外力改变。”
  韦琼绮昂首,冷声道:
  “虽然不知道你这样的人还有谁能够指使,但赤灾和你是一伙的,他负责把我们引到既定位置,而后陷入你动用大半个玄武星域的灵能发生装置打开的超长距空间通道,如此大费周章,恐怕不是说几句话就能息事宁人的。”
  “韦琼绮,你不错。”
  日冕淡淡道:“我给你们半分钟。”
  军令难违,白、王三将不得不迅速撤离玄武泽,将这片战场留给真正有资格于此颉颃的两人。
  “来,让我看看【地之四煞】的力量吧,穷奇。”
  遮天的黑翼陡然鼓噪蔽日的爆风,他修长的食指落在告死的刀柄轻弹。
  ——————

第九十二章 你管我叫哥,我管你叫...
  时间稍微倒回。
  生日宴会第二天,李瞬从宿醉中堪堪醒来不久,就从练凛夕处得知了情报——韦琼绮已秘密抵达长安。
  练凛夕对这件事情颇为担忧,与李映相处的这段时间,让她对这个少女充满了好感,她不想让这件事伤害李映的感受,但前思后想都没有太妥当的解决方法。
  李瞬没有多言,只让她安心调整身体,以准备月底的疗伤,他会处理好这件事。
  练凛夕担心的事情,李瞬自然考虑到了,事实上,从死海墟城归来后,隐匿于秘密据点梳理局面的那两日,他就已经将韦琼绮圈定为接下来最为重要的一步。
  目的很明确,就是要将韦琼绮争取为合作对象,同时掌握合作主导权,使韦琼绮及其麾下按照他的计划行动。
  常规情况下,不论从人望、资历还是实力任何方面考虑,这都是不可能的,好在李瞬从不是一个拘泥于常规的人。
  他的思路很直接,既然难处在于韦琼绮强,李瞬弱,那就让这个前提颠倒,变成李瞬强,韦琼绮弱即可。
  只要韦琼绮与李瞬接触的时候,不是完全状态,使双方的力量比发生逆转,李瞬就有更大的取得主导权的机会。
  韦琼绮赴长安肯定带了精干人手,清除掉这些人,使韦琼绮孤军奋战,这是一种办法,但李瞬并不想消耗己方的有生力量,那么选择就只剩下一种——把韦琼绮本人打残。
  这时候就轮到日冕出场了,先以日冕身份重伤韦琼绮,再通过小映,以李瞬身份接触她,劝诱合作并迫使她交出主导权,具体可以订立契约、设立咒术之类,有林夜砂这个神州第一咒术师在,问题不大。
  至于之后如何快速恢复她的战力,有苏星流的南斗之力,这也不是什么问题。
  李瞬很清楚,实际上,这就是趁人之危,但清楚归清楚,他仍旧毫不犹豫地制定起了行动计划,完全没有道德洁癖。
  的确,他很感谢韦琼绮对小映的照顾之恩,但首先这个照顾本身是建立在父亲设置的假身份“明空”之上的,一旦事情穿帮,韦琼绮随时会改变态度。
  其次,事关小映能否重获自由,作为李瞬的亲哥哥,他不觉得任何人的责任心会比他强,用心会比他深,韦琼绮无非是忠心侍奉帝姬,他是血浓于水的亲情。
  还有一点,则是作为当世最优秀的猎人之一,李瞬不认为韦琼绮这样一个对部下都没有掌控力的人有资格在他头上指点,战斗力强大不代表她有操盘长安全局的能力,至少李瞬并不信任她。
  在那个画满整个墙壁的密室内,李瞬就已经决定了此事。
  他倒也不会选择永远将此事隐瞒下去,等众人都安全,时机合适的时候,他会坦言是自己请人动的手,到那时去承受韦琼绮的怒火或小映的责怪,总比事情砸在长安来的好。
  话说回来,不信任韦琼绮的能力是一码事,对她的个人实力,再往高处估计都不为过,传言早在二十年前五方佬之间就已有定论,纯以战力而言,广莫公是五人中的最强者。
  当然,对李瞬这个层次的猎人而言,没有无法狩猎的猎物,只有下得不够深的功夫。
  李瞬如今的实力,禁位巅峰已经不足以描述,龙气、玄冥皆至圆满境地,若以驭龙秘术融合,还要更上一层,加上前阵子将困扰多年的灵器成功具现,配合极道至兵·告死阎刀,哪怕不动用龙歃血秘术,他的常规战力也已经不属于禁位的范畴,动用秘术之后的战力更是涨了不止一点。
  不得不说,自从卷入追猎练凛夕的事件以来,他长年的积累得以勃发,成长的速度快得惊人,现在的他对上三个月前的他,应该费不了太多事就能拿下。
  不过要击败韦琼绮这样古早成名的老牌君位,需要做的准备还有很多。
  最先也是最重要的,是利用一切可利用的因素,从各个方面着手增强己身。
  在翻阅长安地图之后,李瞬把战斗的地点选定在了【玄武泽地】,这片地域是玄武星域内范围最广的湖泊区,此类地形对玄冥系的力量加成效果拔群,可以供他肆无忌惮地控水。
  而且玄武星域是董氏的地盘,可以借北辰王的势封路清场,确保两人的一场恶斗不会引来大贤者的关注。
  想到北辰王,李瞬立刻就想起还有一个强力打手可以拿来使用,即被他以天落一刀一切斩破了心志的第四执剑人赤灾·隋伏。
  这个人的本质李瞬早已和李映分析得透彻,一个纯粹的权力的奴隶,任何能够让他在执夜府现行体系中攀升地位的人,就能够获得他的效力,换言之,只要让他接触到泰山会,他就会不惜代价地效死力来展现自己的价值。
  在解决了泯光和董平川后,李瞬同时巩固了在北辰王和大贤者两方面的地位,此时只需从北辰王处借到点泰山会的能量,让隋伏有所感受,那么这个人就会非常合用了。
  修炼血轮昙转近乎不死不灭,如牛皮糖一样的赤灾,哪怕是拿命拖,都足够消耗韦琼绮相当一部分精力。
  强己的同时,也不能忘记弱敌。
  根据黑盒子、影女等多方面的情报,可以确定韦琼绮的本相是名为【穷奇】的元妖,这种妖怪迄今为止,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古老的元妖早已消湮于历史中,穷奇的血脉也在繁衍传承中融入了许多妖怪族群,其中一个就是韦琼绮的本族“虎”,她十五岁入伍当年登记在案的正是虎族,此后大约是在征战或修炼中机缘巧合地触发了血脉返祖,最终才成为元妖穷奇。
  神州就这么一个穷奇,还是个有权有势的大人物,情报搜集很难,连行会黑盒子也仅存有从韦琼绮的部分战例中分析出来的似是而非的东西,其他方面就更别提了。
  当然,这对李瞬来说不成问题,他有图录。
  图录记载如下:
  【(中古文撰集)穷奇,元妖也,形如虎,身如牛,毛如鼬,音如狗,有翼而非禽,有角而非畜;喜刀兵,好斗逞勇,爱啖鬼,驰妖逐祟。】
  【性凶戾,器乖僻,毁信废忠,行奸猎秘,是凶妖也;其有四相,喜怒无常,匪夷变换,人莫能对。】
  【虎为攻势,牛为守姿,鼬则驭气,狗则驱鬼,穷奇四相,实则一状,破门炼煞,拘驯凶顽。】
  【(近古某国文官编录)注:古人言之不尽,我今释之。穷奇四相变幻无穷,然应视为一体,据煞气之动,归其共性,寻其死门,再以刀兵大破要害,此时施术拘肢体,制变幻,迫其凶性躁动,再打灭气焰,驯之则如反掌也。】
  【(李曜)补注:夜国时期穷奇早灭绝了,注述的书记官未免纸上谈兵,这条看看就好,反正我觉得古人所言根本就不是那个意思。】
  【(李曜)后补注:野鬼曹,该死的野鬼曹,叫停了‘孤魂野鬼’,又背着我开了‘死灰复燃’,就这么想复现上位元妖谱系?三批实验体竟然全都是大君直系的下级士官,他就这样默许这些忠心耿耿的年轻人死?他真的疯了,他已经不配做*****了。】
  【(李曜)随:到底毁了多少四煞苗裔,才造出五方佬那几个尾大不掉的怪物,他们对执夜府又该有多么仇恨?将造多少杀孽?*****是对的,是我不该有不切实际的期望,早知如此,不如更早去找央都遗迹,还能为这世道再多添点生机...】
  时至今日,李瞬已经可以确定,父亲曾动用过某种特殊手段,将他幼少时背诵得一字不差的图录记忆层层封锁了起来,让他对很多条目的记忆模糊,在他实力不济、未满足某些条件或遇上必要情境时不会解封。
  比如如果这次狩猎的对象不是穷奇,李瞬就不会特意回想起图录上的相关信息。
  不过,自从获得告死阎刀又进入过阎摩心状态之后,李瞬逐渐感到记忆里那些模糊不清的条目,已经可以看清绝大部分。
  总结了迄今为止记起的条目,李瞬发现,父亲曾经对自己隐蔽的图谱注释内容,基本都是对他过往经历、对永夜机关和天命司野鬼曹的秘密记录,从中可以窥见三代大君执政中后期那个渐趋混乱与疯狂的年代。
  李瞬已经知道,天命司野鬼曹主持的实验无一不是惨无人道、有伤天和之事,于是父亲在仍担任执夜人的时期,在他一力主张下,三代大君迫于各方面压力,叫停了野鬼曹批量制造“络”妖怪,以渗透各方势力的【孤魂野鬼计划】,乃至明面上解散了这个机构。
  然而这条记录显示,野鬼曹的活动似乎一直没有结束,他们背着父亲暗中开启了【死灰复燃计划】,意图从元妖谱系中复现一批强大的元妖以为战力。
  三代大君明冥对此持默许态度,乃至默许野鬼曹利用大君直系下级士官做生体实验。要知道哪怕是下级士官,这批人也必然是万中选一的最优秀、忠诚度最高的尖兵,一府之英才,却成了随意滥用的实验素材,实在令人齿冷。
  显然,这就是三代大君的意志,没有他的首肯,没有人敢做这样的事情。
  看到这里,再结合韦琼绮的履历,李瞬不禁意识到一个残酷的事实。
  韦琼绮的返祖不是世人眼中的机缘巧合,而是人为所致,她是那一时期‘病亡’或‘失踪’的无数下级士官里唯一一个幸运儿,而她完全被蒙在鼓里,此后被提拔重用,施以君恩,便彻底成为帝王心术的玩物,直至如今。
  现在回头看看她这半生对三代大君的誓死忠诚和对所谓帝姬的竭力维护,简直像个笑话一样,让人感觉浑身发冷。
  父亲记录的那些他所亲历亲见的事情,足以颠覆对执夜府乃至神州历史的既定认知,上一个时代的混沌里,藏着太多危险的东西。
  他渐渐领悟到父亲的良苦用心,父亲是怕自己在实力不够的时候就去深究,才做了这样的封锁,只有实力足够,才能解锁那些尘封的隐秘。
  即便是现在,图录之中仍旧存在一小部分条目无法看清,这部分其实已经很少,但就是怎么也无法看清,连之前处在恐怖的阎摩心状态下都不行。
  对这一部分,李瞬只能凭借上下文和父亲的记录习惯隐约猜测,涉及的是一个名字,一个他暂时还不能知道的人的名字。
  话说回来,有关穷奇的记载,古人文献里描述得既仔细又晦涩,来自夜国书记官的描述则跟说文解字一样详细展开,却被父亲无情批驳,认为是纸上谈兵。
  结果也并没有从图录上找到穷奇的弱点。
  怎么办?
  李瞬没有急着办,他推演好其他部分之后,先吃了个午饭,而后找到小妹,从她那里借了一间深入青崖山脉地下,足以隔绝各种能量波动的零号室实验区,锁上了门。
  在一片空旷的实验区中心,李瞬开启龙歃血秘术,直接登临君位,将全身灵能转为玄冥,而后一手持握告死阎刀,一手托住一枚黯青色的珠子。
  幽邃如渊的瞳孔注视着神秘珠子,李瞬谨慎地向告死阎刀注入些许玄冥能量,随即念动言灵。
  “北斗告死,南斗延生,于是天星降世,命其名...告死阎摩。”
  告死阎刀漆黑的刀身,这一刹如沸水翻涌般腾起、鼓荡,一种古老而深远的,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共鸣,如钟声般一刻不停地在猎人的耳畔回响。
  黄泉之水裹住珠身。
  少顷,一道熟悉的声音由虚转实。
  “...李长天?卧槽是你吗?我啊,老哥,是我,我是你——”
  “我愚蠢的弟弟,李曜。”
  李瞬抬手擦了下额角并不存在的汗水,无比威严而高冷道:
  “吵死了。”
  ————————
  涉及好多底层设定所以写着写着又跑去补了不少世界观和大纲,一不留神就拖到这个点了,我有罪,下次不会了!

第九十三章 天灵之司,地煞之秘
  初次跟珠子里年轻李曜的意识打交道,是在长安银行地下金库中刚入手告死阎刀的时候,当时李瞬随机应变,匆忙假扮夜帝,套到了玄冥系君位进阶力量的用法。
  第二次打交道,则是在死海墟城苏星流解放南斗夜神枪,与告死阎刀产生共鸣时,因为处在无法动用玄冥的情境之下,李瞬只得注入龙气,而后假扮李照,和年轻李曜达成了关于寻找另一把极道至兵【弑夜刀】的交易,还套出了告死阎刀的解放言灵。
  俗话说一回生两回熟,三回四回如手足,成功跟老爹交流过两次之后,李瞬已经基本克服了“我爹管我叫哥”的心理不适,可以快速进入角色扮演了。
  夜帝·李长天其人,是一个极其神秘的存在,旧永夜机关销毁了他存留世间的一切痕迹,执夜府上层则对其讳莫如深,或许同时代的强者对他记忆深刻,但从没人公表过只言片语,关于此人的情报大都被掩埋在历史的阴影,现如今,已经几乎无法拼凑出他的全貌。
  以李瞬日曜猎人的权限,与黑盒子、小情报屋的关系,还得加上来自父亲的传承和近来的经历,才能大致还原他人生的轨迹。
  李长天是父亲李曜的兄长,两人曾经有一段共度的少年时光,之后他进入执夜府体系,逐渐崭露头角,乃至名噪一时,成为第三代大君的候选人,与当时声望极高的明王·明冥并列。
  争位失败后,李长天虽受赦免,却始终不忿,屡次抵触中枢的任命,后来才接受李曜提出的设想,创建永夜机关。
  李曜的初衷是让兄长的能力为执夜府所用,也给互相猜忌的明、李两人一个缓和关系的空间,却不料在李长天的主导下,机关如怪物般成长起来,一度横压南斗部队,同时血腥镇压里世界一切不服,极盛时期,俨然与三代大君一明一暗共治神州。
  随着机关力量的壮大,李长天本人的野心也逐渐暴露,终于在府会赤原大战之后的次年,发起了震撼神州的明京变乱,刺杀称帝在即的三代大君,从此以后便杳无音讯,与那个旧时代一同被彻底埋葬。
  就李瞬所知,他是一个杀伐果断、冷酷无情之人,即便对自己的亲兄弟也不假辞色,寡言少语。
  总之突出一个人狠话不多,哄一哄珠子里的老爹应该还是没问题的。
  对年轻李曜的性格,李瞬如今也是很了解了。
  老爹二十大几岁的时候是真的嫩,跟印象里成熟平和的中年父亲完全不一样,活脱脱一个玩世不恭的话唠,想一想居然和苏星流那货有点像。
  不过苏星流那货,其实是在用表面的轻浮掩饰内心的压力和肩上的负重,他一点都不轻松,只是面具戴的时间长了就脱不下来了。
  老爹不一样,他是真的乐。
  足够年轻,足够强大,足够智慧,还有足够高的地位,在那个年纪的李曜眼里,人生就是简单模式,他想怎么乐就怎么乐。
  知道了一个人的人生轨迹,就能把握他的谈吐和行事风格。
  就像现在,一句“吵死了”之后,只要绷着不说话,不出几秒他就要憋不住气。
  果然,李曜耐不住性子地追问起来:
  “哎,我说老哥,外面过去多久了?你逃出明京了吗?还是藏身在朱戎的秘密据点?这老小子跟我炫耀过,他在西明京至少有十个天机司都找不到的据点!”
  这有些超出李瞬的预料,根据上次的经验,他原以为神秘珠子每次开启,李曜的记忆都会刷新,因为之前注入龙气时,他就完全不记得李瞬最初虚构的“夜帝遭明王暗算”的情境,转而有功夫感受外界年代的不同。
  现在看来,应该是李曜的反应会根据注入珠子的能量性质改变,注入相同能量的记忆是接续的,想证明这一点,只要找机会注入一次龙气来验证即可。
  不过这样一来李瞬就又搞不明白珠子里究竟藏着什么了,不管是父亲的记忆碎片还是部分灵魂都说不通。
  眼下当务之急,还是从李曜嘴里套话,李瞬只得按下心中的疑惑,淡淡道:
  “在明京。”
  “明王,呸,明冥这混账东西,亏我还殚精竭虑地给他打工,去他娘的,敢干我哥?哥你放心,等我出去,咱们兄弟同心,狠狠报复回来。”李曜这是动了真火,他原本是很不愿意看到这两人起干戈的,不过既然有人先动手,那就怪不得他了。
  “还轮不到你。”李瞬冷冷道。
  “啊?你不会是现在就忍不住要干他一票吧?别这么急啊,现阶段在明京咱们势单力薄,闹事必被抓,不如跑外面去积蓄点力量...”
  “我已查明,他在尝试复现上位元妖谱系。”李瞬不搭理他,复述图录上的描述。
  李曜很明显愣住了,随即惊骇道:“明冥疯了?”
  李瞬闭口不言,给他留足想象空间。
  果然,李曜的思维拦不住地开始快速发散,嘀咕了起来:
  “南斗给他上压力了?明明不久前才上表以示恭顺,还约了神威的联合军演...不对,八成是泰山会发了力,明里暗里阻止他往枢密院安插亲信,他才会这么不择手段地去找力量。”
  “明冥的性格跟你其实很像,都不能容忍自己屈居人下,所以他才欣赏你,留着你性命,但又忍不住猜忌你,只不过他戴着礼贤下士的贤主面具而已。”
  话锋一转,他又道:
  “上位谱系...总不能是【天之四灵】吧?那他也未免太天真了。”
  李曜讥嘲地笑了一声:
  “天之四灵是自然种而非概念妖,但始终不见实质之记载,因其本质是【唯一性】,无法与任何体质、血脉兼容,想要得到四灵的力量,唯一的办法就是生孩子,唯有自然孕育的胚胎,才能承受其重。明冥心里应该也有数才对。”
  听到天之四灵的情报,李瞬只觉得眉头在跳,他也不多说,嘴里吐出一个词:
  “穷奇。”
  “穷奇,哦,退而求其次,找次一等的【地之四煞】,那倒还有可能给他做成了。”
  “已经成了。”李瞬冷声道,“离开之前,我要毁掉他的实验,杀死穷奇。”
  “那咱们一起呗,哥你赶紧把我放出来。”
  “说了做不到。”李瞬随口拒绝了,开玩笑,别说做不做得,他确实做不到。
  “完蛋,那臭丫头也不知道搞了什么鬼,真要被她坑死了,现在也没法回去找她,全明京肯定都是在找咱们行踪的暗探风媒。”
  思索了片刻,李曜沉声道:
  “我有个法子。”
  “说。”
  “嘿,别装了。”
  李瞬一个悚然,几乎要以为自己哪里露了破绽。
  好在李曜笑道:“其实你也想到了吧,老哥,要不然也不会专门找我商量。”
  “...哼。”
  “就像上次那样,提前勘探好地形,利用玄冥境界,你完全可以来去自如,把穷奇捉过来杀掉,之后悬首于城门,引发一定规模的骚乱,咱们就趁乱离开明京,找个地方积蓄力量,也研究下怎么把我放出来。”
  “去年我到边境考察,感觉南边其实不错,有很多未知的资源待开发,而且越往南执夜府管治力就越弱,我想了一下,咱们可以把曦城作为据点和桥头堡,一步步向南开拓荒野和原始森林,在这个过程中从各方面吸收力量...”
  李瞬越听越觉得耳熟,这不就是行会发家起步的路线吗?在六十年代就已经有雏形了?
  李曜的话是真密,但人也是真聪明,视野高瞻远瞩,他的目标是替兄长报复明冥,想报复大君,就得有人有钱有地盘,才能拉起一支队伍开,整个中长期的策略都是围绕这一点进行,至于杀穷奇只是顺带。
  要不是李瞬知道自家老爹以后做出了何等惊人的成就,只会觉得他越说越离谱,简直互吹大气。
  “既然是复现穷奇血脉,那八成就是针对你而来的没错,纵观上位谱系,也就只有穷奇不怕你的苍龙眼,如果真给他拉起一支穷奇部队,那就麻烦大了。”
  “嗯?”李瞬适时地表达不解和不满。
  这恰到好处的一嗯,像是激发了李曜的表现欲似的,只听他赶忙解释道:
  “老哥,你应该清楚,苍龙血脉如此强大,是因为苍龙乃天四灵之首,在生命层次上高过一切人、妖、混,乃至其余四灵,是所谓的【天神之贵者】,任何有血有肉的生命,都会受到苍龙威压的影响,尤其是妖怪,在苍龙血脉面前,根本无法发挥全部实力。”
  “世间唯有一种生命存在,不会,或者较少受苍龙威慑的影响,那就是概念种。概念种虽然也是妖怪,但其通常诞生于某种人造的概念,无血无肉,不具实体,无法自然繁衍血脉,属于规格外的生命形态。”
  “也是因为如此,元妖谱系上没有收录任何概念种妖怪。”
  李曜顿了顿,说道:
  “元妖谱系在夜国时期得到了最大程度的完善,但同时也遭到最大程度的删减,因为夜国的谱系统计的是夜国的臣民,而概念种在夜国的体制下里,没有任何政治地位,相当于‘不存在的人’,受到整个国度的歧视,甚至连文字都无法留下。”
  “然而,少部分不愿看到古代文献和概念种记载就此消湮的书记官,在编纂谱系时,曲笔编造了一些本不存在的自然种,将无法明着记载的概念种隐入其中,或故意扭曲、捏造含义相反的条目,以掩饰在文字中对其身份做出的暗示。”
  “你的意思是...”李瞬沉声道。
  “谱系中整个穷奇条目都是正话反说,只为了掩饰‘穷奇四相,实则一状’这句,暗示穷奇是概念种的记录。”
  李瞬迅速回想整个穷奇条目,尤其是近古部分,那部分大概率就是从夜国元妖谱系上摘下来的,将古人的记述极尽夸张之所能,恐怕就是为了吸引读者的注意力,将穷奇的真正记录保留下来。
  他又想起关于般若本体镜妖怪和三代大君本体元妖·无象的相关记载,那个条目里其实就藏着不少端倪。
  只听李曜说道:“明冥本人就是概念妖,对这些事情清楚的很,上位谱系中最强的概念妖就是地四煞的穷奇了,所以只看这一选,他的想法就已经昭然若揭了。”
  “不过明冥不知道的是,你我都身怀玄冥修炼法,掌握空间系能力,可以开辟玄冥境界。对付概念种最好的办法,就是把它扔进与现实隔绝的异空间,干扰它概念的根基,这会对它造成巨大削弱,时间越长,削弱越厉害。可惜咱们都没修炼到位,要是能直接在玄冥境界内部打,花不了多久就能把它弄死。”
  此言一出,李瞬简直茅塞顿开。
  安酥给他的天之四灵情报一共只有寥寥几言,如下:
  【苍龙,东之极,天神之贵者,司命。】
  【白辰,西之精,司兵。】
  【朱雀,南之灵,司空。】
  【玄冥,北之柄,司阴。】
  这几句话李瞬看得是没头没尾,几个指代描述得都极其模糊,饶是他同时身怀龙气和玄冥,甚至见识过苍龙相和阎摩心,也想不透其中含义。
  但李曜说完,李瞬就明白了,至少明白了所谓“司命”的意思,指的就是苍龙血脉的位格高于一切自然种妖怪,可以对其进行完全的威慑压制。
  由此,还衍生出一个值得深思的推测。
  为什么概念种在夜国这个妖怪国度受到如此排斥?
  因为夜国的上位者认为概念种不能算其统治下的臣民。
  那么,为什么会下这样的判断?
  是否因为...夜国的上位者或者说皇帝,身负苍龙血脉,无法容忍不受威压的生命存在于自己的国度?
  这个问题的答案对李曜来说大概根本不需要思考,但于李瞬而言,却无论如何都需要有谁来给他一个回答,他忍住强烈的想要一问究竟的欲望,道:
  “我要解放告死阎刀。”
  “这个简单。”李曜毫无怀疑,脱口而出,“念动言灵时,刀身会发生颤动,每次的频率都会各有不同,就像一个密码锁,唯有修炼玄冥之人,才能对那种如水波荡漾般的频率精准把握,将注入的玄冥与这种频率同调,即可解放。”
  “它有何种威能?”李瞬追问。
  “淹没一切。将一切...化为无。”
  李曜的声音里透着莫名的意味。
  ————————

第九十四章 阎流·双刃·九重渊
  玄武泽地。
  湖泽如洗,月光如素,冥冥夜色之中,五方佬与日曜猎人对峙于长空。
  麾下诸将早年多在广莫野的白山黑水间生活,对明京的往事了解不够,韦琼绮本人则是十五岁就在明京应募入伍的本地人,她很清楚,在80年代初她还不过是个小小千夫长的时候,眼前这个人就已经纵横神州。
  自明历80-90年,日冕可谓是明京贵族与军方绝对的噩梦。
  所以,即便如今她已坐拥五方佬的盛名,跻身神州妖怪至尊之列,也绝不敢对眼前的男人有任何的轻视。
  只看身形、眼神和气度就知道,这个人和刚才那个色厉内荏的第四执剑人·赤灾完全不是一回事,赤灾的胆是从别人身上借来的,而从名为日冕的男人身上,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一种唯有心性至强之人才具备的澎湃能量。
  韦琼绮不再去考虑今夜的一波三折,究竟为何中伏,明明秘密潜入长安又如何被这么精准地找到,这些比起眼前强大的对手来说,都已经不重要了。
  她强打精神,将全部心神都集中于眼前。
  刀!
  霎时间韦琼绮便看到眼前的日冕消失无踪,随即她感到脖颈如针刺般幻痛,这是直觉在提醒她对方的利刃将至,她下意识就要侧身闪避接近身关节技,作为君位大妖,韦琼绮自有一身钢筋铁骨和精湛的武技,近身战自是她的得意分野。
  然而闪避分明已经起势,下一刻却仿佛磁带卡带般硬生生打断,韦琼绮福至心灵般陡然变招,转而将凝炼的妖力瞬息外放,如环状凝炼于上身。
  果然,日冕这波诡云谲的第一刀,根本没有落到实处。
  韦琼绮迅速推演,如果上一秒内她没有自我打断,完成了闪避,那么接下来就必有一刀斩在她躲无可躲的死角。
  被那柄只用肉眼看都觉得锋利到刺目的神兵斩上一刀,后果如何不用多言。
  而转用妖力外放护体,以她的修为,无论面对何等攻击都至少能争取一息的机会,有这一息,也足够后续的反应了。
  很多武人、强者都会在频繁的战斗中培养出战斗直感,可以提前感知到对手的攻势,身体则下意识地接招。
  然而如果韦琼绮只有这种程度的话,刚才必然立中一刀,先吃大亏。
  日冕那种奇诡的刀术,完全是反直觉的,武人千锤百炼的战斗直感,在他面前反倒会成为巨大的破绽。
  所幸韦琼绮不是寻常的武人,而是一名战将。
  战场之上,没有任何常理、成规,只有无数条歇斯底里的性命在不择手段地厮杀,唯有具备连对手的攻击意图本身都能察知的,超越直觉的“灵性”,才有资格在以万人兵团为单位的沙场上纵横驰骋。
  刀的位置,仍在不断改变。
  韦琼绮能清晰地感觉到,大臂,小腿,背心,侧颅,几个呼吸之间,黑刀所指就连续切换了数次,每一次都是如最初一般反直觉的陷阱。
  韦琼绮既然看穿,就不会再被诱骗,岿然不动,暗道日冕居然身怀最为难缠的空间系能力,正在以她为中心的空间范围内不断瞬移,而她却本身并不以敏捷见长。
  此时她终于体会到了方才山将·王峦的感受,仿佛浑身上下都被那柄刀锁定,但凡有所动弹,就会立时被斩,而她却根本无力锁定日冕的位置,仿佛狂风暴雨中的一叶孤舟,摇曳而无助。
  第一轮的试探,很显然是她受制于人。
  已经很久没有人能让韦琼绮感受到这种程度的威胁了。
  但,想让她退缩,绝无可能!
  【本相显化·穷奇】
  无穷无尽的狂风撕扯大地,将湖泽与森林肆意地涂抹,混沌的风暴中抖擞出那对如神魔般的巨大双翼,随后一头如虎似牛的庞然妖兽自飓风中显身。
  面似恶虎,龇齿生刀,角畸过颈,遍背荆棘,毛如针刺,通身赤黑二色,只一眼望去,便知是何等凶恶、浑浊之物,简直像是所有世间丑恶存在的集合。
  更为可怖的是,穷奇本相显化之下,方才还与正常人类无异的韦琼绮,身形骤增至骇人的数十米,日冕这个一米八几的小矮个在她面前,跟蚂蚁也没什么区别。
  韦琼绮这么直接就交出本相显化,似乎也超出了日冕的预料,但见他停下动作,倏而瞬移到与韦琼绮视线平齐的高度,显露身形。
  体型膨胀到这个地步,针对人形生物的常规刀术就没什么作用了,用对人刀术对超大型妖兽,放着给他砍几十刀也砍不到要害。
  不过他仍旧是一手扶于刀柄,一派漫不经心的姿态,这让韦琼绮心中的警戒和战意同时拔到了最高点。
  “日冕。”
  空气在韦琼绮的声波下,震颤得仿佛某种蓄意为之的音波攻击,但她不过是正常开口说话而已。
  “许多年没显化本相了,该说不说,我一直都不爱看自己这副模样,毕竟怎么说也算是个女人。”
  “但面对你这样的强者,如果还藏着掖着,就未免太不尊重了。日冕,我韦琼绮愿称你为二十年来最强之对手,所以,绕过那些互相试探的无趣过程,给我全力厮杀起来吧!”
  穷奇巨兽仰天长啸,须臾间雪山拔地而起,须臾间玄江奔腾而来,无边无沿的白山黑水霎时间横亘天地,宣告君位主宰,领域降临。
  【行宫·广莫野】
  无穷的压迫力与支配感如天倾般向那一点渺小的人影压来。
  ◎
  这也实在是...太踏马大了。
  水汽凝于足底,李瞬驻足虚空,遥遥远望。
  他发誓自己绝对没见过这么大的对手。
  不止是穷奇本相那如同末日巨兽般的硕大无朋,还有她那仿佛要将实地面积超过百公顷的玄武泽地吞噬殆尽般的巨大行宫。
  广域型君位行宫,覆盖周身方圆数十米是寻常水平,数百米就已经非常厉害,像惨死李瞬刀下的第六执剑人·【兵主】齐钺就是这个水平。
  再要往上的话,就足称惊才绝艳了。
  可即便以李瞬之见多识广,也从未见过如韦琼绮的行宫般异乎寻常的广域,他甚至无法以目估测这个行宫的大小,实际大小肯定不可能有百公顷那么恐怖,但不妨碍它与周边的环境融为一体,极大地扩张着自己的影响力。
  单就行宫影响的范围而言,韦琼绮的行宫规模恐怕已经接近倾国在死海墟城耗费十数年精心打造的殿堂,以行宫比拟殿堂,即便这不是评估实力的唯一标准,也可见双方实力的参差。
  而且这个行宫不可能是大而无当的样子货,只看她能在行宫范围之内重塑地水火风,将广莫野的白山黑水具现出来,就知道她的领域力量绝对不简单。
  寻常的君位行宫可做不到这么生动的塑造。
  李瞬迄今为止人生中所遇到的所有敌人,都无法仅凭领域力量就展现出这等拔山摧海的庞大威势,只这等威势就足够震怖绝大多数对手了,这样的行宫,放在战场上那就是纯纯的天灾,类似隋伏那样的怂货,恐怕在看到这个行宫的第一秒就会开始跑路。
  很难想象,如果战斗发生在真正的广莫野,在韦琼绮本人的殿堂中,其范围和威能将增幅多少倍。
  无怪乎兽主要以三尸神渗透广莫野挑起内乱,这样强大的营垒,也只有从内部才有机会攻破了。
  这是一场雄壮的战斗。
  凝视着眼前仍在不断演化中的白山黑水,与居于正中气机不断攀升,已将自己完全锁定的穷奇巨兽,李瞬心中亦不禁感慨。
  韦琼绮将他认定为二十年来最强的对手,对李瞬而言,韦琼绮也堪称是他这十年猎人生涯以来所遭遇的最强敌人。
  那就...来吧!
  轰!
  轰轰轰!
  韦琼绮没有武器,君位妖王的躯体无不历经千磨万击,坚逾神兵,拳头就是她的武器,凭借这双铁拳,三十年来她撕碎过不知多少对手。
  此刻她抖擞神魔巨翼,展现作为君位大妖最引以为傲的肉体力量,庞大的身躯裹挟着骇人的动能,在行宫的加持下如一辆全速奔行的火车踏着不绝于耳的剧烈音爆轰向李瞬。
  拳!
  想逃?无处可逃!
  行宫既起,宫禁便落,场域中一切能量的流动皆为最高位阶的领域力量所压制,李瞬已无法再借湖泽水汽的地利肆意瞬移,甚至连移动和反应都变得迟缓。
  这一拳,必须接。
  一句话,与君位的对决中,若无法同样以行宫相抗,那么任你有千般能耐,也是无力回天。
  ...吗?
  李瞬敛起冷锐眸光,五指落于刀柄,执刀,展至身后,眉心漩涡如深渊流转。
  玄冥本相驱动幽冷的黄泉裹挟着无穷的水气,呼啸间凝炼于萦满幽玄之力的告死刀身。
  心神没入刀中。
  “【冥神见】。”
  深渊般的黑芒漩涡般在眼底流动,那不见任何感情色彩,仿佛已经看透世界真实内核的视线,淡漠得如同俯视人间的神明。
  李瞬的视界变为一片空洞的黑白,一切有形之物都消失,目之所见,唯有黑白天地之间,一条条大地之脉络的流动。
  流动。
  律动。
  刀动。
  【阎流·双刃·九重渊】
  告死阎刀加持之下,李瞬仅凭单刀,即可展现威能凌驾【阎流·临渊】之上的双刃进阶刀术。
  一道长度超过三十米的巨大水刃凌空斩击,旋即划分为二,二化为五,五衍成九,九刃结成一张巨大的水网,迎头覆上势不可挡的韦琼绮。
  李瞬随即翻转右手,将告死阎刀垂下,驭以玄冥,刺入虚空。
  黑白双色的视界中,九道水刃织构成的绵密水网,霎时间凝成刚柔并济的匹练于空中收摄,与此同时,大半个玄武泽的湖泊群在这一瞬被抽至干涸,化作无穷水气不要命地通通注入水网之中。
  空气里听不见任何声响,然而韦琼绮那吞吐大荒般无可抵挡的汹涌来势,逐渐在密密叠叠的水网中层层消减,如同坠入无底深渊。
  终于,她的行动停滞下来。
  “不愧是你,这行宫果然难缠...”
  感受着周身传来的强烈束缚感,韦琼绮又好奇又警惕地看向李瞬,然后勃然大怒:
  “日冕你他妈居然还不开行宫?”
  李瞬不答,心道我倒是想用,我得会才行。
  不过刚才这一刀造成的效果,其实已经近似行宫了,若没有成功具现器之后对领域力量轮廓的感悟,哪怕手持告死阎刀,他也斩不出那一刀能引动大半个玄武泽地水脉的九重渊。
  是的,韦琼绮刚才看似在对抗李瞬的斩击,实际上却是在对抗大半个玄武泽地的水脉,人力在自然面前终究有限,哪怕是穷奇巨兽也不行,这就是预设战场的地利给李瞬带来的自信。
  心念微动,李瞬保持着轻描淡写的姿态,开口道:
  “就只有这种程度么?”
  “你——!”
  韦琼绮本就是火爆脾气,虽说久居上位也养了一段气,但同级交手,哪顾得上这个,被李瞬骑脸嘲讽,加上她自己动了真格对手却仍应付了事,全力猛攻还被这样的对手化解的强烈羞辱感,让她彻底被点燃了真火。
  “这才到哪。”她嗤声冷笑,“给你看个好东西!”
  完全演化完成的高耸雪山,陡然发出一股巨大的斥力,而玄色江水之中,同时陡然散发无穷吸力,整个场域的基本规则在这一刻错乱颠倒。
  李瞬原本平稳滞空的状态一下子被打乱,疾速向下坠落。
  他立即反应,尝试瞬移,然而瞬移所致的方向与他的预想南辕北辙,又想借力变向,然而本欲向右飞跃,整个人却不受控制地向左飞移。
  穷奇巨兽萦绕着狂乱飓风的无俦刚拳,正在左边等待。
  砰!
  仿佛白山压于顶,黑水缠于身,韦琼绮这打破天荒的一拳撬动整个行宫的力量,实打实地砸在李瞬身上,狂飙的气浪在空域中无止境地扩散。
  若有人从上空俯瞰,便能看到一个以韦琼绮击中李瞬处为基点,覆盖整个玄武泽湖面与大片森林的扇形冲击区域。
  巨兽露出狰狞的笑意,黑水散发出强大的吸力,将不知被打飞多远的日冕扯回近前。
  很快,她的笑容僵在脸上。
  ———————

第九十五章 一斩六刃,永闭渊门
  韦琼绮透着狰狞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不是因为没抓到人,而恰恰是因为她真抓到了人。
  日冕这家伙...日冕这家伙...
  居然真就这么被她抓住了?
  什么意思,打到现在这个地步都没法逼他动用行宫?他是觉得这种程度的攻击对他来说不过只是毛毛雨,根本不需要认真对待吗?
  在!看!不!起!谁!?
  先前的爽快淋漓顿时再度转为盛怒,韦琼绮无法忍受被这样对待,身为强者的尊严,让她感到此刻自己正在蒙受巨大的羞辱。
  她可以接受被实力远超自己的对手无情碾压,可以接受自己在战死的路上流干最后一滴血,但决然无法忍受这样像只老鼠一样被人玩弄戏耍。
  “日冕,你要装,我就让你装个够!”
  勃然杀机自穷奇巨兽而发,充塞玄武泽的天野,高耸的山峦骤起雪崩,连绵的江水洪波涌起,韦琼绮毫不保留地宣泄着自己的愤怒,无穷的吸力与无尽的斥力在白山黑水间肆无忌惮地或分或合,疯狂地撕扯着陷入领域中的一切,仿佛要把整个天地都撕碎。
  以她对行宫·广莫野的精深造诣,李瞬完全逃不开她的掌控,刚被一击打飞就再被拉扯回来继续挨揍,像个刚放到极限又被扯回的悠悠球。
  拳压,爪击,棘刺,翅振,尾鞭...很难想象一匹通天彻地的巨兽,居然能展现那样灵动的姿态,在没有任何战斗死角的空域中,将全身部位都应用到极限,将场域中的李瞬随意地捏扁捶圆。
  韦琼绮火山爆发般的攻势与天罗地网的领域场,令人无法喘息,找不到任何还手的机会,连躲避都显得无比奢侈。
  在翻腾的山崩与洪灾中,猎人飘摇得如同一叶孤舟。
  他已经记不清自己究竟挨了多少拳,当然,本来也没有去数这些,因为巨兽的重拳虽已足够沉重,但还远不如磁吸力和磁斥力同时作用于身,随时要将他硬生生撕裂来得更为痛楚。
  没错,是磁力。
  被韦琼绮打成沙包并非没有收获,至少此时的李瞬已经摸清了这个行宫的奥秘。
  行宫·广莫野跟【地之四煞】没有什么关系,这片领域场的构建之基不是凶妖穷奇,而是“广莫野之主·韦琼绮”。
  韦琼绮在白山黑水间驻守三十年,在那片土地上有长辈、后辈、朋友、部属...所有的情感,有忠诚、快乐、温柔、背叛、严肃...所有的记忆,有韦琼绮作为一个智慧生命的最深刻的轨迹与历程。
  比起穷奇,她更愿意作为广莫野上的生灵而生,对那片土地深沉的爱与思念,使其成为她心念与意志寄托的所在,终助她铸成这片名为广莫野的行宫。
  君位对既定规则的扭曲至此可见一斑,韦琼绮明明没有黑白蛮族的血脉,却能以领域力量为媒介,掌握独属于黑白蛮部的磁力,而且是君位层次,兼具吸力和斥力的完整磁力。
  也难怪黑白蛮部会数十年如一日地为她效死,恐怕不仅是因为她的个人的实力威望,也是因为她破天荒地掌握了属于黑白蛮的秘术,并臻至当世至强,受到了整个蛮部的认可和崇拜。
  韦琼绮的磁力实际上并不是磁力,而是领域力量应她心意的一种表现,所以既不需要金属作为媒介,也不需要磁石辅助充能。
  她可以摆脱一切磁力修炼者的桎梏,在原本就形成“场域”的行宫内,自由地用磁场构建又一层场域,再掺入穷奇禀赋中天然对煞气和风的运用,从而将个体对领域场的掌控范围几何倍数地扩张,达到李瞬所见的超百公顷的恐怖范围。
  当然,短板也是存在的,这个行宫自此再难开发出其他有关磁力的特殊功能就是了。
  然而对于本身就是地之四煞、元妖,具备最上位妖怪素质的韦琼绮来说,也不需要更多的功能了,这样的行宫,已足够她在战场上所向披靡。
  这就是广莫公·韦琼绮。
  简单,暴力,纯粹,强悍,一个没有死角的顶级强者,天灾般的战争机器。
  她的战斗,就是没有任何花俏的,纯粹的以力压胜。
  在这份纯粹面前,任何投机取巧的花招都显得毫无意义,如果不能用同样纯粹的力量给予回应,那么就没有任何在战斗中取胜的可能。
  ...
  躯体在麻木。
  浑身的筋骨都在发出如同腐朽机械一样的哀鸣。
  李瞬分明感觉到七窍都在流出淤伤残血,五官则有不同程度的功能丧失,即便有君位灵压的维系,此刻身体内部也恐怕已经不知道有多少组织、脏器遭到损伤。
  总算托他从三岁那年起便日耕不辍打熬躯体的福,他的身体还勉力支撑着一份仅存的体面,至少还没有被打到支离破碎的地步。
  快要防不住了。
  这不是什么藏拙,这就是打不过。
  如果有什么底牌能让自己不像这样被暴打,李瞬肯定会用出来。
  不仅如此,如果再这么挨下去,他恐怕会被打散龙歃血状态,而后跌落禁位,届时的后果不言自明。
  要搞清楚,对手是一个成名数十年的且正值巅峰期的老牌君位,而他李瞬才活了几年,只是取巧暂时登入了这间厅堂,甚至还没有机会去见识、领悟这间厅堂里真正的宝藏。
  想打赢韦琼绮?
  打从一开始,这就是一场不对等的战斗!
  剧烈喘息着的李瞬又一次被擒入穷奇巨爪中,巨爪有力地捏合,随即他被高高抛起,向遥远的天际飞驰,数秒之后,又被狂野的磁吸力疾速拉回。
  下坠。
  下坠。
  下坠。
  就在这疾速的下坠中,李瞬陡然睁开淤青的眼。
  哪怕千百击的捶打,仍打不散他漆黑的眼瞳里冷锐的锋芒。
  始终没有松开告死阎刀的手指轻颤,引动玄冥攀上刀身,纵漆黑的气焰划破虚空,于空际画出幽荧的流光。
  不知何时,他手中又多出一节莹白色的刀臂。
  的确,这是一场不对等的战斗。
  战斗比拼的是纯粹的强大,不够强的一方,定然无法战胜真正的强者。
  但狩猎不是。
  狩猎,比拼的是谁下的功夫深,谁做的准备足,还有,谁能抓得住那转瞬即逝的唯一机会。
  李瞬从来不是什么热血的战将,执着的武人。
  他是个猎人,从小就是,从今往后也都是。
  所以今夜打从最开始就不是一场“战斗”。
  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狩猎”。
  ...
  有件事李瞬一直很疑惑,为什么告死阎刀作为为玄冥修炼者打造的极道至兵,却除了本身极道至兵共性——概念层面的锋利,和作为玄冥系能力的施放媒介之外,就只剩一个“降低玄冥系能力一个大位阶的使用门槛”这种不怎么出彩的能力。
  暂且不说南斗夜神枪对苏星流的本相天赋有着明显的加成,只说这能力本身就很是鸡肋。
  为什么?因为灵能不够用啊。
  无论是禁位动用君位能力,还是君位动用极位能力,消耗都是数倍往上的暴增,李瞬上次动用冥神见+黄泉道标+瞬移,一套小连招丝滑归丝滑,差点把他人都抽干了。
  于是他旁敲侧击地问了年轻的李曜。
  李曜当时反问他,“你还记不记得阎流?”
  阎流。
  父亲亲授的神秘刀术,共有六式,其中前三式均有威力进阶的对应双刃技:
  临渊对应九重渊。
  一切斩对应十字一切斩。
  大梦刀对应叩门。
  后三式的双刃版本则不是威力进阶,只是改换攻击模式/形态,作对策用。
  这么说来,告死阎刀最重要的作用就是降低阎流刀术的使用门槛,让阎流武者能够在任何位阶都只需用单刀即可施展双刃阎流?
  依此类推的话,如果武者拥有两把利器,就可以同时使用两式双刃阎流...吗?
  在李瞬隐约摸到关窍的时候,李曜适时地又提点了他一句。
  他说,“你把这三刀放一起看,怎么样,像不像一只笼子?”
  这一刻,李瞬茅塞顿开。
  原来阎流的前三式的确都是单独的刀术,但三式亦可合成体系,倒不如说,这才是阎流的核心奥秘。
  阎流,实质上是一门用来驾驭空间的概念刀术流派。
  以九重渊为笼壁,叩门打开玄冥境界为笼底,十字一切斩为笼锁,便能割裂虚空,囚敌于笼。
  这秘技的精髓就在于只需双持一斩,便能同时施展前三式双刃阎流,激发出前所未有的效果。
  告死阎刀的能力压根不是鸡肋,而是秘技的核心,若无此刀,阎流刀术将永难绽放出最璀璨的光华。
  就在此刻!
  天空!
  幽邃深远的境界之门被再度叩开,还未湮散的九重水渊在玄冥的勾动下重新织构,猎人臂画十字,黑白双持,荧荧幽光裹挟着磁吸力加持的巨大加速度自高天而坠...
  斩落。
  “一斩六刃,永闭渊门。”
  【阎流·秘刃·无间穹笼】。
  ◎
  韦琼绮被锁入囚笼。
  没有任何给她反应的时间,所有的变化就发生在那仅仅一秒钟,就在那一秒之前,日冕还在她无穷尽的攻势下无力还手,摇摇欲坠,一秒之后,形势便彻底逆转。
  她看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也来不及去思考。
  巨兽催动摧山蹈海的力量,狂暴地轰击着囚笼,然而无论她怎样攻击、破坏,她都无法摧毁这个六刃刀意生生不息,同时已抽离玄武泽地全部水脉以为屏藩的巨大牢笼。
  更可怕的是,韦琼绮分明感觉到在这个自成异空间的牢笼中,她的力量正在飞速地衰弱,整个身体控制不住地向下坠,坠向那深不见底的境界空间。
  如临深渊。
  这感觉令她毛骨悚然。
  这一刻,她真切地感觉到暌违多年的死亡正在飞速逼近。
  “很遗憾,韦琼绮,你该放弃了。”
  日冕悄然出现在囚笼之外。
  毕竟被暴揍了多时,他一副凌乱狼狈的样子,面色很也不好看,但韦琼绮分明看到他心脏处隐约闪烁着充满生机的丝线般的白芒,那显然是某种愈疗手段。
  “你应该感觉到了,我是你的天敌。”
  日冕很平静地如同在陈述某个事实:
  “你能战到这个地步,已经远超我的预料,毕竟这本也不是一场公平的战斗,你今夜的战力应该只有全盛时期的半数。”
  “六成。”
  韦琼绮纠正了一句,随即恍然:
  “原来不仅是主战场的预设,那条空间通道也是你专门设置的,赤灾只是你引我接近通道的诱饵。你借助异空间对五感的影响模糊了我对距离的判断,那条通道的实际跨度应该非常大,大到接近一个星域,才会对我产生明显的影响。”
  “事实上,是两个。我做了些手脚,往苍龙星域又绕了一圈。”
  日冕微微摊手:“概念妖弱空间,我只是针对这点部署狩猎而已,你才从地上到长安不久,今晚又横跨半个长安,短时间内连续大跨度穿梭空间,会对概念层面造成庞大消耗,而这种消耗将直接反映到战力上。”
  “你果然从最开始就知道穷奇是概念妖,且知道怎么针对。”
  到这份上,韦琼绮也知道完全没得打了,她一时有些意兴阑珊,停下了对囚笼的轰击。
  少顷,甚至连穷奇本相都解除,转回人形态,素来坚定冷峻的面容上掩不住的疲惫。
  她定定凝视着日冕。
  “真厉害啊,日曜猎人。”
  “像我这样的还有十一个。”
  “这就显得假惺惺了,我都知道日冕是【日曜之冠冕】的意思,其他日曜要都是你这样的,执夜府还混个卵蛋,赶紧投降算了。”
  韦琼绮嗤笑一声,道:
  “而且就算我战力对折,但攻击模式、常规手段又没变,这些全都受你限制,你说你是我天敌,真的没说错。”
  李瞬好整以暇地点了点头,端足了大高手的姿态。
  “难怪不管我怎么激,你从头到尾都无意展示行宫,因为你根本不需要动用行宫就能完全压制我,不需要浪费那个力气。”
  韦琼绮看来已经彻底相信日冕是个战力碾压她,属性还天克她的绝代强者了。
  “你真的已经触及到极位,触及到超脱者的境界了吗?”
  看着她那双对更高位阶的力量充满希冀的眼睛,李瞬还是继续不说话装高手,心道我触及个锤子,我那是不想用吗?我是真不会!不然犯得上被你那么暴打?
  “好了,就到此为止吧,日冕,虽然你是个让我很不爽的敌人,我也本不应该在这就倒下,但...还是要感谢你,让我久违地战意高昂。”
  韦琼绮透过囚笼看向李瞬,猩红的眼底闪过一抹慨叹,旋即遥望夜天,转为深沉的不甘和遗憾。
  “让我留几句遗言,可以么?”
  “...”
  “我付钱,可以签合约。”
  “成交。”
  ————————

第九十六章 献上挽歌
  大地残破,夜天素明。
  无间穹笼中,高挑的军装女人掸了掸身上的浮灰,随手将散碎的发絮挽成辫,将目光从日冕无表情的脸上移开,转向遥远天穹。
  “真是太久没有这般畅快地打一场了。”
  她似乎在与囚笼外的男人对话,却更像是在自语。
  “豁出命去平定了明京变乱,三代却身败名裂,被褫夺了权力,圈在京郊,没过几年就郁郁而终,成就帝业、统合神州的理想,终究成了虚妄,成了不合时宜的东西。”
  “我明白,这就是他失败的代价,他也确实做了很多倒行逆施的事情,把神州的生民,人类与妖怪,全都当成棋子摆弄。他或许早该死的,死掉多少还轻松一点,把他彻底废了却仍留他一条命,让他苟延残喘地亲眼见证自己丑陋的结局,这可能就是夜帝最后的诛心手段?真狠啊。”
  “到现在我还记得回镇北城之前最后见他的那一面,跟二十四岁那年在神威军第一次受他检阅时候判若两人,满头的白发和干枯的嘴唇,再也不复当年的意气风发,我知道他是真的老了,心也死了。”
  韦琼绮低声一叹:
  “他感谢我保护了北境,叮嘱我好好镇守极北,不要让元妖界四镇有入寇的机会,絮絮叨叨,真的是个老头,末了他犹豫了半天,才说他对不起我,我再问的时候,他却已经不愿开口,会面时间也结束了。”
  “他对不起我吗?或许是,他再也给不了我前程、期盼,他的帝业也只是一种权欲的幻梦,而不是我想要的保境安民,重开太平世界。”
  “现在想想,从那时起我大概就彻底失去了战意,不知道往何处去倾泻这一肚子的不合时宜。这么些年,五方佬会盟也好,四镇入寇也罢,哪怕是前几年遭人背叛,我又杀回去打了那么多战,也只是复仇而已。复仇,称不上纯粹的战斗。”
  她自嘲地笑了,似是在嘲笑自己浑浑噩噩的半生。
  对这个五方佬中唯一的女杰,执夜府戎马半生的骁将而言,或许人生最鲜活的时光,就那么停留在三十年前的明京了。
  “好在今天,虽然我输得这么彻底,虽然我马上就会死,但我确实久违地、酣畅淋漓地大战了一场。”
  她抬眼直视囚笼外的男人,欣然道:
  “日冕,你我之间没有额外的利益纠缠,没有权力的勾心斗角,当然我知道,你也是为钱来的,但...赏金猎人,嘿,你不觉得反倒让这场战斗显得更纯粹了吗?”
  李瞬默然。
  他是完全不觉得有什么纯粹,这场战斗从头到尾全是算计,狩猎韦琼绮的目的也是为了乘人之危,他甚至做好了最坏情况下的准备,如果真的翻车,就用野鬼曹【死灰复燃计划】的真相对韦琼绮攻心,猛击她的心理防线。
  不过也不知道为什么,两人这一场搏杀下来,李瞬打消了这个念头,觉得没必要把三代那些令人作呕的帝王心术在这种时候戳破,有些太过卑劣了。
  挺奇怪的,或许生死的搏杀最有助于对彼此的认知,李瞬明明今天之前从没见过韦琼绮,对她的了解都来自纸面上苍白的情报,但现在他感觉别的不说,至少这个人不错,坦坦荡荡,光明磊落,让人生不出什么恶感。
  抛开那些计算绸缪,面对一个纯粹的武人、战将,竭尽所能酣战一场,说实在的,他也觉得痛快。
  见日冕不回应,韦琼绮反而更来劲了,猩红的眼眸里压抑不住的畅快,声音陡然拔高:
  “喂,干嘛不回答?那我问你,难道你专程来杀我,是打着什么奇怪的主意吗?我听说广莫野内乱之后,狐族找过云崇和皇甫,想给他们的新君位造势,顶替我的位置,后来估计是条件没谈妥搁置了。这次杀掉了我,是不是十二日曜就会推不二狐上位?是不是行会就要正式介入五方佬体系,着手侵吞执夜府的政治版图?”
  然后她果然看到日冕一脸“你在说什么鬼”的无语表情。
  “不是吗?”她眨了眨眼。
  “我跟那只蠢狐狸的交情可没好到这份上。”
  李瞬冷哼了一声,没好气道:
  “行会两派阀之争几近白热化,想达成这种程度的统一决策谈何容易?我在合议会又不理事,近年唯一一次提案还被否了,能代表谁?这些东西哪怕你不想听,执夜府和五方台都会给你塞到眼皮底下让你看,韦琼绮,你在明知故问。”
  “哈哈哈哈。”
  韦琼绮捧腹大笑:
  “太对了,我记得叫...‘关于在行会统辖境地内废止泯光教派的提案’?哈哈哈哈哈!”
  犯政治幼稚病的惨痛回忆被戳,李瞬脸都黑了。
  “这就是你全部的遗言了吗?”
  妈的,这女人,刚才还觉得她不错的,现在撤回!
  “抱歉。”韦琼绮微笑道,“只是想看看一直游刃有余的日冕阁下局促的模样,有些坏心眼了,失敬,失敬。”
  “但是,说遗言什么的,其实是假的,只是想喘口气而已。”
  她话锋骤转,含笑的眼眸里杀气渐盈。
  “我知道自己本就不是你的对手,今夜还落入你的杀局中,死定了。可我不甘心,我还有要做的事,要见的人,要我认命?不可能!”
  囚笼之中,妖力轰然勃发。
  “不死心的话,我自会送你一程。”
  感受着空间的震颤,李瞬双手攥住刀柄,嘴角亦勾起冷锐的弧度。
  “来啊!日冕!想我认命,就拿出你的全力,别再像猫捉老鼠一样做戏,用你的行宫碾死我!”
  磁能疯狂地撕扯、扭曲,死命抵御玄冥境界的吞噬,分明已被屡次削弱,此刻韦琼绮疯魔般急骤的拳压却一时间甚至比初开战时更盛。
  重伤濒死的绝境之下,威势反而会倍增,这是穷奇的特性吧。
  那么...
  “如你所愿。”
  【北斗告死,南斗延生,于是天星降世,命其名...告死阎摩。】
  如宣示般的神秘言灵,叩开通往生者与非生者世界的大门。
  李瞬解放告死阎刀。
  ———————

第九十七章 不见恶业
  约半小时后,玄武泽地外缘。
  白芒一边眺望远方战场的动静,一边警惕地用余光锁着身边站着的陌生男人。
  这男人的长相平平无奇,约莫三十来岁,油亮的背头挑染一抹白发,造型看着略显轻佻,目光与神情却给人一种深沉老辣之感。
  “已经很久没有动静传来了,几位,我觉得是时候行动起来了,广莫公与日冕两强相争,总要有个结果不是么?”
  这男子一开口就是浓重的鼻音。
  白芒神色淡淡,说道:“不劳费心,谛听先生。”
  “请放心,今夜的战况如何与我无关,我不会跟你们进去,请广莫野的诸位相信我的善意,在长安,我们应该还有不少打交道的机会。”
  谛听低低笑了一声,用那鼻音深重的腔调继续道:
  “我会为诸位掩盖今夜的动静,诸位之后的动向,我也不会过问,这个,请笑纳。”
  他递上一张名片。
  白芒和王家兄弟交换一个眼神,检查过后收下,而后不再多言,驾驭起岩手迅速赶往玄武泽的中心地带。
  倏然间,巨大的蝙蝠自阴影中现身,伫立原地的谛听却丝毫不以为怵,仍旧目视着广莫野三人离开的方向,果然,那蝙蝠没有其他动作,而是飞快地收敛翼手,恭顺地侧身侍立在谛听身旁。
  赫然是第四执剑人·【赤灾】隋伏。
  只是他这一脸间杂着忐忑、谄媚和隐约狂热之色的神情,跟他在执夜府领受的高位完全不相称,竟是连话都不敢在谛听面前擅言。
  谛听像个木头人一样在原地伫立了三五分钟,隋伏也就那样半弓着身子侍立着,不敢动弹。
  许久之后,谛听脸上挂起淡淡的笑意来。
  “隋伏,隋大人。”
  “在您面前万不敢如此僭称,谛听大人。”
  亲眼目睹了这个人背后势力今夜挥洒的大手笔,隋伏已毫无造次之心,哪怕对方只是区区一个禁位。
  “据我所知,神宫遥领衔的使团里,没有向太微垣报备君位武备,天罪司则有多人声称你返回了蝠族族地,并可以为你的去向作证。”
  谛听抬头看了他一眼:
  “你好像并不该出现在长安。”
  只这一句话,隋伏便又一次感受到了那张仿佛无孔不入的网络。
  大脑飞速运转,他努力憋出一句:“...若非如此,卑下也没有拜见您的机会。”
  “我主既已判明你是个无用处又无潜力的次品,原本也没有见你的必要,不过谁叫你来长安了呢?就算是一堆垃圾,在合适的时间出现在合适的地点,也能起到一点恰到好处的作用。”
  “是,您说的是。”
  这份把堂堂君位看得比垃圾还不如的居高临下,让隋伏尽管遭受人格上的侮辱,但反而更加俯首帖耳。
  “敢问大人,隋...”
  “噤声。”
  隋伏想问“隋某是否已算入了会”这句话连一半都没说,谛听却似乎已经听完,他眸光渐寒,鼻音愈发浓重:
  “今夜,长安各星域会有总计八名君位在同一时间发生争斗,而他们不仅能发生同时争斗,也能同时对同一个人出手。隋大人,口无遮拦可不是什么好习惯,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是。”
  “这一句说得不是很甘心,重说。”
  “是!”
  这个平平无奇的男人,竟然能够完全知道他的内心所想,连他是否心甘情愿如此主观的事情都一清二楚。
  “罚你三日不准开口。”
  谛听瞥了一眼脚边一块无奇的黑色石头,没有去动,轻描淡写拍了拍隋伏的肩膀:
  “走吧,让我看看在长安这场大戏里,你能扮演个什么角色。”
  隋伏竟真的连嘴都不敢张开,死死抿住嘴唇,紧随谛听身后离去。
  ◎
  时间倒回约一刻钟前。
  白芒立于王家兄弟操驭着疾驰中的岩手之上,神色凝重。
  他们是从玄武泽地中心往外撤出的,一路的光景才见过不久,这时再度回返,却发现一切地形地貌都被改变了。
  湖泊枯涸,森林倾覆,大地残裂,高天厚重的云层中居然也显出两道极骇人的斩痕。
  到底发生了怎样一场惊心动魄的战斗,才将这片天地打得如此支离破碎?
  白芒还能察觉与韦琼绮之间的生命链接,虽然链接不太稳定,但既然最坏的状况没有发生,也就不是太紧张,心中更多的是对后续形势的担忧和思索。
  “白大姐。”沉闷的王峦忽然开口,“那个叫谛听的男人很危险。他可能怀有心灵系的能力,能够判断我们话语和情绪的真伪程度,起初我不清楚他的能力,似乎被他套到了一些情报。”
  “能精准地找上我们,雇佣日曜猎人,驱使赤灾,调动半个玄武星域的灵能发生器同时输出功率制造空间通道,还能驱动长安八名君位在今夜相斗来为我们遮掩,这个人背后的势力深不可测。”王岳补充道。
  白芒临行前暗留了一块磁石,是以谛听和隋伏的对话,基本被他们听了个全。
  “不相干。”白芒一挥手,“只要韦公无事,这些都无关紧要。真正麻烦的是,我们现在在长安已没有自己的人,等于耳聋眼瞎,原本可以潜伏静观其变,但今夜突遭袭击,原先的计划、据点全都要废除,接下来长安城内必然要起风波,当务之急,我们还要先找到安身之所。”
  下一刻,穿梭许久的岩手一个急停,众人皆看到不远处空旷的湖畔地伫立着一道孤孑背影。
  “韦公!”
  韦琼绮历经大战,衣衫残破,只能勉强遮住她傲人的身躯,鬓发凌乱散碎,右臂不自然地垂在身侧,好在身姿仍旧挺拔如松。
  王岳、王峦兄弟自觉张开感知,驻守周边,白芒作为近人,则快步迎了上去。
  她已经许久没有看到韦琼绮伤重到这种程度,印象里,上一次还是被【天将】周元背刺的那个风雪之夜。
  “阿...韦公,您怎么样?”她强忍着没把那声“阿琼”脱口而出。
  “无甚大事。”
  韦琼绮虽然明显身受重创,但精神却异乎寻常的好。
  白芒稳定心神,一边取出随身药物为韦琼绮作简单处理,一边将不速之客谛听的事情简明扼要地汇报。
  “呵,也没什么好猜的,藏头露尾,无非就是泰山会的人。”
  韦琼绮嗤笑一声:
  “泰山会在秀肌肉,想逼我为他们所用而已,不敢深入,那是足够了解我的力量,怕跟进来被我剥皮拆骨。”
  “泰山会?!那日冕难道也是他们的人?”
  “他不是。”
  “可他明明与泰山会合作...”
  “我确定日冕找上我,有其他的理由。”
  韦琼绮眸光璨璨,笃定道:
  “从头到尾,我都吸收不到他一点【恶业】,你明白了吧,这个明明差点杀了我的人,却对我一点恶意都没有。”
  ———————

第九十八章 泰山四府君
  “您的意思是,他与您恶战至此,几乎差点把您杀死,却对您完全没有恶意?!”
  白芒感觉跟听了天方夜谭也没差。
  但韦琼绮真的就略略颔首,没再出言,冷飒的面容上流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神情。
  白芒显然没料到居然会是这么一个理由,但她不得不承认,这个理由的说服力非常强。
  很少有人知道穷奇是概念妖,它究竟是基于什么概念形成,就更鲜为人知了。
  不过作为跟随韦琼绮超过三十年,受到她毫无保留信任的近人,白芒深知自家这位镇北军主帅的力量本质。
  任何概念妖怪都存在一个“概念之基”,比如千年公的义子皇甫空明所属的【震】之一族,就是基于“人类对地震的恐惧心”形成的一个特殊族群。
  如果套用这种表述方式,那么穷奇就是基于“人类的恶意”所形成的一种独一无二的妖怪。
  穷奇那丑陋无比的四种姿态,那强大无匹但和力与美完全搭不上任何关系的本相,实质上都是人类最强烈恶意的集中具现。
  穷奇是生来就饱受恶意的存在,被恶意塑造,被恶意编织,因恶意而受到所有人厌弃,然而恶意也构成了它的存在基础,它就是这样一种极其矛盾的元妖。
  对穷奇而言,所有能力都是表象,本质上它的天赋能力有且只有一种,即操纵人之【恶】。
  她能吞食恶,对她的恶意越强,她就越能从中吞食到力量以增强概念本质,而后即时反馈到战力层面。
  她也能控制恶,让对手被恶意反噬,做出迥异于平时的判断和行动,从而恍惚失神,错失良机。
  甚至她连自身的恶意都能消化。
  人在濒临死亡时,通常会对杀死自己的人会满怀恶意,然而对韦琼绮而言,这也是她最强大的时候,因为濒死时她会生理性地憎恨将她推至这等境地的敌人,将这股巨大的恶吞食后,将产生几何倍数的力量。
  韦琼绮一直不喜欢自己的穷奇姿态,她不喜欢看到那个充斥着恶意的世界,她天性正直,曾也相信以真心可以换真心,过去绝大多数时候,她都会主动关闭这种能力。
  直到天将·周元的背叛,让韦琼绮彻底失去了对他人的信心,从此以后她再没关过能力,所有人对她的心思好坏,都暴露在她眼中。
  这让她可以快速筛选出一批对她忠诚者,然而也让她对人性再不抱有期待,因为她发现围绕在她身边的人,或多或少、有意无意都对她怀有些许恶意。
  有时候看着那些恶意或增或减,身边人却仍旧一脸不变的忠义或逢迎的模样,她会感觉自己和这个世界愈发的格格不入。
  所以今天的战斗,才显得那么奇怪。
  韦琼绮喃喃道:
  “阿芒你明白吗,他但凡想杀我,不论因为什么理由,哪怕只是为了赏金,我都能...”
  白芒道:“确实,他对您毫无杀意,说什么赏金,也都是假的。”
  “所以才这么干脆地就输掉了啊。”
  韦琼绮啧了一声:
  “一个对我没有恶意的下手原因?怪人。”
  她精神已乏,不再多言今夜的战斗,将绷带扎紧,感觉无知觉的右手稍微能提起一些了,便强打精神乘上王家兄弟操纵的岩手,快速离开玄武泽地。
  “对了,你刚才说那人叫什么,谛听?”
  乘着夜风,韦琼绮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看向白芒。
  “是。”
  “这不像人名,倒像是个族名......哦对了,我听过这个名字,好像是犬妖在琅琊的一个异种分支,叫作白犬的,因禀赋难以传承近乎灭绝。”
  白芒搜索枯肠也想不到相关情报,赶忙道:
  “韦公,是我失职,我会尽快核查这个情报。”
  “无妨,这是三代告诉我的,你不知道是正常的。”
  韦琼绮不在意道:
  “他说赤原战后,他感觉身边人愈发离心,于是看中了犬族天生的忠诚,打算练一支强力犬兵作为亲卫,便优中选优搜罗了神州强力犬裔三百,严加训练出了一支队伍。不过转年就是明京变乱,他自然无福消受,这支犬兵看来最后落到了泰山会某人的手里,只是不知道是东西南北?”
  白芒忙记下了这条,旋即发生联想:
  “韦公,说到犬族,我一时间又想起两个风云人物。”
  “哦?”
  “一人名为秦盘瓠,人称【盘王】,元妖界近十年来声名鹊起的新一代强力大妖,很可能成为神州暌违十年的新君位,本相是一头五色之犬。他本人工于心计,四年前投靠天狗御三家的秦家之后,沉寂已久的天狗一族竟逐渐盘活,开始谋求四镇之首的地位,看步调,成败就在年末前后。”
  “另一人则是千年公麾下的【火车】黄祸斗,黑犬一族异种,天赋是犬族罕见的火系力量,现执掌千年宿卫,职责与阴将同,专司暗探刺杀,她与掌千年禁军的皇甫空明齐名,因是女儿身,便未得千年公赐姓,但仍自改姓黄,以证忠孝之心。”
  “白犬,黑犬,五色犬...有三代之言在前,你说这不是一伙人,我都不信。”
  韦琼绮沉吟片刻,道:
  “泰山会东西南北四府君神秘无比,无人知晓真身,但我在长安期间曾听齐太乙说过,因为四代大君之死,会内决策隐现分歧,【东天至高皇】崖岸自高,【西极主】摇摆不定,【南无尊】唯利而已,【北辰王】则渐有离心之象。”
  “韦公,齐太乙开口,大概率不是说者无意。”
  “嗯,我知道,所谓离心,他恐怕是在暗示自己已经跟四王之一达成合作,看当时的口风,或许他的合作对象就是北王,如此一来,那三条狗的主子也就明确......”
  “韦公?韦公!”
  压抑许久的疲倦风卷残云般袭击了韦琼绮强撑清醒的头脑,使话音戛然而止。
  半迷半醒间,记忆的碎片依稀浮现。
  “日...冕...这就是超脱之力...吗...?”
  “冰山一角。”
  “结果到最后...你还是没有...用...行...”
  “牌打够张数就可以,不需要打完。”
  “死都...不让我...瞑目,你...你...真是...混账...”
  “哦。”
  韦琼绮彻底陷入昏迷。
  ————————

第九十九章 归时梦酣
  李瞬整个人都泡在水里。
  灵海近乎于一滴都榨不出的枯竭,后脑勺强烈地发虚,皮肤遍处淤青、淤紫、淤黑,每一根肌肉纤维里的力量都仿佛被榨干,浑身的骨头还叫嚣着散架。
  他觉得自己现在就像个被泥头车碾过的装满了膨化饼干的破麻袋,外面看着还算完整,里面却已经碎完了。
  好在从苏星流那偷学了几手南斗之力的操作手法,玄冥更进一步后又能激发部分心脏处南斗延生仪中的南斗之力,这在今晚的大战中起到了重要作用,在李瞬找到那唯一的机会之前,这一手替他回了不少血。
  可惜用得太频繁好像有点脱敏,而且他现在也榨不出什么灵能了。
  分不清咸甜的淡淡腥味传入口中,他知道是鼻腔又流血了,也不以为意,确切地说是顾不上这点小事。
  灵台如同点击麻痹一般的刺痛感才是最折磨人的,那就像是一个硕大的口腔溃疡,下意识地忍不住去舔,舔了就会痛,但就是忍不住,于是在痛苦的边缘反复摩擦,反复折磨。
  好在练就了玄冥就可以水下呼吸,呆在水环境里还能增加点恢复力,否则上浮再下潜循环往复,还得添一重折磨。
  要是没有长年打熬出的一股耐力吊着一口气不坠,李瞬恐怕早在玄武泽地就会以这样一根手指都无法再动弹的状态当场晕厥,然后被泰山会或者广莫野赶来的人当场逮捕。
  真险。
  但凡少做一分准备,今天可能人就已经没了吧,李瞬想。
  好在重伤并震慑韦琼绮的既定目标均已达成,总算是一次成功的行动。
  深夜的山涧极静,偶听几声鸟叫虫鸣也很快歇了,李瞬闭上眼睛,竭力用指尖催出点点的玄冥,以控制自己在水流中的方向。
  这是一条他事前探明的水路,从玄武泽地西畔的某条支流起始,自然流速约两小时后即可汇入苍龙星河,那是苍龙域的水脉主支,到那之后,就可以顺流进入青崖山脉的地下水,在预设引流点的接应下安全上岸。
  长安银行大劫案的最后,李瞬就是选了这片隐蔽的地下水域进行传送,之后感觉这地方挺合适,就抽了点时间悄悄掘出一个小型据点,放置了部分药物、器材和便携医疗设备,以应不时之需。
  他没有同伴,不会有人接应,身负的秘密不允许他拥有这些,所以每一次狩猎他都必须考虑再三,确保万全。
  一切顺利,地下水域的设置没有异常,有效发挥作用,成功将李瞬送至据点窟边,只是抵达时姿势和力道没掌握好,给本就破破烂烂的李瞬又是会心一击。
  妈的,应该考虑舒适度的,还是百密一疏啊!
  李瞬在心里痛骂自己,总算漂流的数小时里恢复了一点力气,他挣扎着爬进洞窟,四仰八叉地倒地,随手抓来一份预制的营养流食填起了肚子。
  强烈的疲惫感不断地冲击着大脑,李瞬也很想就这么睡去,但骨子里的警惕,推着他仍旧咬紧牙关,取出器材,给几处明显不能放置的危重伤势做处理。
  又顶着晕眩和反胃强吞了一份愈疗补剂,李瞬熄灭了光源,退至洞穴最深处,竭力用脚反蹬,使后背紧贴岩壁,随后将告死阎刀抱在怀中支撑,同时于右袖中隐蔽一把尖匕,最后勾起手指,弹出一颗附在洞体脆弱处的爆虫。
  做完这一切,他才终于放下警惕,任睡意支配己身。
  不知过去多久。
  比萤火还微弱的毫光拂过眼皮,李瞬霎时便醒转。
  本能在告诉他,有人!
  他没睁眼,没动弹,呼吸声都没变,只右手隐颤,感知着袖中匕首的重量。
  耳中捕捉到轻不可察的脚步声。
  一步。
  一步。
  一步。
  李瞬陡然暴起,抬手如张弓,泛着青色的冷焰匕身呼啸间卷起肆虐的玄冥,与他的杀意一起沸腾如潮。
  吊着一口气,就是为了现在,任谁想趁他病要他命?不可能!
  但下一秒,李瞬硬生生打住了出手,怔在原地。
  他被抱住了。
  那个怀抱很轻,很小,因为孱弱,甚至没有什么温度。
  但他觉得暖。
  “小不点...”
  猎人一下子卸了全身的力气,垂下双手,“叮”的一声,匕首滑脱,落在地上。
  他感到后背沾湿,抱着他的小人儿身颤。
  “别,别哭。”做兄长的着实无措。
  “我心疼。”
  “...”
  “我心疼,我心疼,我心疼。”
  小小的少女哽咽着,却仍旧抱着不松手,不想他看到她狼狈的哭相。
  李瞬无言以对。
  他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少女的心情,过酷的锤炼,让他早早失去了这份回应的能力,他想起不久前的重逢,似乎也和现在差不多窘迫。
  “怕你再变成阎摩心的怪物,我就悄悄记录了玄冥的性质想研究。今晚实验结束,我检查感测器的时候,发现了水流里的灵波,感觉不好,就循着水脉一路往上找到这里,结果就看到你...像只生病的老虎一样。”
  “...老虎?”
  “明明身体状态那么差,都睡着了,却好像要吃人。”
  李映的手攥紧了他的衣襟。
  “了不起。”李瞬努力咧了咧嘴,“我就说,选位这么隐蔽,谁还能找到,也就我家的小不点...”
  “好了,好了,别说话了,你靠着我。”
  李映快速地擦拭了眼角,坐下身,用力扶着猎人因无力显得沉重的身躯,靠在她小小的肩膀。
  “哥。”她唤了声。
  “嗯。”
  “你在外面累了,就回来找我,我哪也不去,一直陪着你,好吗?”
  “好。”他不假思索地回答。
  “不准敷衍我,李瞬,你听好,我们是一家人,不管在哪里,只要我们在一起,就是家。”
  李映的心扑通扑通地越跳越快,忐忑、不安,但仍旧坚定地开口:
  “所以,以后不要再一个人了,好吗?”
  “...”
  他没回答。
  他没回答,为什么没回答?
  刚才鼓足勇气的少女心一下子乱了。
  许久之后,她才听见靠在肩膀上的人低声开口:
  “如果哪天,我做了让你伤心的事情,你还会...”
  每个字都犹豫踌躇,很不像他。
  李映知道,老虎是绝不会暴露他最脆弱的地方的,哪怕病了,哪怕要死了。
  所以她已经不想让他再说下去了。
  她的哥哥是最厉害的猎人,再厉害的老虎也不过是他的猎物,他比所有人都骄傲,作为妹妹,作为家人,她要维护他的骄傲,更要让他清楚明确地知道她的心意!
  “会的,我会!”
  她决然道:“我会凶你,会闹你,会哭,会发脾气,会揪着你道歉,会时不时翻旧账,但只有一点我不会,我不会走,不会让你再一个人!”
  “哈。”
  李瞬觉得自己的笑声里说不出的酸涩,像眼泪的味道,又莫名的很甜。
  “那我不管了,小不点,你吵死了,我要睡了。”
  “笨蛋,我都长大了,以后不许这么叫我,你上次明明答应我了,肯定又忘了,笨蛋...”
  李瞬在细碎轻柔的嘟囔声里沉沉睡去。
  梦酣。
  ——————————

第一百章 午后小酌
  10月25日,午间,白鹿院。
  鹿角区的食堂生意兴隆,此时都快过饭点了依旧人来人往,对没机会经历求学生涯的李瞬来说,是一份相当新鲜的体验。
  “据统计,全院62%的学生、75%的教职工都更喜欢北角食堂的午餐,李哥哥,你觉得怎么样?”
  吮着一杯蜂蜜柠檬水的李映看着兄长风卷残云地埋头干饭,颇有种给来探亲的家里人分享一下大学生活的心满意足。
  只不过这个称谓有点怪。
  “还是感觉有点别扭。”李瞬咀嚼着大块的香煎三文鱼答非所问。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要尽快习惯呀,李、哥、哥。”
  易容改貌出来透气的练凛夕也俏皮地弯起眉梢,添油加醋,李瞬顿时更窘了,干脆再不说话,闷头吃饭就完事了。
  能见到向来从容不迫的李瞬露出这样的窘态,李映和练凛夕心里都有种别样的恶趣味油然而生,不禁相视一笑。
  21日深夜李瞬以日冕身份击败并重创韦琼绮后,被李映寻得,遂经受李映的微粒修复和苏星流南斗之力的治愈,如此双管齐下,到昨天伤势便基本恢复了。
  于是事不宜迟,李瞬趁热打铁,开始着手联络韦琼绮。
  通过波普微粒与韦琼绮的共鸣,李瞬大致锁定其所在的范围后,凭借长年寻人搜妖的老练经验,精准确定了位置,而后李映按照李瞬的指示,用一只搭载了殖装的猫,送了一份邀请函过去。
  邀请函内容很简单——25日午后2时,漱石咖啡馆,请见韦公。
  邀请函内放入了蕴含韦琼绮妖器碎片的波普微粒,其实作为信物这就已经足够了,但为了再增加几分可信度,又专门选择了殖装生物作为信使。
  根据李映的讲述,她就是在广莫野第一次接触到殖装技术的,她对这种组合机械元件与生体素材以强化个人体魄、灵压的技术起了浓厚的兴趣,在广莫野生活的一年多时间里,她基本上都在设计开发各类殖装。
  那只猫身上搭载的,就是她生平制作成功的第一款小型殖装。
  这不仅是在彰示发函者与明空关系亲近,也是在暗示发函者的来意并不危险。
  考虑到后续必然的接触和相处,经过与练凛夕、李映的商议,三人的共识是,不暴露李映的身份,但仍旧要为李瞬和明空的亲密关系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因为李映小小人儿藏不住心事,只要在李瞬身边,稍有眼力就能看出她对他有多么的亲近和信赖。
  于是就有了“李大哥”、“李哥哥”这类称谓的出现,再加一些构思好的背景故事。
  只是对李瞬来说,陡然被亲妹妹叫生分了一层,果然还是怎么都很不习惯就是了。
  “我吃饱了。”李瞬满足地吃完最后一块红烧牛肉,摸了摸肚子,随即起身道,“该走了。”
  “万事小心。”
  练凛夕伸过素手,轻轻握了握他的掌心。
  她这次仍旧无法同行,虽然李瞬已经率队成功捣毁了泯光教长安据点,将独立于地上运行的长安暗网从物理层面摧毁,并且很长一段时间内无可能重建,基本上解除了她受到的直接威胁。
  但以长安如今山雨欲来的形势,为防万一,李瞬认为还是不能让练凛夕再固定居住在某一据点。
  尤其是21日之后几天,整个长安紧绷的氛围已经愈发明显,路上经常能看到盘查的宿卫和御者,三垣直辖区更是连核心商业带都开始限时段开放,仿佛那一夜的动荡成了某种前兆或讯号。
  此后在李映的帮助下,练凛夕在白鹿院里顶替了一份学籍,戴上面具,平日里按原主的生活规律行动,暂时以学生的身份遮掩。
  各大学府的联盟团体【天城联合】在长安的根基很深,各方面的触角虽然都在尝试渗透,但始终不敢做得太明显,“明空”的身份此前也是通过这种方式隐藏,目前看来还是很有效的。
  李瞬眉头微展,应下她的叮咛,随即便离开白鹿院,驱车前往漱石咖啡馆。
  车程不长,他提前出发,约了两点,刚过一点半他就已经到了。
  这间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精致咖啡馆,既是内藏玄机的帝党据点,也是鸾台女侍消遣时间的副业,还是承载了李瞬某些难以抹去的深刻记忆之地。
  “欢迎光临。”
  推门拉响的风铃提醒了店里的老板娘,她正在专心致志地调制咖啡,头也没空抬,只慵懒地招呼了一声,道:
  “菜单在桌上,客人要点什么告诉我就...哦,你来了。”
  话说到一半,吧台内的安酥下意识抬了一眼,看到李瞬,便停下手里的搅拌棒。
  “别,你继续。”
  李瞬坐到吧台前,示意她手上的动作不用停,咖啡都调了一半了,打断别人工作总是不好。
  而且说实话,半身白围裙随意围在肚脐偏上些的微妙位置,一下子就把安酥本就很过分的丰盈尤其凸显,与她悠闲摆弄器皿的慵懒姿态相衬,顶级的赏心悦目。
  血气方刚的青年本能地就想多看几眼。
  安酥是何等高手,李瞬的视线往哪瞟,她哪还分不清,当即嗤笑了一声,没好气道:
  “牛奶在冰柜,自己拿,多喝几口去去火。”
  “...”
  李瞬在这方面脸皮真不是很厚,当场被击沉,再不去看,自取了冰牛奶,闷头喝了起来。
  安酥面上还是那副没好气嗔怪的样子,心中却忍不住暗笑。
  明明是个杀伐果决的家伙,对这种事情却莫名其妙的纯真腼腆,简直到了有点可爱的地步了,怎么这么有意思呢,这人。
  下次继续!加大力度!
  显然,鸾台女侍安小姐还是很清楚自己魅力所在的。
  咖啡馆里没其他顾客,两人各自有心事,一时都没说话,也像是都在体会午后难得静谧悠然的微妙氛围。
  过了一阵,安酥敲了敲吧台,将一杯拿铁推过去。
  “喏,帮我尝尝新品,才试制的,有意见就提。”
  “我又不爱喝咖啡,尝不出好坏的,这种意见也有用么?”李瞬不解。
  “你好烦,喝就是了,又没下毒。”安酥白了他一眼。
  李瞬无奈,咂了一口,又抿了抿,道:
  “还行,奶味淡了点。”
  “本来也不是奶味重的那类。”
  “你看,我就说我喝不出什么来,你还不信。”
  “不相干,总之,你的意见我收到了,会根据你的意见改进的,你就期待吧。”
  李瞬都不知道自己提了个什么玩意,安酥倒是似乎心满意足,她拍了拍手,收拾起器具,随口问道:
  “不爱喝咖啡,那你爱喝什么?除了牛奶,哦,也别说白水。”
  “嗯...”这倒把李瞬问住了。
  不过思索片刻,他还是给出了回答:
  “茶。”
  略一停顿,他又补充道:“明前茶。”
  “那是什么?红茶?”
  “一种每年仅在部分南方地域和特定时间出产的绿茶,味道清新,香气提神。”
  “你还怪懂的。”安酥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奇道,“茶不也是苦味吗?怎么还厚此薄彼。”
  “也不是爱喝,只是聊到这个,忽然就想起来以前跟人约好,等得了闲,再一起喝茶,就说出来了。”
  李瞬的声音渐低。
  安酥狐疑地看着他像是在回忆往事,略有点失神的样子,感觉微妙的不爽。
  少顷,她眨了眨眼,突然道:
  “女人?”
  李瞬不假思索地点头。
  嘿,这个小色鬼,还很理直气壮是吧。
  安酥心里愈发不爽利,感觉自己洗杯子的手都下重了,好在李瞬正分心,没注意到。
  她正打算说点什么故作漫不经心实则追根究底的套话,却听见门口的风铃响了。
  看了眼时间,1点56分,她随即看向来人。
  进来的是个年轻清秀的美人,戴着一副黑框眼镜,黑发黑眸,妆容和衣饰都显得简洁大方,气质则颇沉静,看上去像是在附近哪个商圈里的大集团上班的职场精英。
  “欢迎,喝点什么?”
  “一杯浓缩,谢谢。”
  女人走到吧台前,微笑着点了单,不着痕迹地瞥了身旁的男人,想说什么,眸光忽而微惊,旋即掩唇道:
  “诶,白顾问?”
  听到这个称呼,李瞬诧异地略侧过身,将从刚才起就在留意的女人容貌看全。
  “...唐秘书?”
  眼前的女人他认识,她是骆荔枝的心腹,亢金龙第一机要秘书·唐歌。
  这是一个聪明干练、很有手段的女人,亢金龙诸事在她的协理下井井有条,可以说为骆荔枝分担了相当的压力,且行事缜密、有魄力,夜神事件中,正是她和李瞬在危机中互为支撑,骆荔枝才顶住了来自垣宿两方面的施压。
  毕竟也在亢金龙挂了顾问衔,时不时还会参与一下幕僚会议,李瞬和身为骆荔枝幕僚团队核心人物的唐歌不说有多熟,认识还是认识的。
  既然遇上,两人便自然地寒暄起来。
  “白顾问,好久不见,近来在本部一次都没见到你,没想到会在这里碰上。”
  “我也没想到会在这遇见唐秘书,怎么有空来喝咖啡?”
  “熬了好几晚才把泯光教相关的首尾梳理好,人困马乏,想着请一天假散散心,这不,就碰上咱们幕僚团的富贵闲人了。”
  工作时一向不苟言笑的唐歌,私人时间倒不是个无趣的人,她开着玩笑,转而又叮嘱道:
  “不过,虽然顾问职不要求坐班,但偶尔也要来露露脸,给同僚留个好印象总是有必要的。”
  “唐秘书说的是。”李瞬从善如流,不过马上面露神秘之色,道,“但其实,不是我成心要躲懒,前段时间,其实是长官有密令,你懂的。”
  “难不成泯光教那件事情是你——”唐歌惊讶掩唇,“难怪起草报告的时候,长官言语间多有遮掩,叙事经纬不明,我还找补了很久,原来事涉隐秘...”
  李瞬给了她一个意会的眼神。
  唐歌接过安酥递上的浓缩咖啡,又与李瞬聊了一阵,相谈甚欢,直到把咖啡喝完,才笑道:
  “白顾问,那我就告辞了,今天的份算我的,权当一点微不足道的感谢。”
  她从钱夹里抽出几张通宝钱压在杯下。
  “您这是?”
  “这件大功,足以让长官从此再无掣肘,前人的错她已亲手洗刷,今后一片坦途,作为秘书,我替她高兴,也感谢你的帮助,你的到来真的帮了长官很多。”
  这话情真意切,李瞬笑了笑,也不推脱:“那就不客气了。”
  唐歌于是颔首示意,起身向店门走去。
  就在这时,消失在吧台很久的安酥毫无烟火气地鬼魅般出现,淡淡道:
  “平面范围内,东向两百米商店街,男性一人,西北向六十米凉亭处,女性一人,至于韦琼绮本人,或许没来,又或许...”
  她手指向下虚点:
  “在地底。”
  正欲离去的唐歌顿住了脚步。
  李瞬的手在吧台桌面上轻扣,开口:
  “唐秘书,真没想到,你竟会是广莫公的人。”
  他确实没想到唐歌会是韦琼绮的人。
  按说不论年龄、身份还是履历,这两人八竿子也打不上关系才对,唐歌是骆荔枝从官房办公厅带出来的老部下,年纪比骆荔枝还小几岁,身家也是清白,不然过不了官房的审。
  退一万步讲,即便她是其他势力的内鬼,也该是三垣或者泰山会的人才比较合理,怎么会是广莫野镇北军?
  “白顾问,你在说——”
  李瞬当即打断:“校衔以上职官出入本部皆需报备,要我跟骆荔枝确认你19日至今的行程?还是要我动用苍龙级权限联系总务厅,调取你这几天的消费记录?”
  背对着两人的唐歌紧抿着唇,似是心中不甘,不过她很快就调整情绪,转身说道:
  “既如此,就请开门见山吧,白焰,你想做什么?”
  “我邀的不是你。”
  “韦公贵重,坐不垂堂,你若有事,与我谈即可。”
  “那就算了,我只跟有资格的人谈。”李瞬淡淡道,“至于你唐秘书,就等着官房侦缉司的追索吧,我想陵光骆氏对你也会很感兴趣的。”
  说着,他甩手就要离去。
  唐歌被逼得进退无门,心知今天彻底栽了,深深吸了口气,从怀中取出一块黑色磁石,压低声音:
  “韦公,属下无能,暴露了身份,事已不可为。”
  “无妨,小歌,既如此,接下来的事不需要再由你去面对了。”
  韦琼绮兼具温和与不容置疑的声音从磁石中传出。
  李瞬适时开口道:“若是韦公当面,请直接现身,我已提前做了准备,现在外界无法观测、探知店内的一切情况。”
  “哦?你手脚这么快,什么准备?”安酥这时冷不丁捧哏似地插了一句。
  “小明空给我的微粒型光学迷彩和灵波屏蔽装置,叮嘱我密谈前一定要安装在外部。”
  李瞬说完这句有意之言,果然以敏锐的耳力听到磁石连结的彼端传来一声深重的呼吸。
  下一刻,但见咖啡店的大片地砖变得如同融化的糖浆般柔软,很快,泛着淡金色的球状巨石从地底涌出。
  “喂,你小子。”
  “嗯?”
  “丑话说在前面,这得赔钱。”
  看着巨石把恢复了硬度的地板片片压碎,安酥脸都黑了。
  “看开点,回去找李照报销。”
  “少废话,就找你,赔钱!”
  李瞬没搭理她,目光落在从开裂的巨石中缓步走出的军装女人身上。
  ————————

第一百零一章 皇图霸业不胜人间
  间杂血色的凌乱黑发,冷漠瑰丽的猩红眼瞳,神威军将官服自然地勾勒出威严与力量感,广莫公·韦琼绮的姿态与数日之前并无不同。
  要不是解放告死阎刀把她打到彻底失去意识的人就是他,要不是他现在还能隐约感觉到存留于韦琼绮体内的玄冥之力,李瞬估计真的会被蒙过去。
  其实也不用多想,李瞬的伤势比韦琼绮更轻,但连坐拥南斗之力的和顶级医疗资源的他,都用了三天才恢复完全,韦琼绮再怎么逆天体质,她在长安一无所有,怎么可能好的这么快?
  他不禁对韦琼绮的气度和忍耐力感到钦佩。
  要知道玄冥跗骨是连林夜砂和泯光都无法忍受的折磨,韦琼绮却纯用肉身在抗,还要面不改色地参与谈判,不得不说是个狠人。
  “韦公,久仰了。”李瞬微微一礼。
  对身处神州妖怪之巅的五方佬,既然没有敌意,便至少要给到一份应有的尊重。
  安酥也拱手示意,道:
  “韦公,我是女帝冕下座下女侍,主掌鸾台,今天在这里,仅是作为这次会谈的见证之人,与我本人的立场无关。”
  “我认识你,小猫儿,李照的忠臣干将,几年前我们在明京见过。嗯...应该是112年我去长安之前,那时候她还是个小姑娘,就已经让人望之生畏,也不知道现在变成什么样子了。”
  “冕下龙章凤姿,自是威严日重,令人高山仰止。”
  这套发自真心的彩虹屁给韦琼绮都听乐了:“呵呵,你倒还是跟那时候一个样,一心只装着一个人,很像我年轻的时候。”
  “您...过奖了。”
  安酥没来由的心跳快了两拍,当然应答时自是面不改色。
  韦琼绮视线转回李瞬身上,神色微动:
  “还以为今天会是帝党跟我谈。”
  “若您有意合作,回明京后,我尽快让凤阁与您接洽。”安酥很商务地眯眼微笑。
  “暂且免了。”
  韦琼绮挥了挥手,凝视着李瞬,似乎要把他从上到下从内到外打量个遍。
  这是一个很不凡的年轻人。
  韦琼绮很快就下了这样一个判断。
  身与气合,神光内敛,静时隐有风云之聚,想来动时必现雷霆之威,而乍看似乎气度寻常,但若与他的视线交汇,仿佛源自灵魂的锐利锋芒便自然显露峥嵘。
  这样一个已经具备了强者所需一切素质的人,无论放到什么地方,都会成为风云际会的焦点,脱颖而出的豪杰,韦琼绮年少时就见过不少这样的人,后来她自己也成为了这样的人,对这种气质,她一点也不陌生。
  “锥处囊中,其末立现,年轻人,你不错。”韦琼绮不吝赞赏,展现出平和的态度。
  李瞬心中有种说不出的微妙怪异,因为前几天他扮成日冕的时候,也这么以长辈对待晚辈的态度说过“韦琼绮,你不错”。
  “韦公谬赞。”
  韦琼绮摇了摇头:“让我知道我在跟什么人谈吧。”
  “我在长安诸事,韦公不如请唐秘书为您释疑。”李瞬淡淡道。
  “小歌。”
  “是。”
  侍立在旁的唐歌闻言近前,推了推黑框眼镜:
  “白焰,真实姓名、年龄均不明,120年9月14日进入长安,疑似持续数年向长安寄付巨额捐赠,入岛时即获最高等苍龙级权限。”
  “入岛当天,白焰遭遇泯光教策划的南天门爆炸案,在事态处理中展现禁位高段实力,为卫戍部队亢金龙宿将、骆氏嫡女骆荔枝看中并招揽,后于夜神事件中顶住破军营、斗木獬两部压力,并寻回失窃宝石,展现极强的实力、头脑和心理素质,自此深受骆荔枝信赖。”
  “此后白焰行踪不定,一面担任亢金龙兼理顾问,同时入职白鹿院兼任体育教师,疑似在该阶段接触了帝姬,而同时段黑市有情报称,一名疑似黑榜重犯【倾国】的君位之死与他有关。”
  “约一周前,高级住宅区半山公馆以白焰家宅为中心遭到大规模袭击,此后他行踪不明。数日前,亢金龙拘捕泯光教长安据点核心成员数十人,成员对罪行供认不讳,并证言据点已被捣毁,首脑【圣帅】董平川亦死亡,然此事内情不详,骆荔枝多有遮掩,疑与白焰有关。”
  李瞬双手轻拍,鼓了一掌。
  唐歌这是已经在她能接触到的范围内将“白焰”几乎所有的情报都整合起来了,且还加以合理分析,再给她点时间,说不准还能给“白焰”来个心理画像,推出白焰=苍星也未可知。
  这样素质的人才,只放在亢金龙这庙还是小了,去一个五方佬/日曜级别的情报中枢才不算屈才。
  韦琼绮略一沉吟,道:
  “也就是说,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里,白焰就通过频繁的活动,不仅接触了公主,还杀死了一两个君位,捣毁了几个势力,结交了一些贵人,跻身了长安的中高层。”
  “是。”唐歌点头。
  “不简单,但...”
  韦琼绮没有多言,意思却很明显,你是有些能力,但还远不够与五方佬对等的资格。
  “说吧,你想谈什么?”她问道。
  “明空。”
  韦琼绮瞳孔微缩,只听李瞬断然道:
  “我要把明空带出长安。”
  庞大的灵压陡然降临,渊古的凶戾毫不掩饰地刺向李瞬。
  “你要把她带到哪里去?”
  “她愿意去的地方。”
  李瞬完全不为所动,霎时间眸中星火炽燃。
  冷锐的纯净黑色,倏然转为一种殊异的、剔透的、如火般炽盛的青,这一刻,仿佛有苍古的星辰伴着通彻天地的火海坠入他眼中。
  一种源自本能的战栗呼吸间席卷了店内所有人。
  韦琼绮刹那回神,直视着那道视线有如实质的淡漠青瞳,惊疑道:
  “你是谁?”
  “正式自我介绍,我叫李瞬,猎人代号【苍星】,暂任不二狐第一近卫官,也有人叫我‘夜帝之子’。对,你没想错,我是李照的弟弟,也是...将取女帝赏格之人。”
  俯瞰众生的星火之瞳一现即隐,李瞬安然静坐,然而庞大信息量的冲击却远没有随之消失。
  对方这张突然掀开的牌显然让广莫野两人始料未及,店内静了好一阵,韦琼绮才看向安酥:
  “这是真的?”
  “是真的。”安酥点头,“我今天在这里,也是为了证明这件事,而且那双眼,也做不得假吧。”
  “那你就容他这么...这么说?”韦琼绮仍有些不能置信。
  “我能怎么办,冕下的家事,我区区一介侍女,哪有掺和的份啊。”安酥无奈,小猫摊手。
  “那你是投靠他了?还是李照给了他帝党的资源?”韦琼绮追问。
  安酥摇头道:“一点都没有,韦公,我明确告诉您,李瞬和冕下失散多年,相认还不到两个月,台阁使卫也好,机关也罢,与他一应无涉。”
  “至于我,我当然不会投靠他,但现在的确听他的调度,只不过不是冕下的旨意,而是我与他的交易。”
  “也就是说,我应该把李瞬和李照,苍星和女帝,看做两个独立的个体。”
  韦琼绮喃喃道:“夜帝之子,居然还有一个夜帝之子...”
  比起其他的,似乎这件事才在她的意料之外,也最让她难以置信。
  “你们知道这件事公开之后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吧?”韦琼绮逐渐接受了事实,转而严肃道。
  安酥点头道:“即将被冕下整合完毕的旧永夜机关很可能再度分崩离析,而神州各路妖怪强者、势力,甚至执夜府、五方佬,都会望风而动,潮涌而来,拢聚于他麾下。”
  “然后被当成傀儡,摆弄至死。”李瞬无表情地补了一句。
  随着对神州历史的经纬和隐秘认知愈深,李瞬愈发意识到“夜帝之子”的名号具备何等的影响力。
  安酥的话一点都没夸张,很简单,因为李照当年大概率就是这么起势的。
  一朝在里世界打起夜帝的大旗,旧部与野心家汇集的速度便比潮水还要更快,唾手可得的权力如气球般高速膨胀,而后在李照妖孽般天姿的操驭之下,这个团体对外摧枯拉朽,对内铁血无情,将一切不服都横推、镇压,以执夜府难以逆料的惊人速度崛起,最终仅仅十年,便成就尾大难制的【帝党】。
  而这一切,全部都是基于夜帝·李长天在神州妖怪世界无人能及的巨大威望。
  执夜府一直竭力地隐藏这段历史,抹消夜帝的存在感和影响力,他们不是没有成功,像李瞬这样新一代的青年俊杰,已很少知道那个年代的事情,但经历过的那个年代的人,记忆却始终无法磨灭。
  五十年代,夜帝与明王曾竞夺第三代执夜大君之位。
  彼时神州一体,没有猎人行会,没有五方佬,执夜府生机勃勃,坐上那张位置,就意味着掌控至高权力,统摄神州生灵。
  在年轻李曜的透露中,明王,即后来的三代明冥,是枢密院、旧贵族诸派系公认的利益代言人,获得了当时大部分政治力量的支持,最重要的是,据李瞬了解,泰山会也在支持他。
  可这样众望所归的人,却仍旧要与夜帝展开一场竞夺,且赢得还不是很容易,最后甚至连彻底清算都不敢。
  原因从李曜的话里大约能琢磨出——实力。
  夜帝的实力过于强大了,他才是那个可能已经触摸到极位超脱境界的人,寻常君位在他眼中如同土鸡瓦狗,若与李曜兄弟联手,十几个君位都不在话下,要知道神州君位总数也不过百余人而已。
  且与双修的李曜不同,夜帝专精于“天神之贵者”的苍龙血脉,将血脉力量开发到了极致,可以想见对妖怪的压制力、威慑力会达到何等的地步。
  异样的强大,必然吸引扑火的飞蛾,夜帝甚至不需要什么驭下手段,星火瞳一开领域场一放,就足以让万妖俯首。
  身怀星火瞳的李瞬再明白这一点不过,弱小的妖怪在这双眼瞳之下,连反抗的意志都无法提起,而面对难以望及项背的强大,虔诚的崇拜自然滋生。
  所以答案就很明确了,当时的民间乃至军方,都必然有巨大的妖怪种群拥趸,在支持夜帝上位,这个【夜之皇帝】的名号足够证明一切。
  当然最后李长天还是败了,登上大位的明冥或许是英雄相惜,或许是忌惮他在妖怪世界的恐怖威望,总之没有杀他,把他闲置荣养了起来。
  这也就能解释年轻的李曜为何一下子就能骤登执夜人高位,他本人的才智当然不可或缺,但更多的应该是三代对夜帝的一种安抚性质的政治补偿。
  此后随着三代的权力欲望不断膨胀,他开始谋求脱离泰山会控制,谋求更大的政治版图,并对南斗部队起了心思,于是接纳李曜的提案,启用尘封近二十年的夜帝,组建永夜机关以制衡各方。
  在夜帝恐怖影响力的召集下,永夜机关成为了神州最强大的暴力组织,全盛时期一度完全压制包括南斗部队在内的执夜府一切军力,后世叱咤风云的五方佬,皆与机关有着难解的渊源,三代也由此萌生了称帝的野望。
  最后的事情就不是什么秘密了,总之一句话,玩脱了。
  夜帝虽已随着旧时代远去,但他的影响力仍然留存,甚至连韦琼绮这样铁杆的三代忠臣也不例外地受到这份影响。
  在这场会谈开始时,李瞬就感觉到了,韦琼绮对承袭了旧机关力量和夜帝名号的帝党、李照并没有什么刻骨的仇视,即便夜帝是导致三代政权彻底落幕的元凶。
  更多的,反而是对过去的淡淡缅怀。
  或许,即便如今的立场不同,妖怪们也仍在怀念那个属于妖怪的至强之人和那个风云飞扬的时代,或许哪怕是效忠于三代大君,韦琼绮也仍旧尊重夜帝作为妖怪种群代言人的历史地位。
  “请坐。”
  李瞬示意到现在一直还在站着对峙的众人落位,随后从怀中取出四枚弹珠大小的球形装置放在桌角,将随身携带的波普微粒散出。
  少顷,空气中浮起一阵波乱的光线,一张稚嫩的面孔随即于虚空中显现出来。
  “琼姨!”
  ————————

第一百零二章 燃烧你的梦
  “琼姨!”
  这一声唤,一下子就将韦琼绮唤回了白山黑水间的广袤原野。
  那时她不过是个小小的、丁点似的黄毛丫头,杵在昏死的尹北身前用力张开双手,浑身沾满血和焦糊。
  可她的眼神...
  真倔。
  哪怕腿忍不住地打颤,哪怕眼泪盈满眼眶,那双眸子里的倔强却怎么也抹不消。
  只第一眼看到,韦琼绮就知道,她喜欢这个孩子。
  “小丫头,你叫什么名字?”
  “明空。”
  “明...”
  “明空,我叫明空。”
  “明空?呵呵...明空...哈哈,哈哈哈哈!”
  “怎么了?”
  “没什么,我是觉得你的名字很好听。我呢叫韦琼绮,我很厉害的,以后跟着我,你再也不会受人欺负了,从今以后,这里,广莫野,就是你的家。”
  “...家?”
  “对,家。...喂,丫头,你哭什么?噢对,你这个哥哥我马上让人救,不哭了,跟姐姐,不,跟姨姨去洗个澡然后吃饭好不好,你肯定饿坏了...”
  ...
  “琼姨,你还好吗?”
  荧幕中传来关切的问候。
  “公主...”
  韦琼绮声音微颤,怔怔地凝视着熟悉又有些陌生的清秀少女:
  “我都好。你...你长大了,长大了好多,变漂亮了。”
  她离开长安是117年,此后就再没有明空的音讯,女孩子十七八岁正是一天一个变化的时期,现在的明空,相貌与三年前比变化还是相当大的。
  与以前相比,气质也柔和了不少,不再是曾经那个渐渐将自己冰封起来的孤僻女孩了。
  唯一没有改变的,大概就是那个让自己一眼就中意的倔强眼神。
  “公主,你在哪?”韦琼绮恍惚片刻,心知现在不是回忆和感慨的时候,连忙追问。
  “我就在白鹿院,但现在有一些麻烦的事情,暂时还不方便跟你见面,具体的情况,李瞬哥哥会说明。”
  明空抿了抿唇,指向李瞬的方向:
  “李哥哥之前帮了我一个非常大的忙,还救了我的命,他人特别好,对我就像兄长对待妹妹一样爱护。”
  韦琼绮眉头微皱,眸光忽而落到李瞬身上,又转回荧幕上的明空。
  “琼姨,我猜你跟李哥哥之间可能会有分歧,你别为难他,他对我真的很好,你们快谈好,让李哥哥带你来找我好吗,我很想你。”
  李瞬这时歉意出言道:“抱歉了,小明空,还得委屈你再忍耐一小段时间。”
  “我不委屈。”
  明空认真地摇头,也对李瞬道:“李哥哥,你也别让琼姨生气为难好吗?我早就把琼姨看作重要的家人,不想你们吵架。”
  李瞬心中不禁失笑,小不点这是出来端水了。
  他原先的打算只是让“明空”出现随便说几句,作为两人关系亲近的证据,进而打消韦琼绮的疑虑,给谈判增加砝码,不意李映也有自己的考虑。
  李映的确在人情世故上很单纯,但她毕竟足够聪明,只看李瞬和练凛夕郑重的姿态,就知道这一次会谈恐怕有些内情。
  该怎么办呢?
  她最后想出的一个办法,就是在两人之间端水,以缓和可能出现的矛盾。
  这种以自己的方式去努力的姿态,李瞬既觉得欣赏,又觉得心疼。
  一方面觉得小映开始学会按照自己的想法行事,果然是长大了,一方面又觉得如果做兄长的足够有力,她原本不需要受这种两头担忧的。
  李瞬瞥了沉默中的韦琼绮一眼,率先举手:
  “好,小明空,我跟你保证,我不会让韦公为难。”
  韦琼绮眉头猛然一蹙,旋即若无其事,也像李瞬般举起右手:
  “公主,我也不会让李瞬为难,我保证。”
  再寒暄片刻后,李映那边主动切断了通讯,没有让这通来电占用太多会谈时间。
  咖啡馆内又陷入了诡异的安静。
  少顷,还是李瞬淡淡开口:
  “相信我现在应该有资格与韦公对谈了。”
  夜帝之子的特殊影响力加上明空无条件的信任,让李瞬确实有了跟韦琼绮上桌谈判的资本。
  当然,韦琼绮的伤势是不可或缺的隐形原因。
  见韦琼绮没说话,像是默认,李瞬也不迟疑,道:
  “安酥,你带唐秘书暂时离席。”
  “喔。”
  安酥顺从地起身,示意唐歌跟她进后厨,很快,咖啡馆内便只剩下对峙中的两人。
  “小子,我不知道你想做什么,也不知道你使用了什么手段去利用公主的不谙世事,让她这样信任你。”
  韦琼绮猩红的眼眸里泛着冷光:“但我劝你别打她的主意,敢伸向公主的爪子,有一只我就会砍一只。”
  “韦公高义。”
  李瞬无所谓地笑了笑,还击道:
  “但...以您现在的状态与我交手,能不能走出这个店门,或许都是个问题,且安酥现在受我调度,让她动手杀现在的你,可能只要一秒。”
  韦琼绮神色一变,就要动怒,却被李瞬接下来的话打断。
  “别勉强自己,韦公。”
  他面无表情地伸出手,点了点自己的眼睛:
  “我不知道你是否了解夜帝,但既然你认识李照,那你就应该明白,这双眼睛,可以洞察一切,换言之,在你到场的第一秒,我就知道你伤势究竟有多重。”
  韦琼绮的脸愈发苍白,气色变得难看起来。
  “21日晚,长安境内共有八名君位在相差不多的时间内交手,其余人都多少能找到蛛丝马迹,唯有两个人的身份始终未明,交手性质也不明。”
  李瞬缓缓抬起漆黑的眼眸,逼视着韦琼绮:
  “韦公,能把你伤成这样,你的对手是谁?你赢了么?对方还会再来么?”
  韦琼绮闭上了眼睛。
  许久之后,她叹了口气:
  “年轻人还真是咄咄逼人,一口气都不让我多喘。”
  “面对五方佬,有多少分力自然就要尽多少分。”李瞬不卑不亢。
  “你赢了。”韦琼绮不再强撑,摆手道,“说出你的要求。”
  “我的目的就是带明空离开长安,为此,我准备了周详的计划,接下来我都会与您说明,而我需要的,是您的通力配合。”
  李瞬直视着韦琼绮猩红的眼眸:
  “无条件的配合。”
  “你要我服从你。”韦琼绮疑惑道,“这我可以理解,我不理解的是,为什么要做到这种程度?一个连我都需要无条件配合的计划,只是为了带走公主?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说了,把明空带离长安。”
  李瞬摇了摇头:
  “看来很多事情被隐瞒得很好,以至于你并不知道这件事情的困难程度。韦公,你刚才说我不知道用什么方法利用了明空,现在,我让你看看什么是真正的利用。”
  说着,他轻轻扭动手上的一枚戒指,发动【心灵复现】。
  戒指是在明京时心灵系猎人【坐标】送给他的,上面搭载的几个心灵系术法都很实用,之后李瞬又托心灵系大高手苏星流帮他再装填了几个术法上去。
  比如这个可以将自己脑中回忆起的画面传递给他人的复现术,就非常实用。
  李瞬闭上双眼,浸入回忆。
  ...
  暴君,贤者,神子。
  素体,迭代,素体适配装置开发预案,开发组成员名单。
  培养舱,惨白肉块,还有...部分具备人形的躯体轮廓。
  那是如瘦弱人类少女的身姿。
  如...明空一般无二的身姿。
  ...
  咯兹。
  咯兹。
  咯兹。
  某一刻,他耳中传来好似拧麻花一般的可怖声响。
  李瞬睁开眼,看到眼前分明身负重创的韦琼绮双掌不知何时萦绕漆黑浑浊的未知能量,死死地攥住有如实质的虚空。
  空间在她的掌中如麻花般扭曲。
  “齐太乙,我要*****。”
  她粗暴凶戾的低语,仿佛来自九幽地狱。
  而李瞬忽然意识到,即便经历那一夜的大战,他或许也还没触及凶妖·穷奇真正的威能。
  以及...韦琼绮会使用【业力】!
  ———————

第一百零三章 李照,我要你的答案
  安酥收到李瞬的讯号,和唐歌一同再从后厨出来的时候,就看到店里一片狼藉,到处都是桌椅饰物的碎渣,仿佛整个空间都被什么兽类撕咬过。
  她的脸色当即难看到了极点,说句如丧考妣都不过分,要知道这里的一砖一瓦都是她的心血。
  “李瞬,你真是一个一个一个——”
  “小猫儿,是我干的,不好意思,你别着急,损失我会加倍赔付。”
  神情已恢复如常的韦琼绮招呼着安酥,说道:
  “还有,我带的人专精岩系术法,之后让他们配合你修缮,很快就能恢复原状。”
  安酥的表情这才好看了一点。
  “那么,就等你的联络了。”韦琼绮看向李瞬。
  “我会尽快安排妥当,让韦公和明空相见。”李瞬应道。
  “嗯,你是个稳妥的。”韦琼绮微微一笑,表示认可。
  这...怎么之前还不甚对付,一度还感觉剑拔弩张的两人,过了这么一会儿就直接宾主尽欢了?
  两人单独对谈也就不到一个小时,韦琼绮对李瞬的态度简直是一百八十度大转变。
  安酥猜得到李瞬的想法,毕竟他可是阿照的弟弟,身上流的是相同的血,绝无可能屈居人下,他必然要的是让韦琼绮低头,可这谈何容易?
  可是看现在这副架势,还真就那个办成了?
  安酥着实有点眼花缭乱了。
  好像越是跟李瞬相处,他就越是能刷新她对他的认知。
  一日千里?厚积薄发?
  安酥觉得都不是。
  他只是将自己长久隐藏的峥嵘,在合适的时机一点又一点地展现出来而已。
  在阿照眼中,他还是块璞玉,但如今安酥越来越觉得,阿照对他弟弟的判断,或许有所偏差。
  在她看来,李瞬不是璞玉,而是一座冰山。
  冰山露出海面的部分,仅有八分之一,其余尽皆藏于海面之下,等待着足以展露其致命恐怖的时机。
  对李瞬动态和情报的编纂,她定期都在做,但迟迟没有发往明京。
  虽然她清楚,其实发不发都没什么区别,阿照不缺这点情报,反正到她面前都是一眼的事情。
  虽然她也清楚,她应该坚定不移地站在阿照那一边,她绝不会做对阿照不利的事情。
  可...致命危险的冰山,似乎同样有着某种致命的吸引力。
  她发现自己的心真的有点乱了。
  ...
  “对了,韦公,我还有一事。”李瞬这时突然开口。
  “但说无妨。”
  李瞬微微颔首,眼神微动,转向从刚才开始就很安静的眼睛美人:
  “唐歌,你跟荔枝共事多年,她对你的信任几无保留,你为什么要背叛?是因为亢金龙给不了你前程?还是镇北军的厚禄、高官?”
  他的声音转冷:
  “我虽与韦公达成共识,但一码归一码,我讨厌背叛,韦公,相信这一点您能共情。”
  他的态度很明确,唐歌是镇北军的眼线,这是事实,他要替骆荔枝除掉这个背叛者,即便他和韦琼绮达成了合作。
  唐歌死死地抿着唇,没有说话,她知道这时候说什么都无意义,总之她的命就操在这两个人的手里。
  如果韦琼绮是个合格的政客,这时候完全可以拿唐歌去跟李瞬提交换条件。
  但她毫无迟疑,摇了摇头,说道:
  “小歌,我说了,接下来的事情不需要你来面对了。李瞬,这件事的经纬我来说明。”
  “117年我离开长安时,一共留下五人作为暗谍眼线,这其中有四人均已背叛,唯一没有背叛的就是小歌。她也是唯一一个与其他四人不同的,其他四人都是广莫野之乱后随我逃亡的‘心腹’,只有小歌,她是长安原住民。”
  “土著?”安酥奇道,“她比荔枝小不了几岁吧?”
  “准确地说,她和公主同龄,虚岁22。”
  韦琼绮点头,继续道:
  “自明历99年,长安上层发生了一次权力更迭,太阳大贤者突兀退位,长安一度陷入群龙无首的状态,后来是由那个畜...齐太乙接掌权位。”
  “那段时间,各方势力都在窥觑长安形势,我也随大流,在五方台的建议下派了一队密探去长安,不过当时元妖界发生了一场大乱,我的心思都放在防备可能寇边犯境的四镇上,对长安的关注减少了很多,此后也一直没有将那里当成重点,只是例行收集归整情报,连人手也没有增补。”
  “一直到112年,都仍旧有固定频率的情报从长安几乎不间断地传来。正是因为这些情报,我对长安的形势有了基本的判明,才决定逃亡长安,之后也迅速立住了脚跟。”
  她神色有些感慨,又夹杂着深沉的歉疚,说道:
  “然而当我设法联络密探时,发出的十五通暗讯,只有一个回应,回应的人,正是当年不过14岁的小歌。”
  “那时候我才知道,因为联络不便,当年派去的密探死的死、叛的叛,最后整队仅剩她父亲唐健一人还在坚持,而连唐健也在数年前因病去世了,也就是说,一直以来,都是这个丫头在守着她父亲那份职责,年复一年地给我发报。”
  其实听到这里,李瞬的杀意已经淡去了。
  唐歌并不是因为金钱或地位背叛骆荔枝,甚至这都很难说算不算背叛,她打从一开始就是韦琼绮的人。
  而想到一个孤苦无依的女孩仍旧竭尽全力坚守着什么的模样,他难免又想起了自家小妹这一路的颠沛流离。
  “事情就是这样,恕我没法把小歌交给你处置,你有条件的话,就提出来吧。”韦琼绮态度明确,没有退步的意思。
  李瞬沉吟片刻,转对唐歌,疾声问道:
  “告诉我,你有对荔枝、对亢金龙不利吗?”
  “我从没有害过长官,也从没有传出不利于亢金龙的情报。”唐歌紧咬着牙,“她对我一直很好,我知道亢金龙是她的心血和愿景,所以我绝不会害她,绝不会。”
  “唐歌,我要你之后对荔枝说明事实,怎么办,取决于她,不过我猜到她大概率会原谅你,所以,你以后就退出亢金龙,专心追随韦公吧。记得做好交接,不要给荔枝留麻烦。”
  “...我会的。”
  唐歌深吸了一口气,向李瞬鞠了一躬。
  “谢谢。”
  最后这件事算是尘埃落定,韦琼绮没有再留,带着唐歌离去。
  安酥给店门悬上“内部装修,暂停营业”的告示牌,转进门来瞪了李瞬好几眼,从吧台后面掏了两把扫帚出来。
  “愣着干嘛?”
  “呃...”
  “地点是你选在这的,现在这副烂摊子,你不会是不想扫吧?”
  看安酥一副随时要黑化的模样,李瞬抹了抹额角不存在的汗,还是上前帮忙。
  一个扫前厅,一个扫中堂,各自专心一块,店里一时只听到扫帚的刮扫声。
  “独守长安...她是个好女孩啊。”安酥忽然感慨。
  “嗯。”
  “我也相信她从没对荔枝不利,肯定也从没想过。”
  “嗯。”
  “她是暗谍是真的,和荔枝的交情也是真的。”
  “你到底想说什么?”
  “...没什么,扫地了。”
  安酥有点心虚地背过身去。
  李瞬心中却蓦地被勾起强烈的烦躁起来。
  他已经竭力让自己不去想,不去回忆,但哪怕安酥不提,有些事情他也总是要去面对。
  他不是听不懂安酥的暗示,但事实亦摆在他面前。
  他从没忘记小时候阿姐的似水温柔,正如他一刻也不愿回想如今女帝的残酷冷漠。
  李照。
  你又在守着什么?
  在夜天之巅,你问我看到了什么,我俯视人间,看到了满是罪恶丑陋的大地,你却始终遥望着天空,你又在看什么?
  你眼中【照见】之物,真的足以构成你拨弄我和小映,甚至你自身命途的理由吗?
  我要你回答。
  我要你回答。
  言语不能问,就用我手中的刀去问。
  我要你的答案。
  —————————

第一百零四章 神明冥冥
  是日傍晚,李瞬驱车行至核心区。
  所谓核心区,即统括理事会在长安中心划归三垣的自留地,俯瞰长安全岛,可见整体区划呈椭圆形,内中划分为紫微、太微、天市三大区域。
  紫微垣设有理事会下属诸行政机构,太微垣是“杀破狼”御者三大营的营盘所在,这两垣均不对外开放。
  三垣之中唯一对外开放的天市垣,是全长安最主要、最繁荣的商业地带,也是销金之窟。这里汇聚着来自神州、元妖界各地的奇珍异物,巨型综合体林立,每个日夜都吞吐着巨量的金钱,堪称这座商业气息浓厚的城市最精华的地带。
  李瞬停了车,信步进入街区,冷眼旁观设立于天市垣进出口的严密关防。
  自21日之后,长安整体的氛围变得前所未有的紧绷,理事会决定对天市垣实行限时运营,同时严格管控出入三垣中心区的人流。
  向来崇尚自由的长安一朝实行管制,会造成相当程度的经济损失,但如此前所未有的决定,也意味着某种比经济损失更重要的战略收缩正在进行。
  此刻已近规定的清场时间,这小小的关卡显然吃不住商圈的巨大人流量,显得颇为拥堵。
  “白行走。”
  没有等待太久,从关卡内部匆匆迎上来数人,为首身着黑色西服者对李瞬的态度恭谨:
  “劳您久待,请随我来。”
  李瞬身上没有长安职官,如今官面上的衔还是三垣签发的【天市行走】,故有此称。
  他也不废话,一言不发地跟在黑西服身后入了卡,旋即坐上早已等待多时的黑色商务车,驶入一座高楼。
  楼内部的装潢走雍容华贵的风格,层层叠叠的七光琉璃、五色宝灯,堆叠眩目的压抑,这类审美与北辰殿天阶给人的感觉很是类似。
  大楼内部的空间足够幽深,车行一直未停,直至某处定点专设的车位,车刚入位,整个车位便变成了电梯,径直抬升不知几十层后停止,黑西服男人下车为李瞬打开车门。
  “请。”
  黑西服向李瞬躬身示意,随即为他推开古铜色的扇形门扉,引他入内。
  这是一间面积超200平的宽敞空间,全透明的落地窗,令视线可以覆盖大半个三垣核心区,这让李瞬不由得想起夜天之间那足以俯瞰明京的高处不胜寒。
  李照、齐太乙这些上位者,似乎总对高度有什么执念一般,仿佛只有足够的高度才足够昭显他们的意志。
  室内没有多余的陈设,绝大多数的空间都用以培植一个花鸟虫鱼、山岳湖河俱全的微缩生态造景,布置者耗费巨资引入各种维系生态的设备,置身此间,仿佛进入了一个独立的小世界。
  而这一切,不过是为了给室内唯一一张长桌作为背景。
  大贤者齐太乙就坐在那里,一手执笔一手按卷,正专心批阅着什么文件。
  神情肃穆,仪态端严,依旧是那张如神明般散发着淡淡威光、俊美近乎女相的面容,额头眉心烙印着的神圣瑰丽的虎符刺青也依旧是那么刺眼。
  见到李瞬进来,他似是情绪不错,嘴角淡淡勾起,抬手从空间装置中取出两张红木太师椅,而后以某种未知的能力,虚空拖动,将之稳稳摆在在书桌前。
  “小友,请坐。”他噙着淡淡的笑意。
  李瞬心中微凛,他留意到,齐太乙摆放椅子的动作,未免太过轻松。
  他简单随意到只是如弹钢琴般轻微勾动手指,整个过程中却感觉不到任何灵能波动。
  以灵能移物的能力,虽说不是特别困难,但如果不是有这方面的特长,大多数修炼者都最多只能搬动上限为自身体重一半的物品,并且按照距离和重量,每一刻都需要付出不菲的灵能消耗,操纵起来也毫无灵便可言。
  一般来说,也就只有日常搬运杂物,或在战斗中调整武器、道具位置这点作用了。
  若是专长于此,则又有不同,骆荔枝的念力在这个领域就相当方便,她操纵的念力不仅能像自己的四肢一样随心指使,负重和灵能消耗比也远低于寻常,范围还很广,堪称万用。
  只是,李瞬是见过骆荔枝以念力移物的,过程中必然有明显的灵能波动,且以骆荔枝多年的勤修,尚做不到大贤者这样不带一丝烟火气的举重若轻。
  这两张太师椅实木所制,且用料不俗,累重绝对超过一个正常成年男性,若由骆荔枝来搬送,肯定会有明显的发力迹象,而不是像齐太乙那么轻描淡写。
  这会是一种什么样的能力?
  神主·齐太乙的深不可测是不问可知的,他背靠三尸神,又在长安这座汇聚神州万方精粹的城市里主政二十年,资源的积累和对自身实力的经营,必然已经到了一个难以想象的地步。
  但直到今天为止,李瞬仍旧不知道这个人究竟掌握着什么样的力量。
  里世界关于长安现任大贤者的情报自然一切皆无,因为根本没有出手记录,作为掌控着庞大军力的一方首脑,他早就脱离了打打杀杀的阶段;更遑论以口、身、意三业和虎符体系残酷控制组织隐秘的三尸神结社,情报根本没有流出的可能。
  李瞬没有立即坐下,转而像是有些恍惚般赞道:
  “大贤者之能,实乃神乎其技,令在下万分钦佩。”
  齐太乙又是一笑,挥手示意李瞬坐。
  他今天心情似乎很是不错,但没有接那句话的意思,转向一旁侍立的黑西服男人。
  “齐琅,你也坐下。”
  “是。”
  “介绍一下,我桑原齐氏的子弟,如今掌着贪狼,诸事勤恳,还算出挑,你们年轻人,以后可以多走动。”
  “齐琅,久闻白行走大名。”
  黑西服男子先向李瞬拱手,随后才坐下,仍旧是谦恭的态度。
  李瞬这才有心直视这个男人。
  此人相貌文瘦,年约三十许,实力寻常,又态度谦恭,天然就有一种存在感不甚强的文弱气质,以至于让人很容易忽略他的存在。
  连李瞬最开始都觉得这人大约只是齐太乙的心腹管家之类,着实想不到,他会是掌控着贪狼营的一营之将。
  让一营主将这般纡尊降贵甘当引路之人,齐太乙面上不显,拉拢的手段却见老辣,若是换个人来,此刻大约已经在心中感慨大贤者的恩遇深重了。
  “白某亦久闻贪狼营精锐之名。”
  “好了,闲话后叙。”
  眼见着一团和气,齐太乙虚按右手,微笑着看向李瞬:
  “死海的事情办得很好,精兵简从,声东击西,动则如万钧雷霆,为我除了肘腋之患,须予嘉赏。”
  “若无大贤者鼎力支持,我也无可放手施为。”
  “瞧,他还很谦逊。”大贤者笑了笑,看向齐琅,“这本是贪狼的分内事,你们没办成,他却办成了,齐琅,你觉得该怎么赏。”
  “末将岂敢自专。”
  “讲。”
  “是,末将以为,重赏财禄,自不必说,不过对功之高者,更应正以名位。”齐琅看着一点也没有嫉恨之意,反而真心诚意地提建议。
  齐太乙略一沉吟:
  “此议有理,然选官流程繁冗,也容易招致口舌,于小友不便,这样,按两个苍龙级标准寄付额度派赏,再加太微行走衔。”
  “多谢大贤者栽培!”李瞬当即表演一个感恩戴德。
  三垣这钱真是哗哗的给,李瞬一行人清扫泯光教集会所的时候,本就抄掠出了庞大数额的贵金属和等价物,奇珍材料亦有多数,哪怕大家二一添作五地瓜分,也是一笔丰厚的财富,再加上这一笔,粗略算算,李瞬近期花掉的他辛苦狩猎多年的积蓄,几天功夫已经全回来了。
  齐琅则疑惑道:“大贤者,常设行走官仅有紫微、天市两种,您新设太微行走,不知是何权责?”
  “太微行走,自然是权出太微,责在督查、密探、搜检、便宜行事。小友,此官专为你设,三营兵士,无论部属,百人以内你可凭印信随意调选,千人以内仅需行文于营将,与诸垣宿事皆可与各部自量,无需报到我这里。”
  饶是以李瞬早就做好了齐太乙大概率会重赏自己的准备,这时都有点听懵了。
  不得不说,他手笔是真的够大。
  赏金都是小事,他居然直接放兵权给李瞬,为他专设太微行走官。
  直辖百人,随时可调千人,要知道,李瞬现在还没有松口,还没有完全投靠理事会,在齐太乙眼中,他还是一个帝党成员。
  而且最重要的是齐太乙最后一句,那相当于给了李瞬一把尚方宝剑,虽说是“自量”,但官可是齐太乙封的,这就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
  换言之,假如李瞬与三大营的部属起了冲突,营将就必须出来帮他平事,假如他与二十八宿将起了冲突,三大营就必须出来要帮他平事,怎么解决齐太乙不管,但闹到他面前,就是太微垣的失职。
  李瞬当即面露惶然,推辞道:
  “大贤者,太微垣是兵权所在,岂能让我这般轻易...”
  “唯大才可付大器,小友,就不要推辞了。”
  齐太乙主意已定,不容李瞬推辞,说道:
  “况且有权亦有责,这次唤你来,正有大事要托付给你。”
  “谨遵大贤者之命。”李瞬站起身,深鞠一躬。
  “21日晚长安城内的动静,你应该已经知道了,聊聊你的看法。”
  “总计八名君位在相差仿佛的时间里交手,导致城内多处、广域地段损毁,其中数人身份至今不明,一时激起人心动荡。我认为,这并非某种袭击的前兆,当然也绝不是什么单纯的巧合,更像是为了掩盖某个涉及君位的事件而施展的障眼法。”
  李瞬说出由自己一手炮制的“猜测”:
  “需要用这种手段来鱼目混珠,说明事涉的君位很敏感,而能动用如此手段,意味着背后的人在长安的能量很大。”
  “跟你不谋而合啊。”齐太乙笑着点了点齐琅。
  “白行走是人中俊杰,我不过是仗着贪狼的分析部门而已。”齐琅谦逊道。
  “此事幕后之人,我虽然不能确定,心中也有几个人选,这不需要你们过问,要你们处理的事情,有两件。”
  大贤者虚点于空,隐约的影像随之出现,赫然是死海墟城的轮廓:
  “其一,近来鬼市市面上频繁出现伪制元币,已成规模,高度危害市场交易稳定性,而市中既得利益者相互庇荫,彼此遮掩,恐怕早已腐化,长此以往将酿成大祸。”
  “这件事情实是长安银行大劫案的后患,当时大盗夜神趁乱将元币母版从重重安防中盗出,必须抓到此人并根绝伪币之乱。要办此事,难在夜神行踪不定,滑不留手,更难在鬼市内部盘根错节的团团相护,既需要摧枯拉朽的魄力,也需要抽丝剥茧的细致。”
  李瞬与齐琅不约而同地对视一眼,没有开口,静待后文。
  “其二,就是刚才所说的君位,此人基本可以确定,是广莫公·韦琼绮。”
  大贤者指尖威光闪烁,虚空即现出李瞬非常眼熟的韦琼绮容貌影像。
  “本月19日是帝姬明空的诞辰,韦琼绮耗时三年,已抵定广莫野形势,今年起意带回帝姬并不意外,时间也完全能对上。”
  “虽然清道之人收拾得很干净,但贪狼内卫毕竟不是等闲,我给过线索之后,齐琅那边已经确定,在玄武泽地交战区激战的,正是韦琼绮与另一人。”
  “战斗结果未明,韦琼绮也不知所踪,但此事大概率与主掌玄武星域的执明董氏脱不开干系。”
  “就是董平川出身的那个董氏吧。”李瞬接话道。
  齐太乙点头道:
  “我怀疑韦琼绮或许就藏身董氏,如果是,找到她。即便不是,董平川死后,董氏的态度和动向也值得查探。要办此事,虽不需大动干戈,但...也绝不容易。”
  “您的意思是?”
  “三日后,有个宴请神州各方来宾的晚宴,董氏新任的代理族长董潇也会列席。”
  他顿了顿,笑意里带着几分古怪:
  “你们两个年轻一辈的后起之秀,谁能去拿下她?”
  —————————

第一百零五章 没有后退可言
  浮游车启动。
  放开车窗任由夜风吹拂,李瞬反复推敲着先前在天市垣中的问对。
  比起第一次接触时有如神明般的压迫感,今天的齐太乙展现出一名顶级政客的亲和力和怀柔手段。
  不拘礼节,不吝封赏,不偏袒亲族,待如子侄辈,予以特权再委以重任,给予发挥空间的同时描绘未来蓝图,这一套连拉带打,着实令人难以招架。
  李瞬自问,如果神子·明空不是他的小妹,如果不是深知这辉煌长安的寸寸繁华与罪恶都融入了小映的苦痛与牺牲,单纯作为一个崭露头角的青年高手,他都不知道用什么角度去拒绝齐太乙的笼络。
  然而,齐太乙最后给出的两个选择,还是暴露出他多疑的天性和残酷的本质。
  清查假币,或是接触董氏,如果真把这当成是选择,那就大错特错了。
  时至今日,李瞬早已脱去了政治上的幼稚,他敏锐地察觉到,看似选择的背后,实则是隐秘的试探。
  之前所有的怀柔铺垫,都是为了降低李瞬的防备心,以通过这个选择试探出他的真实想法。
  李瞬的选择,将直接决定齐太乙接下来对他的态度。
  两个选项单论难易程度,李瞬选前者肯定更加容易,毕竟母版就是他跟苏星流联手偷出来的,假币计划有他一份。
  只要能说服苏星流把计划的成果让渡,再演一场戏给齐太乙看,最后追回母版,就又能把一份大功抓在手上。
  如此,李瞬在齐太乙眼中的分量会显而易见地递增,届时要是再“决意投效”,跻身三垣核心将易如反掌...
  才怪。
  这个选项的问题在于,在其他任何人眼中,清查假币的难度都高于接触董氏。
  很简单,假币问题牵涉的是鬼市里归属错综复杂的一众肉食者的既得利益,想割别人的肉,就必然遭到阳奉阴违乃至激烈反抗,反观董氏方面,如果只是接触和打探,打着理事会的旗,至少大概率不需要动手。
  在有的选的情况下,正常来说,会选易还是选难?
  或许有人会认为,主动选择啃硬骨头是忠诚和敢打拼的表现,但齐太乙的话已经说在前头,董氏的动向值得在意,且很可能事涉广莫公和帝姬。
  帝姬·明空在齐太乙这里是什么位置,无需多言,也就是说,接触董氏这件事的重要性一点也不比清查假币低,甚至更高。
  在这样的前提下,如果李瞬仍旧选择去鬼市,动机就非常值得怀疑了。
  要知道,他已经连续两次前往死海墟城行动,分别解决了倾国和泯光/董平川。
  前两次还可以勉强解释为因缘际会或奉命行事,并非有意,可这次要是还去死海墟城,那就至少可以说明一点——李瞬对死海墟城很感兴趣。
  如果再想得深些,李瞬是为了死海墟城的秘密而来,甚至李瞬已经知道了秘密也未尝不可。
  前身是夜国央都的死海墟城里,显然藏着天大的秘密,只看安酥已经潜入过数次便可窥知,那么在齐太乙眼中身负“帝党成员”身份的李瞬如果做此选择,必然引发高度怀疑,届时之前的谋划将尽数付诸东流。
  可以说,这个选项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陷阱。
  好在李瞬原本就不打算选这个。
  在秘密据点梳理局势条线的时候,李瞬想透了一件事情。
  他最终的目标,是带小映离开,而因为牵涉到核心利益,齐太乙无论如何不会放人,所以转而言之,他的最终目标就是杀死齐太乙。
  但这还不够。
  只是杀死齐太乙,未来一定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齐太乙出现,唯有将孕育出齐太乙这个怪物的这套体系、这个环境彻底打破,这座城市才会焕发新生。
  长安是父亲创造的美好愿景,亦是小妹这些年的心血所在,虽然李瞬只是个过客,但既然他知道了这些事情,如果有机会匡正错误,帮助这座城市走向更好的地方,他愿意试一试。
  苏星流到长安的时间与李瞬相差仿佛,但除了跟李瞬行动过两次以外,绝大部分时间都泡在这个计划上,一朝发动,效果拔群,尤其近期,已经如病毒般扩散开去。
  连齐太乙都已经感受到了危险,说出“长此以往,恐酿成大祸”这种话,可见鬼市的形势确实到了不可忽视的地步。
  从物理上摧毁鬼市,未来一定还会有新的鬼市,唯有把人心中的鬼市摧毁,才能真正摧毁这个罪恶的所在。
  苏星流的计划,正是在做从人心中摧毁鬼市,也就是摧毁孕育齐太乙的环境和体系的事情,这个计划的存在是很有必要的,让渡给自己做垫脚石,过于浪费了。
  所以李瞬几乎没有犹豫,就选择了接触执明董氏的任务。
  相比起去鬼市真刀子割肉,这个任务风轻云淡,不需刀兵,但对李瞬而言,难度实则更高。
  韦琼绮的去向和董氏的动态,这两件事情他都知道,或者可以知道。
  但韦琼绮已经加入他的计划,董氏则是北辰王的棋子,此后或许也会成为计划的一部分,如果要给齐太乙交差,他必须精心织构一个谎言,以确保不露破绽。
  齐太乙给出的线头,是三天之后的一场晚宴,让他去接触董潇。
  这是个麻烦的存在。
  李瞬很快回忆起长安银行劫案中跟这个女人的一些交集。
  董潇,董氏的千金,与其说高傲或者刁蛮,更接近于神经质和癫狂的女人。
  似乎是因为血脉和家族观念的问题,她从小就心理扭曲得厉害,而兄长董平川的宠爱纵容又骄纵了其个性,以至于她无法忍受任何人不顺从她的心意,乃至偏激到会因为言语口角就不顾场合行凶杀人的程度,基本是一个完全不可救药的人。
  跟她相比,明京那个被自己录了段音就战战兢兢前言不搭后语的神宫家大小姐显得那么无害,她充其量是对贵族血统过于高傲自矜,以至于嘴巴比较恶毒,被收拾了几顿之后,至少在他面前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说起来,作为执夜府使团的大使,神宫遥应该也会参加那场宴会。
  ...
  响起的通讯器振动打断了李瞬的思绪。
  接通后,李映熟悉的声音从中传来。
  “哥。”
  李瞬舒展紧皱的眉头,温声道:
  “怎么了?这么晚了,出什么事了么?”
  “没有,是魏爷爷托我传话,说他有事相商,会在院长室等你。”
  白鹿院院长·魏有终?
  “就今晚吗?”
  “嗯。”
  “我知道了,一小时内我就到白鹿院,另外今天已经和韦公谈妥,之后找个时间,你们见一面,她也很想你。”
  “谢谢哥,哥最好了!”
  “难得嘴甜。”
  李瞬忍俊不禁,压抑凝重的心情尽皆消散了,车头调转,向白鹿院方向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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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六章 云中燕寄锦书来
  一天之内,接连会见韦琼绮、齐太乙和魏有终这三个分别代表着广莫镇北军、三垣派系和天城联合的大人物,不得不说,连李瞬都感到有几分应接不暇。
  这似乎也是目前长安愈发尖锐化的局面和急剧嬗变中的形势的某种缩影。
  魏有终为何要如此仓促地在深夜约见,而且还是通过小映的渠道知会他?
  李瞬对此没有头绪,但他也没有回绝魏有终的打算。
  一来,自从进入白鹿院之后,无论他接近明空也好,探索白鹿院隐秘也罢,乃至后来在长安屡次行动,这位老人都对他不闻不问,似乎毫不关心,到此时却突然约见,必不可能无的放矢。
  二来,他从之前就莫名感到,这位兼具学识和德望的睿智老者,对他似乎怀有某种善意。
  李瞬将车泊入白鹿院附近一处商业体的停车场,改换面具和衣着,确认无人尾随后,绕道从鹿尾区的一条小径隐秘地转入鹿首区的教职工楼。
  白鹿院的守备外松内紧,整个学院园区内严密布设监控系统和监测设备不说,守备队伍的明暗排布也堪称严丝合缝,布局者将整个学院布置成一张巨大的蛛网,触及其中任意一点,都会迅速引动全局,一看就是精于此道的大师手笔。
  哪怕是精通潜行匿踪的李瞬,也自认若是不动用玄冥,通过流动的水体位移,恐怕无法通过非暴力的方式潜入这幢教职工楼。
  不过今晚他倒是不需要担心这个问题,毕竟白鹿院是自家小妹的地盘,他开挂开得光明正大。
  只避过了正门的几列守备,李瞬就大摇大摆地一路直通顶楼最深处的601院长室,他知道小映已经适时地通过各种手段帮他屏蔽了沿途的一切守备和监测监控,在这幢楼里,现在的他跟透明人没有任何区别。
  笃笃。
  李瞬勾起双指,叩响院长室漆黑沉重的大门。
  “请进。”
  待苍老不失中气的声音穿透门扉的阻隔从内间传来,李瞬才推开门扇,以示对魏有终的尊重。
  对这位突破重重阻挠一力打破教育藩篱,德泽数代神州学子,又开启长安三十年学府盛世的一代宗师,也曾读书进学的李瞬心中始终怀有一些敬意。
  与上次见面时相同,两鬓斑白的魏有终戴着厚片眼镜,仍在书桌前忙碌,作为天城联合的首脑,他恐怕永远有忙不完的事情要做。
  与上次不同的是,会客的沙发上坐着的不再是明空,而是一位眉目和蔼清净、素未谋面的老妇人。
  魏有终并没有介绍的意思,见到李瞬关好门近前,便停下手中动作,开口道:
  “小友别来无恙?星夜相邀,唐突冒昧之处,雅量包涵。”
  “院长言重了。”李瞬微微躬身,不卑不亢地行过一礼,道,“平日多受照拂,早已感铭心中,您既有邀,我自当应。”
  “观你气度,似比前度进益许多,近月以来,或有奇遇?”
  魏有终平静有力的眸光打量着李瞬,微笑着捋了捋蓄至胸前的长须。
  但见他虽须发皆白,目光却炯然有神,可见矍铄之气,绝非垂垂老朽,眉心一点鲜明的朱红,仿佛有眼闭合,既显出混血特质,亦让老人温和的气度中偶露一抹刚直不阿的峥嵘。
  李瞬没有回答,只是抿唇微笑,以示谦逊。
  面对这位货真价实的百岁老人,他一面是意怀敬重,另一面也是绷紧心神。
  要知道,魏有终的人生堪比一本活着的史书,他遍历四任大君执政的时代,接触过那些时代最顶端的人物,亲眼见证行会、五方佬崛起,最终选择叶落长安,这样的人,一定知道数不清的秘辛。
  所谓人老成精,李瞬有自知之明,在当世有数的寿者面前,他这点处世经验显然不够看,由不得他不担心言多必失。
  “开门见山,小友还记不记得我与你说过的入院考核?如今时过一月有余,明空的超位体魄却不见踪影。眼看期限将至,若通不过考核,便是要开革出院的,届时我自是为小友惋惜,但学院规章如此,不可轻易言改。”
  魏有终讲话的风格上一次李瞬就领教过了,和蔼归和蔼,话却从来很是直接,该说什么、问什么一点不客气,毕竟到他这个地步,万事早不求人,没必要跟谁再虚与委蛇,像上次一见面就劈头盖脸三个问题直指李瞬本心,这种大概都属于他的常规操作。
  李瞬不禁腹诽,这魏老头分明话里有话,小映那孱弱的身子,像是有锻体的可能性么,还两个月超位?
  他这把年纪还精神矍铄,可不只是养生就能办到的,至少也有禁位实力,这点事情能看不出来?
  李瞬斟酌着词句,本打算设法转圜,忽而心念电转,直截了当道:
  “院长,我大概确实是通不过那项考核了。”
  “哦?”
  “明空天生体弱,别说超位,就算要接近常人的水准,也需数年功夫的调理。”
  “竟然如此?你是何时知道?”
  “第一次见到她我就看出来了。”
  “那你为何答应我?”
  “...院长,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是您没给我拒绝的机会。”
  “这么说来,似乎的确如此。”魏有终笑道,“虽然你也顺水推舟地答应下来了不是么。”
  “总之,很遗憾不能成为白鹿院的终身体育教师了。”李瞬不太得体地耸了耸肩,“即便如此,距离两月之期也还有一二十天时间,我会认真跑完最后一段的。”
  “小友看来是主意已定。”
  魏有终眼底泛起明亮的神采,他注视着李瞬,追问道:
  “还记得我问你的三个问题么?”
  “岂敢轻言忘记。”
  李瞬摇头道:
  “任职能否尽心力?我答了既来之则安之,在其位谋其政;如何抚育良才?我答了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最后,杀人多还是救人多,我答了...杀人多。”
  “那么你如今既然一心求去,便是金石已开,欲杀人而救人了...”
  魏有终语出惊人,看着李瞬的目光里意味捉摸不透,问道:
  “此解对么?”
  这一刻李瞬感到双手都在微微地战栗,但眼下这任由魏有终试探自己意图的局面,正是他一手推波助澜出来的。
  道理很简单,刀子捅进身体的时候,也是两人彼此距离最近的时候,魏有终试探他的同时,他也能探到魏有终的底。
  他很清楚,跟这位洞悉世情的老人虚与委蛇是无用的,论拐弯抹角地绕圈子,人家的段位比他高八个档次,察言观色的水准也根本不在一个层面。
  既然如此,不如干脆就来个刺刀见红,是敌是友,一试便知,届时后果如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
  这做法跟苏星流拿四代大君巡狩之事来赌李瞬的立场别无二致,要的就是一击即中,或者一拍两散。
  当然,敢这么做的前提,是建立在对方非敌对立场的概率很高的基础上就是了。
  “不错。”李瞬断然点头道,“魏院长有何指教吗?”
  “哈哈哈。”
  魏有终没回答,却笑得开怀,眉毛胡子一把花白的老人,此时把平日里的庄重和严肃全都抛到脑后了。
  始终没有开过口,一直在旁听两人对话的优雅老妇人也露出温和的笑意。
  “像吗?”魏有终看向老妇人。
  “像。”老妇人温和而认真地回应。
  李瞬眸光一转:
  “不知这位是...”
  “还没给你介绍,这是拙荆。”魏有终道。
  李瞬当即拱手行礼。
  让他会见家人,这可是相当亲近示好的举动。
  齐太乙今天也用了这一手,让他结交齐氏的小辈齐琅,一副把他当成子侄辈提携对待的姿态,老辣得挑不出一点毛病。
  “殊雅,他就是李瞬。”魏有终向妻子介绍道。
  老妇人笑意慈祥,向李瞬微微颔首,道:
  “老身燕殊雅,小李瞬,若是不嫌我倚老卖老,以后就叫一声婆婆,如何?”
  李瞬瞳孔陡然一紧。
  不是因为老妇人一听就知道大概率出身旧贵族集团最上位家系【云中燕氏】的姓名,也不是因为老妇人谈吐间不加掩饰的灵能波动,和那份独属于君位的渊渟岳峙之感。
  而是...魏有终居然叫出了他的名字!
  自来到长安,李瞬这个名字,从来没在任何不亲近的人面前公表过,知道的一共就几人而已,这些人的口风都很紧。
  魏有终是从什么渠道获知的?
  李瞬脑海中瞬间闪过各种纷乱的念头。
  好在老人并没有让他疑惑太久。
  “别担心,孩子,不用再这般紧张了,你的父亲,太阳大贤者·李曜曾经救过我们魏氏一门的性命,此后又不遗余力地支持我的愿景,他对我们恩深义重,无论如何,我们都不会对你不利。”
  魏有终微微颔首,给出答案。
  略一停顿,他又温和地补充道:
  “原本殊雅劝我尽早与你相认,也便于你日后行事,但我这糟老头子偏偏多事,想看看你心性担当如何,是否值得托付,于是初见时才没有立即与你相认。”
  “你在长安的行事,明空的变化,我都看在眼里,才知是我多虑,你父亲分明把你教的很好,你很出色,孩子,你担得起。”
  李瞬抿着唇,一阵沉默。
  说实话,对魏有终和父亲的关系,他并不感到特别意外,虽然没说之前确实没想到,但魏有终既然摊牌了,细细一想,很多事情其实是顺理成章的。
  两人联系紧密是必然的,最少最少也会是政治上的盟友,否则若无作为领袖的父亲支持,魏有终肯定不能这么彻底地在长安实践其理念,缔造三十年学府盛世。
  当然,人心难测,这还不足以证明魏有终不是背叛父亲的人。
  半晌,他低声道:“能说说我父亲过去的事么?”
  “好。”
  须发皆白的老人流露怀念的神色,似在深深追忆某段逝去的年华。
  “我第一次见到李曜的时候,他还是个和你差不多岁数的年轻人。”
  “那时候的他,姿才天纵,倜傥风流,比我见过的所有年轻人都意气风发,仿佛天然有一种在时代浪潮中踏浪起舞的气质,彼时我就觉得,他将来必会成为不逊于夜帝的一代人杰。”
  “不过后来很多年,我们都只是泛泛之交,他专注于枢机政务,我专注学术和教育,彼此交集很少。”
  “直到赤原之战前,我犯颜直谏,劝三代不要轻易启衅,为了虚无缥缈的帝业,将数十年精一之功毁于一旦。不出所料,我被下狱,当时我已做好赴死的准备,却不料三代竟冷酷到株连魏氏全族,乃至与我毫无亲族关系的学生超过千人。”
  老人叹了一声,感慨道:
  “其实我早该想明白,三代已经变了,不再是曾经那个贤君圣主,魏氏很可能会步齐氏后尘,只是...终究心存侥幸。”
  “就在几乎绝望的时刻,你父亲冒死将我救出,之后又设法营救了包括我家人和族人在内的数百名学生及家属,将我们陆续转移到长安。如今,我们这些人都成为了天城联合的骨干力量。”
  李瞬努力维系着看不出表情的面容,思绪飞速运转。
  他并非真的想打听父亲和魏有终的过往,而是要借此时间快速考虑一个首当其冲的问题——日冕身份的秘密是否已经暴露。
  以父亲性格之谨慎,谋虑之深远,必然是在长期缜密的考量之后,才会定下“替换日冕身份”的遗策,在隐居曦城的最后十年里,他一定将所有的因素都通盘考虑在内了。
  如果放在数月前对父亲所知不多的时候,恐怕李瞬还不敢做这样的判断,但在逐渐认识到父亲究竟是怎样的一位传奇人物,并因此卸下长久的心中阴影,大器晚成,甚至通过奇妙的方式与年轻的父亲有过多次接触之后,李瞬敢确定,人生垂暮时的父亲,一定想得比如今的自己深远太多。
  换言之,不论是旧部日晷、日珥,还是曾经熟悉、亲近的人,只要李瞬谨记父亲的教诲,不自己作死主动暴露,日冕身份被替换的秘密就不会有暴露之虞,父亲一定是反复推演确定了这一前提,最终才会让自己使用这个策略。
  魏有终显然看出了李瞬直到此刻仍旧没有放松警惕,轻叹了一声,与面露不忍的燕殊雅交换了一个眼神,道:
  “糟老头子的絮叨还是等以后再慢慢讲吧,如今事态已是刻不容缓,小李瞬,我就把话挑明了,你现在很危险,你不能再接近齐太乙了,否则...那个自命为神的怪物会将你们兄妹一齐吞吃掉。”
  ————————

第一百零七章 苍龙歃血
  魏有终的话语担忧恳切,李瞬却并没有立即追问的意思,院长室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到此时可知,魏有终同时知道自己和小映的真实身份,而李映=明空这个秘密,除去自己之外,当世唯有一方知道,那么向魏有终透露情报的人就不言自明了。
  三十年学府盛世孕育出的,影响力横跨三垣二十八宿,乃至辐射全神州的有力组织【天城联合】,亦在李照的绸缪之中。
  位居着天城联合首脑,魏有终夫妇自然能够做到准确把握长安形势,他们显然是看出了自己近期(与北辰王合谋)的一系列举动,都是在向齐太乙靠拢。
  当然他们并不知道,自己已经在历次事件中接触到了长安最深层次的博弈,看透了这座城市运行的本质和齐太乙的真面目,早已决意要将其物理消灭。
  深知齐太乙危险之处的老夫妻二人难免担心自己真的会接受齐太乙的招揽,或是打算为了解救妹妹委曲求全,加入三垣派系,因而才会如此仓促地约见、摊牌,意图劝阻自己。
  李瞬能感受到这对老夫妇的淳淳善意,凭借多年识人的眼力和经验判断,他们不是在虚与委蛇。
  但...长久以来身负秘密孑然独行的人生,让李瞬的警惕心时时刻刻都处在高度敏感的状态,对任何人他都做不到快速地信任,且陡然被戳破身份,使他的安全感急剧下降。
  他无法立时去接受这份善意,而是本能地拉开距离,展现高度的戒备姿态。
  心中反复取舍衡量之后,李瞬开口道:
  “魏老,燕老夫人。”
  他最终还是使用了这个保持距离的称呼。
  燕殊雅闻言,慈和的神色明显难以自禁地黯淡了几分。
  “两位所言对我以往的认知冲击太大,我的心情一时间很难平复,两位的心意...我或许还需要一些时间才能消化。”
  魏有终倒是挺豁达,笑了笑,说道:
  “无妨,我们的确仓促了些,想来也是,这种事情如何能急得来?你就先把我们当做两个寻常的老头老太吧。”
  李瞬这时倒真觉得心里一暖,魏有终对他的态度很诚挚也很包容,并不是为了相认就要勉强他如何。
  无论如何,此老光风霁月的品格是数十年如一日的有目共睹,与李瞬、李曜有关系也好,无关系也罢,他都是一位值得尊敬的长者。
  “小子谢过魏老了。”李瞬微微俯身致意。
  魏有终不在意地摇头,摘下厚片眼镜,温和地看着他:
  “这样吧,不如我将来龙去脉从头说起,也好让你心里有个底。反正今晚时间也充裕,有殊雅在,我这间院长室也不虞被谁人偷听。”
  他话音刚落,李瞬就感到老妇人燕殊雅敛了黯淡神色,捻动拇、食、中三指如握笔,周身绽现君位灵压,一时间整个院长室仿佛置身于某个独立的空间之中,与世隔绝,这赫然是直接将行宫都展开了。
  “自然,谁也不能。”她淡淡道。
  这时李瞬方才确定,燕殊雅正是长安垣宿九君之一,归属于天城联合的【苦舟】。
  来自各方的情报资料里,神子·明空的保护者一栏中都记载有【苦舟】的名号,足见李映到长安的七八年时间里,燕殊雅一直都在悉心地保护着她。
  不及李瞬再想,魏有终开口道:
  “关于你的事情,我是从你长姐——女帝李照那里获知的。”
  果然,魏有终第一句话就证实了李瞬的推测。
  “自明历99年,李曜卸下贤者之位悄然离开长安,从此杳无音讯,我们一直惦念着他的下落,派人多方寻找却始终无果,后来我也渐渐想开了,他那样的人,若想隐匿自身,那怕是任谁也找不到的。”
  “直到117年,也就是三年前,李照率帝党使团到访长安,我便有心接触这位传闻中的‘夜帝后裔’,想看看她的真假。若是真的,她或许会知道夜帝和你父亲的下落,因我那时有个猜测——夜帝或许并没有死于明京变乱,李曜可能是去找他了。”
  “但我还未行动,李照竟自己找上门来了。”
  魏有终揉了揉眉心:
  “那个丫头实在太聪明,简直像是能洞见人心一般,近乎于妖,我不过是与她稍作交谈,便被她窥知了意图。”
  “她随即就告诉我,她并非夜帝的女儿,她的父亲叫李曜,是夜帝的胞弟,已于110年逝世。而她自称夜帝之女,是为了在里世界打起旗帜,方便收拢力量以保身的策略。”
  “听到这里,我本来的满腹狐疑也就全部打消了。”
  魏有终叹了口气,道:
  “李曜作为夜帝胞弟的身份,是一个鲜为人知的秘密,哪怕在当年也仅有三代及其心腹知道内情,因为本质上,这算是三代和夜帝之间一场不可言说的秘密交易,李曜入枢是以夜帝尘封二十年的政治前途交换来的。”
  “枢密院时期,李曜素以智谋见长,且明哲保身,从未展现过武力和那双与他兄长一样的青色眼瞳,而那些可能知情的人,后面基本就死绝了,最多也只活到明京变乱,待三代死后,这个秘密便永远深埋,再没人知道他的根底。”
  “至于我如何得以知晓此事,还是因为早年曾与夜帝有过一番问对,此后的家宴上,是他亲自向我介绍了你父亲。”
  李瞬回想起曾经听到过魏有终与夜帝交好,心道还真不是空穴来风。
  魏有终继续道:
  “当时我想,如今世间还知道这个秘密的人,恐怕除了骆氏的小凤凰和我们夫妇,也只可能是李曜自己的家人了,李家的孤女无依无靠一路走到现在,实在可怜,无论如何我都要全力相帮。所以...我就与她相认,把你父亲作为【太阳】的经历和长安深层的隐秘尽数相告,又与她达成了深度的合作。”
  听到这里,李瞬深深皱起了眉,少顷,他问道:
  “小凤凰...您指的是骆氏代族长【冰凰】骆凤尹吗?”
  “不错,你跟这代的骆氏嫡女走得近,应该已经接触过她了吧?”
  魏有终点头道:
  “她对你父亲情根...咳,咳,情谊深厚,两人早在7、80年代就已是挚友,后来更是以骆氏举族之财力支援你父亲建设长安,交情远比我这个后来才入长安的老头子深得多,她知道你父亲的身份,甚至知道什么连我们也不清楚的秘密都不奇怪。”
  魏老刚才脱口而出的怕是情根深种,不过毕竟当着别人儿子的面说他爹的情史不大好,还是刹住了车。
  这一点李瞬如今心里已经有数了,毕竟骆凤尹是老爹曾经信重的【日珥】一事,基本是没跑了,老爹在图录上记录的“鸾鸟缠人”,显然也是因她而写下的。
  话说到这份上,李瞬也听出来了,魏有终并不知道李曜=日冕,整个长安最了解父亲的人还得是骆凤尹。
  魏有终沉吟片刻,又皱起眉来:
  “正好,提及骆凤尹,她也与此事的后文有关。”
  “很久之后我才知道,骆凤尹当年也暗中接触了帝党,但李照却在她面前自称夜帝之女,对李曜的事情竟是只字不提...这丫头不过双十年纪,然心术之深沉,真是...思之令人发寒。”
  在将李曜当成恩人和子侄后辈的魏有终面前,李照自称李曜之女,并隐瞒弟弟和妹妹的存在,以李家孤女的身份,大把从魏有终那里套取长安机密,并换得魏有终与天城联合的全力帮扶。
  而在倾慕李曜的骆凤尹面前,李照则自称夜帝之女,与骆凤尹攀亲带故,却故意隐瞒李曜的信息,偶尔透露星点消息吊着她的好奇心,不至于因为获知李曜死讯后彻底断绝,从而持续维系与四象之一骆氏的合作。
  如此双管齐下,帝党在长安一片空白的局面便告打开,也为三年后将李瞬、李映摆上棋盘拨弄,四两拨千斤地将全长安乃至外部的各种反齐太乙势力攥到一起形成巨大的合力埋足了铺垫伏笔。
  李瞬深吸了一口气。
  一点都没错,这熟悉的味道,就是如今的李照,一个天生能够洞彻人心人性,并无底线加以利用的冷漠帝王。
  “知道了你父亲的死讯,又后知后觉了李照的心性,我着实心灰意冷,此后数年间,我都再没有跟她联系,只是持续收集与她相关的情报。看她那摧枯拉朽的成就,威压执夜府的势头,真仿佛看到了年轻时的夜帝。”
  “然而在我看来,她比夜帝还更可怕,夜帝作为纯粹力量的符号,可以说无与伦比,但他的心术、手段和野望,远不如李照幽深,实难想象,她会是禀性磊落光明的【太阳】李曜养育出的女儿。”
  魏有终神情复杂地看着李瞬,一言难尽的模样,叹道:
  “唉...若非如此,我也不会选择冷眼旁观,试探你的心性,早该与你相认。好在,好在他终究有个顶天立地的好孩子,我很欣慰,却也愈发后悔,若无此波折,我早早认了你,你在长安大约也不需要那般刀刃舔血的行事了。”
  李瞬默然。
  李照的深沉心计让魏有终不寒而栗,以至于坑了李瞬,否则李瞬刚接触到白鹿院的时候就该得到天城联合的助力,如此,很多情报和事情就不需要拿命去拼出来了。
  “直到今年九月上旬,李照主动联系我,告诉了我有关于你的事情,并且说你很快便会来长安,直到那时我才知道李曜有三个孩子,而我们照顾了七八年的小明空,居然是你们的妹妹。”
  提到此事,魏有终也是掩不住的震惊和忌惮:
  “李照的隐瞒让我遍体生寒,她眼里竟毫无一点骨肉亲情,若她不瞒我,我或许早三年就找到了你,不至于让你再流落世间,也肯定会将小李映保护得更好,绝不再让她独自承受齐太乙的威吓和剥削。”
  “但我却又顾不上谴斥她,李家幺女变成明氏遗孤这种事,实在过于匪夷所思,只能猜到多半是你父亲的手笔,毕竟他向来智计超人,枢密院时期就是三代的重要参谋,6、70年代执夜府很多重要决策,都有他的影子。”
  李瞬冷硬的面容看不出一丝表情,只是拳头愈发地攥紧。
  “魏老,她有说要你们怎么做吗?”
  “没有,她只是将事情告知我们,再没提任何要求,但以她之能,我的应对和做法,或许都已经在她的预料之中。”
  魏有终又是深深一叹,显然,李照对他情感的伤害真的很深,她将这个老人一腔真挚的善意玩弄于股掌。
  “我不知道你父亲这么做是否有别的原因,但我所认识的李曜,是一个正道直行、永远热忱的人,他的初衷一定是为了保护这个柔弱的孩子,就像他缔造长安是为了给这个糜烂的世道创造一点希望的火种一样。”
  魏有终提振精神,凝视李瞬,温和的目光断然有力:
  “此事至今也仅有我们夫妇知晓,我们打算不论到何种情况,都会至死缄口不言,既是为报你父亲当年的大恩,也是为了保护小李映这个命苦的孩子。”
  在一旁听了许久的燕殊雅也肃然颔首,以示承诺。
  已经沉默了太久的李瞬此刻再不犹豫,将所有权衡和怀疑都放下,霍然起身,朝向两位老人深深地鞠了一躬,久久未起。
  “你...小李瞬,你这是干什——”魏有终连忙从书桌前起身。
  “魏爷爷,燕婆婆,你们多年来对小映的尽心照顾,李瞬在此拜谢了。”
  只听那一声“婆婆”,燕殊雅的眼眶已经红了。
  “傻孩子,哪的话。”
  她不等魏有终开口,便哽咽着:
  “曜儿就是我的儿子,老魏也早认定他传承衣钵,你们啊...你们这些丫头小子,就是我的孙子孙女...”
  老妇人不知想起了什么,堂堂君位【苦舟】,竟哽咽到话也说不出,偏过头去,老泪纵横。
  魏有终过来将李瞬搀起,又扶住泣不成声的燕殊雅。
  “小瞬,与你无关,只是殊雅她看到你、想到小映,难免触景生情。”
  看着这个他愈发欣赏、愈发认可的故人之后眼底杂糅的窘迫、惭愧和担忧,轻叹一声,低声道:
  “当年被三代阖族下狱后,我们的长子夫妇并一双子女难忍拷掠羞辱,于狱中自尽,先我们而去了...此后,殊雅便将把我们救出,又与长子年岁相近的你父亲当做亲子一般对待...”
  “也是因为与三代的恩怨,这些年我们虽然对小明空的安全加以保护,但终究心有不甘,怨气难尽,以至于对她多年受齐太乙威迫导致心性大变的事情视若无睹...并未,并未如你所言,尽心照料,你的谢,我们受之有愧,有大愧啊...”
  将这句最是掏心窝子的话说出来,魏有终矍铄的精气神都不禁颓败了几分。
  李瞬结结实实地怔在原地。
  面对着不惜自剖陈年伤口和内心阴私幽微的魏有终,他觉得自己无论如何也再不能拒绝这份善意了。
  难以想象,两位老人今夜究竟是忍着何等的酸涩苦楚,去面对李瞬的警惕、怀疑和距离。
  难以想象,他们在察觉到李照的冷酷心性与无情手段之后,会是何等的失望消沉。
  更难想象,在迟到数年之后,方才获知仇人遗孤实则是恩人之女的真相,他们又会是何等的后悔与愧疚。
  的确,魏有终夫妇对小映心理的变化不闻不问,是出于私怨,是报复。
  可这种报复是那么的软弱,比起两位老人在不明真相的情况下还主动庇护、培养仇人之女的无私善意,又何值一提呢?
  他们一句都没有提当年为什么要主动庇护、培养仇人之女,但试想若无这份朴素天然的善意,小映在举目无亲的长安又要多吃多少苦呢?
  且不要忘了,魏燕二老本不会陷入如此的苦楚,小映也本不该多受三年多余的拘束。
  在父亲深藏黑暗中的宿敌之外,在窃取父亲成就、控制小映自由的野心家齐太乙之外,造就这一切额外痛苦的,还另有其人。
  一个能将包括血缘、亲情、友谊、善意在内的一切都当成资源,榨干每一滴价值的权力怪物。
  一个比起仇敌和投机者更加无法原谅的...家人。
  “魏爷爷,燕婆婆,对不起。”
  李瞬的嘴唇抿到近乎泛白。
  “家父早逝后,子女混世,致缺教失养,以至于有行事鲁莽无状,乖戾凉薄者,抑或有欺瞒长幼,戕害骨肉,乃至灭情绝性之人。”
  “李氏子瞬,今谨以此身,代阖家一门向二老致歉,望二老不计前嫌,今后仍能不吝教导庇佑舍妹李映,瞬拜谢不尽。”
  魏有终和燕殊雅怔怔地看着那双永燃无熄的冰冷青瞳,看到荒古的星辰轰然坠落,看到猎人抬起不知何时割破沁血的手指,缓缓将鲜血抹于下唇。
  “至于家门不幸,瞬...当清理门户,以告二老,以慰父灵,于此歃血立誓,言出...誓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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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八章 春风炽,鸦杀临
  “至于...不幸...以告...歃血立誓...??”
  距教职工楼直线距离不到一公里的女子宿舍东大楼。
  李映正站在顶层最西角单间内的阳台窗前,葱白的手指轻轻敲打窗沿,用力地蹙起冷清秀丽的眉宇。
  不多时,笼着一身月白色睡裙的练凛夕施施然从盥洗室走出来,看到小鹿乱窜的李映,不禁展颜问道:
  “小映,在做什么呢?”
  这段时间练凛夕顶替了一份学籍,日常以学生身份掩饰行迹,晚上就住在此间。
  白鹿院的警备严密,又有君位坐镇,且毗邻宿将本部和御者大营,出现任何突发状况都能迅速应对,可以说是整个心宿区安全程度最高的地方。
  李映安排好了学院中的一切,先前只是来这里看过一眼,但自她过完生日之后,或许是心情发生了变化,来得频繁了不少,甚至昨天还在寝室里留宿了,两人的关系升温得很快。
  想起这个小姑娘今早起床前惫懒的睡相,还有迷迷糊糊攥着自己手不放的憨态,与平日里冷澹聪敏的天才少女学者形成截然不同的对比,练凛夕愈发觉得忍俊不禁。
  她晚间的剑术修行刚结束,洗过了澡,素日冷丽的双颊自然地染红,肤色莹润如白玉,整个人由内而外地散发着活色生香的美好。
  此时她正用干毛巾擦拭着垂肩湿发,举止间平添了几分不多见的曼妙与温柔。
  只可惜这副美人美景,却偏偏没人欣赏,近期唯一的观众李映以往倒是最爱捧场,奈何此时她还有更关心的事情。
  “哎,急,我好急,我哥他们到底在说什么呀?”
  “我知道你很急,但你先别急,怎么回事,好好跟我说。”
  练凛夕上前轻轻挽住少女的手臂,缓解她的焦虑。
  “就是...就是...”
  李映支吾着,顺势自然地回身,也半搂住练凛夕,看向她。
  她身量瘦小,个头也不高,比练凛夕矮了一个头还多,这时在练凛夕半个怀抱里仰头看她,就颇有种姊妹依偎的亲密感,这让她很安心。
  “就是?”
  “就是晚饭之前,魏爷爷忽然找我,让我联系我哥,说有要紧事跟他谈,不论多久都会等,魏爷爷对我一直很好,我也没多想,就给我哥打了电话。”
  “嗯,然后呢。”
  “可眼看他进了院长室快一个小时了都还没出来,我莫名其妙就担心起来了,就想着用波普微粒听听他们到底在说什么,却断断续续的,怎么也听不清...”
  李映有些烦躁地撅起嘴唇,推测道:
  “纯技术层面,应该没有能阻隔微粒传声的东西,距离也足够近,除非是超出了常识的...哦,是了,是君位行宫,估计是雅婆婆也在院长室里。”
  “雅婆婆?”
  “就是学院里代号【苦舟】的君位,她是魏爷爷的妻子,好像是什么贵族出身来着?我不太清楚,总之,是对我很好的一位婆婆,在长安这些年,她一直在保护我的安全。”
  练凛夕微微点头,握了握她软绵绵的小手:
  “安心,你哥做事最有分寸,不会轻易得罪别人,也不会随便委屈自己。”
  “我知道的,可就是...反正就是莫名其妙的,刚才听到的那些断续的字眼,也总感觉...”李映嘟囔着,“...感觉不怎么好。”
  练凛夕把李映拥在怀里,轻轻抱了抱,温声道:
  “你呀,偷听才是不怎么好,魏老和阿瞬谈的肯定是很重要的事,不放心的话,等他回来,你直接问他就好了,他最疼你,什么都不会瞒你的。”
  “才不是,他那个阎...”
  李映突然“啊呜”一声捂住嘴,而后眨巴双眼,一脸无辜地看着练凛夕。
  练凛夕好笑地打量着她那仿佛要把不慎说出来的话吞回去的可爱模样,深感少女明显比刚认识的时候鲜活了很多。
  现在她在自己面前几乎就跟寻常同龄的少女没差,都会撒娇和卖萌了。
  “练姐姐...”
  “小映不用说,也不要道歉,我不好奇,更不会怪你。”
  练凛夕完全没有深究的意思,直接一个否定四连。
  关于各自保有的秘密,她很早之前就做好了觉悟。
  而且,近来他或许也开始逐渐有所察觉了。
  即便如此,两颗心也仍旧不断地在靠近。
  即便如此,两个人也有着能够性命相托的默契。
  这就足够了。
  “所以,快去洗澡,十二点就该停热水了,再不抓紧,你今天就会变臭~”
  “才不会。”少女可爱地皱了皱鼻子,“我都不出汗的,而且就算出了一点点汗,也不会变臭。”
  “那我可不管,总之,你要跟练姐姐睡一张床,就得洗澡。”
  “好姐姐,不,好嫂子,你就让我再听一下吧。”
  练凛夕简直要捧腹,她“气势汹汹”地揉乱了李映的头发,“铁面无私”地拍了拍她纤瘦的后背,嗔怪道:
  “嘴甜也不行,快去。”
  李映当然也知道偷听不好,只是什么“歃血立誓”的字眼一直在心头萦绕,怎么也散不去,现在跟练凛夕这么闹了会儿,也就打消了继续下去的念头了。
  乖乖地从柜里取了换洗衣物,待再跟练凛夕打个招呼,李映就准备进盥洗室。
  她看到练凛夕仍旧立在窗台原地,一步都没动弹,甚至脸色也跟刚才玩闹时一样故意严肃地板着。
  “我这就去,练姐姐你别凶了——”
  这时却看到练凛夕无声地摇头,眼底泛起凛冽的锐光。
  李映这才察觉到气氛已然不对。
  “...四、五、六,半径百米范围内,一共有六道浊气,六个三尸神成员在靠近,其中有三道正在快速接近楼底,另外的人也在往这里靠。”练凛夕肃声道。
  “三...那个使用【业力】的秘密组织!?”
  李映霎时间回忆起倾国恐怖的络操术和般若诡异的空间秘术,还有尸神婴、业力种子等等闻所未闻的莫测手段。
  毫无迟疑地,她果断按下宿舍内的紧急通讯按钮,这是最直接的手段,比一切方式都来得更快,只要长按按钮超过三秒,室内就会警铃大作,届时附近的警备自会赶来问讯。
  然而...铃声响了超过十秒,外部都没有任何反应,别说警备部队的大灯和鸣笛,连同一层楼的其他寝室都没有起一点动静。
  “是隔音结界,这么看,恐怕连通讯线路也一并切断了。”
  练凛夕眸光闪动,“这个上升的速度...不好,他们已经坐上电梯了。”
  怎么办?
  少女感觉自己的心脏陡然间便剧烈地跳动起来,跳得整个胸腔都发痛。
  想都不用想,肯定是冲着她来的,肯定是自己连着两天来找练姐姐,被人窥探到了行踪。
  如果来的人都是倾国和般若那样的实力,今晚绝对十死无生。
  要是今天不黏着练姐姐,要是早早回了零号室,以暗区的警备力,肯定不会发生这种事。
  ...至少,至少不能连累她!
  她紧走几步,趋近阳台,疾声道:
  “他们是冲着我来的,我用波普做缓冲,从楼上跳下去可以无伤脱身,练姐姐你就躺在床上装睡——”
  “别说傻话。”
  练凛夕毅然决然地紧紧抓住李映的手:
  “有人在楼下守株待兔,而且小映,你要我放弃你,不可能。”
  “练姐姐...”
  “声音不行的话,就设法制造强光,把动静弄大,他们绝不敢在白鹿院中心地带制造大片不可视区域,还有,用两生苍龙模式尽量和你哥共鸣,好在他今天就在院内,只要他能赶来,一切就不用担心了。”
  “可院长室可能被行宫笼罩,我,我很难共鸣。”李映急道。
  她先天身体孱弱,别说战斗素养,连灵能修炼都没有什么进展,比常人还不如。
  之前与兄长并肩,远程参战的时候还好说,此刻猝然亲临生死之间的大恐怖,尤其想到身负重伤的练凛夕是被她所拖累,少女一时间真的是乱了方寸。
  “努力,尽全力,相信你自己,也相信阿瞬。然后,一定要跟在我身边,一步也别离开。”
  但见练凛夕回首展颜,话语轻声,却掷地有声:
  “练姐姐保证,绝对会护你周全。”
  那笑颜如天光乍放,春风拂面,竟于狂风恶浪中将少女的心湖渐渐抚平。
  下一刻,剑气凛然。
  月华透过窗棂,洒落在这清凛如谪仙的女子身上,道道凌厉的剑气温驯如爱宠,于她纤素的指驭下,将整个场域都纳入支配中。
  轰!
  寝室大门被如弹雨般猛烈密集的剑气砸碎,连带着门后一名身形高耸的强壮男人一同击飞,若是定睛细看,来人身上竟已密布贯穿的剑痕,只这一击,便早已死的不能再死。
  然而这并不意味着危机解除,密密匝匝十数道裹着毛刺的黑绳从诡异的角度陡然插出,向两人袭来。
  与此近乎同时,双持黑匕的矫健黑衣人倏然自正面迫入,须臾间又在空中变出一个奇异的切角,一眼淬着猛毒的两柄匕首眼花缭乱地凶狠掏来,竟是侧身又逼向李映。
  在室内如此逼仄的环境下,在身后还护着一个无战力少女的窘境下,这样变幻莫测的攻势根本就无处闪避。
  但练凛夕别说慌乱,竟是纹丝不动,仍旧保持着将李映护在身后的姿态,任由黑绳逼近。
  只见那诡异莫测的道道黑绳,与她笼于周身的剑气一触之下,竟如冰雪般寸寸消融。
  这完全超出了袭击者的意料,来人简直亡魂大骇,滞空的身形都居然晃了神,露出一个巨大的破绽。
  耀如天光的剑光一斩而下,干净利落地将黑影斩落。
  “出来!”
  顷刻之间连斩两敌,练凛夕展现出惊人的威势,虽面色有些泛白,但身上那股昂扬的战意愈发凌厉,整个人仿佛一柄出鞘冲天的利剑。
  已经不需要练凛夕再特意寻找了,如潮的剑气已经将仅剩的一名袭击者直截了当地逼迫了出来。
  对方也再不隐蔽,干脆地踏着破碎的大门直入。
  来人体格瘦削,身如怪松,但气势分明透着一股狠厉劲道,一柄锈迹斑斑的长刀挎在腰间,仿佛被污染过的漆黑灵能如芒刺般,将练凛夕春风化雨般天然克制业力的剑气阻隔于外。
  练凛夕只一眼就判断出,这是个相当的强手,且不是修炼业力获得的强大,他在加入/被加入三尸神之前,就是个水准不凡的刀术高手。
  没有任何多余的对话,袭击与被袭击,保护与杀戮,天然就是必须分出你死我活的局面。
  刀客暴起。
  锈迹斑斑的长刀,斩势凝形,恍如吞天黑爪。
  练凛夕护于李映身前寸步不退,反而一踏向前,眼底清光大盛。
  “斩春风!”
  言动剑鸣。
  鞘中利剑畅快地呼吸着久违的战场刀兵气息,而将之执于手中,练凛夕感到一切都变得平静下来。
  不论是躁动的场域,凶猛的黑潮,还是体内翻滚的灵压,动荡的灵海,在这一刻,全都变得无比平静。
  目光,脚步,呼吸。
  灵波,剑气,黑绳...
  出鞘!
  仿佛一切月光天光都凝于剑端,暴起的瘦削刀客,铺天的狠厉黑爪,阴暗的足底黑绳,不论是正面的悍然进攻,还是心底的阴私算计,全在这如春风涤荡般的一斩之下尽数崩解。
  斩春风毫无阻滞地贯穿刀客的心口,剑气仿佛找到了川流奔涌的通道,顷刻间便长驱直入刀客的身躯,流转于心、腹、脑三处,将锁住关口的虎符摧枯拉朽般击碎。
  “谢...谢。”
  颓然倒地的刀客已经失去了所有的气力,狠厉的眼中却流露解脱之色。
  “小...心...【六】...”
  练凛夕面上不见一丝杀气,反有些许悯然,她缓缓抽出剑身,抬手振去血迹,默默将这个将死者的遗言记下。
  直到这时,眼花缭乱的李映才从强烈的震撼中回过神来。
  “练姐姐!好飒!”
  说实话少女都看呆了。
  在此之前,除了韦琼绮,她还从未亲眼见过如此强大的女性战士。
  而且比起凶戾的穷奇本相和元妖习惯的残酷肉搏,执长剑斩春风,锐利清凛如广寒中人的练凛夕,实在是...实在是...
  太美了。
  李映现在就是很后悔,后悔没认真学一下诗词歌赋,纯纯的理科脑,弄得现在这么词穷,脑子里除了强、飒、美,都没其他的词了。
  练凛夕不禁失笑,回身正待说什么,抬眼间却蓦地望见窗外有人。
  窗外有人。
  十二层楼高的空域中,来人背负修长黑翼如鸦,矫捷身形如匹练,脸覆高鼻深目赤色假面,单翼羽数密密匝匝,赫然超过千枚。
  长夜风起,鸦杀骤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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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九章 天魔终舞,青帝乘风
  十二层楼高的空域中,来人背负修长黑翼如鸦,矫捷身形如匹练,脸覆高鼻深目赤红假面,单翼羽数密密匝匝,赫然超过千枚。
  如此鲜明的体貌特征,来人的身份已不问可知——出身于元妖界天狗御三家·秦家的【鸦天狗】。
  早在练凛夕为李瞬分析鬼市比斗事件水面之下长安底层那些错综复杂的局势时,便从他那里获知了天狗一族的详情。
  天狗是从属于元妖谱系上位【鬼】之一族的中位附庸种族,属于曾经夜国无坚不摧的兵锋里中坚力量的组成部分。
  这一族拥有与生俱来的控风天赋,个中强者在禁位就能拥有效力几乎等同于领域场的控风能力,且有翼能飞,在机动性方面可谓得天独厚。
  并且得益于血脉,天狗的繁殖能力很强,个体素质也高,成年天狗无需特意修炼,便具备强悍体魄,再辅以代代相袭的秘传剑术,天然就是精锐战士与斥候的绝佳兵源。
  在夜天之战中,天狗是夜国核心战力·鬼族军团的主力斥候兵种,一度战功赫赫,而战败后夜国覆亡,天狗一族便绝迹神州,此后一百二十年,均以元妖界为根基开枝散叶。
  夜国灭亡之后,群龙无首的元妖界经过数轮厮杀兼并,逐渐形成“鹏鬼蛟蛇”这最初的【四镇】势力,以执元妖界牛耳,此后数十年,四镇的格局都没有大的变动。
  直到自明历99年,元妖界发生了一场席卷全境的巨大混乱,四镇势力首当其冲,均受到不同程度的庞大损失,其中最严重的就是鬼、蛟两族,本就人丁稀薄的鬼族元气大伤,蛟族更是近乎凋零,以至于落到直接被四镇除名的地步。
  于是,凭借超人的繁衍能力和高度严密的种群社会性养精蓄锐近百年的天狗得以厚积薄发,顶替蛟族,取得【四镇】地位,甚至此后十数年间以下克上,逐步架空了日薄西山的鬼族。
  如今的元妖四镇,腾蛇一族势单力薄,鬼族日渐式微,原本树大根深的鹏族也因那位被推崇为“天妖”、当年公认元妖界最强的【金翅大鹏王】陨落而一蹶不振,不声不响的天狗一族终于开始全力谋求四镇之首的地位,展露出问鼎元妖界的深沉野望。
  天狗一族高度的种群社会性,意味着分工明确,等级森严,抛却其他从事生产的分支不提,地位最高也是最主要的,是御三家“秦、羽、橘”。
  橘家为【大天狗】,是族群的统治者,夜国时期的大贵族,传承纯正天狗血脉,体征为高鼻深目,面色发赤,与人脸迥异的正统天狗相。
  羽生为【狼天狗】,主司内务、戍卫、哨戒的分支,体征为背负白翼,羽质偏软,近似兽绒,面目则与人类一般无二。
  秦为【鸦天狗】,主司外事的分支,也是天狗一族对外的主要战力,体征为背负黑翼,羽质偏硬,近似鸟羽,面目亦与人类一般无二。
  眼前的鸦翼女天狗,明显是出身秦家的鸦天狗无疑,再结合李瞬曾经描述过的,四镇委派的鬼市事务前任主事者,在鬼市比斗中遭董平川设计除掉的那名天狗首领的大致轮廓...
  “秦昙。”
  感受着愈发紊乱的灵海,练凛夕不动声色地道破来人的姓名。
  来者虽戴着面具,仍能看出明显一怔。
  “秦昙秦小姐,唯有你,是今晚最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这一句话,将威势迫人的鸦天狗正欲抖擞的黑翼突兀地按住。
  练凛夕强调着,不假思索地语出惊人:
  “四镇势力贸然袭击白鹿院,不论结果,这件事都不可能善了,今夜过后,天城联合必定会让四镇给出交代,元妖界在长安向来势单力孤,理事会会站在哪边不问可知。”
  ...
  阿瞬说过,鸦天狗的羽数越多实力就越强,单翼羽数超过一千零八十即为君位大妖,这个秦昙即便不是君位,也是禁巅中的佼佼者,跟先前的三尸神袭击者根本不是一个层次的对手。
  而且对方浑身上下感受不到一点浊气,虽然与三尸神大概率是一伙,却并非业力使用者,斩春风对浊气的克制关系起不了作用,无法速战速决。
  伤势也发作得厉害,本就已是勉强出手,除非再继续动用...否则,没法再支撑太久。
  全身而退的把握几近于无。
  要尽可能拖延时间,等到白鹿院的警备和阿瞬的支援。
  而且,一定要把秦昙的注意力从小映身上移开。
  心念电转,练凛夕一刻不停,疾声道:
  “你遭董平川反水暗算后,本就令一族乃至四镇在理事会丢失颜面,以至于直接被撤除鬼市主事职务,成为弃子,那么待来日天城联合问责于四镇时,不论你今夜奉谁命令,或是谁许诺了你什么,你都会变成四镇整体用来平息事态的那个交代,不为某个人的意志改变。”
  “你是说,无论结果如何,我在来到这里的时候,就已经是个死人了。”
  高鼻深目的赤红面具下,天狗少女轻声叹息。
  这分明是个疑问,她的语气里却没有任何疑问的意味,显然对自己的下场已是心中有数。
  “对。”练凛夕点头道,“这就是他们将你的价值最大化的方式。”
  “你很厉害,明明是个局外之人,却对局势知道得那么清楚,思路也这么清晰。”
  面具下目光闪烁,秦昙问道:
  “看长相,之前长安暗网高额悬赏的练凛夕,是你对吗?”
  “是,执夜府曦城首席执法官,还有...四代大君之女,练凛夕。”
  练凛夕隐隐将李映护在身后,沉声道:
  “若你自行退去,我以父亲的名誉发誓,会替你隐瞒行迹,将一切归咎到其他势力,不对任何人泄露你今夜曾来过,此局自破。”
  “原来你是四代执夜大君的女儿吗?嗯...头脑明晰,眼光通透,处变不惊,你有点像我——呃,像我认识的一个人,当然,只是有点,她是个懒虫,不会去说服谁,更别说保护什么。”
  秦昙却没有答应,反而发了几句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讥嘲意味的莫名感慨,也不知是对谁。
  但也只是这么浅浅一提,她就立刻揭过,眸光转而凝炼,说道:
  “我知道你一定是个非常重要的人物,价值远在我之上,千年公也发令悬赏你,赏额迄今已翻了三番,缙云公也暗中开出高额花红找你,不仅如此,连执夜府都在想尽办法抓捕你。呵呵,他们找了那么久,却不会想到你居然和帝姬待在一起。”
  “不用惊讶,虽然州界隔绝,但毕竟同为妖怪,五方妖佬之令,我们自然有所耳闻,神州的事情,也多少会打听的。”
  秦昙淡淡道:
  “也不用担心,先不说长安暗网已经无限期停运,我拿了你也没法兑赏,我等四镇本来也没必要听从那五人的命令,什么执夜大君,跟元妖界更没甚关系。”
  她面具下的眸光凌厉地扫过练凛夕身后露出的小半个瘦弱身躯,冷声道:
  “所以我的意思是,不要耍小聪明了,你的灵台如此浑浊,可见负伤之深,恐怕提气都勉强,你拖不住我的,退后,让出帝姬,你的事情与我无关。”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心生死志,但你最好再想想,要我退,不可能。”
  练凛夕眉头紧皱,神情则无比坚决。
  就在双方都寸步不让之际,两女诧异地发现,周身的空间突然之间光芒大放,浓炽的白光有着极强的穿透力,将整片寝室乃至整层楼都照得透亮,光芒直趋夜空,完全无法遮挡。
  “成了!”李映大大松了口气,忍不住用力一攥拳。
  生死关头,她强忍着紧张焦急,做到了她能做的事情,总算全力抢出了生机。
  练凛夕当即催迫:“秦昙,再不走,你就没机会了。”
  然而...
  下一刻她就看到天狗少女赤红面具下露出的姣好唇角,勾起一个惊心动魄的嗤笑弧度。
  “虽然不知道你们是怎么做到的,但...没用呢。”
  “鹿心区范围的三支警备部队,早就全部被他们控制在手,按学院的规矩,只要有某队先到场接手事务,就拥有全权调度权,别部未经同意不可越界插手,要是有什么特殊情况发生,再让另两支自请协助策应,即可万全。”
  “邻近区域的君位都有专人盯着,尤其是天城联合的【苦舟】,只要现身,鹿首区警备某部就会内乱,并开始焚烧馆藏数十万册神州孤本的大图书馆,届时她必被扯住手脚。”
  “至于外部救援,进入学院再简短也有流程要走,还需跟内部警备扯皮,一来二去,总归远水救不了近火。”
  “强覆盖的隔音结阵,搭配他们那些暂时屏蔽灵压的秘术,你们瞧,哪怕动静闹的再大点,光照得再亮点,我也敢保证,最少一刻钟之内都不会有人接近这里。”
  “最后的最后,再加上我这个已将登临之路走到尽头的‘死士’,作为最终保险。”
  秦昙好整以暇地低笑着,自嘲着,显示一切尽在谁人筹谋已久的计划中。
  形势一落千丈,练凛夕尝试了所有的手段,说服和威胁无用,自曝身份也无法吸引秦苔的注意,李映仓促挣得的一线生机也被对方缜密的计划打消,两生苍龙的共鸣因行宫的遮蔽迟迟无效...
  而现在,这个毫无动摇的‘死士’,动了。
  鸦翼振舞,霎时间东南西北狂风大起,遍天野恣肆呼啸,声厉如神吸怪吐。
  诡异的是,唯有练凛夕和李映所在的一掌之间风压近于静止,丝风也无,与方寸之外仿佛风魔咆哮的恐怖动静,在感官上形成一种巨大的撕裂感,好像她们随时都会被直接一口吃掉。
  “行宫?不对,这是什么?”练凛夕瞳孔紧缩。
  鸦天狗这一刻展现出的对场域极致的调度能力,分明尚不足君位的威压,却已经展现了对风之规则的扭曲,这完全超越了禁位的范畴,也超越了练凛夕的认知范畴。
  “这是我行宫的雏形,或者说轮廓,但其实远不止于此,因为除了还没有质量足够的灵能,无法使其成就真正的行宫外,它已经没有任何不完整的地方了,若能登临君位,【八衢】将成为‘完美行宫’。”
  “但,反正也没有为它冠以【八衢】之名的机会了,练凛夕,恭喜你了,你会是最后一个...也是第一个见到它的人。”
  敛去那一刹那的骄傲和陶醉,秦昙眼底的光芒变淡,喃喃道:
  “可惜了,本来是想让她看到的,让她看到她那样厌恶的腐朽血统,分明也可以诞生出这样极致纯粹的东西...”
  风魔生于真空。
  旋踵间一化为八。
  “这个,我自己起的名字,天之八魔。”
  秦昙纤长的手指轻点于虚空,夜天之风构架的“八魔”毫无迟滞地涌向练凛夕的所在。
  这是根本无法闪避的攻击,因为快与慢的界限在秦昙的场域中已经被打破,这八道疾风明明快到极致,却又慢入骨髓,明明撕裂如疯,却又侵蚀如毒,明明狂暴地摧毁,却又温和地抚慰。
  规则确确实实被扭曲了。
  秦昙是真正的天才,如她所言,在禁位这条路上,在登临君位之路上,她确已走到了尽头,距离那君王的加冕,唯独只差些微的契机而已。
  “小时候我问她,要是以后登临君位成了最厉害的天狗,称号应该叫什么?她张口就糊弄人,一听就是懒得多想随口取了个名字。”
  “但她好像天生就有种敷衍我的本事似的,我偏偏就喜欢,偏偏就记得,一直...一直都记得。”
  这一刻,喃喃自语的鸦天狗毫无犹豫地彻底放开灵海的阀门,将灵压攀升到了从未尝试触及的生涯至高点,任由灵台超载、离析、崩毁。
  狂乱的场域随着八魔的汹涌而疯狂凝缩,将练凛夕的躯体与灵压无可阻滞地一步步压缩,使练凛夕所占据的空间乃至呼吸的空气都被持续不断地压迫,同时近乎擦除般消磨练凛夕用以抵抗的灵能乃至体能。
  她看到凛然的女剑士左支右绌地勉力护住孱弱的少女,却无法顾及自身飘摇震荡的灵海,仿佛狂浪中一叶随时倾覆的扁舟。
  “抱歉了,秦苔,我也不能...成为【天魔】了。”
  鸦天狗的身影逐渐变淡,仿佛入画的颜料,如她无人知晓的抱歉与告别,一点、一点融入那个永远不可能完成的【行宫·八衢】之中。
  就在这一片近乎混沌的死寂世界里,始终悬于高天俯瞰大地的月轮,骤然绽放瑰丽的华光。
  “如果成为【天魔】,你还会心存死志吗?”
  “我...不,你在说什么?你到底...?!”
  洞彻一切魔障阻隔的剔透月华下,鸦天狗眼中,那不似人间的女子执剑,乘风。
  “春风为证,泰岳以凭,此身既为青帝,应持化雨之柄,应许黎庶之愿,扬清激浊,恢复神州,勇猛精进,志愿无倦。”
  “抱歉,秦昙,我还不太熟练,不过...恭喜你,从今天起,你就是【天魔】了。”
  ————————————

第一百一十章 此身应许神州
  嗡!
  千钧一发之时,魔域之外,鸣动之声恍如天外来!
  下一刻,苍白如骨璀璨如玉的奇形长刀染遍黯青气焰,摧枯拉朽般将一切浑浊幽暗当空两断。
  一刀踏破死境,一斩玉宇澄清。
  本就被剔透月华刺得支离破碎的混沌场域再也无法支撑,轰然破碎。
  场中三女的视线不约而同,下意识地全部去试图捕捉那个闯入的身影。
  足底炽燃幽炎,眸中冷焰如灼,半边身躯流动着择人欲噬的青火,目光凶戾如兽。
  秦昙看到了杀机盈野的猎人。
  练凛夕看到了生死相依的挚友。
  还有...
  “哥!”
  少女凄清的呼唤,将来人的杀意彻底点燃。
  踏!
  猎人如鬼魅般的身影倏然迫至天狗面前。
  冰冷的刀骨横于肩颈,如钳的大手一把将鸦天狗的脖颈擒于掌中,只用单臂陡然提起,举高,越来越高。
  呼吸不畅的强烈滞涩令秦昙本能地瞪大了双眼。
  “你——”
  下一秒,她的视线被迫对上一双...眼睛。
  那是一双什么样的眼睛?
  轰!
  仿佛有汩汩熔岩刹那间如火山喷发,这一刻,鸦天狗分明看到苍古的星宿伴随着通天彻地的火海坠入眼中。
  某种源自本能的恐惧霎时暴起,须臾遍布全身。
  对这双眼瞳的畏怖仿佛根植于血脉,传承自荒古,那种庞然无可抵抗的无力感有如实质般迅速剥夺了秦昙对四肢的控制权,接着她的思考亦彻底被战栗所支配,连同反抗的意志一并被摧毁。
  她本就因灵台超载崩毁而陷入虚弱的躯体,再也无法提起一点力气来。
  李瞬不带任何感情地松手,任由秦昙自由落体,重重坠地,白皇骨刀抖擞锋刃,就要将她枭首。
  在李映一刻都没放弃的竭力共鸣下,李瞬终于察觉异样,二话不说直接打破了院长室的墙壁,感应位置,纵步登龙凌空,风驰电掣赶来。
  龙有逆鳞,如今李映和练凛夕对他而言,即是世上最珍重之人,不论是谁做出这样的事,他都必杀之而后快。
  但也就在这时,李瞬忽然感觉到刀刃被熟悉的气息触碰。
  这是...春风剑气?
  “不要...”
  “阿夕?”
  刀刃悬空。
  刚才因以杀敌为最优先,李瞬闯入顶楼之前就通过透视确认了练凛夕和李映的生命存在,所以闯入后就没有分神,直到此时,他才有功夫注意她们的状态。
  李映并没有什么大碍,甚至没有明显的伤口,灵台也清明,只是因为过度的紧张和压力,显得面色发白,胸闷气短。
  她紧走几步到李瞬身边,看向练凛夕,双眸忍不住扑簌簌落泪:
  “哥啊,练姐姐身子不行了...快,快救救她!”
  李映从来都不是爱哭的性子,若是因为自己,她咬着牙痛到死都不会流一滴眼泪。
  可今夜临危之时,练凛夕始终守护在她身前一步没退,不断鼓励她,无保留地信任她,这份真挚的情谊对她的触动之深切,实在难以言表。
  不仅是感动,更是触景生情。
  她没法让自己不想起那个曾经亦始终挡在身前死死护住他的少年。
  那个少年是她最喜欢的哥哥,是血浓于水的家人。
  可练凛夕又不是,她不需要保护自己到这种程度。
  为什么?要用什么样的理论才能解释?
  对了。
  “那股力量,那股她无论如何都必须留下的力量,她连那么重的伤势都不舍得用来治疗,却为了我!为了我...”
  李映已经哽咽得无法再言语了。
  李瞬面色难看地抚了抚李映的后脑勺,确认练凛夕的状态。
  最严重的是内伤,她的灵台已经彻底黯淡,而骇人的是,与灵海连接的全身虚拟经络都在泛起浅淡青色的光芒,不断游走、闪烁,就像是剧烈运动后根根暴凸的青筋,显得颇为瘆人。
  李瞬一眼望去,外伤也能明显看到有数处,都是擦刺和划刮伤,虽然因为练凛夕本身体质和灵能性质,也已经有了一些愈合,但显然还不够,看起来仍旧狰狞、惊心动魄。
  想到她因自己而身负的灵能肿瘤,想到一路走来她身处绝境仍旧不忘勉励、支撑自己,想到今夜她拖着这样残破的身躯仍为保护小映去跟秦昙、三尸神这样的对手以命相搏...
  嘭!
  李瞬收刀回鞘,冷不防反身轰然窝心一脚,力道之大,将秦昙整个身子都铲起,狠狠飞撞在墙壁上,激起碎裂的砖石尘埃遍地,才总算将心中的邪火发散了些许。
  他俯身小心地将练凛夕扶起,靠着他的肩膀,紧张道:
  “阿夕,你怎么样?你状态很差,不要勉强说话了,我马上带你去治疗。”
  “性命无忧,但...灵台伤势爆发,那个肿瘤维系不住了...”
  练凛夕此时气若游丝,已经说不出太大声的话语。
  “我知道了,你安心,我已经准备好治疗措施了,你一定会没事,交给我。”
  “好。”
  练凛夕勉力弯起嘴角,眼睛几乎快睁不开了。
  李瞬连忙把李映的手拉到练凛夕手边,三人握住,俯到她耳畔,强抑着颤抖,轻声道:
  “你放心,小映也没事,你看,她被你保护得好好的,阿夕,谢谢你,真的,我...”
  他已经语无伦次。
  “傻话。”练凛夕轻轻摇头。
  “好,是我说傻话,你快闭上眼,别再说话了。”
  这时李瞬却感觉练凛夕握着他的手一紧,随即犹自勉力开口:
  “秦...”
  “秦昙?对了,为什么不让我——”
  “请她过来...”练凛夕喘息着打断他。
  李瞬深深吸了口气,猛然回首,厉喝道:
  “别装死,滚过来!”
  被打入尘埃的秦昙浑浑噩噩地挣扎着站起。
  此时此刻,她的脑子里可以说完全是一团浆糊。
  练凛夕刚才不知道究竟做了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情,让她不仅没有因为灵台崩毁而死,整个人更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而这个后续赶来的“白焰”,亦展现出她生平仅见的,令人无比骇怖、完全无力抵抗的瞳术。
  面对这样的两个人,她既没法反抗,更无法拒绝。
  她摇摇晃晃地走近,硬着头皮面对李瞬利刃般的目光,迷茫地看向练凛夕,像是要迎接最终的审判。
  “秦昙,从今往后,好好活着...跟从你的本心,跟从你内心最清明澄澈的那个【愿望】,去...做你未来的选择。”
  练凛夕的声音微弱,却仿佛蕴含着无穷的坚定。
  秦昙一头雾水,她别说搞不清楚状况,甚至连自己是什么情绪都已经搞不清楚了:
  “练,练凛夕,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你究竟做了什么?为什么你能做到那种事?还有,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我...我明明要杀你不是吗?不,我现在什么都搞不清楚了,我心里很乱,完全乱了...”
  “记住我说的就好,以后再理解也不迟...”
  练凛夕笑了笑,勉强向李瞬的方向偏过头:
  “还有...他是我在这世上最信任的人,如果你一时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走,就让他帮你...”
  她努力地睁开眼,去找李瞬的眼睛:
  “阿瞬...你帮帮她,内情很复杂,但...你相信我,以后,秦昙是可以相信的人。”
  “好,我相信你。”
  李瞬来迟一步,对先前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心中对此尽是困惑不解。
  但...正如练凛夕所言,他是她在这世上最信任的人,因为自练野大君薨逝之后,她已经举目无亲,李瞬至少还找回了自己的妹妹,她却是真正的孤身一人。
  而她在李瞬眼中,亦早已与身为骨肉至亲的李映等同,是他在世上最信任的人,是可以毫无保留地把后背交付的人,两人彼此之间,早已缔结了这样深沉的羁绊。
  既然练凛夕在状况如此危重的关头都要强提病体说出这些话,显然她认为这非常重要,她不想让李瞬和秦昙敌对。
  见李瞬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练凛夕这才彻底放下心,喘息逐渐平复,不再勉强自己发力,沾染尘灰的素静面容上也正常地浮现痛苦之色。
  李瞬不忍地闭眼,手中发劲吞吐按在她后颈,让她昏过去,随即转身,与李映交换眼神,然后指了指西北方向。
  兄妹俩从小到大的默契,让很多事情都无需多言,哪怕阔别多年,这种默契也并未改变什么,这时无需多言语,李映就已经理解了自家兄长的意思。
  她胡乱擦了几把脸,把眼泪抹干,凝聚起波普微粒,将练凛夕的身体小心翼翼地托起、包裹,随即开启光学迷彩模式,练凛夕便如同魔术一般,在众目睽睽下一点点隐没于视线中了。
  将剩余的微粒也转交给李瞬之后,李映又看了一眼秦昙,没多犹豫,快步走到已经被大大开了天窗的寝室顶楼,靠近窗畔,向下方逐渐云集而来的警备队伍发出求救信号。
  “披上。”
  李瞬取出两套斗篷,将微粒散布后,扔了一套给仍旧处于懵头转向中的秦昙。
  秦昙木楞地接过,披上,两人的身形也随即在室内完全消失。
  先前赶来时,魏有终就已经调动了院长亲卫尾随,这支队伍是魏有终精心筛选,人员绝无问题,也拥有来自院长的最高调度权,接下来所有的善后都会由魏有终和天城联合安排,小映则会直接交由【苦舟】燕殊雅亲自保护。
  目睹亲卫队伍赶到与李映会合,掩护着她匆匆离去,李瞬小心翼翼地抱起练凛夕,冷声说了声“走”,便悄然撤离一片狼藉的战场。
  有波普光学迷彩这种大杀器的存在,配合李瞬高超的匿踪技巧,撤离的过程中没有发生什么波折,三人一路疾驱,向西北而行,约一刻钟后潜入青崖山脉深处。
  之前与李映默契的指向,就是在指青崖山脉深处李映不久前才为李瞬新设立的一处据点,以一处隐蔽的废弃实验场为基础改造成,具备基础的医疗设施和物资储备。
  练凛夕可以在此暂时安置,稳定身体状况,并且这处实验场被李映改造后,与暗区之间废弃的连接也被重新设置,只等李映回到零号室,就能将练凛夕神不知鬼不觉地转移到更安全的地方。
  在手术台给沉睡中的练凛夕注射过药剂并做了细致的外伤处理后,李瞬转入另一处空置的房间。
  鸦天狗秦昙仍旧失魂落魄地坐在那里,那种发自内心的迷茫和动摇,不是只凭演技就能做到的。
  李瞬打量着这个女人。
  跟鸦天狗秦昙曾经在死海墟城见过一面,鬼市比斗中,能屈能伸的态度和不卑不亢的格局给他留下了印象,也是因此,他给练凛夕科普了天狗一族的情报。
  并且她还是自己在十二日曜的熟人——【养生主】秦苔的妹妹,算是能攀扯上一些关系。
  当然,若是没有练凛夕最后的劝阻,秦昙今晚已经死在他刀下,绝不会给秦苔留一点情面。
  事情暂时收场后,李瞬现在满心疑惑,不论是对今夜袭击的来龙去脉,还是对秦昙的情况。
  按说练凛夕藏于白鹿院应该是万无一失,三尸神的成员却精准地发起了袭击。
  齐太乙就从来没对练凛夕感兴趣过,现在也不应该,也就是说,不是【神主】,而是其他两个主派来的人吗?
  有元妖界的秦昙作为策应,会是【兽主】吗?
  或许是狗急跳墙的【人主】神宫严斋才更合理?
  而秦昙这边,她的精神和心理明显陷入了混乱,不仅如此,她的状态居然也很差,灵台黯淡,气机紊乱,内伤显然不轻,这可不止是因为星火瞳的威慑。
  很奇怪,像她这样至少禁巅的强手,还是有人配合的情况下,对上无力反抗的小映和重伤的阿夕,居然都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
  刚才她跟练凛夕的对话,还有她从头到尾连本能抵抗都没有一丝的异常反应,都说明在自己没到来之前,一定发生了什么巨大的、震撼人心的事情,才导致了秦昙身心受创,失去了反抗意志。
  肯定是阿夕做了什么事。
  做了什么呢?
  好在总算这一切接下来似乎都能从秦昙口中得到答案。
  “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李瞬冷淡地开口,打破了室内的沉默。
  秦昙游移的眸光收束,怔怔地看着他,半晌才道:
  “临死前,我好像...好像是跟她许了个愿,然后...就成君位了。”
  李瞬:?
  ——————

第一百十一章 一念生清凉
  “临死前,我好像...好像是跟她许了个愿,然后...就成君位了。”
  别说是李瞬,秦昙自己开口说这话的时候都吞吞吐吐,神情犹疑,显然,她对现状也是难以置信。
  这种事情多说也无益,李瞬瞥了她一眼,道:
  “手给我。”
  秦昙现在的状态近似一个脱水数日的透支者,既提不起气力,枯涸的灵能恢复得也很缓慢,展现不出属于一名君位的威压,但这并不意味着境界无法验证。
  秦昙没有异议,依言让李瞬抓了她的手,放开戒备,任他灵能行走全身。
  李瞬很快便皱起眉头。
  秦昙的体内此时已经感受不到灵台和灵海的存在,这是君位灵能修炼者身上才会出现的表征。
  灵台、灵海都不实际存在,是为了便于灵能修炼的引导和感应,由修炼法拟造的虚拟器官,登临君位之后,这种引导已经不需要了,虚拟器官自然会消失,取而代之用以引导灵能的部位是【泥丸宫】。
  这是一处位于眉心的神妙之地,可以承载和生发君位的灵性,是唯有位阶在君位及以上的修炼者才能开发出的独特灵能器官。
  值得一提的是,泥丸宫是古称,到了近世,也被称为【神宫】,并一直被沿用至今。
  没错,正是神宫严斋、神宫遥、神宫历这一脉发源于旧历十二国时期的最上位贵族世系【神宫氏】的“神宫”。
  传说神宫氏的先祖对人类现行的灵能修炼体系建立厥功至伟,因而得以誉满神州,连泥丸宫亦被冠以神宫之名,此后这一族凭借名望逐步建立家业,传承世系,时至今日仍旧处于大贵族的行列。
  话说回来,既然已无灵台灵海,秦昙就已经是君位无疑。
  只等她伤势稍微恢复一些,足以牵引质量足够的灵能来构建行宫,便可以开始在行宫中重塑躯体,登临为君,整个过程会持续半日到数日不等,之后她就会真正成为君位,一切伤势、负面状态,包括曾经的暗伤都会彻底根除。
  许愿?登临?
  事情显得匪夷所思,秦昙又说得太过简略,李瞬无法从中得到有用的信息。
  “有点乱,你连着今晚的来龙去脉一起详细说。”
  秦昙没有反对,颔首之后组织了一下思路,概括道:
  “因为四镇的某些博弈,我今晚杀死帝姬之后,就会被当成手套舍弃,但我已经被秦盘瓠逼到走投无路,明知必死,也只得前来做这个死士,所以在最后即将得手时,我干脆彻底解放了灵台的输出限制,意图自我了断。”
  李瞬略一沉吟,道:
  “你是说,你们是来杀明空的。”
  “对,我接到的要求是,杀死三代大君明冥的遗女,帝姬·明空,至于练凛夕,只是恰逢其会。”
  听到这里李瞬就已经把齐太乙的嫌疑排除了。
  以他所窥知的【天理概装】计划来看,在这个计划还未完成,齐太乙还在倚仗明空的时点,他不可能有嫌疑。
  排除掉神主,那么按常理,与元妖界勾连者,多半是五方佬中人,也就是兽主的可能性最大。
  但执夜府上层与五方佬向来有勾兑,也不能完全排除人主·神宫严斋的可能性。
  “秦盘瓠。”李瞬点出这个名字,“这是什么人?”
  元妖界毕竟与神州隔绝,李瞬也从没涉及过那片土地,对那片天地里的人物,他也没有什么概念。
  “他原名盘瓠,最早是无名的异种犬族,十几年前声名鹊起时,实力强劲,已至禁巅,他敢打拼,好交游,更工于心计,四处招揽收服亡命,十多年下来在元妖界攥起一股不小的势力,人称【盘王】。”
  “后来他开始攀亲带故接触天狗一族,于116年正式率部众投靠我们秦家,为表忠心,他自领秦姓,以秦家门下自称。”
  秦昙的眉头蹙得愈发紧:
  “然而此人貌似忠诚,实则狼子野心,一开始就是为了篡取秦家基业而来。他善于媚上,加入秦家之后,就开始接触上位的橘家,曲意逢迎,后又为天狗谋求四镇之首出谋划策,效果拔群,以至于大天狗对他十分信赖。”
  “时至今日,他在秦家的话语权越来越大,而家主,就是我父亲却病入膏肓,至于家姐和我,都有各自无法发声的原因,所以...秦盘瓠几乎已经鸠占鹊巢,支配了秦家。”
  “他如何逼迫你送死?”李瞬追问道。
  “家父毕竟还没去世。”
  秦昙深深一叹,不禁又心生悲切:
  “并且,他用秦苔...用家姐的性命相胁。”
  李瞬不禁皱眉道:“秦苔是堂堂十二日曜的【养生主】,被一个尚不是君位的妖怪要挟性命,你不觉得可笑吗?”
  秦昙闻言摇头:“我起初也不信他能威胁家姐性命,可数日之后,秦盘瓠就给了我十几张家姐的近照,衣食住行均有,且其中一张,居然是她坐功之时。”
  “坐功?”
  “是,家姐虽然是秦家出身,但很多年前就已经跟族中断绝关系,脱离秦家前往神州,成为日曜猎人。她的修炼法也与天狗不同,另辟蹊径,具体我也不甚清楚,只知道她会在睡梦中修炼,日常的修行便是静坐睡功,而睡着时,她的防备会减到最低。”
  鸦天狗露出痛心与担忧的神情:
  “我知道秦盘瓠手里有一支无孔不入的神秘精锐,但也没想到他竟然能如此轻易地跨越【弥界大封】,且在神州有那么深的势力。”
  “要知道家姐毕竟是十二日曜,能在如此侧近之处,轻易拍到她静坐睡梦的影像,必然是在她最信任的心腹中安插了奸细,你当知道广莫公旧事。”
  敌人的任何伤害都抵不过自己人的背叛,纵横无敌的韦琼绮就是被倚为臂膀的亲信周元背刺,才不得不仓皇逃匿长安,此事当年可以说轰动了整个妖怪社会,连元妖界都是一片沸沸扬扬。
  往养生主的心腹里安插内鬼,从而把握她的性命,借以操纵秦昙,这手法跟当年背刺韦琼绮一模一样,跟如今的九丑洗脑皇甫空明意在千年公也是一模一样,显然是同一人的手笔。
  幕后之人,俨然是三尸神的兽主无疑,秦盘瓠是他麾下的一员,而且看实力和目前所居地位,大概率还是个掌握权能的尸仆。
  李瞬微微颔首,又不解道:
  “照你所言,秦盘瓠应该继续榨取你的价值才对,为什么这次就要你去死?”
  “一是我前度在鬼市犯错,导致受到鹏、蛇两族攻讦,被革职闲置,但不论身份、实力都合适,有资格作为谋杀帝姬的交代;二则我是秦氏本代唯二的直系后裔,家姐出走之后,我就是唯一合法理的继承人,秦盘瓠想在父亲病逝前尽快且合法理地篡取秦家,要么娶我,要么杀了我。事实上我来长安之前,他就是这么告诉我的。”
  说罢,秦昙恨声道:
  “让我嫁给他,还不如去死。”
  李瞬默然。
  “此外,他或许也有灭口的想法,毕竟自我被迫为他所用一来,或多或少窥知了他的隐秘。”
  秦昙解释道:“比如我知道他与执夜府中的高位者有秘密勾连,乃至奉为主上。对方的财力惊人,且势力极深,有能力打通一条连结元妖界和神州的交易渠道,以走私珍惜矿物如纯净黑钻、阴铁等,与各类禁药如夙夜苇、黑苏罗一类,我就替他清理过一些渠道上的阻碍。”
  矿物和药物...黑钻...
  李瞬几乎是立刻就想到了北辰王·董中天实控的财阀【中天社】。
  秦盘瓠是北辰王的人?
  这下原本清晰的轮廓又扑朔迷离起来。
  好在李瞬如今对泰山会和三尸神这两个秘密结社都有了相当的了解,并没有困惑太久。
  首先,泰山会和三尸神组织不是一回事。
  原因很简单,因为已经可以确认为【人主】的神宫严斋,并未得到泰山会支持,否则他早就是五代执夜大君了,也不用费劲巴拉地在千年公的【极乐盛宴】上购取泰岳石碎片来获取入场券,事败后又追杀练凛夕不休。
  而泰山会当年宁可扶植一介白身的练野,也不用资源比他好几万倍的神宫严斋,可见两者之间确实没有联系。
  其次,三尸神藏得比泰山会更深。
  泰山会的核心目的是长久地控制执夜府,统合神州,而这个组织最早成立夜天之战后,相当一段时间都以俱乐部的形式半公开地存在着,所以在世间并非没有传闻,像赤灾·隋伏这样的外系君位都会有所耳闻。
  其实说白了就是有些传闻就是泰山会自己选择性地在一定的圈层放出,用以不断吸引、接纳执夜府内部强力新血,以达到加强控制力的目的的。
  但三尸神不同,三尸神建立在业力之上的严酷保密体系,就是为了确保与组织相关的一切情报都不泄露,以至于迄今为止他们的核心目的仍旧不明。
  还有一点最直观的佐证,就是假如泰山会真的有能力同时将触手渗透到行会、五方佬和四镇的最高层,恐怕不惜发动战争也要把这些势力吞入执夜府,而非这样间接的操纵,毕竟只有纳入执夜府的体系,才会永远置于他们的掌控之中。
  明确这两个前提之后,秦盘瓠的身份就再没有困惑了——一名伪装成北辰王亲信潜伏于天狗一族的兽主尸仆。
  兽主只用这一枚棋子,就可以通过北辰王和天狗一族,来辐射泰山会和四镇,层层嵌套,真正的四两拨千斤,不得不说一句巧妙。
  ...
  “喂,喂,白焰。不对,这是个假名对吧,我听到练凛夕不是这么叫你的,所以你是谁?”
  李瞬被秦昙连声从沉思中唤回了神。
  心道元妖界对神州的情报果真堪称闭塞,他淡淡道:
  “我叫李瞬,代号【苍星】。”
  “李瞬,练凛夕说你是她最信任的人,那你知道她到底做了什么,究竟是怎么回事吗?”
  李瞬摇头道:“我也很想知道,你回忆一下,你们的战斗里,她跟你说过什么?”
  秦昙遂回忆起与练凛夕的对话并一一转述。
  她一点都没有藏私隐瞒的念头,也不知道是因为天狗的个性直率,还是因为其他原因。
  “也就是说,你把她当成了生前最后一个倾诉对象,一定程度上互相袒露了心迹,并向她展示了完美行宫的轮廓,最后在濒死之前,你心中也始终放不下想要成就君位,成为【天魔】的愿望,于是阿夕做了某件事,让你这个愿望实现了。”
  “是的。”
  秦昙认真点头,或许是因为能够倾吐内心所想,眼底浮现几分轻松与释然。
  “而且不止是这样,我现在心里感觉很奇妙,曾经那些担忧、痛恨、苦恼、自毁欲...总之,长期积压的那些特别负面的念头,像是垃圾全部被扫干净了一样,彻底消失了。说来可笑,我现在这副半死的样子,心头却居然是这几年里最难得的松快。”
  “更加奇妙的是,我会很担心练凛夕。”
  秦昙咬了咬唇,看向李瞬: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但我到现在还一直在牵挂着她的安危,我很担心,可能比你还要担心她的身体能不能好起来。”
  这话着实把李瞬也给听懵了。
  “还有,我甚至对你也提不起一点敌意。”
  “蛤?”
  “之前说的话,很多其实都涉及一族和我自身的秘密,但我对你没有一点隐瞒,也完全没想过隐瞒,不是因为害怕你那种瞳术,而是...而是因为练凛夕说你是她最信任的人,所以我好像也能相信你了。”
  秦昙困惑地摘下面具,露出一张凌厉劲头与纤幼轮廓中和,显得有几分稚气,又不失干练气质的少女面容。
  和她姐长得至少八分相像。
  “...我搞不清楚,我甚至觉得我是不是被什么术洗脑了,但我又知道并不是,都君位了,就算还没塑体,扭曲规则和掌控自我也已经是本能,洗脑什么的,根本不可能。”
  鸦天狗少女自嘲地哂笑:
  “况且,哪怕练凛夕真把我洗脑了,她能让我突破这么多年苦求不得的那层境界,让我终于追上了秦苔的脚步,我心甘情愿被她洗脑又有何不可呢?”
  感受到秦昙身上逐渐洋溢的,与曾在鬼市见过的拘束、压抑迥异的鲜活生命力,李瞬再次陷入了深深的思索。
  练凛夕身上藏着很大的秘密,这件事他其实并不是不知道。
  他早就有所察觉,毕竟练野大君学究天人,恐怕比任何人都能看透事物的本质,对事物运转和发展的推演之能,远非常人所能及。
  作为史上唯一一个差一点就将南斗收复的英睿君主,他绝不会无的放矢,选择踏上巡狩之路也好,泰岳石一分为四也罢,他一定有所目的,而她的女儿所知道的,肯定比任何人都清楚。
  现在看来,练凛夕掌握着一种超乎想象的秘密力量,能让秦昙愿望成真,更能让她洗去一切恶念,心生明善。
  与练凛夕朝夕相处,心意相合,李瞬自然能察觉她心中的犹豫和纠结,两人早已生死相付,却始终都捅不破那层表明心迹的窗户纸,原因大概也就在这里。
  李瞬叹了口气,暂时按下心中的纠结,转望向秦昙。
  不论如何,既然她成为了可以信任的人,岂不是意味着对三尸神的切入点又多了一个,而且是目前最有力的一个?
  心念电转,李瞬出言道:
  “你想不想对付秦盘瓠。”
  “我不止想,我巴不得他赶紧死,死无葬身之地。”
  提到这个人,秦昙就恨得咬牙切齿:“你这么问,是有办法吗?”
  “有。”
  李瞬不假思索地点头:
  “有人能帮你,他的名字你或许听过。”
  “谁?神州人么,那我估计不知道。”
  “日冕。”
  “...日冕!?你你你是说那个降世阎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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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十二章 行于人间之神
  “...日冕!?你你你是说那个降世阎摩!?”
  听到这个名字,秦昙顿时双目圆睁,嘴巴夸张地张开,话都说不连贯了,与她略显几分稚气的少女面容颇是相得,那反应大得简直不亚于被星火瞳贴脸开大。
  饶是李瞬在说出法子的时候就已经有了相当的心理预期,也被鸦天狗过于激烈的反应整得哭笑不得。
  果然,日冕这个名号在元妖界的影响力实在是太恐怖了,自己从各路元妖界关系者口中所了解的不过是只字片语,就让人感觉到腥风血雨扑面而来,更别说是身临其境的元妖界之乱亲历者了。
  算算年纪,秦昙也该是经历过那个年代的人,那时候她应该还不大,但作为当年位距四镇最近的一族,又是秦氏的法理继承人,理论上讲,她甚至有可能亲眼见过父亲的全盛姿态。
  客观上讲,天狗一族能抓住机会上位,还是托了老爹的福。
  虽然再给天狗发展数十年,他们估计也能顺理成章地自然上位,可这种事情从来都是赶早不赶晚,老爹这一手直接给天狗的上位之路加速了几十年,别人都不必说,他们这一族对日冕的印象必须深刻。
  “降世阎摩...这是哪门子诨号?”李瞬似不经意地问道。
  然而实则他的注意力已经完全集中在秦昙接下来的反应上。
  毕竟“阎摩”这个词,对他来说意义非凡。
  【阎摩心】,玄冥修炼法的超位阶能力,进入该状态后,李瞬会化身如神魔般的存在,轻而易举地登临君位,并以完全无感情的俯视视角如审视蝼蚁般面对任何状况。
  而关于这能力的一切甚至是名称,都是类似血脉传承的密迹方式,于日常的修炼中慢慢烙印于深层记忆,待能够动用时才福至心灵般浮现脑海。
  此外,年轻李曜传授给李瞬的,告死阎刀的解放言灵之中,也存在这个词——“...命其名告死阎摩”。
  同时与玄冥修炼法和告死阎刀相关,显然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概念,李瞬却没有在迄今为止有印象的任何情报里找到出处,连父亲的妖怪图录里也没有。
  这么看,恐怕这又是一个被父亲认为实力不到足够水准就不应该触及的深秘,就像被他重重封锁藏匿于长安地底金库的告死阎刀一样,若无足够的能力,就不可能入手。
  当然,拿着关键词去找【小情报屋】,肯定会有线索,毕竟影女可是货真价实的【日晷】。
  但他现在其实真的不太想多接触许妙韵,这女人实在太敏锐,很早就开始有意无意地窥探自己的身份和日冕的秘密,因而这条路不通,他也只能将此事暂记心中,待日后再查访了。
  但巧的是,还没等他着手调查,今天却从一个元妖界来客口中先听到了这个词。
  “可别乱说,不是什么诨号啦。”
  秦昙赶忙摇头,一脸毕恭毕敬不愿意冒渎般的神情,认真解释道:
  “阎摩就是死神的尊称。”
  “日冕降临元妖界,将四镇上层清扫一空,直接摧毁了元妖界维系上百年的旧有秩序,代表上位妖怪的四镇不愿直视那段过去,以至于对那段历史绝口不言。”
  “但越来越多的中下级妖怪认为他荡涤了污秽的旧秩序,开始崇拜他,乃至神话他,这种崇拜在乱后重建的数年之内,就覆盖了整个元妖界。”
  “后来拜月教派甚至直接宣称,说日冕其实就是降临下界荡涤妖界污秽的阎摩。时至今日,至少在元妖界,日冕和阎摩神话已经完全结合在一起了,说日冕是一种信仰都不为过。”
  秦昙又仔细补充解释了几句之后,李瞬大致明白了事情的经纬。
  阎摩是古代妖怪世界流传的神话故事中死后世界的主宰,一位收割生命、判罚罪孽的死神,如今在元妖界,已经被与日冕划上等号。
  在神州,因为有妖怪、有灵能的存在,人类和混血的基数远大于妖怪,再加上执夜府的统筹和引导,可以说天然就没有神魔故事生存的土壤。
  所以类似这样的神话故事,在能够亲眼见证灵能之力、君位之能的神州,并不是很有市场,流传的范围也有限。
  反倒是在元妖界那种纯粹只存在妖怪的地方,有着神话生存的基础,因为大多数妖怪都会或多或少有一定的信仰——月轮信仰。
  直到当代,对月轮的原始信仰仍旧是妖怪种群中最根深蒂固,覆盖面最广泛的。
  在妖怪聚居的西明京的四大区之中,每一处大区的正中央都设置了一座名为拜月社的神社,以供妖怪们参拜月轮。
  而类似这样的神话故事和祭拜、信仰的传承,一直有个叫做【拜月教派】的组织在矢志传播,为首者号为【拜月大祭司】,也是被执夜府列入黑榜前十的高价值存在。
  李瞬不置可否,不动声色地点头:
  “我明白了。总之,就是那位降世的阎摩大人,他能帮你,或者说,我能让他帮你。”
  秦昙一脸懵逼,颇有种亲眼目睹神话降临的震惊感,看李瞬的眼神像是看一个天外来客。
  “你只要收集一些关于我的情报,就会知道我现在的身份是日曜猎人不二狐阁下的第一近卫官,而不二狐与日冕的交情匪浅,他们之间的联络,就是由我负责的。”
  确实交情匪浅,不论哪个身份哪种意义上,林夜砂都是老熟人了不是么?
  鸦天狗当即对李瞬刮目相看,狠狠地刮!
  被李瞬拿星火瞳狠戳了一眼又猛揍了一顿,她都没有怎么服气,毕竟已经是君位了,哪怕虎落平阳,终究也有位阶之分。
  可现在就完全不一样了,她那张兼有干练与稚气的小脸上分明就大大地写着“李瞬你居然是这么厉害的人,恐怖如斯口牙!”。
  李瞬其实到现在还有点不能完全理解,但在秦昙这样的元妖界土著妖怪的大众视角里,日冕俨然是行于人世的“现人神”。
  如杜大风那般桀骜的食人鸷鸟,倒在李瞬刀下时尚且咬牙坚挺,可当听到日冕的名号,便吓得当场精神崩溃,没等咒骂哭嚎几句就速速归西了。
  横压一界的金翅大鹏王被他用一双手生生撕碎,四镇中两部的君位战力几近全灭,那些中下级妖怪曾经从小仰望、难以接近的雄杰人物被仿佛非人力所能及的力量摧毁,由恐惧中孕育无限的崇拜。
  当年作为战场的夜海苇原之北,土地的颜色至今依旧是漆黑与暗红的混合,那是日冕的杀气和妖血的遗痕,一如他在妖怪世界永久烙印的声名。
  李瞬的不理解并不妨碍他观风辨势,打蛇随棍上,随即道:
  “不二狐与阿夕的关系也不错,因而我会去请托不二狐,让她出面联络日冕阁下,联手清查养生主身边的内奸并清除之,当然,会注意不让养生主知道,以免内奸察觉异样。”
  秦昙的情绪肉眼可见地高涨起来。
  有日冕那样的人物介入,再加上不二狐至少是个君位,好歹也算是不错的添头,如此一来,事态说不定真的能得以解决。
  思考了好半晌她才又问道:“那么我呢,我需要做什么?”
  “返回元妖界后,诈称要嫁给秦盘瓠,以此保全性命,但虚与委蛇,找借口把成婚时间推迟到至少来年三月,这期间,你要继续遵照他的命令行事,放松他警惕的同时,深入收集情报向我传递,渠道我会想办法。”
  “为什么是三月?”
  “三月是来年猎人行会日曜合议会的既定时间,彼时十二日曜将云集于离都,秦盘瓠的势力必然不敢轻举妄动,那就是日冕阁下相机除去内奸,让你再无后顾之忧的最好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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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十三章 让子弹飞一会儿
  听完大致轮廓,再就细节进行交流后,秦昙几乎被说服了,最后唯有一点犹疑。
  “我的位阶现在很难解释,就这么回去,秦盘瓠一定会怀疑。”她提出了最后的麻烦。
  李瞬从压缩包中取出一本薄册,微微翻动示意,只见内有图文。
  “两种办法,第一种见效最快,我这里有种【豹变】禁术,简单修炼后就能够向下一个位阶自由切换,只需每次前置一段准备时间即可,代价是你的体魄将无法获得登临的重塑,此生都无法达到君位强度。”
  这就是安酥当年的选择,最快只需数日就能修成,突出一个立竿见影,而且是实实在在的退阶,没有任何破绽。
  “这未免...”
  秦昙实在犹豫。
  天狗一族的君位妖躯可是不亚于行宫的大杀器,唯有足够强悍的体魄,才能彻底发挥出一族承袭数百年的秘传剑术,这么做相当于自废一臂。
  李瞬微微敛目,不动声色地继续提案:
  “另一种办法,就是给秦盘瓠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怎么样的理由?”
  “突破必有契机,而唯有大事要事方能制造契机,近期长安大变将生,你可以拭目以待,相信届时一定能从中找到这个理由。”
  他顿了顿,拿手指点向秦昙:
  “有突破君位和长安之变两桩在前,思想的转变就顺理成章了,唯一需要担心的是秦盘瓠还敢不敢用君位的你。”
  秦昙略一思忖,道:
  “这应该不成问题,遵照橘家的御令,全族现有八名君位中,有三人均任他调用,所以我即便登临,也没法对他造成威胁,何况他这种野心胃口极大的人,又自持拿捏着我家人的性命,不会忌惮我。”
  李瞬颔首。
  他是打算让秦昙暂留长安,但没有发力再劝,那样显得用力过猛,轻描淡写道:
  “还有时间,你可以仔细考虑一下...喂,来就来,别鬼鬼祟祟的。”
  他说着反手向左后方虚抓,不出所料抓了团空气,下一刻安酥则气定神闲地出现在他和秦昙之间。
  “小手不是很老实。”安酥摇头道,“这还有人呢,一点不知道收敛。”
  ...意思是没人就不用收敛?
  不对,打住,这女人又满嘴跑火车扰乱人心。
  李瞬明智地闭嘴不应。
  “这位是?”“你是?”
  两女几乎同时脱口而出,安酥略带审视的目光飞快地扫过秦昙,秦昙反应也非常快,迅速感受到了来人的不简单,态势戒备。
  “一个朋友。”
  “哦,你朋友还怪多嘞。”
  总感觉安酥有点阴阳怪气的。
  “行了,阿夕那边要紧,我们过去。”
  李瞬没有给两人相互介绍的意思,径直领安酥到了隔间。
  亲眼见到手术床上伤重昏睡中的练凛夕,安酥敛起了轻浮慵懒的笑脸,神色不豫。
  “出什么事了?”
  “有人密谋袭击小映,阿夕被卷入,治疗需要提前了。”
  李瞬双手交握,沉吟道:
  “你那边准备好了么?”
  “最后一批素材明晚六点到,原本预计的治疗时间也是明晚。”
  “太晚了,进度卡在哪里?”
  “鬼市,无痕转运需要时间。”
  “等不了了,最多三到五小时,我们要开始手术,否则阿夕的状态会恶化。”李瞬眼神一凝,看向安酥,“对接方式给我,我直接用三垣的渠道调货。”
  “动静这么大,不怕打草惊蛇?”
  “惊就惊了,今晚有人狗急跳墙,蛇本就已经受惊,也不差这么一件。”
  李瞬冷声道:“况且也该给齐太乙上上分量了,把柄要给,否则他会觉得拿捏不住我,威胁也要有,要倒逼他给我更多信任,让我接触更深的东西。”
  安酥没有意见,她素来不参与决策,不论是在帝党还是在这里,只做有力的执行者,既然李瞬决定了,她就专注执行。
  但体感上,她觉得这个决定有道理,感觉就像阿照曾让她依言执行的那许多决定一样。
  “手术地点呢?”
  “不变,还是你咖啡店连接的那个独立空间。”
  “那...我也还是要参与?”
  “嗯。”
  “...行。”
  安酥目光闪烁,答应得不是很痛快。
  李瞬却没留意这些,他正在快速权衡事态,抽丝剥茧。
  兽主意在杀死三代大君遗孤明空,为此不惜付出高昂代价,不惜打草惊蛇。
  问题在于,兽主不可能不知道明空对神主·齐太乙的重要性,却仍旧执意要下手,毫无缓冲余地,可见双方在这件事上有着核心矛盾。
  过去兽主也给人主·神宫严斋下过绊子,比如在极乐盛宴上悄悄给练凛夕放水让她得以脱身,但那更像是借此事顺水推舟,推动在千年公处的布局,基本谈不上起了杀心。
  回看全程,让九丑伺机洗脑皇甫空明的优先级对于兽主来说才是最高。
  而这次,兽主专门推动了一个缜密的杀局,对明空的杀心决绝,这意味着其有必须杀死明空的理由,且这个理由直到近期才产生。
  明空身上牵扯到【天理概装】和【执夜大禅】两件事,兽主所忌惮的是...
  李瞬突然开口:
  “隔壁那个是秦昙,你应该在死海见过,四镇的鬼市主事。”
  “那个戴面具的天狗女是吧,我记得的。”安酥奇道,“想不到面具一摘跟个小学鸡似的,怎么,这么快就交上朋友了?”
  李瞬不搭理她,道:
  “接下来你要暗杀几个人,做成自杀或巧合,做干净点,名单你去问秦昙,她明白我的意思,会配合你。”
  顿了顿,他沉声道:
  “速度要快,等你回来,我们就开始手术。”
  “遵命。”
  鸾台女侍右手置于胸前,微微俯身,随即眼眸眯起,从怀中甩出一串钥匙,挂坠是粉色的猫猫头。
  “我很宝贝的,保管好了,白色那把开门。”
  不等李瞬再说什么,安酥的轮廓已然缥缈消失于风中。
  李瞬随即取出白焰的通讯器,分别给谛听和齐琅拨了一通电话。
  对谛听只说了一句“贵社果真大手笔,是否需要我配合?”,很快便收到澄清,说白鹿院的袭击与中天社并无关联,他们会立即着手勘察内情。
  对齐琅则是要求调动贪狼营亲兵三百人,即刻动身从鬼市押运一批物资到指定地点。
  将该落的棋子放下,任该推的波澜涌动,李瞬下意识地攥住拳,感受到钥匙上似还残留着灵猫的余温和气息,紧绷的神经略微松弛了些。
  少顷,练凛夕悠悠醒转。
  ————————

第一百十四章 心湖潋滟
  练凛夕缓缓睁开眼眸,刚好与守在床畔寸步未离的李瞬四目相对。
  “感觉有点熟悉。”
  清凛的女剑士一时感到有些恍惚,旋即失笑。
  李瞬与她心有灵犀,亦不约而同地想起两人在明京的秘密据点里共度的时光。
  彼时两个尚还陌生的年轻男女,因一点善意和一份坚持因缘际会,那些暧昧的、青涩的、伤悲的、喜悦的点点滴滴,渐渐被时间和旅途夯实,成就如今彼此的不可分割。
  “感觉怎么样?”
  “有点奇怪,不算痛苦,但像是体内有个漩涡似的...唔,或者更像个滚筒洗衣机?”
  “哈,怪比喻。”李瞬被逗笑了。
  他本不是个容易情绪波动的人,但总觉得与练凛夕相处时,笑点会变低不少。
  或许这种事情确实得分跟谁。
  自然地牵过露出被子一边的白皙素手,李瞬伸指试探脉搏。
  练凛夕的面容因气机紊乱而显得格外苍白些,于是只略略泛起少女羞涩的红晕,便好似云蒸霞蔚,满室生香。
  但她没有任何拒绝的意思,温顺地任由李瞬动作,迎向他关切眼神的眸光温柔。
  李瞬沉定地将进度告诉她:
  “手术早上七点开始,安心,一定会好起来,我保证。”
  “嗯,当然会。”
  练凛夕孩子气地轻轻歪头,“因为是阿瞬说的嘛。”
  她喜欢他的沉定,喜欢他事事有定数,果决而有力地推进着己身意志的昂藏姿态。
  不知何时,她悄悄地反勾住李瞬略显粗粝的大手,两个人的手指自然而然地交扣在一起。
  “想吃小龙虾。”
  “应龙湖的老字号么?”
  “嗯,咸蛋黄的,其实十三香的最好吃,可我怕辣。”
  她喃喃说着,眼神有些许失焦:
  “还想...想吃宁曦镇上的蒸米糕,小时候,总缠着爹爹买。”
  “我也想吃。”
  她闻言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煞有介事地答允:
  “好好,那也给阿瞬买。对了,你猜猜,桂花的、黑糖的、薄荷的,我最喜欢吃哪种?”
  “很难啊。”李瞬冷汗,“选错了会不会有惩罚。”
  “罚你把三块糕全吃了。”
  李瞬夸张地张大嘴做了个“啊”的囧脸,由于和他素日里反差实在太大,把练凛夕又惹得一阵忍俊不禁。
  “以后回去,阿夕带我逛逛宁曦怎么样?”
  “好啊,不过镇子其实不大,走一走就走到头了,而且阿瞬你都没去过吗,不是也在曦城住了好多年...”
  练凛夕嘟囔着,眸光忽而熠熠:
  “也许...说不定我们小时候还见过呢。”
  “应该不会,我住平曦,跟宁曦一南一北,中间隔着整座曦城呢。”
  李瞬不假思索地按照现实情况给出自己的判断。
  练凛夕可爱地皱了皱鼻子,近朱者赤,很像是跟李映学的。
  “嘁,阿瞬,笨。”
  “啊?”
  “笨蛋,阿瞬是笨蛋。”
  这会儿的练凛夕不知何种心绪,难得的很像个小孩子,李瞬却也乐得陪着她。
  呢喃私语间,点滴歉意渐渐沾湿她如碧湖的澄澈眼眸。
  “又让你担心了。”
  “傻话。”
  李瞬一下子被她的眼神拨动了心绪,情不自禁探手,撩开她颊畔青丝柳絮,手指在她素净的额头轻轻点触,而后与她柔软的肌肤相贴。
  如石击湖,涟漪渐起,微澜久久不止。
  “睡吧,一觉醒来就结束了。”
  李瞬声平息静,营造着波澜不惊的气氛。
  练凛夕的疲惫亦上涌,渐渐地再度昏昏欲睡。
  陡然间,她突兀地睁开双眸,认真道:
  “还不能睡,阿瞬,我有事要说。”
  李瞬心中一沉。
  昨夜发生的事情委实太过匪夷所思,他其实有很多话想问,可当见到她的面容与笑靥,却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在她伤重命悬的时候追问,那种情形,简直与逼问也没什么区别。
  而他扪心自问,若易地而处,被阿夕追问日冕的秘密,他又会是什么感触?
  于是李瞬已经打算好了,至少现阶段暂时揭过不提。
  可练凛夕这个时候却要主动开口。
  “你别急,秦昙的事情我已经安排好了。”
  怕她只是一时起意上头,李瞬索性把话头先拿过来,把天狗秦家的麻烦简明扼要描述了一遍,算做缓冲。
  “嗯...之前一个三尸神成员临死前告诉我,小心【六】,看来应该就是这个秦盘瓠了。”练凛夕补了一句。
  李瞬点头道:
  “我跟秦昙确认过,秦盘瓠只限定了以年末为期,具体行动由她自行把控,所以我打算让她留在长安,为我助力,只凭那个完美行宫【八衢】,她正式登临之后的战力也觉不可小觑。”
  “首尾当然会清理干净,安酥已经去解决秦昙所知道的兽主派成员了,若有漏网之鱼,我也会从神主派那里借力,在一两日内扫清,确保不走漏她已经出手刺杀未遂的消息。”
  练凛夕前后考量,少顷,温声道:
  “你总是最周全了。”
  “答应你会帮她的,我肯定尽全力。”
  “真好。”
  练凛夕眉眼轻舒,旋即却认真摇头道:
  “但我不是要说这些,我是想告诉你...”
  “阿夕?”
  练凛夕摇头,示意李瞬不要再阻止她了。
  “...父亲其实还在剑鞘上留下了额外的讯息,我看过之后便抹去了。”
  李瞬轻叹一声,心知练凛夕心意已决,便不再阻止,只是快速确认了隔音手段。
  “是什么样的讯息?”他问道。
  “父亲说,他很早就观察到,神州生民的愿望之中存在某种奇妙的力量,这力量蕴含生机,有释厄难避劫火、化腐朽为神奇之效,如若行之有道,甚至可以牵动星象的变化。而且,它是父亲称为‘浊气’的【业力】的天敌。”
  李瞬立时回忆起凶戾的黑绳业力在练凛夕剑气面前如冰雪消融的情形。
  “父亲认为这种力量能拯救神州于水火,于是将之命名为【愿力】,并在长久的探索和完善之后,博采众长,创造出了一门独特的修炼法,用以驾驭。”
  练凛夕沉声道:
  “那时我才知道,我迄今为止所修习的一切,都是为了掌握愿力做的准备。”
  ———————

第一百十五章 练野信守的道
  李瞬现在的心情就很近似于与明空一起解析倾国遗物,深入研究业力的时候。
  诧异,震撼,乃至战栗。
  这不是因恐惧某个具体对象而生的胆怯战栗,而是个体在感知到浩然无形的历史车轮和沛然无御的时代洪流之时,不可避免地意识到自身渺小的本能反应。
  与业力相同,练凛夕所说的【愿力】,亦是有别于现行灵能修炼体系框架的特殊力量。
  这不是什么随便就能做到的事情。
  灵能修炼最初诞生的时间已不可考,但其形成体系至今,已在神州全境通用超过千年,期间经由无数强者的完善,又遍历战争的洗礼,到现代还基于此拓展了支撑现代社会的灵能应用技术。
  可以说,这个迄今为止仍旧极富生命力的体系,是由人、妖、混血三种群庞大的智慧和漫长的时间凝聚而成的神州文明之精华,是一条最有效,最实用,也最强大的路径。
  人懵懂无知时,心如天马行空,无所挂碍,一旦有了认知,心中就有了障碍,越是认知深,障碍就越是积重难返。
  因此,一代又一代沐浴在“始超禁君极虚终”这【七天位灵能体系】光辉下的神州生灵,不要说如何另起炉灶,哪怕仅仅是动这个念头都是很困难的,就像人不会思考怎么不呼吸,鱼不会思考怎么离开水一样。
  那么三尸神组织,练野大君,他们是如何突破这种生来即存在的认知之障的呢?
  李瞬不禁陷入深深的思索。
  这边练凛夕则将自身的情况娓娓道来:
  “自逃出烟城起,我就断断续续地在研习,但一切都太仓促,好在来长安之后,因为阿瞬你的援手,我得以规避危险,终于有充裕的时间供我仔细研究磋磨,直到前些日子,总算是小有所成。”
  “那究竟是什么样的力量?”
  李瞬皱眉道:“以愿为名的力量,难道可以实现任何愿望么?那是不是也太...”
  “怎么会,并不是那样的力量,不然岂不成了三流小说里写的那种心想事成的许愿系统了?”
  练凛夕摇头道:
  “父亲无法在剑鞘上留言太多,所以仅告知了法门和一些限制条件,很多东西,只有我自己来摸索。”
  “但...我也确实能做到一些常理难以解释的事情。”
  她斟酌着用句,缓缓道:
  “比如,我可以感受到人们的愿望,不是以感知能量波动的方式,而是更具象、直接的,对,就像是亲眼看到一样。”
  “我的修炼法原本就具有类似的能力,虽然不是很清晰,但能隐约察觉到他人对某件事的迫切程度,我还专门翻书,给这能力起名叫【他心通】。从前一直不知其所以然,后来才发现,这其实就是掌握愿力的基础。”
  “藉着他心通,我能分辨很多人和事的立场,这对我帮助很大,否则我绝难应对曦城执夜府那种犬牙交错的混乱局面。”
  李瞬点头,心道只这一点其实就够离谱了,他心通能力,也就是基础的愿力,居然就已经能达到类似低配阉割版【读心】的效果。
  要知道读心可是灵能体系中已知最高位的异能之一,初代大君凭此肃清乱世,南斗部队借此纵横神州,当年三代的野鬼曹都觊觎无比,以至于仿制出残次品【络】作为孤魂野鬼计划的一号实验体。
  “说起来,第一次见到阿瞬你的时候,我也感觉到你的愿望了,就在那辆列车上,那种明亮的、不含恶意的迫切,现在想的话,就是想来长安找到小映吧。”
  “那时我就觉得你肯定不会是坏人,谁知道我猜中了,却怎么也没猜到你是这样的好...”
  练凛夕笑说着,忽然意识到好像不知不觉间把最私密的心思顺口说出了,霎时间白玉生霞,她偏过头,一时羞得说不下去了。
  李瞬赶紧帮她解围:
  “难怪传闻中冷面辣手铁血无情的练sir居然对我那么温柔,其实当时我跟你说话时候心跳得厉害,可把我紧张坏了。”
  果然练凛夕也顾不上羞了,忍不住就转回来辟谣:
  “哪有什么冷面辣手,还、还铁血...”
  “真的,曦城那一片的行会都这么传,什么曦城南北一条街,打听打听谁是爹,什么从平曦南路砍到应龙湖...”
  “我,我...”
  练凛夕无语了,好半晌终于憋出一句:
  “阿瞬,坏!”
  李瞬被练凛夕嗔怪的白眼一阵瞪,却仍旧打算继续厚着脸皮,故意不时岔开话题,插科打诨。
  他知道,要把事关练野大君的巨大秘密和盘托出,哪怕是足够信任的人,她也担负着沉重的心理压力。
  况且提到这些事情的时候,难免会让她回忆起父亲的悲逝,再如何坚贞不屈,她也只不过双十年纪的少女,比他还小一岁,先前想吃宁曦镇上的蒸米糕,分明就是心生了触动。
  逝者已矣,李瞬能做的,只有尽他的心意和力量,为她解忧,与她并肩而已。
  闹过一阵,两人转回正题,练凛夕继续道:
  “又比如,消耗一定的愿力,能让运气短时间内变好,或者让修炼效率提高,总之,虽然愿力没有任何杀伤力,也无法对战斗力产生实质的增幅,但可以对各项活动都产生有利的状况。”
  “我设想过,如果一次性消耗特别大量的愿力,也许能一下子进入某种远超常规的强大状态,那种状态下,不论怎么做都会有利,不论做什么都事半功倍,应该会非常厉害。”
  李瞬听得一愣一愣的,感觉愿力的这种使用方式就像是开启了人生赢家模式,整个神州都在眷顾你一般。
  “再有...就是之前对秦昙做的那样,助她突破修炼的瓶颈,即便是登临的天堑。”
  练凛夕轻声道:
  “只要动用特殊的言灵,以驱动与她实力的分量匹配的愿力,就能完成君位的加冕。”
  这就是李瞬最震惊的,也是今夜最匪夷所思的地方了。
  如果说前面那些还只能算比较特殊的异能,那么这个如同神话传说中“点化”一般的操作,就已经完全是超越常规认知的概念了。
  要知道,自冥狐林夜砂于114年登临之后,神州就再也没有出现过新的君位,迄今为止已经六年,在这期间,世间甚至产生了一个全新的实力衡量标准——禁位巅峰。
  没错,每一位阶的实力分野原本都只有上中下三段,唯有禁巅这个词在近年被生造出来,用以描述器、体、技综合实力均达至禁位所能达到的最高程度,即将但并未登临的修炼者所在的位置。
  苏星流、皇甫空明、九丑、曾经的秦昙,还有骆荔枝、董平川乃至练凛夕和李瞬本人,以及更多实力同层次的强者,都处在这个阶段。
  这些人年轻而强大,无一不是神州新一代的弄潮儿,站在时代的浪尖,距离君位仅一步之遥的实力者。
  可谁都知道,这一步之遥,便是天堑,君位与君位之下,就宛如君主和臣民的差别。
  而这些天才、俊杰、强者,任是有再多法门,也无一例外地卡在登临的门槛,不得其门而入。
  所以秦昙的登临,意义远非看上去这么简单。
  看似是打破了长久的瓶颈,从而产生质变,然而事实上,她的质变并不是因为量变的积累而破,而是因为...愿力。
  若此事为人所知,练凛夕将成为真正的众矢之的,整个神州的众矢之的!
  这一刻,李瞬陡然回想起白英渡之战泰山会专门委托李照派出安酥,在确保练凛夕生还的情况下将之带回明京。
  还有北辰王通话中的态度,那如诱骗般裁缝事实,不动声色地让自己将练凛夕交到他们手中的意图。
  难道说泰山会是知道什么...?
  执夜大禅又有什么样的内情...?
  李瞬按住沸腾的心绪,深深吸了口气。
  他意识到,别说是泰山会,连自己的眼中恐怕此刻也难掩炽热。
  那是唾手可得近在眼前的君位力量啊!
  “阿夕,真就这么简单吗?就只是这样吗?不需要付出任何的代价?”他感觉自己的声音都有些不真实了。
  “不需要。”
  练凛夕摇头。
  但很快,她的补充给李瞬泼下了凉水:
  “但是愿力的使用和接受,本身有着非常大的限制,甚至可以说苛刻。”
  李瞬凝神细听。
  “愿力只能作用于心怀强烈愿望之人,而那个愿望必须要对生灵有益,最少也应是没有加害,且...不能掺杂私欲,这一点很重要,是一切的基础。”
  李瞬略一思索就察觉了其中的严苛,道:
  “不能存私欲,也就是说,必须是一个为了他人许下的善意愿望才行。”
  “嗯。”
  “这...确实难,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的世道,弱肉强食而已,谋求力量,无非是为了满足自身的欲望,又怎么可能为别人?”
  李瞬皱眉道:“这么说的话,哪怕是那些一心追求纯粹强大的人,也无法受用愿力,因为强大自我的欲望,本质上也是私欲。”
  练凛夕微微颔首,确认了这一点,继续道:
  “并且,使用越大分量的愿力,其人对愿望的渴求程度就必须越高,要高到在某一刻超过常理的阈值。”
  “这很难形容,非要说的话,要到达心里别无他想,唯有这一个强烈念头的程度,譬如干渴时求水,饥饿时求食。”
  “得是快渴死或者快饿死那种程度吧?”
  “差不多,这其实比上一点还要苛刻,因为心念的纯粹程度必然会受到各种因素干扰,比方说我现在肯定最想身体快点好起来,也很迫切,但我没法动用愿力来促进伤势的恢复,因为达不到那种程度的渴求,有很多其他的心念在干扰。”
  “比如我会给你治。”
  “...自恋鬼。”
  “啊,阿夕讨厌我了。”
  “笨蛋,才不会。”
  练凛夕弯起嘴角,又把话转回来,结论道:
  “总之,只这两点就已经限定死了太多人。”
  的确,李瞬自省发现,他也无法受用,别说他,这世间绝大多数人都无法受用。
  “那这种力量又有什么人能够受用呢?练野大君所说的那些神妙作用又要从何...”
  他下意识地脱口发问,却忽然怔住,似乎想到了什么。
  “说到底,愿力是发源于神州生灵的力量,就像山川河流,日月星辰,原本就存在于这片大地,父亲所创造的体系,并不是为了如何强化己身,问鼎巅峰,而是去利用愿力,为神州生灵造福。”
  练凛夕看向他,温声道:
  “阿瞬,你应该知道,灵能修炼法的本质是‘修心意’,一切修炼的过程,都是为了逐渐明确自己心中的一意。贯彻一意,即蜕为器,不断淬炼这禁忌之器,直至以一己意志扭曲世界的规则,以心为界,这就是君临的含义。”
  “我知道...”
  李瞬记得曾听老爹也谈过灵能修炼法中类似的东西。
  老爹说,人心善变,所以需要跟从灵能修炼法内蕴的气质修行,才至少能保证大方向上不会心猿意马,直到生出自身独有的强大意志,才能走上个人独特的修行道路,再不受外物动摇。
  斩春风、八尺琼、荧惑、昆吾、夜神、褫火大辰、胭脂绕、未央...
  这些具备禁忌力量的灵器,实则都是器主的灵能蜕变后产生的己身经验、经历、情感与意志凝聚成的具象,以此为发端,终将诞生各自独一无二的领域场。
  因此,修炼者的位阶越高,其性格的显性特征和隐性底色就会越发浓烈,善的更善,恶的更恶,煊赫的更煊赫,璀璨的更璀璨。
  练凛夕微微颔首,认真道:
  “因愿力而实现愿望的人,消耗的愿力越多,其所持的“一意”就会越发受到增幅,如登临君位这种程度的大愿,甚至会增幅到极致。”
  “而父亲所创造的这种力量,本就唯能作用于或纯粹,或善良,或愿利他的存在身上,也就是...”
  李瞬茅塞顿开。
  他终于明白练凛夕为什么笃定秦昙从此可以信任了。
  “是了,受大愿力者,从此必然会愈发一心向善,善者愈善,善者愈强,救一人则一人善,救一人则一人强,这就是...”
  愿化春风扫神州!
  踏遍星霜晨露的猎人这一刻仿佛回到青涩的少年时代,那个清癯如鹤的医者恍惚再现眼前。
  他再难以自持,颤抖着将练凛夕深深拥入怀中。
  ——————
  这章很重要。

第一百十六章 何以铸剑为犁
  切实感受到了练野大君的宏大志愿,李瞬难抑胸中的滚烫,情不自禁地将练凛夕拥入怀中。
  许久之后,他才回过神来,连忙松开身子已经发软的练凛夕,目光歉意,她却忍着羞意认真摇头,让他不必多言。
  拥过练凛夕的双手仍有余香,更别提心贴心时那抹惊心动魄的柔软与缱绻,但只因两人彼此都心知,此刻绝不是耽于儿女情长的时候。
  练凛夕沉声道:
  “神州自八十年代始,就逐渐陷入了长久的混沌,数十年来,群强鼎足,局势动荡,战乱频仍,以至黎庶涂炭。时至今日,世间几无安稳的秩序可言,暴力至上成了唯一的规则,就像阿瞬你说的——弱肉强食。”
  “三年前我到任曦城后,亲眼目睹了诸多乱象,各方势力犬牙交错地肆意勾斗,到最后受伤的还是饱受盘剥和残害的民众。”
  “我遂率执法队奋战至今,曦城的风气总算有所转变,但我知道,在暗处,在更多的地方,现状依旧没有任何改变,我竭尽心力两三年,却也连曦城这一小小隅都无法扫清。”
  “很无力。”
  “是。”练凛夕点头,“那段时日确实心灰意冷,此后我就暂时放下了不切实际的心思,专注地做好曦城辖区内的每件事,直到现在。”
  “其实已经很有成果了,阿夕。”李瞬安慰道,“我在南北分界线一带的几处城镇游猎时,都听过人说边境还是数曦城的环境最好。”
  “或许是吧,但这还远远不够,仅凭我一人之力,仅凭一地同僚之力,即便再如何尽心力,也尚且连曦城都无法安定,更别说神州。”
  她摇了摇头,旋即振奋道:
  “但父亲的遗言,让我看到了一条全新的道路,这条路远超我此前所有的认知。”
  “其实当时只要舍弃剑鞘,我或许就不会被这样上天入地的追杀,但它对我而言不仅是父亲的一件遗物那么简单,它是父亲意志的延伸和证明,更是父亲所开辟的道路的起点,这千里之行,就始于我一人足下,无论如何我都不能放弃。”
  她的目光坚定,仿佛能镂穿金石。
  “父亲从没把我强行推上这条路,而是我自己做了决定,我相信只要有人去走,哪怕第一步再难,只要能迈出这一步,之后的路就会越来越宽。”
  “善者更善,善者更强,当愿力襄助的人越来越多,辐射到越来越广的范围,世间向善的力量就会越滚越大,届时神州的颓势,就一定会有挽回的机会。”
  “至不济,在这个以暴力为规则的世道,也能逐渐积累一股强大的力量,以待匡正世间的时机。执夜府如今虽然糜烂,百二十年前却也曾力取夜天之战,终结长夜,方能执掌正朔,堂堂开府的。”
  练凛夕眸光凛然:
  “若生铸剑为犁之念,需先有平复刀剑之力。”
  李瞬愈发感慨。
  曾经受世间舆论的影响,李瞬一度认为练野大君只是个仁善而缺乏才能的君主,或者被卷入政治阴谋的可怜人。
  即便与他亲身接触过,对他产生了尊敬,乃至后续为他的薨逝而报复,却也只是因他的善意和温暖动容,回报恩情而已。
  到如今,感触自然已经完全不同。
  无论作为君王,还是作为医者、学者,抑或仅作为一位普通的父亲,练野都称得上俯仰无愧。
  练氏父女毫无疑问都是高度理想化的人格,心怀荡涤神州污秽的崇高理想,只这一点,就注定要面对山海般无穷无尽的打击和困难。
  但难能可贵的是,他们是理想主义者不错,却绝不是空想家,而是实干者。
  练野大君穷尽生涯探索出了一条荡涤神州的道路,为了创造这条路,他反抗泰山会,与政敌较量,与南斗博弈,在有限的条件和艰难的环境里始终没有放弃斗争。
  他在剑鞘上留下的遗言,‘勇猛精进,志愿无倦’,这或许就是他一生所践行的道。
  作为女儿,练凛夕则承继父愿,矢志不渝地踏上这条注定艰难的路,且她没有一点天真,身为执夜府的优秀将官,她对如今的世道有着清晰的认知,对未来的路途也有明确的信念和规划。
  尤为可贵的是,即便练野大君心怀这样宏伟的愿景,也并没有将之强加于女儿身上,一直到最后的时刻,他依旧保持着温柔和克制,将选择的权力交给女儿。
  练凛夕的本心亦从最开始就很明确,她不是为了如何替父报仇,也不是因为父亲如何嘱托,没有被任何人强迫,更不是被道德绑架,而是切实感受到了生民的疾苦,又受到了父亲高尚人格的强烈感召,才最终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一种薪火相传生生不息的卓然风骨,赫然展现在猎人面前。
  于这个昏暗混沌的世道里,他得以亲眼见到了一束光。
  ...
  积压已久的心事找到一个难得的出口,练凛夕一口气倾吐完,整个人的状态都松弛了许多,随之而来的就是明显的疲倦。
  但她不想李瞬再有任何疑虑,遂按捺着倦意,仍坚持着把秦昙的事情与李瞬再做交代。
  “愿力的限制苛刻,此前我甚至从未见过能满足条件的人,直到昨夜遇到秦昙。”
  “她很特别,分明心怀强烈的愿望,话语行为却摆明了一心求死,如此截然相反,背后必有隐情,而与她一番对峙之后,我开始觉得,这很可能是一个实践父亲所授的机会。”
  “不过直到她不惜本源强行拓展行宫,濒死前将心愿倾吐出的时刻,她那份渴求才彻底突破了阈值,于是那一刻,我将莫大的愿力倾注于她,然后...”
  “然后神州时隔六年就新增了一名君位【天魔】,咱们不二狐阁下的‘最后之君’被顶掉,她威风的名头就这么凭空少了一个,阿夕你猜她会不会急眼?”李瞬笑道。
  “噗,你平时就是这么编排你家长官的吗?”
  “怎么编排?”
  李瞬挑起眉,一脸无辜道,“把她会做的事情说一遍吗?”
  练凛夕掩唇忍着笑,只觉心头阴霾尽去,拨云见日。
  “对了,说来也巧,我们现在正处在长安这座城市愿力最集中、最浓厚的地带,这场刺杀若不是发生在白鹿院,今晚恐怕真的凶多吉少。”
  “白鹿院是长安愿力最多的地方?”李瞬奇道。
  “嗯,我第一天到白鹿院的时候,就在正门前的白鹿雕塑上感受到了堪称浩瀚的愿力。登临君位程度的大愿所需的愿力,长安恐怕也只有这里才能满足。”
  练凛夕轻轻点头,解释道:
  “三十年学府盛世,白鹿院寄托了世间太多学子倾慕知识与智慧的纯粹冀望,也承载了太多人向往和平、开拓未来的心愿,这是一份宝贵的财富,至少我在长安之外的任何地方,都没有见过这样质量的愿力。”
  李瞬的思绪飞快地牵到不久前刚刚相认的魏有终、燕殊雅夫妇,很快又回忆起病榻上父亲黯淡的面容。
  “不过,我这毕竟是第一次实践这等规模的愿力使用,很多事项还不明,秦昙之后会如何,无论身心,都还需要更多的观察。”
  对这一点,练凛夕略显担忧,李瞬毫无犹豫地答应道:
  “我会留意她的心理状态和后续行动。”
  她终于能完全放下心,侧身缓缓卧下,像只温柔的猫,任由疲倦席卷,渐渐陷入深眠。
  守到她呼吸均匀稳定之后,李瞬悄无声息地走出房间。
  今夜所获知的一切,无论是来自魏有终还是练凛夕,都让他更深地接触到了长安、神州的深层隐秘。
  藏于历史孔隙中的幽邃之物,正逐渐在他面前揭开面纱。
  他由此愈发坚定,练野大君薨逝的真相,必须查明。
  这件事显然要落在当年四代最大的政敌神宫严斋身上,北辰王也暗示过,此人就是谋害练野大君的幕后黑手。
  虽然此言不可尽信,李瞬其实连泰山会都一并怀疑,但就凭神宫严斋是“人主”这一点,他的嫌疑就大到无法抹消了。
  要知道,练野大君早在隐居宁曦镇的学者时期,就已经在研究“浊气”,那他对三尸神是否也有深刻的认知?加入执夜府后,是否又发现了什么秘密?
  而对于灵能修炼,学究天人的练野大君和疑似触及过极位超脱境界的父亲李曜,产生了不谋而合的相近想法,这其中是否藏着更深的隐情?
  李瞬下意识地抚摸心口。
  “天工重器”南斗延生仪仍旧无时不刻地运作着,滋养他的身体,修复他的潜创,来自六年前的生机,勃勃流转至今。
  正此时,通讯器的消息提示不期而至。
  ——货已至,何时何处交付?
  是贪狼营主将·齐琅发来的消息。
  李瞬敲击了一串字符。
  ——早7点,漱石咖啡馆。
  三垣自家人办自家事的效率确实够高,安酥走鬼市渠道弄来的珍贵灵术素材和医疗物资,每批都要十数日时间周转,否则对练凛夕的治疗也不会拖到现在。
  而到齐琅这里,无非就是打个电话跟天市垣沟通的事情,之后就是专人专线负责,走专用空间通道,用不了多久就能摆到李瞬眼前。
  不过如此提速,当然是有代价的,代价就是练凛夕的行踪和状态将会正式落入齐太乙的眼里。
  李瞬之前一直不愿授人以柄,故而练凛夕的治疗时间一再被推迟,今夜事态突发,且峰回路转,一路发展到如此超出常规的地步,原先的很多计划,就都必须要推翻了。
  仔细权衡着利害,李瞬靠在椅背上假寐。
  许久之后,门扉悄悄被推开,一道无声无息的高挑倩影隐没在黑暗里,缓步走近。
  几乎与此同时,李瞬的手已经按在刀柄上。
  “是我,事情办完了。”
  熟悉的声音让他放松了手。
  “共六人,三人是鹿心警备队的高级干部,另三人是白鹿院杂用教职工。”
  “好。秦昙呢?”
  “就在外面,似乎在等你安排。”
  安酥一双明媚的猫眼耐人寻味地盯着他,仿佛要把他透视一般,步步贴近他。
  “真有你的,李瞬,要不是今天出了事,你还把我蒙在鼓里,啧啧,连四镇的君位都对你言听计从,这可是连阿照都做不到的事情,你是怎么...这么厉害的...”
  “你非要凑这么近说吗?”
  这女人说一句走近一步,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几乎贴到他耳畔,语气又显得颇暧昧,说实话他这血气方刚的,还刚跟这只猫做过没多久,实在是很难不动容。
  但这女人显然没学过什么套话或者勾引人的技巧,这拙劣的手法和腔调,实在太强行了,连情趣都算不上,欺负一下没怎么吃过肉的小年轻都够呛。
  “近了才好看清你。”安酥还在乐此不疲地玩她那套花样。
  “免了,正常点。”
  李瞬扶住她双肩站起身,跟她推开距离,挑眉道:
  “李照做不到么?我还以为接手了永夜机关,她只要一声令下,就能重现当年夜帝座下万妖臣服的盛况呢。”
  “元妖界嘛,毕竟野蛮偏远,好勇斗狠,不服王化也是正常的。”
  安酥一点也不尴尬,继续凑近上来,道:
  “说起来,你对元妖界的事情,行会的事情,了解得好像都特别深入,我真的越发好奇你背后的能量了,阿照恐怕都看错了你,不亲眼见过的话,我肯定不会相信你这个小...愣头青,能做到这种程度。”
  不自觉的改口之后,安酥忽然意识到,自己似乎越来越难像从前一样以云淡风轻轻描淡写的态度去叫他“小鬼”了。
  她好像不知何时开始在意他的想法和举动,时而还会被他影响心绪了。
  她愈发能体会到这个年轻的男人所内蕴的澎湃力量与铁石般坚定的意志,并切实地感受到阅历与实力的差距正被他一步一步的抹平。
  从什么时候开始呢?做了那种事情之后吗?
  不...似乎不是。
  “你要是真这么好奇,就仔细考虑我那天给你的建议吧,长期有效,至少,在我去明京跟李照了结之前有效。”
  李瞬淡淡道:
  “至于现在就不要废话了,时间快到了,走,去咖啡馆。”
  是了。
  安酥没说话,跟在他身后,怔怔地想。
  就是这个。
  那天在死海,他说,“做我的人”。
  ——————

第一百十七章 狼子与虎穴
  天光乍亮,距营业时间还很远的步行者天堂空空荡荡,几乎不见人影。
  不多时,远处渐有数队兵士涌入,仔细看的话,这并不是心宿区常见的亢金龙兵士,军服整体交织黑、白、紫三色,肩章、袖章和正背面纹理皆以鬃毛和利齿为饰,而正面则皆佩有浅紫色的狼首胸章。
  这是御者三大营·贪狼营的制式军装。
  兵士们逐渐在漱石咖啡馆前列队,很快,斯文瘦削的齐琅手捧一只锦盒,神情自如地从专为他空出的通道信步走入,叩门。
  “请进。”里面传来安酥的声音。
  齐琅推门而入,看到李瞬就坐在咖啡馆近门的一角等待。
  安酥则在柜台摆弄着器皿,这会儿审视地盯住进来的齐琅,齐琅倒也不以为意,先是颇为热情地招呼李瞬:
  “贤弟!”
  “齐兄。”李瞬也是顿时起身,笑脸相迎。
  “我把货品给你带来了,【夙夜苇】这等疗伤定灵的神药,珍贵无比,唯有元妖界夜海苇原出产,难怪连你都难以入手。如此急需,是否事急?人命关天,贤弟只消说一句,我立即向族中请援。”
  齐琅把锦盒递到李瞬手里,亲热又关切,李瞬打开锦盒,取出压缩包打开查看,确认无误,当即拜谢道:
  “多谢齐兄,实不相瞒,疗伤本不急在一时,我才托女侍大人徐徐筹备,但因昨日之事波及,伤者情势恶化,已经刻不容缓,我也是心急如焚,但若劳动三垣,届时只恐人多眼杂,难免走漏风声...”
  话里没有提伤者就是练凛夕,但“苍星”的情报早被齐太乙摸清,李瞬自己也有数,彼此心照不宣而已。
  齐太乙既没见过春风剑气,也无意于执夜大君,对练凛夕从头到尾都没有觊觎之心,练凛夕的行踪被他抓在手里,无非要么找人交易,要么当拉拢李瞬的牌打,如此,他反而不会主动去暴露。
  齐琅笑道:“贤弟果然思虑周全,那便仍依你的安排行事吧。对了,大贤者对你的事非常重视,专托我问你安危,听说昨夜你刚回返不久,神子就猝然遇袭,好在有你赶到,及时救场,否则后果难料,没受伤吧?”
  “几个毛贼还奈何不了我。”李瞬傲然道。
  “哈哈,贤弟这高薄云天的豪气,实在令我欣赏。神子之事,大贤者甚是看重,这次要谢过贤弟了。”
  “分内事而已。”李瞬这句是真话。
  他转而道:
  “是我要再谢齐兄才是,事态如此急难,小弟已是无法,只得多劳贵驾,惭愧惭愧。”
  “哪里话,你我同在大贤者侧近听命,这是何等交情,借你的话说,不过分内之事而已。”
  齐琅笑得满面春风,看来在齐太乙面前他还是拘谨了,这会儿活脱脱一个八面玲珑的不倒翁,一张嘴简直密不透风。
  “何况也不是什么难事,天市取货而已,无非是我给地乙叔叔去电,联络几大买家转圜一二罢了,若非贤弟已先行付款,这点钱都用不着花,都是自家事,好办。”
  他故意压低了声音,室内却分明没一个是听不见的。
  “齐兄说的那位难不成就是天市垣的...”
  “正是天市垣主,大贤者的胞弟,咱们自己人,说话也不用避讳,地乙叔叔就是九执中的【岁星君】,手握一票之权。”
  李瞬“震惊”道:“原来如此,我就说这些物什怎么能这么快就送到,竟是动用了天市垣遍布长安的物流系统!”
  “不仅如此,掌着三大营的太微垣主,握有票权的【辰星君】,亦是大贤者的胞弟,也就是我天乙叔叔。”
  齐琅指了指窗外,笑道:“瞧,三百人,愚兄一个不少的给你带来了。”
  “多谢兄长。”
  李瞬赶忙又站起来行礼,继续“震撼”:
  “白鹿院骤生变乱,我怕伤者有事,便胡抓稻草,只想着大贤者任我调兵的口谕,却一时间把垣宿不轻动的规矩忘得干净,对齐兄口出非分之求,没想到兄不嫌我烦扰,还真的...”
  “诶,又是哪里话,太微垣总掌长安军事,这点小情,只需天乙叔叔一封手令便结了。”齐琅轻描淡写地揭过去。
  垣宿之间,不可轻动,这是长安多年来未宣于口但始终贯彻的潜规则。
  李瞬初到长安时,就遇上了破军营、尾火虎、斗木獬三部借夜神事件欲率兵强闯心宿区的大事,当时破军营就带了九执手令,骆荔枝虽然因担忧兵患而峻拒,但其实压力极大,若非李瞬最后挺身而出,为她争取了宝贵的时间,她也差点就妥协了。
  毕竟名义上来讲,九执手令代表理事会的意志,而理事会是长安正统,名义上官房也是其下属机构,这份正统对“四象星官”这个整体如今已不好用,但落到下面某个具体的人头上,压力仍旧是重过泰山。
  上次破军营一众数千人规模的部队,骆荔枝都差点被迫放行,这次齐琅只三百人,亢金龙完全没办法拒绝,齐琅只要出示手令,贪狼营在此就畅通无阻。
  大贤者之外,九执中还另有两席齐氏族人,如此九占其三,只需任意拉拢一二盟友或扶植傀儡,无论其他席位如何变动,齐氏都能实际掌控理事会的话语权,这也就意味着齐氏是如今长安实质上的统治者。
  不得不说,授人以柄很多时候确实效果拔群,九执的身份素来鲜为外人所知,齐琅今天对李瞬这么敞亮,不仅是进一步的恩威并施,显然也是得了授意,有把李瞬拉近核心小圈子的亲近之意了。
  在李瞬夹杂着“震撼和恍然”的目光中,齐琅笑容不改,起身转向安酥,微微一礼,不咸不淡地开口:
  “安指挥使,久违了,贪狼营齐琅拜会。”
  “我道是谁,对冕下的一枚马前卒都如此俯首帖耳言听计从,原来是齐家的贼小子。”
  安酥皮笑肉不笑,话更是一句比一句辣人,“三年前咱们结下的梁子我还没忘呢,你贪狼内卫那些小崽子无非仰仗人多,真论手上功夫,比绣樱使还差得远。”
  “鸾台樱使,凤阁梅卫,并列帝党双刃,令北境群雄望风披靡,我自然是领教过了,但您别忘了,这里是长安。”
  齐琅淡淡道:“您也不必如此辛辣,如白贤弟这般良才美玉当面,君子心喜也是应有之义。诚然,世间确有不事二主者,然如此类愚忠迂腐辈,于如今之神州却百无一用,良禽自会择木而栖,大争之世,人尽其才物尽其力,方为堂皇正道。”
  他看了李瞬一眼,嘴角含笑:
  “桑原齐氏乃天下文宗,历世高门,族风素以礼士亲贤为要,当代家主世称大贤,居正朔紫微宫,执【太白星君】位,然亦屡屡躬亲相询于贤弟,嘘寒问暖,待之以诚,心意无需赘言。”
  “白贤弟若愿凤择梧桐,实乃大喜,若愿未成,也绝无勉强之意,贤弟仍不失为长安上宾,自享一切便宜。我只替大贤者转表一句,无论如何,长安一直都会有他的位置。”
  安酥的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
  齐琅这一套话术可谓丝丝入扣,效果直接顶满。
  既为李瞬排除了转投别家的道德障碍,又再度表态了齐氏的求贤若渴,最后还来一手以退为进,展现气量格局。
  而且他这一席话可谓句句不提帝党,句句不离帝党。
  世人皆知鸾台女侍一心追随女帝,到他嘴里就成了“愚忠迂腐辈”;强调人尽其才,暗讽安酥那句“马前卒子”,点出帝党对李瞬不重视,放养他在长安实属埋没才略。
  最关键的一点,是齐琅疯狂暗示帝党没有名分,不够正统,毕竟长安早已是神州群雄认可的一方诸侯,帝党却始终不过是地下组织,没有台面上公认的名分,没有前途可言。
  当然李瞬很清楚,帝党如今的局面是李照与泰山会关于“暗弱”的合谋,待时机一到,李照就会掀牌上桌,在执夜府中砍下一个巨大的山头,届时距大君之位恐怕也是咫尺之遥。
  但换句话说,如果今天齐琅招揽的不是他李瞬,换成任何崭露头角的年轻人才,恐怕心中都已经彻底倾向于齐氏三垣派系。
  这时候,李瞬必须要表现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才能匹配现状。
  “这,这...”
  他当即倒吸一口凉气,目光在安酥和齐琅之间来回,“惶然”道:
  “大贤者、兄长之深恩厚遇,我感铭五内,实在不知所言,可女帝冕下也曾对我有拔擢之赐,何况女侍大人这次也应我恳请,多有相助...”
  听到这个“女帝冕下”而不是“冕下”,齐琅的眼睛就亮了起来。
  “安大人,这样吧,贵方此次为白贤弟之事所耗费的金钱、资源,也不用清单了,您开口说个数字,不日三垣将三倍以还。并且为白贤弟计,三垣会与贵方协商不再追究贤弟改换门庭的责任,还有,在下愿为今日的唐突负荆请罪。”
  他趁热打铁看向李瞬:
  “贤弟,若时间上不耽搁,不如由愚兄来为你重新安排场地和资源,保密这方面我来想办法,放心,长安的医疗水准冠绝神州,任何难症都不在话下。”
  李瞬眼神微动,思量片刻后,还是摇头道:
  “兄长的厚意我心领了,只是伤情确实迫切,女侍大人这里毕竟准备多时,还是救人要紧。”
  “也罢。”
  见李瞬无意,齐琅也不再多言,对安酥淡淡道:
  “那就劳烦安指挥使襄助了,人命关天,望您务尽全力,切莫因些许争端,误了贤弟,事成之后,自有谢意相随。”
  这话里又是一拉一打,摆明了帮李瞬站台的意思,也不失气量。
  不得不说,齐琅的确是个厉害角色,鼓动人心的说客功夫一流,若他的指战能力和个人实力也与之相差仿佛,那么确实不枉费齐太乙将他与李瞬并重。
  而如果再加上三尸神的部分...
  李瞬又不瞎,怎么会看不出贪狼营的问题?那个浅紫色兽首的胸章,简直摆明了把我是三尸神写在脸上,就跟齐太乙自己把虎符的位置放在额头正当中一样直接。
  如此可以判定,齐琅很可能就是齐太乙的“董平川”,是他钦定的长安未来接班人。
  “废什么话?滚!”
  当面挖人这种事情,明显给安酥气坏了。
  齐琅也不以为意,反正撕了脸,干脆就当她不存在,又跟李瞬交流了几句调度贪狼营布防的口令阵型诸事,便欲离开。
  “对了,兄长,有一事我还心有疑虑。”
  “哦?”
  “贼人虽死,但应只是马前卒,恐有深藏幕后之人,神子遇袭时,分明借机发出过讯号,各路救援却视若未见,迟迟不至,其中必有蹊跷。依我看,白鹿院乃至心宿区的警备都被有心人买通渗透了,这背后实在细思极恐,我不敢多言,请兄报于大贤者明察。”
  “当然,我正要去面见大贤者,正好汇报此事,斩草当除根,大贤者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意图威胁神子安危的人。”
  齐琅颔首,握了握李瞬的手,叮嘱道:
  “愚兄先行一步,不必送。贤弟,救人要紧,但也莫忘了大贤者所托之事。”
  “岂敢,后日晚宴,我当见机行事。”
  李瞬“真挚”道:
  “待此间事了,定给大贤者、兄长一个满意的答复。”
  “请。”
  “请。”
  齐琅飘然离去,李瞬随手开始调度贪狼营三百人,明暗布置于漱石咖啡馆周边,摆足了严防死守的姿态。
  做完这一切,李瞬回到店内,自然地接过安酥递来的一杯早已冰好的牛奶,抿下几口,身心顿感畅爽。
  “你这招打草惊蛇看来是成功了。”
  安酥蹙着好看的眉,一脸嫌弃道:
  “但齐琅这个狼崽子我看着属实恶心,满脸虚伪,口蜜腹剑,令人作呕,也难为你居然还一套一套的应付下来了。”
  “见招拆招罢了,主要还是他自觉抓了我的把柄之后,可以放下心来,开始不遗余力地出手了,我不过是配合。”
  “反正让我跟他这么虚与委蛇,我可做不来。”
  她不禁拍了拍李瞬的肩,凑近看他的脸:
  “你这家伙,到底有多少张脸啊。”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要跟这帮人斗,就得比他们更奸更狠更恶。”
  李瞬没理会她的感叹,沉声道:
  “该递的话都递出去了,有些事情很快应该就能看到效果,近期之内,我应该就会进入三垣核心圈,更深入地接触他们。”
  他瞥了安酥一眼,见她又在莫名其妙地怔怔出神,便提醒道:
  “你怎么回事今天,别心不在焉的,调整下状态,一会儿还有的忙,我来开门。”
  他随即开始在唱机摆针的位置忙活起来,将隐于店内的密室入口开启。
  安酥却一脸古怪地看着他忙碌的背影。
  密室...
  行将前往同一个地点,那些完整或碎片的、狂乱或迷离的记忆一时间纷至沓来,袭如潮涌。
  安酥曾真心觉得自己不会在意,便爽快地答应了关于练凛夕疗伤处的选址。
  她知道李瞬是在试探,试探她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意,这一答应顿时就显得她无比洒脱,看他当时怅然若失的复杂眼神,说实话她心里还挺爽,有种这小鬼也不是无所不能,总算在我手里吃了次瘪的痛快。
  但她现在发现自己真心错了。
  她发现越是跟他近在咫尺的时候,越是见他纵横自如的时候,她就越是压不住脑子里的胡思乱想。
  这家伙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可是螭虎啊。
  没救了安酥。
  你真是要死了。
  ————————

第一百十八章 狩虎之罠
  安酥默默跟在李瞬身后,进入藏匿于咖啡馆中的密室。
  密室内的小型空间传送通道是她亲手布置的,她自然很熟悉,但看李瞬也是一副轻车熟路的样子,她心底的怪异感就愈发强烈了。
  李瞬将一块质地纯净的黑钻嵌入凹槽,随着阵图勾连,暗室迅速被点亮,随即就有一道幽邃的漆黑缝隙从空无一物的墙面生出,很快,紊乱剧烈的空间波动在妖元阵列的调和下渐趋稳定。
  见李瞬信步踏入通道,安酥随即跟上,只是一晃神的功夫,脚底就落在了实处。
  故地重游,安酥看似面无表情,心里却一时间说不出的复杂,看李瞬那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仿佛从来没有什么事情在这间暗室内发生过似的。
  演技真好啊你。
  她忽然就有些不甘,旋即便转为十足的自嘲。
  是她没回应他的试探,一次都没有,还故意去撩拨他,让他气结,现在他放下了,她却在这莫名奇妙地埋怨,岂不是自寻烦恼么?
  更何况,他的心思现在肯定全都牵在练凛夕的身上。
  果然,李瞬紧走几步,看到病床上安眠中的练凛夕,神情方才有所缓和。
  在我面前好像就从没有过这种表情呢。
  安酥自嘲地想着,视线不自觉地跟着李瞬在室内转。
  这个本来只摆置了床、桌和书架的空荡房间里,已经被李瞬所添置的一批批物资堆得满满当当。
  以练凛夕所在的高舒适度病床为中心,足足摆置着三台U形大型机械设备,叫什么灵波调测装置的,各种参数在屏幕上跳动不停。
  一些材质不明的线圈密密匝匝地悬挂在空中,病床周边则提前绘制了一种复杂的灵阵纹理,也不知道他从哪里学来。
  原本摆着情报册和文件的书架被清空,分门别类地摆上了数层装有药物的木盒和罐体,长桌上则摆满了烧杯、针筒、输液管等各类医用器皿。
  为确保周全,角落里还摆着急救箱和应急物资,足够十日以上的饮食。
  听说自己当时插在练凛夕胸口的钗子,是他亲手开刀取出来的,看这架势,李瞬这家伙明显对内外科医术都有着不浅的了解。
  他才这个年纪,阿照也说过他天赋只是中平,究竟从哪里学来这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
  李瞬此时正在配药,他不时从这里取一种药材研磨,或从那里拿一种液体混入,动作如千锤百炼般简洁明快,甚至形成了一种奇特的美感。
  室内一时间只有瓶罐碰撞和器材摩擦的响动,还有三人淡淡的呼吸声。
  安酥怔怔地看了一阵,似乎不太喜欢这样一室皆静的沉默氛围,开口道:
  “所以,需要我做什么?之前你简单讲过,总之是要我输出灵能对吧,具体要怎么操作?”
  “上手不难,不过这个事比较复杂,你得先理清里面的脉络,才方便后续操作,别再走神了,我仔细跟你讲一下。”
  是有多怕练凛夕出事啊。
  安酥微不可察地撇了撇嘴。
  “阿夕在白英渡战场上,让不二狐阁下对她用了狐族秘传厌胜术【生生咒】,暂时恢复了重伤之躯,但此术的代价是一定时间后咒力便会反噬灵台,轻则亏修为,重则退位阶。”
  “而你的灵器【明照】是一双阴阳玉钗,按你所说,月钗为阴,日钗为阳,阴阳相生,在加持【锁灵咒】之后,将两根钗子打入躯体,即可封住包括灵能在内的一切身体机能运转,在任何情况下都以假死状态维系住一线生机。”
  “不错,我接到的命令是将练凛夕生擒后送抵天理司。”
  安酥点头道:“根据当时的战场形势和对她状态的判断,我做了最优的选择,只是没料到你的反应过快,不要说抢人,连钗子都只打入了一枚,这就是确实的杀伤了,我一度以为我失手杀死了她。”
  “正常情况下,就是这样。”
  李瞬淡淡瞥了她一眼,道:
  “但事有凑巧,你那一刺,正好将生生咒反噬的咒力困于灵台之外,阴属灵能和阳属咒力顿时缠斗起来,最终导致二者大部分相互抵消,阿夕反而没了生命危险,修为也没有降阶,外伤则很快被我处理好了。”
  “只是,残余的少部分却盘踞在她灵海,成为了一个类似肿瘤的麻烦存在,越是修炼恢复,肿瘤就越是吸收灵能涨大,再继续下去,恐怕会在体内爆炸,后果不堪设想。”
  安酥还是第一次完整地了解到练凛夕伤势的全貌,饶是以她的见识,也有些瞠目。
  “这...也未免太巧了。”
  “的确,这样的巧合几乎不可能重复,所以你别觉得侥幸,你差点杀了阿夕的事实确凿,她是没要你一条命,泯了恩仇,你却不能忘了,你身上这条命,始终是欠她的。”
  李瞬冷声道:“不二狐修改过生生咒的规则,单纯的反噬,后果其实不会过于严重,所以如果没有帝党横加干涉,现在她顶多是修为掉下禁巅,对她来说,无非是花点时间恢复而已。”
  安酥沉默不语,眼神从李瞬身上移开,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李瞬没去在意安酥的反应,他手上一刻不停,将从齐琅那里拿来的元妖界珍惜药材夙夜苇仔细研磨,再跟其他几种药物掺在一起后,与定量的黄泉之水兑合。
  其实到此为止李瞬所言都没错,但他对安酥瞒下了最重要的一点,也是他今晚才知道的一点,有了这一点,练凛夕从曦城到明京的全部经纬才彻底形成闭环。
  ——愿力。
  练凛夕或许自己都不自知,灵能肿瘤这种怪异存在的诞生,很可能就是因为愿力。
  她恐怕在赶赴明京的途中就逐渐掌握了一些愿力的使用之法,而她当时濒临生死绝境,心怀的最大愿望就是抵达明京,与父亲曾经的友人——天理司将作曹的天工大匠·南鲸——会合,再图后事。
  她所做的一切都不是为了利己,而是为继承父亲的志愿,满足了使用愿力的全部前置条件。
  如此,她就可以通过消耗愿力,提升自身的运势,否则很难解释她是怎么拖着才杀出烟城不久的伤重之躯一路跋山涉水数个昼夜,还能顶住无孔不入的追杀,有些事情真不是光凭意志力就能做到的。
  除此之外,安酥的那一刺也确实显得时机太过精准巧妙,太过幸运了。
  偏偏就在安酥将月钗刺入练凛夕心口的时候,生生咒的反噬恰好到了较深的地步,即将侵入灵台,让这不论是时间、位置还是状态,全都恰到好处的一刺神奇地止住了反噬。
  如果是这是巧合,实在令人难以置信,但要是有愿力加持,那就不奇怪了。
  这么看来,在后续李瞬用南斗延生仪强行为练凛夕注入生机,确保她不可能因为伤势死去之后,愿力所带来的运势加持就影响了练凛夕,让她的身体自行做出最优解,即灵能肿瘤。
  毕竟生生咒和明照·日钗的阳性能量不是一回事,只能说属性相同,性质差别很大,李瞬见过安酥的日钗,远没有生生咒的狠厉霸道。
  愿力的作用,使得练凛夕的身体自行以南斗延生仪的生机为基础,将阴阳两种能量尽可能地对冲、消减,最后把残存下来实在无法解决的顽固残渣糅合到一起循环存在,以期对身体造成最小程度的伤害。
  如此,才是练凛夕伤势真正的全貌。
  快速地配好了又一管针剂,李瞬随即道:
  “灵能肿瘤的形成,是咒力、阴能和生机三种力量纠缠,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被她的身体所接受,成为整体能量循环的一部分而导致的,若不借助外力,没可能从内部解决,所以,唯有通过强外力来打破这种循环。”
  “具体做法不难,等我准备好之后,你就按我限定的强度,把阴属灵能平稳地注入阿夕的灵海,全程不能有中断。”
  李瞬不着痕迹地看了她一眼,道:
  “经过小映计算,以禁巅的灵海深度及身体运转损耗,预计要持续超过140小时,才能将肿瘤逼迫至临界状态。届时注入3支由夙夜苇、金石缹、沼沥泉等混合余烬药剂制成的强效定灵针剂,同时刺激她的身体机能和灵能器官,从而一举打破肿瘤。”
  安酥听得小嘴一点一点张开。
  但李瞬还没完:
  “唯一麻烦的一点就是肿瘤击破后产生的灵能冲击,我预计这些有一部分可以被阿夕所用,剩余部分则需要由你引导至体外,由这些机器和灵阵分担。”
  “140小时...七天不断?不是,这么大量的灵能瞬间扩散,动静怎么办?”
  “所以我不是托苏星流从鬼市弄来了【全域封绝素材】么?”
  李瞬指了指密室环绕分部的墙面,安酥刚才还没太注意,这下就看清楚了,四壁都已密布了一层泡沫般灰色半透明的软质素材。
  “这玩意是小映亲自开发的,只是她的动作现阶段比较敏感,还是我花钱买合适。它的功能就是吸收各类灵波,按照小映的计算,只要不是君位出力,我买的数量就足够覆盖,不会外溢任何动静。”
  李瞬要确保万无一失,为此他几乎设想了所有的可能,才真正着手这次治疗。
  “你这是把人当牲口用啊。”
  “你好歹是个君位,这点消耗哪叫事。”
  李瞬没理会安酥的抱怨,道:
  “这个治疗方案,你是主要执行者,我负责后勤辅助你,我给阿夕准备了充足的营养液和灵能补剂,你的话...想吃什么告诉我,我会从外面带进来。”
  “不必了,我最长可以断食十天。”安酥没好气道。
  安酥低着头消化着李瞬所言,李瞬似乎也心有所思,两人都没再继续互怼。
  许久之后,将精心调配的三支药剂封装,李瞬从安酥的视线死角看向她,眸光不复先前的平静,流露出难言的复杂深沉。
  很快,他收敛目光里所有的情绪,开口:
  “我准备好了,不过在正式开始治疗之前,安酥,有件事情我要告诉你。”
  “嗯?”安酥仰头看他。
  “28号晚上,我要去参加一场宴会,当晚可能不会回来。”
  “大贤者那个晚宴么?你去呗,有什么情况我随机应变就是了。”
  “30号,我约了人见面,不会回来。”
  “嗯...”
  “31号,1号,2号...一直到3号治疗收尾前,我都不会回来。”
  “你在说什么?”
  李瞬没有回答,只是平静地看着她。
  “迄今为止,所有人依然还在按照各自的步调,循序推进各自的计划,帝党、枢密院、四镇、五方佬、泰山会...当然,自命为神的齐太乙也不例外。”
  “但我腻烦了山雨欲来风满楼,这种温水煮青蛙的形势,我不想再继续看下去了,接下来,我会让风来雨也来,把温水变成岩浆,长安之乱,当自我始。”
  猎人冷锐的眸光如实质般扫过安酥,后者似乎已经感觉到了什么,心中莫名悚然。
  “没错,设计这样的治疗流程,就是为了把你——鸾台女侍困在这里,与外界彻底隔绝。”
  “就在这七日之内,我会展开最后的布局,待阿夕醒来,一切将全力运转,无可阻挡,而你将错过观察局势、把握变化的唯一时机。”
  “虽然后续你仍可以趁乱伺机刺探【朱雀】之秘,但长安之乱本就是李照的阳谋,我所指的是除此之外,帝党将彻底失去在长安之乱中攫取利益的可能,也就是说,李照在长安将再无所获。”
  安酥的脑海陷入一片混乱。
  李瞬猝然的图穷匕见,又一次把她逼到了进退不得的悬崖边。
  “抱歉,安酥。”
  他微微垂下头,黑发遮住双眼。
  “我不清楚你的想法,但我们之间的恩怨纠葛,时至今日已难言错对,我无法弄清对你的心意,没法喜欢,没法厌恶,而我已经不想再沉耽于此了,就在今晚做出了结吧。”
  “这件事就是我做绝,你的任何选择都只是差或更差,无论怎么选,你以后都可以顺理成章地厌恶我,与我敌对或者刺杀我,再不需要有任何犹豫,我也一样,不会再有任何犹豫。就用这件事,让你我都再明确一次,李瞬是帝党的敌人,李照的敌人,这一点绝对不会更改。”
  “继续还是离开,现在,做出你的选择吧。”
  ——————

第一百十九章 幕间·长夜雨骤
  青崖山脉。
  庞杂的地下水体中,有两道黑影正逆水游弋,以极其不正常的高速溯流而上。
  细看去,竟是两个女人,一个满身刀兵肃杀之气,另一个气机如鬼魅般森冷。
  正是隐匿于长安多时的广莫公·韦琼绮与镇北军阴将·白芒。
  长于黑山白水之间,游泳自然是必备技能,但眼下这种非常规的速度,显然不是单纯的游泳能达到的。
  两人的目光都时刻留意着周围的情况和路线的走向,警惕中带着迫切。
  约数分钟后,两人就已经深入了青崖水脉的深处,寻到一处岩洞上岸。
  潮湿的岩壁和遍迹的苔藓令喜干喜热的韦琼绮有些不适,她皱着眉头,拨开眼前密布的水生植物。
  “是这里么?”
  “是,路径全程都专门嵌入了高纯度的磁石,前方深处范围之内则只有两个生命磁性,一个较强力的应该是护卫,另一个年龄和强度相合...”
  白芒振奋道,“韦公,那个李瞬果真没虚言,帝姬就在前面!”
  “我知道,那小子很有诚意,不会骗我。”韦琼绮微微颔首,“至少关于丫头的事情,他一定不会。”
  “是属下多疑了。”
  “没坏处。”
  韦琼绮摇了摇头,任由白芒开路,进入深邃的通道。
  步行约一分钟后,眼前骤然开阔起来,一处非露天的设施展现在两人面前,外表破旧斑驳,看形制应该是一处实验基地。
  白芒正待上前查探,忽然眸光微变,下一刻视线锁定在基地最高的尖顶。
  “鸦天狗?”
  见到意料之外的存在,白芒的警惕顿时拉满,磁力瞬间遍布体表,随时待发。
  好在韦琼绮抬手虚按,说道:
  “没恶意,且让她过来。”
  确如韦琼绮所言,鸦天狗没有攻击意图,速度平缓地落地,高鼻深目赤色面具下的双眼里,流露出尊敬与好奇之色。
  “秦昙,参见广莫公。”
  “单翼一千零八十八羽,君位鸦天狗。”
  韦琼绮微微眯起眼:“御三家现有的八名君位里,似乎没有你。”
  “私事不足挂齿。”秦昙微微躬身。
  “也罢,既同为君,无须多礼。请问君号?”
  韦琼绮倒是一点也不托大自矜,虽然无论是实力势力、地位名望,她都是真正位居神州妖怪社会顶点的五人之一,比秦昙高到不知哪里去了,但作为崇尚实力的战将,面对同位阶的强者,无论其他,她会给到足够的尊重。
  “天魔。”
  首次正式向神州强者,尤其还是神州妖怪世界的顶级强者通名的秦昙,语气里,隐隐有种难言的感慨与骄傲。
  “不知天魔阁下为何在此?”白芒接话道。
  “受人所托,留驻此地,两位要见的人就在内间,请随我来。”
  秦昙向韦琼绮两人示意,随即自去前方领路。
  白芒则快速与韦琼绮以战阵暗语沟通。
  ——韦公,她居然是新晋的君位,这里面有问题。
  ——李瞬的影响力竟如此之广,连元妖界都卷入,他背后还有多少势力?
  ——他到底要做什么,怎么做?
  韦琼绮微微闭目,示意静观其变,白芒会意,便不再多言,只是自顾自地在心底继续分析。
  在基地的通道内几番弯折之后,两人终于见到了那一道阔别多年的小小身影。
  秦昙退至阴影中,目睹着韦琼绮这样的强者竟一时无法控制情绪,与那个小小的少女深深相拥的情境,心中触动。
  即便身在元妖界,她也听过广莫野之乱,听过韦琼绮带着三代大君的遗孤逃遁至长安的故事。
  纵横神州的天骄人物,亦不失母性与柔情,这不仅没有让秦昙觉得韦琼绮软弱,反而对她愈发尊敬。
  秦昙原本就不信族中推崇的“无情才是真豪杰”那一套,而在登临君位之后,她发现自己愈发地能与他人的情感共鸣了。
  不知什么地方忽而触动她内心幽微的思绪,她似是想到了什么,不禁也轻叹一声,略微失神。
  许久之后,几人的情绪都逐渐平稳下来,秦昙也适时地走近。
  “琼姨,白姑姑,还有秦小姐。”
  少女敛去了感性,话语和神情之中,展现一种非同寻常的冷静与明睿。
  “接下来我要说的话,请全部记在心里,然后,就是等待既定时机的来临。”
  ◎
  死海墟城。
  蜃市某个阴暗逼仄的巷角,面如黑炭的高瘦男人正与一个眉眼鸡贼的鼠妖怪交易。
  “这一批足有大币一千,小币八千,成色自己验,绝不打眼。”
  看起来高冷的黑炭男腔调很圆滑,而那个看似贼兮兮的矮个鼠妖说话却反而透着精明谨慎:
  “放这么多?喂,黑鬼,你知不知道天市垣已经派了个狠角色下来了,昨天刚莫名其妙炸了两个窝子,你们家胆子还敢这么大?”
  “怕个逑,不就齐家管贪狼的那个小崽子么。”黑炭男嗤笑道,“想跟我们东家掰手腕?您且瞧好就是了!黍三爷,别的甭提,您就只说敢不敢吃吧?”
  “齐家...竟然是贪狼的齐琅?”
  鼠妖本来犹豫,却没想到对方居然知道这个他背后的坐地虎都还没弄清楚的天市垣特派新主事的身份,不禁高看黑炭男一眼。
  见他又是这般自信,心中略定,便恭维道:
  “消息如此灵通,贵东果真树大根深,也对,鬼市地界,毕竟不是他三垣一手遮天。行,既然贵东敢放,我黍三就敢吃!”
  “老规矩,优先夙夜苇、黑苏罗、冥道草,其余十二比一折钻。”
  按黑炭男的要求,鼠妖迅速清点出素材和黑钻,钱货两讫。
  “对了,三爷。”黑炭男忽然叫住欲迅速离开的鼠妖。
  “怎么?”
  “坐山观虎斗毕竟吃不了大块肉,贵东有无兴趣,搞票大的?”
  “...大的?比这还大?”黍三听得有点懵,“你妈的黑炭鬼...只这一单面值已经一千八百万钻,都顶到寻常蜃市几个月的流水了,你他妈不怕撑死啊?”
  “有兴趣的,三天后这个时间,老地方。不止你,还约了好几位,这次攒的局有多大,你绝对不敢想,我也是看在老主顾,才给你透点口风——备足钱货吧您!”
  高瘦的黑炭脸男人不再多言,甩手就走,直接转离蜃市,进入山市,绕路甩避跟踪的同时不断微调身量和面色,几圈之后,完全变成一名妖里妖气的白面脂粉弱气男。
  白面弱气男进入一间看不出深浅的寻常贩奴铺面,上到三层内间,始见一片金碧辉煌。
  一个铜浇铁铸似的巨汉正板着脸捏个小茶杯啜饮,那副随时能捏爆的破碎感,让人看着不免心慌。
  “老刀,人家手里的货都沽清了...怎么,你气色不好?”
  “别废话,这次拿多少?”巨汉没好气道。
  “赚得差不多,人家准备收手了。”
  巨汉目光顿时一厉,白面男不慌不忙地从怀中取出粉盒粉拍,一边仔细补妆,一边道:
  “哎呀,瞪什么,别怪人家胆子小嘛,老乌那边最新消息,三垣可是派了掌着贪狼营的齐琅过来,昨天刚端了两个铸币窝,齐老贼这是怕了,要一挖到底呢,人家跟着公司做做小本生意而已,可不想翻船。”
  “离我远点。”
  巨汉老刀冷冷道:“有点风浪就要下船,刘兴肃,你当【富财会】是你家开的,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当初不也是自由结社么?凭什么不让撤?我不管,我也就三五十万钻的盘子...”
  被称作刘兴肃的白面男忽然停下了呜呼哀哉,眼睛一转:“老刀,你可是会首第一个指定的话事人,能耐大,你帮人家脱钩好不好?”
  “滚,说了离我远点,想死是不是?”
  白面男这烟视媚行的样子显然让老刀很是反胃,看他近前直接忍不住开喷。
  “最多...我匀你一成。”他语气缓和,抛媚眼道。
  “我说了,不行。”
  “两成,不,两成五?”
  “给几成都不行。”
  老刀把杯中的茶一口啜尽,冷笑道:“一群鬣狗,看到有肉就一窝蜂,看到狮虎就一窝散,之前就已经有个废物过来求我了,估计后面还有更多,老子一个都不会答应。”
  白面男气得把粉饼一扔,不忿道:
  “这话说的,大家赚钱而已,又不是给谁卖命,你老刀也不是那些高来高去的过江龙,无非是山市摸爬滚打起来的,犯得上吗?”
  似乎被这句诛心之言逼局促了,老刀一个忍不住,手里的小杯子直接捏碎,嘴角露出狞笑:
  “真他妈想杀了你个死人妖,但...你这话说对了,大家的确不是给谁卖命,赚钱而已。”
  “那你——”
  “想赚钱,想赚大钱,就是要豁得出去,看到机会就要敢赌。齐琅算个什么东西,敢挡老子的财路,就算是齐太乙也照样掀了他。”
  白面男懵了:“你莫不是失心疯了?不对,你底气这么足,难道?”
  “过来,告诉你个秘密。”
  老刀这时不嫌弃了,招过他,淡淡道:“咱们富财会的会首,姓苏。”
  “苏?”
  “琅琊苏。”
  “琅琊?”
  “要么说你是个坐井观天的蠢货,好好想想,一百年来,苏氏的旁支谁敢自称琅琊?还不懂么?”
  “你是说...”
  老刀满意地看到他瞪大了眼睛,狞笑道:
  “鬼市本来就是不是他齐家三垣的一言堂,更何况咱们会首那是何等神仙般的人物,手眼都通着天,随便翻云覆雨,就问你这段时间赚了多少?你可要知道,他祖上那位可从来没发过丧。”
  “噫!”
  白面男震惊万分,狠狠吞了口口水。
  “再给你透个底,会首已经定调了,旬日之内,起全会之力,让齐琅滚回地上,这时候撤,你就等着悔青肠子好了。”
  白面男恍然大悟,顿时跟老刀一通称兄道弟,随后居然又增资五十万黑钻,交割之后便匆匆离店,悄无声息地混入街道匿踪。
  辗转数番之后,他又顶着一张完全不同面目,施施然走进山市唯一的驿馆,到二楼包房锁门闭户。
  摘下面具,卸除全部伪装,总算露出真正属于苏星流的那张大帅比脸来。
  “累死爷了...”
  苏星流猛灌了一瓶水,总算喘过气,一闷头倒在床上,喃喃道:
  “给老李头找素材,给安大姐弄药材,还他妈一人分饰那么多角,苏星流,你真他娘的是个天才啊你...”
  四仰八叉地在床上躺了许久,心力交瘁的疲倦得到缓解,他才缓缓起身,从怀中取出一本五颜六色的便签纸册。
  这本手掌大的册子原本应该有上百张便签,但明显被撕扯掉了一大半,现在只余下薄薄一层,约十数张而已,每一张上都写着一个名字和简单的几句备注,每一个都是鬼市内部的重要人物。
  “一,二,三...”
  苏星流自语着,一边撕下等量的便签,整整撕了十一张,而后掌中忽然灼起紫色心焰,须臾间便不见任何动静地将这些纸张吞没。
  至此,便签册唯剩两张,一张黑色,一张紫色,其上赫然分别写着“齐琅”和“齐太乙”两个名字。
  “怀樱。”
  他的眸光有些失焦。
  “托朋友的福,时机到了,总算可以让我跟你狼心狗肺的兄长和叔伯们好好打个招呼了。”
  “我知道你不想把我牵扯进齐氏的家仇里,不想给我平添长安统括理事会这么大的敌人,更不想我被女帝当刀子使,所以打从咱们见面的第一天起,你就从来对我不假辞色,说什么...不喜欢油腔滑调的男人?”
  他失笑道:
  “等我改过之后,你又说不喜欢装腔作势的男人,害...你直接说不喜欢我就完了呗。”
  “但是怎么办呢,谁叫老头子早二十年前就告诉我,咱俩一百年前就是夫妻了。你不知道,自从他说过之后,我每天窝在那个鸟不拉屎的海岛上一个人数星星的时候,就总会忍不住想到你,其实都不知道你长什么样,就是没来由的惦记,好像这样...就不再孤单了似的。”
  苏星流嗤笑了一声,颇带自嘲。
  他的目光渐渐聚焦于便签纸上,渐渐变冷。
  “桑原傲骨清名,夜国亦尽知,老头子曾许齐氏与府同休,可齐氏却因伪造图谶这种莫须有的罪名破家灭门,这就是当今纲纪崩坏,神州陆沉的缩影,这不仅是你的家恨,更是君臣大义,九世之仇。”
  “等着,我会用这些罪魁祸首的脑袋来向整个神州宣告,执夜府还没到该死的时候。”
  一抔紫焰将两张残纸吞噬殆尽。
  ———————

第一百二十章 猎人舞步旋
  10月28日晚6点30分,三垣核心区·天市。
  这场面向到访长安的各大势力使团的高规格宴会,地点选在全长安最高规制的大型会场【天堂花园】。
  此间名为花园,主体建筑却并非低平,而是呈现出如一柄倒悬之剑贯穿蛋壳姿态的绽放式主造型,如云雾般的白絮萦绕于整座会场内外作为装饰,华贵中透着仙境般的神秘气息。
  来自各方势力的观礼使团已然云集于位于花园二层的主会场,优雅的乐奏中,丰盛的餐筵酒水任凭自取,熙熙攘攘的人群围绕主舞池鼎沸,随着天色逐渐的昏暗,气氛愈发趋于热烈。
  当然,会场之中也专为各方使团设有固定席位区域,若无心参与舞会和社交,亦能单纯地享受这场宴会本身。虽说到了这种堪称神州最高级别的外交场合,肯定不会有什么人是抱着单纯赴宴的心思而来的就是了。
  不过,凡事难免会有例外。
  此时执夜府使团的区域里,一位紫发紫眸、容姿冷艳如紫色玫瑰的年轻女性孑然独立,略显黯然失神,端着一杯葡萄酒不时放到唇边,欲饮却又未饮。
  “神宫小姐。”
  “您好。”
  几位来访的宾客走近,举杯问候,她立即回神,用挑不出一点错处的笑容回应,随即目送礼貌道别示意的宾客转去不远处,颇为热切地同属执夜府使团的另一人寒暄起来。
  “秦大使您好,我是...”
  神宫遥五味杂陈地旁观着这样的一幕又一幕反复发生,心中黯淡难言。
  其实她才是执夜府观礼使团的正使,但前来照会的宾客们无一不是仅仅礼貌性地问候之后,就一股脑地转头去找副使秦官热切攀谈。
  9月上旬的明京骚乱之后,神宫遥在执夜府的地位便一落千丈。
  通过这次骚乱,执夜府上下都已经清楚地看到了次枢大人宁愿放弃精心培养多年、屡次着力提拔的嫡女之性命,也要维护执夜府的王道尊严,绝不向日冕恶势力低头的气节。
  似乎生怕外人不理解,枢密院后续还做了一个一个非常明确的动作:对前天威司大令齐钺所部亲卫记功表彰。
  要知道,死鬼齐钺的亲卫做的事情,是不顾被挟持的神宫遥性命安危,直接对日冕动用明京城防炮。
  这一事件及后续的处置令神宫严斋的威望再上层楼,与此同时,也让执夜府上下首次看到了这位次枢大人对待子嗣的无私态度。
  众所周知,自初代苏天赐开始,执夜府历代大君都没有/没能把地位传给自家的子嗣,无论如何,每代大君都是来源于不同的势力、团体、阶层的全新的代言人,显得很是无私,这样历经四代下来,大君之位不传嫡也就成了传统。
  神宫严斋在此时表露出对子嗣的无私态度和一力维护执夜府之望的优秀领袖形象,是否也就意味着他展露出了竞位五代的意图呢?
  这种事情,明京有的是有心人愿意去解读,这里要说的是另一件事,即所谓“上有行,下必效”,执夜府永远不缺积极揣摩上意的人,次枢大人是不是想当大君还不清楚,但神宫遥的下场已经很明白了。
  很快,由于近期屡次任务失败,令枢直部队、神宫氏乃至整个执夜府蒙羞,枢直部队勒令神宫遥无限期停职反省,相当于被从权力中心一脚踢出。
  曾经不可一世的神宫贵女,目无余子的高岭之花,如今竟沦落到只能去当个花瓶。
  没错,就是当一个与她神宫家族嫡女身份对等的迎来送往、充当门面,除此之外谈不上任何权力的花瓶——比如眼下这个长安观礼使团的正使。
  甚至连这个正使,她都做不安稳。
  枢密院不仅派来了那个嘴脸令人生厌,才能与野心相差甚远却成日大言炎炎,以往最让她看不上的长兄神宫历率天罪司红眼部队作为安保护卫,还另派了新晋入枢直部队的秦官为事务专员,管理使团诸事。
  显然,执夜府在长安定有动作,但一应事务再也轮不到神宫遥过手了,她能来长安可不是因为她的屡次请求,大概率是上面考虑到她至少相貌气质不错,闲置也是闲置,不如拿来装门面而已。
  秦官...偏偏就是这个秦官!
  每次想起这件事神宫遥都忍不住恨得牙痒痒。
  是的,秦官就是白英渡之战中权任指挥使,在时任枢直部队指战专员的神宫遥麾下领命的少壮派军官。
  那一战的失败,最后主要责任落在了身份最高,同时数次做出保守决策的神宫遥身上。
  虽然她的保守决策其实也受到了以昭明司首座温世方为首的参谋团队的肯定,可以说最大程度地稳住了战线不崩溃,但既然战败了,就什么都是错的,何况执夜府里还有那么多愿意忖度上意的人存在。
  枢密院在核定过程之后,认定温世方等参谋责任较小,不予追究,权指挥使秦官则因为数次提出积极进取的建设性意见,虽未被专断的神宫遥接纳,但判断明确,反应快速,勇气可嘉,受到枢密院的口头褒奖。
  后续有传闻称,秦官秘密赴了某次枢密会议后的一场晚宴,不久后,枢密院竟然越级拔擢秦官晋升枢直部队,成为少壮派军官中第一位进入枢直的同龄人,堪称前途无量。
  坊间遂有花边新闻,说秦官受到了次枢的青眼,很可能真的要入赘神宫家,娶神宫遥后改姓,成为次枢事实上的儿子,被当做后备继承者来培养。
  该传言在秦官受命担任使团专员之后愈演愈烈,最后到了连闭门不出的神宫遥本人都听说了的程度。
  每每想起此言,神宫遥都是打心眼里一阵阵的恶寒,还有说不出的颓然无力。
  虽然她其实很清楚,神宫氏+次枢的身份太高,若同在旧贵族的圈子里婚配,高嫁无门,低嫁又会被吸血,换言之,如果要走联姻工具的路,她大概率会被嫁出去笼络某个实力、才能或名望拔尖的寒门少壮派,且按父亲的需求,大概率会是个军官。
  秦官就完美符合父亲的需求。
  就是因为太符合了,神宫遥才觉得恶寒,因为真的可能会发生。
  原先这个人不过是个唯唯诺诺的应声虫,对她一味曲意逢迎而已,那时他看向她的眼里,觊觎会深深隐藏于忌惮畏惧之下。
  可现在,他看她的眼神已经完全没有畏惧了。
  秦官自以为彬彬有礼装得很好,但他的眼神一点瞒不过她的眼睛。
  这个人眼里从来就没有“神宫遥”的存在,只有对神宫贵女和次枢嫡女的贪婪和掌控欲,就像她从小到大见过的所有男人一样。
  神宫遥从小到大都在尽全力学习,尽全力做事,尽可能参与更多更广泛的事务,处理繁难冗杂的事件,就是为了向父亲严斋证明自己,证明比起当一个政治联姻的祭品,她神宫遥本人更加有用。
  因为她打从一开始就很清楚一件事,就是若她甘愿成为家族联姻的工具,那么无论怎么选,她身边永远都只会是如秦官一样的人,不会有任何改变。
  这种证明自己的执念,甚至让她的心态和脾性都日渐扭曲,变得偏执乃至歇斯底里,她有时候也会意识到自己的变化,但她毫无办法,因为恐惧始终如影随形。
  高贵的神宫之名既是无比的荣耀,又是无穷的原罪。
  对“异性视线”和“被称呼姓氏”如逆鳞般抵触的高度敏感,恐怕也就是在幼少时期便无意识积累,随着她逐渐长大而形成。
  不过,如果单纯只是这样,神宫遥倒也不会失意至此。
  真正最直击她内心的,还是明京骚乱的一夜里,那令她认知的世界坠入深渊的激烈遭遇。
  父亲严斋的弃之如履,从贵族和官僚的角度出发是绝对正确的,她也曾见过不少这样的事情,可她从没想过,真正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时候,作为被舍弃的那个人,该有多么的绝望。
  曾经的父亲虽然从来不苟言笑,对子女也寡言少语,但同意她的全部决定,从没有强行要她按照他的意志行动,更没有逼迫她去联姻,对她的培养和提拔一直都在持续。
  神宫遥笃信父亲是知道且支持她心中坚持的,对父亲从来都怀有最大程度地崇敬。
  但不知什么时候,父亲变了。
  又或许...他从来就没有变,一切都只是她自以为是的误会而已。
  在日冕的掌中她甚至不如鸡犬,在父亲的心中她亦不过毫无分量的棋子,在世间的认知中,在那些觊觎她的男人们眼中,她更不过只是一个指向神宫一族和次枢宝座的符号。
  与这些相比,“神宫遥”作为个体生命的存在,她为之竭力到扭曲自身的二十多年,渺小得不值一提。
  很多次午夜梦回,她都恨不得自己就那样死在明京,至少这样就不用再体会后来那么多的痛苦,那么多的人情冷暖世态炎凉。
  “您好。”
  神宫遥继续端起天衣无缝的美丽笑容,伸长天鹅般雪白的脖颈,展现出优雅的仪态,一一回应上前问候的宾客。
  这时候久经训练的贵族礼仪倒是没有辜负她,至少敷衍人的时候肯定不会被人看出来是在敷衍。
  宴会在继续。
  这场宴会的规格确实够高,基本上各方各面派到长安头面人物都到场与会了。
  神宫遥举着高脚杯,环视着偌大的会场。
  执夜府不提,行会长安分会的会长,离都派来的核心管理人,五方佬各自的重要僚属,神州几大财阀的话事,甚至还有元妖界四镇的几个面生的代理人。
  外宾如此,长安本土的规格亦不逊色,太微、天市两垣的垣主齐天乙、齐地乙连带着不少理事会要员,星域官房四大家族的头面人物等均在场。
  如此天上地上齐聚一堂,觥筹交错谈笑,气氛和平又融洽,忽视台面下涌动的暗流,简直好像神州已经一统。
  这炙手可热的名利场,注定已经与沦为花瓶和工具的人无关了。
  神宫遥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默默地饮下一杯苦酒。
  倏然之间,会场内的光线渐渐转暗,似乎有什么仪式展开,众人的声音压低下来,场中变得安静。
  少顷,一个仪态如神明般的男人信步从深色的帘幕后走出。
  即便是在执夜府上层圈子里见过各路大人物的神宫遥,这一刻也被来人的风姿与气度所震慑。
  不需要谁来介绍,她已然知道,这个人就是统括理事会的首脑,实质上掌握天空城长安的权力者——太白大贤者·齐太乙。
  八十年代末还是一文不名的桑原齐氏小宗,流亡长安后便迅速起势,如今俨然已经是天上地下首屈一指的真正大人物了。
  东道主现身,与宴众人均上前施礼问候,神宫遥亦不例外,生怕礼仪有失,她还勉力抿出一个与个人气质完全不符的甜美笑容。
  只听齐太乙开口道:
  “今日能与诸位相见,我心甚慰,天理概装落地在即,我也是迫不及待,想请君等一观,久耽诸位在此,太乙惭愧,今特设此薄宴,聊表心意。”
  下面诸如“大贤者客气了”之类的应和声此起彼伏。
  齐太乙笑着抬手微微虚按,又道:“惜乎垣内事务繁冗,我无法久留此间同乐,歉甚,就由一二子侄辈代为招待诸君,不周之处,望诸君多加提点,太乙谢过。”
  话音一落,他大袖一振,帘幕掀开,两名男子施施然亮出相来。
  这两人一名文秀瘦削,年岁稍长,一名气质温平,年岁稍轻,姿态仪表气度,一眼看去便知不是凡人,在大贤者的刻意施为之下,这种感官更是被拔升到了高点。
  “齐琅/白焰,见过诸君。”
  有大贤者如此这般地给这两名年轻俊杰抬举,顿时两人就成为了宴会的中心,数之不清的攀谈、邀约、恭维、诱惑...觥筹交错,眼花缭乱。
  神宫遥就看到一道引人注目的妖冶身影婀娜地靠近过去。
  她知道这个名叫董潇的女人,出身于星官大族执明董氏,是长安有名的跋扈千金,跟她性子倒是有几分相像,不过同人不同命,人家现在不知怎么成了董氏的新任族长,正当炙手可热。
  然而这时她却发现,眼巴巴凑上去的董潇,还没说几句就被礼貌撇开。
  而那个被搭讪的年纪稍轻的男人,居然转眼就看向她所在的方向,且很快直截了当地向这里走来。
  呃...
  诶?!
  来人的脚步越来越近,与会者的目光也不约而同地向此处汇聚。
  “神宫小姐,有幸请你跳支舞么?”
  来人低笑着,向神宫遥伸出手。
  ————————

第一百二十一章 与其约会,令其娇羞
  其实神宫遥原先就是想上前去与那两人攀谈一二的。
  若换作两三月之前,她对这种事肯定不屑一顾,毕竟那时她是天之骄女、云上之人,根本不需要对任何人低头,当然神宫家也不是不食人间烟火,可这些鸡零狗碎的事情,自然有下面的人去谈。
  但现在嘛...
  现状已经由不得神宫遥不去考虑了。
  她毕竟不是真的花瓶,从小就以精英官僚为目标接受各门类教育,自十五岁从明京最高学府提前毕业后,她历任天律、天理、天罪三大司的要务部门,积累了相当的实绩,调入枢直部队后也连续三年都位居实绩前百分之十的优异者序列。
  家世背景的影响当然不可否认,但神宫遥自身也确实具备治政理事、处变处乱的才能,且为之付出了全部的时间与精力,勤奋到了近乎变态的地步,历经十年,把自己变成了一名涉猎过明京军情商政法各领域的多面手,称一声干才并不为过。
  只是这些在父亲的眼里并不值一提罢了。
  如今她彻底看清了父亲严斋的态度,一度已经心灰意冷,但...没到最后一刻,她果然还是放不下挣扎的念头。
  天空城长安是商业之都,每年地天之间都有着天量的交易来往,加上超然于天外的环境和发展迅猛的灵能科技,使得长安民众整体生活和平、富庶且便利,因而成为神州众生所趋之地。
  现在这两名青年俊杰为大贤者所重视,特地在这种重要的场合抬举出来,大概率就是长安未来的接班人,在这两位面前哪怕只是落个脸熟,都属于对未来的精准投资。
  神宫家再如何高贵,也需要这样顶层建筑层面的关系,别的不说,若能有所交情,至少能对家族以后与理事会的贸易形成便利。
  或许促成这件事,就会成为改变父亲态度的最后一根稻草?
  神宫遥不知道,但她向来是个执拗的人,觉得无论如何,至少也要试一试,一件不成,就再做一件,万一量变就形成质变了呢?
  为此,她专门装作拿取食物,实则靠近了副使秦官与宾客们交谈的圈子,开始不着痕迹地留意他们的对话。
  果不其然,他们的话题都集中在这两个青年俊杰身上。
  年长些的名叫齐琅,出身桑原齐氏,是大贤者不折不扣的血亲,不到三十岁就出掌内卫贪狼营,手握万人以上的重兵,行事谨重老成,从未出过差错,至今权力稳固,深受大贤者信任。
  齐琅往年声名不显,为人亦不张扬,只是一味行事建功,在长安军界不算冒尖,但胜在人望扎实,自今年以来,终于渐渐起势,人皆以营号称为“贪狼”,如今正式走到台前,颇有些静水流深厚积薄发的意思。
  年轻些的名叫白焰,这人就更有意思了,据说是大贤者秘密培养的特殊人才,也不知是放在神州还是元妖界打磨至今。
  原本一直不打算动用,但今年自天理概装情报走漏以来,长安接连生乱,甚至闹出了乱兵残民的大事件,于是大贤者不得不启用他,以迅速肃清长安乱象。
  白焰此人不愧是大贤者的秘密武器,近期接连办下几桩手笔极漂亮的大事,为大贤者除去数道心腹之患,因而意指大贤者手中刀的“白刃”声名不胫而走,如今称一句炙手可热绝不为过。
  大致弄清了来龙去脉,神宫遥又开始观察那两人。
  她很快就发现,齐琅看上去相当好接触,显然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物,不论对男女都是满面春风,复杂的场面亦应对自如,自然而然地就成为了话题的中心和掌控者。
  这种不倒翁似的家伙其实挺棘手的,但他们通常深谙社交场上的规则,如果利益合适或者有求于你,就是切实能谈,能出成果的。
  白焰则不然,他虽然长着一张温文平和的外表,内心却似乎是拒人千里的,面对任何方面的宾客都是寒暄两句就一沾即走,生涩、敷衍,明显只是为了应付场面,实际上不想搭理任何人。
  这种人一看便知,并不擅长,也不喜欢社交场合,大约在他看来吃东西都比社交重要,属于最油盐不进的那类。
  神宫遥做出了这样的判断,心中已经倾向去接触齐琅了。
  但少顷,她渐渐蹙起姣好的眉头,想法又有了变化。
  因为她又观察片刻后,发现白焰对女人的态度和对男人很不一样,而且会因为颜值的高低区别对待,视线的移动和肢体的动作也都很微妙,一副花花公子模样。
  恶心。
  又是一个满脑子都是不堪入目的,最常见的恶心男人。
  但...
  神宫遥自嘲地低笑。
  在别人眼里,除了身份,自己不也就有张漂亮脸蛋么?
  外貌是资源,而且是最好用的那一类资源,出身于政客家族且自小品貌超凡的神宫遥当然比谁都清楚这一点。
  那么白焰就是理所当然的最优选了,毕竟比起跟老手拉扯,对付这种浅薄的色鬼来得更轻松,只要给到甜头,略施手段就能取得远超谈判拉锯的成果。
  神宫遥虽没受过以色娱人的训练,但她大抵明白,这种事情只要姿色足够,剩下的基本都能糊弄过去。
  她强忍着心头几欲呕吐的厌恶感说服了自己,就打算上前去,执行生平第一次的主动搭讪。
  然而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还没过多久就动摇了。
  神宫遥注意到,那个出身执明董氏的董潇已经先她一步,上前与白焰推盏寒暄。
  其实除了副使秦官,神宫遥今晚在宴会上最留意的人就是董潇。
  她没法不把注意力放在董潇身上,因为在场诸多的宾客中,她和董潇是唯二的身份、品貌基本对等,年龄也近似的年轻女性,会被拿来对比是在正常不过的。
  同样的出身高门,同样的年轻美貌,甚至同样的性格高傲,脾气乖张,可同人不同命,她这里门可罗雀,董潇则俨然是宴会上众星捧月的耀眼鲜花。
  因为董潇不久前正式成为了董氏的族长。
  执明董氏当然比不上执夜府的家大业大,但放眼长安,却也是举足轻重,董潇才几岁,居然就这么走上了人生巅峰,掌握了可以主导自身命运的权力,不需要受任何人的白眼,更不用以色娱人。
  能够掌控自身命运的人生,真是让人梦寐以求...
  啊?
  还没等神宫遥感慨完,董潇那边似乎就发生了什么变化,她看到两人聊了没多久就各自分散,看样子竟然是白焰没有继续下去的意思,因为两人分开之后,董潇仍旧频频回看,白焰则自顾自地饮酒,无动于衷。
  神宫遥难以揣测其中发生了什么。
  无论身份还是外貌,董潇都不逊色于自己,虽然半张脸戴着面具,露出的半张脸却相当精致,反而更显出一种奇异的风情,身为女性,神宫遥都觉得她相当美艳,白焰却对她似乎不假辞色。
  这下神宫遥心中愈发纠结起来,她有点看不明白这个男人的成色了,她在犹豫是否还要让自己已经屡屡受挫的自尊,再去接受一次可能的打击。
  就在她踌躇犹豫之际,事态迅速发生了超出她的认知的变化。
  “神宫小姐,有幸和你跳一支舞吗?”
  看着那只跨过所有与会者的目光伸到她眼前的手,神宫遥怔在原地,一瞬间居然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讽刺的是,这种时候,还是如机械般形成惯性的贵族礼仪拯救了她的表现。
  “当然。”
  她露出完美的笑容,如同发条人偶般屈膝提裙,以排演过千百遍的熟练动作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回礼,然后优雅地伸出手,任由白焰轻轻握住,随他步入舞池。
  直到十指相扣,后腰被搂住,不自觉地踩着舞步游弋,神宫遥才如梦方醒。
  诶...诶?!
  不,不是,怎么发展成这种情况了?
  白焰为什么邀请你跳舞?神宫遥你在干什么?
  冷静,冷静。
  既来之则安之,那就按照计划,拿下他。
  神宫遥立刻准备收拾心情,可白焰淡然带着些许轻佻的声音这时却忽然在她耳畔极近处响起:
  “神宫小姐怎么看起来好像不太适应这种场合?”
  “我...”
  神宫遥顿时知道是自己刚才下意识发僵的手脚暴露了内心的紧张和动摇。
  经历了明京骚乱的大起大落,她的心理素质确实得到了不小的提升,她面泛微红,怯怯道:
  “白先生的眼力真好,我的确很少参加宴会,与人共舞更是第一次,有不足冒犯的地方,不要见怪,可以吗?”
  她决定主打一个羞怯弱气的反差人设,与气场迫人的董潇形成对比来接近白焰,她觉得自己猜得没错,白焰肯定是因为董潇的气场太强才对她不假辞色的。
  “当然,感谢你的赏光,神宫小姐。”
  白焰踏出一个漂亮的舞步,神宫遥顺势借力握着他的手掌旋舞,身姿轻矫如鸿。
  “很高超的舞技。”
  “您过奖了。”
  “那就让我再多欣赏一些吧。”
  白焰轻笑着,手中微微发力,把神宫遥拉回,神宫遥没有拒绝,与他再度贴近,动作显得轻盈而娇柔。
  但在内心深处,想到曾经比董潇更骄傲,更高贵,更目无余子的自己,如今竟然只能自甘堕落,为了迎合一个男人的意图而雌伏,强烈的羞耻感和压抑感便无比猛烈地啃噬着她的内心。
  反馈到体征上,就是抗拒中带着羞耻,冷艳中带着绯红的面容。
  不得不说,倒是与她此时的人设很有几分相得益彰。
  然而下一刻,白焰的双手忽然发力,神宫遥只觉手掌和后腰一紧,舞蹈的速度陡然加快起来。
  “白,白先生...请你动作慢一些,我,我有点跟不上...”
  神宫遥本来打算故意娇弱地喘气来博取好感,但很快她发现自己是真的快跟不上了。
  今天穿的是晚宴的细高跟,纯粹为了美观的折磨物,与她平日里兼具华贵与舒适的皮靴差别很大,动作起来相当不方便,此时脚腕已经开始酸痛了。
  白焰却根本不理她,毫无迁就之意,只是一味地提速。
  顿时,神宫遥心中的羞耻与不甘几乎攀到了顶峰。
  为了讨好这样一个鬼畜的男人,她今晚勉强自己做了太多的心理斗争和抉择,此刻身体的痛苦成了最后的稻草,将她的理智推到了悬崖边缘。
  不行了,神宫遥,再这么下去,你就再也不是你了。
  放弃吧,跟这家伙翻脸!不要管那些见鬼的谋划了,换一件事一样可以赢回父亲的期望,不要再让这个鬼畜男——
  “五秒后我停下,你在我肩膀埋头不要动。”
  “你在说——”
  “靠你了,阿布。”
  ?
  !?
  !!!
  神宫遥这次真的大脑宕机了。
  她甚至无法让习惯和本能去支配她的身体,做出贵族式的敷衍动作了。
  五秒时间一眨眼就过去,她在‘白焰’手中再次完成了一个绝妙的漂亮旋转,随后停下动作,埋头在他肩膀小声但急促地喘着气。
  他凑到她耳边嘴唇动了动,又听了听,旋即向周围笑道:
  “实在惭愧,是我太不体贴女士了,抱歉各位,我先行一步,送神宫小姐小憩。”
  随后,他竟一手穿过神宫遥的腿弯,一手托住她的肩背,一把将她整个人抱起,嘴角噙着神秘的笑意,在侍者的引领下快步转入三楼的厢房,留给与宴者们一个说不出多惬意的背影。
  众所周知,晚宴后的私密时间也是贵族宴会的传统,只要你有本事短短时间摘取一颗芳心,没有人会在意你们接下来会去哪里。
  李瞬那句“送神宫小姐小憩”,在与宴者眼中直接就等同于“与神宫小姐小憩”了。
  执夜府席位上一直留意着舞池的秦官,双目近乎发赤,不声不响地捏爆了一把座椅,手背筋因发力而狰狞。
  舞池外的董潇则明显地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冷意,望向那双离去的背影神色怨毒。
  公主抱着神宫遥的李瞬此时已把宴会的事情统统抛到脑后,快步进入天堂花园三层专设的隐秘房间。
  这是一间非常引人遐思的房间,灯光暧昧幽暗,香气馥郁充满情调,而且进门就是床。
  神宫遥的大脑仍旧处于宕机状态,而且似乎受到环境的影响,浑身松软无力,心跳则本能地加快起来。
  她搞不懂自己在想什么。
  说来就很奇怪,明明也都是男人,甚至明明还是同一个人,只是身份的改变,只是知道或不知道而已,她对待的方式和内心的感受真就天差地别。
  白焰变成苍星,不啻于地狱变成天堂,神宫遥根本遭不住如此强烈的官能刺激,心神大落大起之下,只感觉身体与精神都飘飘忽忽不知其所以然,至于心里原先那些什么痛苦和羞耻,早抛到爪哇国去了
  “要做...什么...?”她眼神迷蒙地望着怀抱她的男人,呢喃道。
  “聊天。”
  李瞬随手把她抛在床上,向四周投放预设的隔音道具,一边道:
  “现在是7点46分,晚宴预计10点结束,我需要两小时的时间,所以,咱们还有不到一刻钟可以交换情报。”
  他抬眼看着双手反撑在床上,一脸懵逼的神宫遥,笑道:
  “愣着干什么阿布,见到我你好像很惊讶?”
  “...骗子...”
  下一秒神宫遥紫色的眼瞳就噙满了眼泪:
  “苍星你这个大骗子!”
  ———————

第一百二十二章 喜欢玩大的
  厢房内的一男一女陷入了一种奇怪的对峙。
  手持某种虫道具的男人站在床边面无表情。
  凌乱紫色长发朦胧而娇艳的女人则撑着身子半躺在床上泪眼朦胧。
  这一幕搭配着室内的光线和气息显得尤为暧昧,可两人之间的氛围显然又不是那么回事。
  李瞬是又一次摸不着头脑。
  这家伙怎么又哭了?
  确实是初次在明京见面时,那个趾高气昂的高傲贵女给他印象太深了,以至于直到现在他脑海里都不太能抹去那份最初印象。
  印象里的神宫遥就应该是个脾气臭嘴巴凶,态度恶劣目空一切,浑身尖刺让人异常不爽,但总憋着一股子冲刺劲头和高昂心气的强势女人,就像一只随时准备赛跑的母刺猬。
  可如今她却完全退下了所有的尖刺,展现出前所未有的柔弱姿态。
  尽管早在刚来长安之前在天阶就听过她哭哭啼啼了,但那毕竟是通过心灵链路,没有真的碰面,真正亲眼看的时候,感触还是有所不同的。
  这女人确实吃了不少苦头。
  今夜赴宴之前,李瞬从小情报屋买了一些神州形势的相关情报,对神宫遥的近况也做了一些了解,毕竟接下来有所成算,摸底属于职业习惯。
  因而他大概能揣测这位神宫贵女从云上跌落泥淖间的心路历程。
  在明京被他用日冕身份下了那样重的猛药,挟持不说,还当着她的面把兵主·齐钺跟踩臭虫一样踩死,然后又被亲爹神宫严斋当着全明京的面放弃。
  同时被权力和抛瓦这两种世间最强大的力量碾压,神宫遥才几岁,心态不崩溃才奇怪。
  可以想见,高高举起的屠刀和断然挂掉的电话,大概率会成为她挥之不去的午夜梦魇
  不得不说世事多有无心插柳,神宫遥使劲浑身解数花枝招展想对“白焰”做的事情没有成功,现在她什么也没做,倒把那种强弱反差传达给“苍星”了。
  不过猎人从来没有多余的同理心和同情心给别人。
  “没完了?”他不耐道。
  哭声停了,跟上次一模一样。
  是的,有了前几次跟神宫遥接触的经验,李瞬已经发现,这只母刺猬估计是从小到大都没受过什么压力,抗压能力属实不强。
  这里不是指工作或者战斗的压力,而是来自强势者和上位者的压力。
  自从两人相识以来,神宫遥可以说几乎无法抵抗他的强势态度,初见的时候还好一点,至少还能挣扎一下,后来就完全不行了。
  但这一次神宫遥的反应还是比他预料中多少要激烈一点。
  “大骗子!”
  神宫遥紫眸含泪,瞪着他:“苍星,你,你骗我。”
  说出这句话还是很需要勇气的,神宫遥下意识地就咬住了薄薄的嘴唇来压住紧张。
  这给李瞬整乐了,他这会儿虽然时间不多,倒是也没想表现得太急切,总要有个前戏的铺垫才方便做正事。
  他干脆好整以暇地俯下身,手撑在床上,展现出一个很显压迫感的前倾,问道;
  “我骗你什么了?”
  神宫遥刚经历过那一遭,心里正敏感的要死,床面一个动静,她身子当即一激灵,绯红的颜色霎时间就从天鹅似的脖颈爬上脸颊。
  可也不知道哪里来的一股劲头,她仍死死地抓着被絮没退缩,勉力道:
  “你...你说什么聊天!”
  那双眼泪还没干的紫眸盈盈闪闪,窘迫中仍不失奇异的美感。
  “有人在这种...这种情趣厢房里聊天的吗?!而且你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把我,把我...抱...”
  神宫遥到这里说不下去了。
  这一通比起斥责,倒更像是无端情绪的释放,听不出什么针锋相对的意思,而且说着说着,她自己就未战先怯,已经不太敢抬眼看身边的男人了。
  脸发着烧,她强自嚅嗫道:
  “...你,你这个色魔,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你到底想做什么...!”
  这控诉很无力。
  时至今日,神宫遥早已经无法再做到理直气壮地去对谁盛气凌人,以往比她地位更低的,如秦官那般人现在都可以给她脸色看,她还不能翻脸,甚至可能还要笑脸相迎,更别说苍星这种手段凌厉,原先就能把她随便拿捏的强势之人。
  可神宫遥还是断断续续地全说了出来,并且异常期待苍星接下来的回应。
  她莫名地就是觉得,如果是苍星的话,就一定不会变。
  都不是猜测,她觉得她就是知道。
  这个男人很坏,甚至卑鄙,他擅长于用言语调动她的愤怒,精通于在她的雷点和底线上疯狂跳舞,初见面时他下流的眼神,令人不快的谈吐,强势迫人的姿态,捏住她把柄的卑劣,总之一切都给她留下了最坏的初印象。
  后来她更是被他要挟、拿捏,被迫违背贵族尊严,低声下气如撒娇般给他道歉,甚至于讨好他,简直把神宫一族的脸面都丢光了。
  然而直到跌落人生谷底的时刻,神宫遥才发现,她无限黑暗的前路上唯一触手可及的一点光亮,竟然会是这个她本来深恶痛绝的男人。
  因为这个男人从认识的第一天起,对待她的态度就从来没有任何改变。
  既没有前倨后恭,也没有捧高踩低,她的身份也好地位也罢,态度也好情绪也罢,对他而言都不是值得在意的事情。
  他不会因为她的地位而谄媚,自然也不会因为她的脆弱而安慰。
  他对待她的态度和方式始终如一,虽然是始终如一的差,始终如一的强势和冷漠,但是...始终如一,没有背弃。
  这是神宫遥如今最奢求的东西。
  讽刺吗?
  很讽刺。
  可神宫遥如今听到他喊出“阿布”这个她明明知道完全出自嘲讽意味,且听上去好像一只家养小狗般可笑的绰号时,居然莫名其妙地感到安心。
  这个外号不属于神宫贵女,不属于次枢嫡女,不属于任何一个欲望的象征或价值的符号,单纯只属于苍星印象里的一个蠢得原汁原味的凶恶女人——她自己。
  神宫遥昂起头,等待着他的回应。
  她看到苍星直起身与她拉开距离,旋即嗤笑:
  “别误会,我喜欢大的。”
  “...”
  果然,这个男人真是一点都不会变,永远都是只用一句话就能把她的怒气拉满。
  “你——!”
  本能地就想斥骂出口,但理智和经验立刻勒住了她,她低下头看了看,脸憋得通红,最终憋出一句:
  “常规围度还真是对不起啊!”
  不知道为什么,神宫遥居然感觉到了一种身心畅通的爽快感。
  就那一秒钟,就那本能地想骂苍星的一秒钟,她恍惚间居然觉得好像找回了一点自我一般,那种感觉顿时令她欣喜万分。
  果然,果然只有这个人...
  神宫遥既欣喜又悲哀地发现,自己居然在这样的一个人身上找到了自我,更可笑的是,她再也找不到第二个这样的人了。
  何等可悲何等扭曲。
  不过她如今已渐渐有了自知之明,她就是一个扭曲的人,扭曲的人就该只配拥有扭曲的关系,这很合理。
  “多喝牛奶或许会有帮助,对了,冰镇口感更好。”
  李瞬真心诚意地推荐起了他的最爱,神宫遥感觉这句话比他在宴会上的逢场作戏真诚一百倍都不止。
  “那我下次试...不对,不对啊,谁要试啊!谁在跟你说冰牛奶啊!”
  “小小的建议而已。”
  见神宫遥恼羞成怒,李瞬无所谓地摊手,说道:“那就开始正题吧,阿布,我收到了一些消息,你最近的日子好像很艰难。”
  “我...”
  神宫遥既觉得难以启齿,又莫名地感觉被安慰了,明明只是一句陈述句而已。
  这个男人为什么总能在一两句话之内就把自己的情绪拉来扯去呢?
  “你可能也知道了,我现在被剥夺了全部的事权,在长安当个花瓶,尽情嘲笑我吧。”她叹了口气。
  这时候她也不在乎什么礼仪了,很不淑女地用舒服的姿势抻长了一双笔直纤秀的腿,并很不讲究地用裙袖擦了擦眼泪,这反而让她感觉挺自在。
  她就摆出这幅不太雅观甚至可能有点走光的姿势等着苍星的讥嘲,俗称躺平任嘲。
  但...她并没有等到她想象的东西。
  “花瓶?”
  李瞬怪异地笑了一声:“我可没听说过有哪个花瓶是会被人恨得要剥壳拆骨,食肉寝皮的。”
  “啊?”神宫遥听懵了。
  “你哥哥,对,就是那个小别扇,他这次来长安就是专程来杀你的。”
  “你是说神宫历...?”神宫遥皱眉道,“不对吧,不应该呀,他以前确实很敌视我,视我为继承人的竞争者,可我现在对他应该没威胁了。”
  “谁告诉你是为了继承权?”
  李瞬摇头道:“神宫历秘密把红眼部队中的精锐死士带来了长安,你难道没发现这次的观礼使团,人数早就超规格了吗?”
  “这...好像真的...尤其是护卫部队,人数确实比以往派来长安的使团都多出数倍,我还以为是对这次观礼的重视。”
  “不仅如此,连隋伏也悄悄来了。”李瞬抛出又一枚炸弹。
  “赤灾他潜入了长安?”神宫遥惊道,“那个人一直跟我不远不近,好像不太喜欢我,倒是跟神宫历走得很近,难道...”
  “总之,天高皇帝远,你死在长安的话,地上不会有人追究,也不会对谁的名声有影响。”
  李瞬淡淡道:“你很幸运,隋伏犯在我手上,已经被我处理过了,据我所知,他潜入长安想杀你是他自己脑抽犯蠢,想下场掺和小辈的事情以保身,但你兄长明显不是。”
  “根据隋伏的口供,我发现神宫历试图让隋伏以为是自己教唆他对你动手,以掩盖本身的企图,恐怕他是得了谁的授意,必须让你死在长安。”
  神宫遥乍一听是完全不信的,简直就是危言耸听。
  但苍星的话很扎实,提出的几个点都有理有据,结合她日常观察到的蛛丝马迹和对这些人的了解,再加上对苍星的莫名信任...
  她忽觉一阵毛骨悚然。
  本以为从云上被打落后尝遍冷暖已经是严酷的惩罚,但神宫遥至多也就是想象自己会被送出去联姻而已,从未想过此刻居然连性命都堪忧,自己选择来长安,竟然是选了一条黄泉路。
  盯上自己的是执夜府的老牌君位和掌握着精锐死士的狂悖之徒,而自己在长安是彻底的孤立无援,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那自己真的会死,绝对逃不掉。
  那么强大的外敌日冕都没有夺去的性命,居然就要葬送在自己人甚至是自家人的手里?
  为什么?
  ...!
  神宫遥陡然之间灵光闪现,抓到了苍星话语中隐藏的信息。
  “你说...‘不会对谁的名声有影响’,苍星你在暗示什么?你,你是乱说的对吗?”
  她有些仓皇地仰头看他,仿佛想抓住一根救命稻草,犹自未觉眼里脸上全是难以置信的痛苦与凄凉。
  她其实是个聪明的女人。
  “看来你猜到了。”
  李瞬沉默了片刻,但没有犹豫,选择直接揭开这个残酷的事实。
  “什么人能轻易让神宫氏的长子言听计从,什么人能纵容执剑人赤灾隋伏擅离明京,什么人能随意插手观礼使团的人员配置,天罪司最终又听从谁的号令?”
  “...别说了,别说了...求你...”
  没错,答案当然是神宫严斋。
  上述所有的事情,如果分门别类,当然各有人能做得,但全部集合在一起,指向性就非常明确了。
  执夜府使团来长安的其中一个任务,就是借机处理掉神宫遥。
  这场父要杀女的人伦惨剧,对神宫遥确实有些过于残酷了。
  “为什么?”
  神宫遥方才止住不久的泪水,此时再度滚滚而下,根本无法抑制。
  “神宫遥这个人真的一点价值都没有吗?哪怕一丁点用都没有吗?连当一个女人,当一个生育工具的利用价值都没有吗?苍星,你告诉我...告诉我好不好...”
  她控诉着。
  她崩溃了。
  从小到大最尊敬崇拜的,视作榜样和理想的,哪怕被无情抛弃也没有改变,至今仍旧想竭力争取到他宽宥的父亲,要她死。
  父亲是她生命的来源,而她又是被父亲抚育长大,换言之,神宫遥作为一个自然人出生在这个世界上的意义,都已经被彻底否定了。
  她无助而凄惶地张望。
  她看到苍星仍旧伫立在那里,如同一尊亘古不移的雕像,冷硬,坚实,充满力量。
  她看到苍星的眸光不再是一贯的冷厉,似有几分怜悯,但更多的是其他看不清的东西。
  下一刻,他扬起唇角,笑容里透着不容置疑的锐意和笃定:
  “谁说的?”
  “...?”
  “神宫遥,有一件事或许你还不清楚,今晚之后,你大概就会成为整个长安最炙手可热的女人之一。”
  “...诶?”
  “很简单,一夜春宵之后,神宫贵女会陪着我这个长安俊杰环游天空岛,并成为我的代言人,执夜府与三垣的联系,只从你这里走。”
  “我,我...”
  神宫遥目光闪烁,咬着唇,“一定要跟你那个...春宵吗...?”
  “当然不要,哪有那个时间。”
  李瞬撇了撇嘴,笑道:
  “放心吧阿布,你的价值远比当个什么花瓶还是生育工具要多的多,你会无限风光地回到明京,很快,我保证。”
  “苍星,我不明白...”
  “我说了,我喜欢玩大的。”
  猎人不知何时取出了一柄朴实无华的剑鞘,在手中轻抛,神情讥嘲。
  神宫遥不明白他的神情里究竟有什么意味,但凝视着他的脸,她梨花带雨的面容倏然浮现一抹宛如病态的红晕,随即用力偏过脸不让他看到。
  ————————

第一百二十三章 录音和发电的基本原理
  看了一眼时间,李瞬朝房间角落的几案努了努嘴,示意神宫遥坐过去,然后他开始调整摆放于室内的几枚扰虫的位置。
  扰虫是一种成本低又实用的虫道具,能释放出不同频段的灵波,对监听设备和灵术均有反制作用,只要用三只圈定区域,就能在一定范围内释放不同频的干扰波,以干扰外界对这片区域任何形式的监听。
  神宫遥虽不认识虫道具,但也看得出这是一种隔音道具,她懵逼地看着李瞬把三只扰虫的位置控制在室内的小小一角,然后在床上放了一只袖珍录音机。
  打开。
  “唔...”
  “啊~~”
  神宫遥刷的一下憋红了脸,压低声音道:
  “你,你在干什么苍星!?”
  录音机外放的赫然是女人喘息的声音,且听起来异常靡靡,令人想入非非。
  “别大惊小怪的,你不知道现在到底有多少人在盯着这间厢房,我们已经进来十分钟了,没有点动静,难道跟别人说我们只是进屋打扑克牌?”
  李瞬摇了摇头,退到角落的隔音带,又取出三个录音机摆在茶几上,说道:
  “这里面有我搜集来的,嗯,学习资料,一共对应四种不同的激烈程度,我都编了号,接下来的两个小时内,就看你随机应变了。”
  神宫遥一脸古怪地盯着他,就差把“色魔”之类的词写脸上了。
  李瞬丝毫不以为意,逐一检视压缩包中的各类装备、枪弹、器械、应急药物等,没再说话。
  一时之间,室内只有录音机里发出的暧昧喘息声,撩动着有心人的心弦。
  眼看着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越来越接近李瞬预备离开的时限,神宫遥感觉自己的嘴唇越来越发干。
  当然,跟学习资料是没关系的,即便有那么一点,神宫遥也绝对不会承认的。
  主要还是紧张。
  许多经历走马灯一样地从脑海中划过,从小到大,从曾经到现在,还有认识苍星之后,一直到此时此刻。
  犹豫什么,怕什么?
  现在不说,以后你还会有机会,有心气去问么?
  你知道苍星对你的态度不会变,你知道你的感受对他根本不重要,他不会在乎你怎么发疯,所以他愿意说就会说,不愿意说就不会说,但他一定不会哄骗你,打发你,因为这对他没意义。
  神宫遥,你本来就是个歇斯底里的女人不是么?
  她终于下定了决心,开口道:
  “苍星,我父亲他为什么要...,你知道的,对吗?”
  “嗯。”
  李瞬不假思索地回答。
  他早就留意到神宫遥犹犹豫豫的样子了。
  如果她不开口,他肯定就当什么都没发生,就此揭过,他没有这种额外的同理心,而且从心理层面上说,一个崩溃迷茫的神宫遥比起一个知情后重建心态的神宫遥来得好控制得多。
  但既然神宫遥开了这个口,他倒也没打算隐瞒。
  因为这件事情的发生确实有部分他的原因在,且神宫遥未必没有察觉。
  虽然骂过她是个蠢得原汁原味女人,但真当别人是傻子的人才是傻子,他接下来需要神宫遥全心全意的配合,所以尤其是就神宫严斋这件她最看重的事情,有必要坦诚相对。
  “因为那个紫色兽首文身。”
  李瞬淡淡道:
  “如果要说的话,这件事其实算是因我而起,如果我没有引导你去追查那个紫色兽首,你们父女大概也不会走到今天这样的地步。”
  “身上烙印有紫色兽首的人,是同一个秘密结社的成员,这些人分布在执夜府、行会、五方佬各种势力中盘根错节,而我发现这些人,是因为他们混在烟城追杀练凛夕的队伍里,想浑水摸鱼。”
  “所以我们初次见面的那一回,那次事涉南斗的泯光教派集会所事件里其实并没有出现过紫色兽首文身的神秘人,我的口供是假的,事后你应该也发现了,只要有苏星流的口供,这并不难。”
  李瞬直视着神宫遥深紫色的眼眸:
  “我是在知道你的身份后,故意编造口供引导你去追查的,意图就是借助你的渠道,让执夜府上层发现并处理这些人的存在。”
  没错,某种程度上可以说,神宫家父女相残的局面是他一手造成的。
  神宫遥瞪大了眼睛。
  “但我没料到的是,这个组织在执夜府内部居然势力极大,别说我的各种动作掀不起水花,连你都不行,事情被压下去了。”
  “父亲。”神宫遥喃喃道,“那个组织的背后...是父亲。”
  “只有这一种解释。”
  李瞬淡淡道:“否则你以为你今天落到这步田地是为什么?”
  神宫遥快速消化着事件中巨大的信息量。
  “枢密院对紫色兽首神秘人的商讨结果,是父亲单方面告诉我的,我都不知道他有没有真的拿到会议上谈。父亲说让我放手彻查拿出成果,但他既没有给出什么实质性的资源帮助,后续也没有再过问,仿佛这件事就被遗忘了。”
  “回想起来,白英渡战后跟我一同审讯飞空艇上内鬼的那几个人也很古怪,甚至天罪司来的执剑人也很古怪,对我始终有种掩饰和敷衍的感觉,审讯整体也有点草草了事的意思,只是我当时因为战败失利,心不在焉,便没太留意。”
  “明京骚乱之后,我挽回父亲态度的心切,但手上又没有其他筹码,于是就把紫色兽首的事件做了一个详细的报告,意图再次上呈,可还没等我做完,我就被踢出了枢直,被告知手上所有的事务都要转交给他人,包括那份报告也都被人接管了,我至今都不知道接管的人是谁,就被打发去递外交照会...”
  “已经不能再明显了。”
  李瞬摊手,说道:“事实上,我近来查到了不少线索,一切都指向你的父亲,他通过某种隐秘而特殊的形式,暗中掌控着一股潜藏在包括执夜府在内各大势力内部的危险力量。”
  “所以,就要杀掉我这个一无所知还在不断深挖的人,杀掉亲生女儿吗...”
  神宫遥的情绪已经逐渐调整回来了,但此刻仍旧忍不住掩住唇,激动道:
  “无论作为贵族还是枢密,只要不超规格,拥有一支私人武装都不是什么需要避讳的事情吧?而且以父亲的身份,就算超规格也没人能奈何不是吗?”
  “就算是真的见不得光的秘密结社,至少也可以告诉我啊,哪怕暗示也好。父亲明知道我对家族,对执夜府的忠诚,我愿意付出一切的!为什么?!”
  残酷的真相在神宫遥眼前被接连揭示,让她的脑海一片空白,思考都有些难以成行。
  她其实不是想不到,而是真的不愿意想,每深入想一分,就等同于在她心头剜一块肉。
  就在这时,李瞬开口了。
  “某种程度上,你身上所发生的事情是由我的想法引发的,如果我没利用你去查紫色兽首,至少你父亲不会想杀你灭口。你可以因此事怪疚我,也可以以此来换取更优厚的交易条件,仅限这次,我会接受。”
  神宫遥仿佛一个被从深海中拉扯出来的溺水之人,深深吸了口气。
  “不。”
  出乎意料地,她用力地摇头:
  “这个问题我已经有答案了。”
  “哦?”
  “父亲也许并不像我认为的那样忠于家族、忠于执夜府,那个秘密结社的存在,是建立在对家族和执夜府的危害之上的,甚至父亲他可能也不是最上层的领导者,也只是依附于它吸收养料的一环而已。”
  “父亲知道我无法接受,所以才隐瞒我,而在我知情后,父亲了解我的性格,知道我一定会执着追查,所以...不是因为你利用了我我才会被灭口,而是矛盾一直都存在,没有这一次,也会有下一次,打从父亲与那个结社有关系开始,我的结局或许就注定了。”
  李瞬哑然。
  少顷,他认真道:“应该没有人会在听过这番话之后还能否认你的价值,神宫遥,你很聪明,而且意外的清醒。”
  神宫遥默默地咬着唇,没有回应。
  李瞬继续清点装备,直到最后,他取出一件宽大的迷彩夜行衣穿上,这衣服贴身后就开始适应轮廓缩小,很快就完全符合了他的身量。
  “长话短说,长安近期将有大事发生,详细情况之后你再慢慢了解,现在我们按老样子做个交易,交易的内容是,你当我的幌子,帮我遮掩行迹,我要利用接下来的几天时间暗中处理一些事情。”
  他快速说道:
  “这几天你就在长安游山玩水,我一路上都已经做好了相应的安排,你要保证的就是在突发情况下不露破绽地应变,无论公私事务上的联络一概推拒,直说自己做不了主,大概演出一副胳膊向外拐的样子...”
  “就像一个被你驯服的小女人?”神宫遥摸了摸发烫的脸颊,嘀咕了一句。
  “...差不多。”
  有点怪,但神宫遥的概括意思是到位了,李瞬也就没再多言。
  “虽然我作为苍星的身份在长安知道的人已经不少,但不论如何,没人会想到我会和神宫贵女合谋,实际上暴露的风险不大,你唯一要担心的损失,或许也就是你的风评了。”
  他抬眼看向神宫遥,沉声道:
  “交易之中,总有必须要承担的风险和代价,我的条件已经告诉过你了。”
  “你是说...你之前是说真的?能让我风光地回执夜府?”神宫遥眼眸一亮。
  “对,什么方法你暂时不需要知道,但长安事了后,我能让你取回此前失去的名位,至于能否更上一层楼,就要看你自己了。”
  注视着眼前开出她根本无法拒绝的条件的男人,神宫遥心中百感交集。
  好像无论什么时候,苍星都会把她当成一个对等的存在而非一个价值符号去对待,无论她飘在云端还是跌落泥水。
  他一口一个阿布,态度冷淡,举动也轻狂放肆,可他或许才是最尊重她自身意志的人,比这个世界上的其他任何人都尊重。
  在他眼里,神宫遥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他当然不是大发慈悲想挽救她,他就是想利用她,但他从不掩饰自己的居心,也从不打算空手套白狼,不像绝大多数分明在内心深处想把她生吞活剥但偏偏要戴上一副虚伪面具的人那样令人恶心。
  他不会欺骗她付出,然后再把她一脚踢开,想要从她身上得到的东西,他会做交易,交易一旦达成,他就会去践行,就像历史书上记载的那些最传统最早期的猎人一样,言必信,行必果。
  “成交。”她没有犹豫,用力点头,“我会按你说的做。”
  李瞬微微颔首,旋即伸出手。
  “你...”
  神宫遥呆呆地看着他伸过来的大手,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薄唇微微张开,脸突然就红了。
  迟疑片刻,她也抬起手,轻轻地放在他掌心,像一只受过良好训练的温驯小狗。
  “你在干什么?”李瞬皱眉。
  “诶?”神宫遥困惑。
  “我是要跟你握手,你把手放我手里做什么。”
  “...”
  神宫遥顿觉天旋地转,实在忍不住一头栽倒,一边痛击桌板,一边发出呜呜呜的可怜声音。
  神宫遥你是傻子吗?你在想什么啊?
  他刚还夸你聪明,现在肯定后悔了。
  完了,全完了,一辈子的脸都在今晚丢完了。
  “行了别发疯了,我走了,你注意随机应变。”
  李瞬闪身翻出窗外,如一只暗夜中滑翔的鹰隼,旋踵间消失于夜空,厢房内便唯余神宫遥一人。
  空无一人的环境,漫长等待的时间,给了她足够的空间去慢慢消化那些惊涛骇浪的真相和波诡云谲的未来。
  不过许久之后,神宫遥的思绪终于还是没法再继续下去了。
  学习资料的奇怪声音,迫使她的专注力急剧下降。
  一卷录音恰好在此时走到了尾声。
  神宫遥紧张地拿起标号2的录音机,准备按下播放键来接班替换。
  但迟疑片刻之后,她的手指没有按下。
  “来长安之前,我就已经隐约听说有人在制造谣言,说我跋扈成性,喜好豢养面首,勾搭男人,是个私生活放荡不堪的坏女人。”
  “他们痛打落水狗,我的否认已经无关紧要,神宫遥确实就是一个跋扈成性的坏女人,真话假话混在一起说,没人会怀疑,所以我的风评早就坏掉,已经谈不上什么代价了。”
  神宫遥瞥了一眼李瞬离开的窗口,小声自语:
  “亏你考虑事情这么周全,怎么没想过录音机的声音终究会有点失真的,万一...万一有耳朵特别灵的人偷听,万一呢...”
  她像个手脚慌张的小偷,把录音机放到一边,然后闭上宝石紫的眼眸一头躺倒在床上,死死咬住嘴唇,双颊滚烫。
  ———————

第一百二十四章 行动代号:攫辰
  玄冥覆体,鹰钩鼻覆面,猎人变幻身形,滑翔于幽深的夜幕中,宛如一只孤高的鹰。
  天堂花园这场云集天上地上各方势力的近期最高规格盛宴,对各方面都意味不同。
  对执夜府、行会等各方使团而言,这场宴会是试探长安和彼此的力量、底线,抑或是联络各种台面上下交易的名利场。
  所以可以看到,今夜各方的头面实权人物都赴宴到场,会场的气氛显得异常热烈。
  对统括理事会,尤其是三垣派系而言,这场宴会是强化正统话语权的最好时机,也是试探各方立场、意图和能量的一次重要机会。
  所以即便是深居简出的齐太乙,也必须在今日到场示意,以全统括理事会的体面。
  他先前虽然说事务繁忙不能久留,但那话当然是拿来敷衍台面上大部分人的,其实人就在会场的某处静室内,与一些与会或没有与会的重要人物见面,也就是开宴中宴、会中会,恐怕接下来很多事情都会在今夜敲定。
  齐太乙的两个胞弟——太微垣主·齐天乙,天市垣主·齐地乙也均在会场中推杯换盏,所谓打虎亲兄弟,他们或代表齐氏,或代表三垣派系,周旋于各方之间,主打的就是一个长袖起舞。
  此外,齐太乙还借这次机会,将齐琅和白焰推到了台面上,虽未明言,但董平川之后长安年轻一代谁主沉浮,显然已是不言而喻之事了。
  关于长安未来的博弈,官房原本棋先一着,可董平川既然陨落,当然就轮到理事会推人,这是规矩,要么官房尝试摘掉这两人,要么就只能眼睁睁地坐看长安的未来拱手让人。
  可想要名正言顺地除掉一个声望渐隆的后起之秀哪有那么容易,以大贤者的能量,摘掉董平川尚且要借助泯光之手,换言之,只要齐琅/白焰自己不犯错,官房短时间内很难做什么。
  官房当然是不甘示弱的,他们也有自己的法子。
  官房如今话语权最大的陵光骆氏和执明董氏,这两者之间,原本是董氏风光无限,处处强人一头,后来董平川变节,令一族声势都落了几筹,如今不声不响的骆氏倒是后来居上,隐约成为了官房的主导者,令董氏极为不忿。
  夜神事件与长安银行劫案中骆荔枝和董泽、董潇的争端,亦可视作两族相争的缩影。
  陵光骆氏很早就压注了白焰,不惜让本代唯一适龄的家族嫡女骆荔枝去跟他建立前期关系,知情之人都认为骆荔枝跟白焰关系暧昧。
  这是一招好棋,比起齐氏宗族出身的齐琅,白焰不是长安本土出身,拉拢的难度低很多,不说让白焰倒向官房立场,只要能让他跟齐琅之间产生龃龉,就是一种胜利。
  现在白焰被理事会抬举,骆氏前期下的功夫眼看就要以倍计地回馈,与骆氏存在强竞争关系的董氏自然不甘示弱,必然会围绕白焰想办法。
  齐太乙对长安的形势洞若观火,点白焰去试探董潇背后的董氏一族,正是借助了骆董两族相争的势头顺水推舟。
  他很清楚,只要给白焰大张旗鼓地造势,董潇就一定会被吸引过去,之后无非是看白焰的能力而已。
  而即便算到这种地步,恐怕仍旧不是齐太乙布局的全部,至少李瞬就还从中看出了另外一层意思。
  当年董平川一枝独秀惹了太多人红眼,事发后即墙倒众人推,现在齐太乙一次推出两人,分散火力的同时,也拿横空出世的白焰当作吸引外部注意力的靶子——世人最愿意注意的,就是男女间那点风流韵事。
  如此,他真正的嫡系齐琅就可以继续闷声发大财了。
  齐太乙这种顶级的政客,对政治和人心的谙熟根本不是李瞬这样的年轻人能比的,他往往只需拨动一枚棋子、做一件事,就能借力打力,一举数得,从而推动全盘。
  不过李瞬也从来没想过要在这个分野跟他斗。
  他很清楚,自己是个猎人。
  政局大势也好,人心鬼蜮也罢,大概看个明白也就够了。
  猎人眼里,终归只有猎物。
  政客杀人用的是不见血的刀,猎人则不然,猎人一旦出刀,必定血溅五步。
  不论对其他人而言这场夜宴意味着什么,对李瞬来说,今夜都是等待已久的良机,甚至可以说是绝无仅有。
  齐氏兄弟三人和掌管内卫的齐琅全部聚集在天堂花园会场,此时此刻的三垣核心区前所未有的空虚,即便关城紧闭重兵把守,也是群龙无首。
  无首的群龙,岂能拦得住过江的苍龙?
  如果没有这场宴会,正常情况下的三垣绝不会出现这样的场面。
  天予不取,反受其咎,今夜即是李瞬刺探【司辰院】的最好也是最后机会。
  在启动全盘计划之前,他要尽可能地给自己增加砝码,为此,窥得天理概装的全貌,获知大贤者这张最终底牌是绝对必要的。
  天理概装的研发地,就是司辰院。
  司辰院与天城联合设于白鹿院的【零号室】,官房设于北天门副岛的【星宿海】齐名,是由理事会三垣派系控制的,长安保密级别最高的研究所之一,它就位于这三垣核心区之内,准确地说,它的位置处在紫微、太微、天市三垣地形上的交界之处。
  这是来自死于李瞬之手的圣帅·董平川的口供。
  董平川变节被捕之后,正是靠着潜入司辰院窥探到了【天理概装】的部分详情,才藉此死中求活,与侵夺他躯体的泯光达成合作的。
  董平川是个枭雄人物,若非李瞬入场搅局,他绝不会就那样轻易死在死海深处。
  根据李瞬后续搜集的情报显示,司辰院确实存在,但具体位置不详。
  这个机构的人员管制之严格,高过长安包括军事、情报机构在内的任何部门单位。
  不论是小情报屋、官房办公厅还是天城联合书记室...多方情报都表明,司辰院的确位于三垣中心区,但具体在什么位置均不详。
  由此已经足见出齐太乙对长安核心机密的掌控力度了。
  司辰院的情报滴水不漏,任是什么方面都打探不出,鬼市位置的秘密也始终隐藏,至今还没被官房戳破。
  董平川能知道位置乃至潜入,是因为在太微垣有内鬼接应。
  那天人多口杂,且时间仓促,没能仔细审问董平川,内鬼的身份不明,只知道肯定地位不低,否则不可能接触到被捕的董平川和司辰院的隐秘。
  但内鬼的归属,或者说买通内鬼的人是谁,这是很明确的事情——北辰王。
  钱能通神这句话在北辰王可以说得到了最大的体现,他从长安肇建之初就落子经营,迄今超过三十年,缓慢而有力地用金钱逐渐把这座城市涂抹成了自己的底色,其根基之深,能量之大,无法揣测。
  要说他能在长安做到一些正常来说极困难的事情,一点也不奇怪。
  比如早已打入墟城鬼市内部的死士陆蝮,比如李瞬设局压服韦琼绮时,同时调度大半个玄武星域的灵能发生器超过半分钟,以制造持续稳定的长距离空间通道。
  再比如调动另外六名君位在几乎同一时间发生激烈争斗来掩饰日冕和韦琼绮的战斗,调离整片玄武泽地的警备和监控,以及事后迅速修复泽地,不露任何痕迹地为大战收尾。
  有这样通天的手眼,能买通几个大贤者的嫡系也不奇怪。
  当然即便如此,北辰王也始终没能渗入司辰院就是了。
  李瞬猜测,司辰院的内部人员估计都是被植入了虎符的三尸神成员,甚至可能有尸仆坐镇,只有如此严格的保密措施,才能抵御北辰王的无孔不入的金元攻势。
  董平川受审的时候,其实曾暗示过李瞬,北辰王处心积虑地想要入手天理概装的情报,想窥探大贤者最后的底牌究竟是什么,只要给到他,就能换得想要的一切。
  但李瞬压根就没考虑过这件事,他打定了主意,不会就此事去联络谛听。
  用别人的渠道,就要给别人分享成果,北辰王现在是想知道牌面,那么知道之后,会不会又想要得到这张牌?
  天理概装计划的内容,李瞬没有分享给任何人的意思,反而如果谁想要谋求,李瞬会毫不犹豫地砍掉伸过来的手。
  仅他所见的冰山一角,这个计划最好的归宿就是和大贤者一起彻底毁灭,他不会给北辰王任何接触的机会。
  李瞬隐入夜幕,在老道的潜行经验和玄冥的加持下,在核心区内部避开一部又一部巡逻,朝着三垣交界点进发,如入无人之境。
  实际上不止是司辰院位置不详,连董平川所说“三垣交界”,位置都是相当模糊的。
  虽然人人都知道长安城格局是南北天门副岛接引,主岛二十八宿呈圈形拱卫三垣,三垣则呈品字环绕北辰殿,层层递进,但三垣核心区的高精度地图在长安属于管制物品,只有阉割版的天市垣商圈地图对外售卖。
  换言之,正常人想知道三处垣区的地形轮廓,从而找出那个交界点是不可能的,这也属于情报封锁的一环。
  好在对李瞬而言,这构不成问题。
  星火瞳的透视能力对人不好用,对建筑则效果拔群,配合多年的使用经验,李瞬基本上一开眼就能将广域范围内的地形尽收眼底。
  他此前已经进入过三垣核心区两次,每次都寻机暗中开眼仔细看过,详加比对,此时那个交界点在他脑海里位置非常清晰。
  又与一部巡逻队伍擦肩而过之后,李瞬已经能大致看到高悬于天空,与地上有一道流光相接的北辰殿,这意味着交界点位置也近在眼前。
  北辰殿高悬于整个长安主岛的正中心,这座殿宇仅在理事会会议之时才会接通‘天柱’,落入主岛,否则始终都是那样悬于高天之上。
  按照三垣的位置分布,理论上来说,三垣交界点和主岛中心点的距离相当接近。
  但李瞬此时心中隐约浮现不妙的感觉。
  这一路行来,有些过于轻松了,如果司辰院位置无误,这里应该是明暗交织水泄不通的关防,或者干脆调集精锐设置铜墙铁壁般的严防死守才对。
  可一直走到这里,他都只是使用常规的潜入技巧和玄冥基本的遮掩身形功能,此外没有用到任何非常规能力。
  这意味着安防巡逻的布线虽然紧密,人力亦能找出破绽。
  而且李瞬已经确认过,整个三垣核心区都不存在想象中那般铜墙铁壁的防守,内卫的整体分布基本是平均的,没有特别多或特别少的区域。
  没找对地方?
  李瞬停步于阴影中,面向预计的交界点位置睁开星火青瞳。
  ——完全是常规的建筑结构,内中也没有任何隐藏的机括暗格。
  李瞬深吸了一口气,按住内心的情绪波动,悄无声息地退入幽暗的夜色中,一路疾驰之后,拐入一处楼宇的角落,这是路上预先侦看过的一处布防相对单薄的安全点。
  再度检视周边环境,确认附近暂时不会有内卫出现,李瞬取出“睁眼瞎”光学迷彩支架撑开,在堆砌着废旧垃圾的楼底死角隔出一段空间来。
  小映担心他在外的安危,尽她手头所能动用的资源,定制了一批便携好用的装备,比如这套支架撑开后,如果没有特殊的瞳术加持,肉眼视野就会被欺骗,有助于暂时的隐蔽。
  顺带一提,李映给这些装备分别取了各种暴露自己高超起名能力,让李瞬练凛夕尴尬不已的名字,并且乐此不疲。
  再设置了屏蔽热感的“冷得快”之后,李瞬目光微冷,旋即不再迟疑,启动备用方案。
  今夜无月。
  猎人取出一柄近两人高的赤色大戟,注入些许灵能。
  霎时间戟身滚烫如灼烧,须臾之后,名为【褫火大辰】的炽烈赤星冉冉升起。
  ————————

第一百二十五章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褫火大辰的光芒炽烈,却并没有温度,也未造成什么动静,陡现于空际亦并不突兀,仿佛就那么亘古如一地持续存在着,只是应谁人的召唤而显现。
  赤色星光投射于虚空约半分钟后,渐渐凝成一道人形轮廓,再过半分钟,人形轮廓周身的赤芒散去,赫然现出董平川的身形。
  仍旧是那张雄毅刚健正气凛然的正派领袖面孔,只不过神色相当黯淡,气机也是一塌糊涂,状态极差。
  泯光教集会所一战的最后,李瞬和苏星流本来打算设法将已擒下的董平川带走囚禁,但董平川出乎意料地主动求死,并把压箱底的某种类似复活的能力和盘托出。
  ——只需在无月之夜向大戟中注入少许灵能,就可将董平川恢复至死前的状态。
  李瞬的第一反应就是警惕。
  这主动求死的提议,是否藏着什么阴谋?
  要知道,董平川的【褫火大辰】,从初到长安狭路相逢的第一次见到起,就一直给他一种高度危险的感觉,这种危险感完全不亚于倾国,甚至泯光。
  而且从来都是好死不如赖活着,哪怕能以某种形式达成复活,也必然要付出代价,连三尸神的复活都要消耗一次珍贵的权能印信,很难比三尸神组织还要神通广大的董平川,势必付出更加高昂的代价。
  但董平川还是做出了这样的选择。
  理由按他对李瞬所说,是“我死,更有助于你取信于人”。
  这话是没错,当时李瞬预设的造影虫已经捕捉到了业力的痕迹,明显是齐太乙派了三尸神成员过来做事后的勘察核验。
  以三尸神的能力,将现场还原到怎么样的程度,李瞬都不会觉得意外,董平川的提议是对的。
  在时间紧迫的情况下,两权相害取其轻,李瞬最终还是采纳了董平川的提议。
  事实上,此事之后齐太乙确实对李瞬展现了更深入的信任和更有力的招揽。
  但李瞬仍旧认定这件事情绝对没有这么简单,背后必有蹊跷。
  此刻他就站在离董平川两三米的距离,眸光锐利而审视地观察这位蜷缩在地的前任圣帅,时刻预备着暴起。
  面色病态苍白,喘息深浅不一,充满了血丝的双眼游移失神,董平川仿佛还在寻找从地狱归返人间的实感。
  确如他自己所言,他的身体机能维持在受审时体能和灵能都被压到最低点的枯竭状态,并且不仅如此,“复原”带来的副作用似乎也在作用于他的身体。
  以这个状态要说还能对李瞬有威胁就太过分了。
  略等了数十秒,感到董平川的痛苦有所缓和,李瞬便不再等,开口道:
  “恭喜你,董平川,如你所愿,我把你复原了,还记得对我的承诺么?”
  董平川的脸因痛苦有些扭曲,但他回应得很快:
  “当然,苍星先生,人须言而有信,董某当配合你步调,提供你需要的情报,并按你的要求行事。”
  他一手撑着地面,由狼狈的蜷缩转为半身支起:
  “在这之前某想问一句,现在的日期和时间是?”
  “10月28日晚8点。”
  “没过去太久么...”董平川叹了口气。
  “似乎不太符合你的期待。”
  “的确。我已提供了最有价值的信息,也交代了事件的经纬,再加上你直到现在都保持着的对我的忌惮,对你来说,复原我的优先级应该很低。”
  他苦笑一声:“按当时的情势,我本以为能够成功地让你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都不会考虑复原我,看来...你是铁了心要把董某卷进你的计划里了。”
  “果然。”
  李瞬冷声道:
  “我认可你濒死时仍不放弃算计的坚持,但前提是,被算计的人不是我。”
  他掌中吞吐着龙气,鹰钩鼻的面具令他此刻的神情显得有些阴鸷:
  “说出原因,我没有太多耐心。”
  “...好。”
  现状没有给董平川犹豫的空间,他对外界的状况一无所知,但苍星给到的压迫感和杀意是绝对真实的,而且通过褫火大辰,他能隐约察觉到苍星紧迫的负面情绪。
  苍星似乎并不是在稳定安全的情境下复原他的。
  这不奇怪,因为刚才他所说的才是正常苍星该有的思维,能让苍星背离这种思维的,只有非常规事件的发生,而非常规往往意味着高危险。
  他当即道:
  “现在只有你我二人,也就无需隐晦了,苍星,你跟北辰王,也就是我那位生物学意义上的父亲有过接触对吗?”
  这话很有些耐人寻味了。
  见李瞬没说话,董平川继续道:
  “不只是我,执明董氏一族都是基于他的遗传基因诞生的,他是整个董氏一族生物学意义上的父亲,我被立为嫡子,只是因为素质最为优异,最好用而已。”
  “他用特殊手段掌握着董氏全族所有人的性命,几乎达到一念生死的地步,我假死就是为了逃脱他的掌控。当时如果任由你们把我带离死海墟城,我恐怕会被他直接消灭,要么就是再度落入他手中。”
  听到这个惊人的事实,饶是李瞬见多识广,也不由得深深皱起眉头。
  他此前知道北辰王控制着执明董氏,却没想到是用这种暴力狠辣的方式,这手段有点像隋伏对蝠族,即从血脉源头控制整个族群,但似乎还要更加复杂一些,因为董氏一族素来以纯粹人类自我彪炳,族中没有妖怪那样传承不绝的血脉。
  “你一定从他口中听过关于我的事情,不然也不会那样试探我,对吗?”
  董平川盯着李瞬。
  他分明记得李瞬对他说过的——“你想要的东西,你会自己去取对么?”。
  “对,他说你是一条不错的长线,但最后却只把你用来试探大贤者的真意。”
  李瞬微微颔首:
  “我猜的没错,看来成功的不是他,是你。”
  虽然戴着鹰钩鼻面具,但董平川能感到李瞬的眼神仍然透过那张浮夸的面具锋利地注视着他,就像那天在审讯中一样,如匕首般锋利,仿佛能刺破一切迷雾看到真相。
  他也如同那天受审时一般,用力点了点头,甚至连话语都没怎么改变,说道:
  “我的全部人生都在为此做准备,并且未来无论发生什么,我最终的目的都不会改变,为达目的,我不会吝惜手段和代价。”
  这句话放在当时莫名其妙,至少参与审讯但不明内情的苏星流就完全听不明白,不知道两个人在打什么哑谜。
  但放到现在的语境下,意义就很明确了。
  董平川既不是北辰王的弃子,也不是大贤者和泯光合谋的受害者,这一切都是他为了脱离北辰王掌控所谋划。
  他韬晦多年,明面上按照北辰王的计划逐步登上长安高位,暗中则不断尝试接触能让他脱离掌控的力量,终于借助泯光与大贤者之手得以脱身,此后凭借从司辰院窥得的秘密与泯光达成合作,壮大己身...
  最终,他要不惜一切代价,亲手报复北辰王。
  说出了这句话之后,董平川似乎如释重负,精神明显没刚复原时紧绷了,竟然主动问道:
  “也让我猜一猜吧,你反常地提前复原我,是遇到什么特殊的事情了?”
  “的确。”
  李瞬点头,但没有直接说,而是先问了其他的问题:
  “你复原之后,北辰王还能直接杀死或者感应到你么?”
  “暂时不能。”
  董平川从袖中把碧绿色的【荧惑】碎片抖落到掌心。
  “不恢复到全盛期的话,靠这个就足够屏蔽了。”
  “全盛期为什么不行?”
  “或许是因为气血过于充盈,极大加强了血脉联系吧。”董平川道,“这种状态下光靠荧惑不够,只有泯光使用我的躯体,或是我处在死海之中,才能屏蔽。”
  李瞬若有所思。
  正这时,附近传来两队齐整的脚步声,间或有传令兵在对接夜巡口令。
  董平川多少年老行伍,对这些太熟悉了,一听就知道是御者三大营的巡防,他眉头猛皱,问道:
  “苍星,我们现在在哪?”
  “三垣核心区,北辰殿附近,我按你所说的位置去找司辰院,却没找到,是怎么回事?”
  “...”
  董平川被干沉默了超过半分钟,英毅的脸上难得浮现了一抹愠色:
  “你疯了。”
  “你好像猜到什么了。”
  “我知道你作为那一位的兄长,在看到那些东西之后不可能不愤怒,可这不是你发疯的理由。”
  “哦?”
  “你都看到了,也知道你的敌人是谁了,还不设法带人逃走,还要再潜进去再确认,这不是动了杀心又是什么?而且你还在跟我那个父亲合作,他想除掉齐太乙不是一两天,绝对诱导你了。”
  董平川忍不住焦躁道:
  “可你知不知道连泯光都从来没想过杀齐太乙?你这么做只会成为我那个父亲的炮灰!泯光亲口告诉过我,连他都看不清齐太乙的深浅,他之所以数次亲自降临长安,就是为了跟齐太乙交涉,摸他背后的底...”
  “我跟那个阴阳人的脑回路不一样,从来都不。”
  李瞬冷声道:“别废话了,既然猜到了,那就联络你的内应,带我去司辰院,把我送进你见过的那处实验室之后,我放你自由,当然最好不要让我再听到你负面的消息,我保证能杀你第二次。”
  董平川又是一阵沉默,然后道:
  “我做不到。”
  “你看来没那么想亲手报复他。”李瞬冷冷道,“做不到你对我就没用了,不瞒你说,我跟你那个野爹也有笔账要算,虽然不是现在,但这笔账我肯定会算,所以你可以安心去死了,杀你爹的事情我会代劳的,在地狱里恨我吧,毕竟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你他妈...!”
  董平川这个向来儒雅、情绪稳定的人都被李瞬戳到忍不住爆粗口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勉强平复情绪,道:
  “不是我不帮你,是已经帮不了了,我在太微垣的内应不是别人,是齐天乙。”
  “太微垣主?”李瞬真有点惊讶。
  “否则你以为我是怎么能进入司辰院的?齐太乙不信任任何人,连天市垣主齐地乙都不知道司辰院的情况,齐天乙是因为掌管三大营,必须由他负责细节把控,才被告知详情。”
  董平川压低了声音,快速道:
  “实际上,司辰院根本不在三垣核心区,而是位于另一处空间,由紫微垣派专人与太微垣的营兵配合,每8小时更换一次空间通道入口位置,日夜不停。所谓三垣交错之处,其实是指入口位置会在三垣区域内不断变换。”
  “我问过齐天乙知不知道司辰院究竟在哪,直到我最后一次联络他时,他都不清楚。我根据之前潜入时的一些观察,一度猜测司辰院实际上位于死海墟城的某处,之前潜伏在死海深处,除了屏蔽血缘感应,也有部分原因是想找出司辰院的真正位置所在,但一直都没有结果,或许是我猜错了。”
  难怪三垣核心区的布防这么平均,原来是因为压根不需要把守。
  李瞬略一思索,疑道:
  “太微垣主可是齐太乙的亲弟弟,三垣派系的首脑人物,长安的统治者,你说他同时背叛自己的兄弟、派系和阶层?”
  “利益面前,至亲亦可背叛,没背叛那是因为给的还不够多。”
  董平川冷笑道:“钱能通神,这是我那位父亲奉为圭臬的格言,非常遗憾,这句话至今还没有不应验过。”
  “至于派系、阶层...这么说吧,齐天乙其实是个投降主义者,他对长安接下来要发动的战争不抱期望,简单来说,他不信大贤者能赢执夜府。”
  董平川讥嘲地笑了笑:
  “何况我那个父亲在长安的存在本身,就是最恐怖的施压,齐天乙这种人,根本扛不住。”
  的确,当自认为已经统治了长安万事大吉的新钱,突然发现自己背后居然蹲着一个早来了几十年的老钱,这简直比鬼故事还鬼故事。
  如果这个老钱还非常有钱,且不喜欢打打杀杀,最喜欢用钱解决问题,那么要是新钱本身又性格薄弱的话,投降倒戈再正常不过了。
  “那就去找他。”
  “不行。”
  董平川摇头道:
  “因为我没想过会再来,上一次就把他利用得很彻底,他已经暴露了,而以我对大贤者的了解,他一定会对齐天乙采取强制措施,不说杀了他,也会控制、监禁他。”
  “的确,不过我今天还看到了他,他出席了一场高规格宴会,我看到他推杯换盏,熟人很多。”
  “那就更能确定其中有鬼了,我跟大贤者打了很多年交道,他绝对不可能姑息内奸,哪怕那是他亲弟弟。”
  “我也这么觉得。”李瞬淡淡道,“齐太乙自命为神,对亲情其实根本不看重,用胞弟只是因为亲缘关系好用而已。”
  “也就是说...”
  “他把齐天乙掉包了。”两人几乎异口同声。
  李瞬与董平川交流眼神,少顷,他有了主意:
  “他能,我也能,我会改造人皮面具,时间有点紧张,但...我必须尝试,董平川,趁这个时间告诉我太微垣的口令之类的细节,越多越好。”
  说着,他开始从压缩包中取出各种瓶罐和器械来。
  董平川犹豫片刻,却摇了摇头。
  “行,说话算话,我做定你的杀父仇人了。”
  “你他妈别再说这个了,我的意思是,我有更好的办法。”
  ————————

第一百二十六章 白沙下的秘密
  紫微垣入口。
  两队全副武装的精锐兵士正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换防。
  对证口令,交换令符,比对巡行路线,清点器械,过程显得有些繁琐,但胜在清晰明确。
  趁着交接防区的时间,两支队伍的首脑凑到了一起。
  准确地说,是略哈着腰的紫微垣内卫首领走到齐天乙身边,先是例行问候,然后一脸巴结地递过一盒物件,眼神期待。
  “垣主您掌眼,‘黑夜星’,据说纯度90%以上,真正夜海产的最新品,您赏脸试试?”
  “季丰,尖货真是不少,路子这么野,不如去天市干生意。”
  齐天乙毫不客气地接过,笑道:“眼力见不错,怎么意思?”
  “这不还是上次托请您的事儿,您也知道,开了年浑家又要生一胎,值宿卫禁这事吧,它不尴不尬的,也这么些年了,两头不着...”
  眼见齐天乙的眉头皱起,他连忙道:
  “是属下不懂礼数了,您放心...”
  看着又是要许诺什么好处。
  齐天乙摇头,叹道:
  “倒不是这些问题。且不说齐琅这猢狲一直攥着你们,内卫的事,最近本来我也不好管,如今多事之秋,乱着呢,你也是个老行伍了,规矩都清楚,安心等风声过去吧。”
  说着不禁骂道:“我特么吃个席都吃不好就赶回来,也不知道哪个贼子在兄长那里上的眼药,非说今晚有贼要趁虚而入。”
  “何方毛贼如此大胆?”季丰急上司之所急。
  “夜神。”
  齐天乙压低声音,神秘道:“官房的大头丘八几次布了罗网,都给他逃脱了,你也知道那帮人虽死板,做事情毕竟掺水少,这个夜神,有几分本事,我担心他是冲着那边去的。你今晚布置妥不妥,检查过没,可万不能出差错。”
  “关防重地,自是万万不敢懈怠!”
  “就你老季这样成天盼着调职的模样,你说你赤胆忠心我信,下面会不会有仿效,你知道?兄长可不知道。”
  季丰一听这话脸都白了。
  “......属下惶恐。”
  齐天乙笑骂道:“行了,这事我兜了,引我过去转一圈,无事我居功,有事我揽锅。哦,这玩意真不错,等你调去天市了,得大力发展渠道啊。”
  他虚点了点已经揣进袖中的盒子,明示暗示意味不能再明显了。
  季丰被天上地下这一通拿捏,早都没了形状,根本没机会也不敢多想,任由齐天乙点了两个亲兵随行查勘。
  ...
  “我有更好的办法。”
  “什么?”
  “褫火大辰除了记录自身的状态,还可以记录其他至多五人的相貌体征能力等,与对方的关联越多,记录就越详尽,之后消耗灵能即可变幻样貌。如若信息足够详尽,且消耗灵能足够多,甚至可以模拟他人的力量为我所用。”
  “恰好,同在长安军界,也同为北辰王的棋子,我对齐天乙这个人还算了解。”
  董平川又在李瞬面前解开一张能力的底牌。
  “此人不如他兄长远矣,或者说,长安如今的齐氏宗子,其实尽是庸人,上一代只有大贤者一枝独秀,当代则只有齐琅算个人物。”
  “齐天乙此人性格粗狂,善媚上欺下,好奢华享受,色厉内荏,智谋短浅,可以说是典型的贵族二世祖,凭血缘坐上高位的典范角色。”
  “多年以前,北辰王便用利益与恐惧将他支配,成为北辰王的暗子之后,他又额外多出了一个好大喜功的毛病,任何事务、任务都想掺和一脚,且经常喜欢在行动中抢动抢功,此事为三垣各部所周知,不过因为他的地位和大贤者胞弟的身份,各部遂忍气吞声,长此以往竟成了习惯。”
  “齐太乙虽自傲,多少也会忌惮兄弟阋墙,所以对胞弟的愚行纵容不管,损其声望,不过坊间也有传闻说齐天乙自污。但其实都不是这些原因,这些愚不可及的行动,实际是被北辰王所迫,必须持续收集长安各部第一手的情报动向,仅此而已。”
  听到这里李瞬已经基本认可了,董平川对齐天乙的了解很深,褫火大辰的速度也远快过现场改造人皮面具,如此一来成功率非常高。
  董平川又补充道:
  “你或许会疑惑,齐天乙为什么会被掉包而不是直接除掉,其实他虽然不堪,却也在太微垣主的位置上坐了不少年月,多少有些能力和人望,手底下自然聚拢了一批人,即便这些人是渣滓或废物,也终究占着不少位置。”
  “大贤者行事素来讲究体面,如对初代贤者家族杨氏那样的血腥清洗,也就用过一两次而已。齐天乙的亲信部属后续肯定会被逐渐出清,但不会是现在,否则贸然搞内部清肃,很容易被外人窥探虚实,对即将开战的大局人心不利。”
  这三言两语就把三垣派系内部的人心所向讲清楚了,曾经的“星帅”对长安社会的各方各面,尤其是军界的了解确实非常深入,这样的人作为敌人真的让人寝食难安,但作为合作者,不得不说一句牢靠。
  当然,李瞬对他始终保持着足够的警惕,即便出于各方面前提条件考虑,这种可能性都不高。
  “我有种药物,可以让你快速回复部分状态,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半死不活,但如果你有异动,别忘了,泯光那枚还原权能在我手上,我无论陷入怎么样的困境,都必然能逃离,你的下场如何,就不用我多言了。”
  他其实并不怕董平川翻脸背刺,有玄冥在身,他大不了就是打开境界,纵横来去不是问题,还原权能则有泯光所教的灵能启动法,不论对董平川使用/弱敌还是对自身使用/强己,对战局都会产生巨大的优势加成。
  董平川苦笑一声:“呵呵,苍星,你高估某了,你我至少还能合作一二,让我苟延残喘,落在那两人任意一人手中,我都无非速死而已。”
  ...
  董平川的手段非常巧妙,他不是直接一上来就去跟负责司辰院换防的紫微垣内卫打交道,突兀出现,身边没有部众,难免引人怀疑。
  他玩了一手曲线救国,先从核心区最外围切入,只身接管了最外围巡防营的破军小队,打着垣主亲巡的名头又更换统率的巡防队几次,同时毫无痕迹地把李瞬纳入麾下亲兵之后,才深入腹地,率部与紫微垣内卫季丰换防。
  李瞬便悄没声地尾随于换防队伍中,默默注视着“齐天乙”一路娴熟地将紫微垣内卫首领季丰的心思玩弄于掌中那副如鱼得水的姿态。
  拐过数道关防,不多时,几人同行来到一间不起眼的号舍。
  “您瞧,各禁制均完整,一路过来防卫也滴水不漏...”
  话音未落,骤然之间,季丰看到齐天乙背后的一名亲兵手上的一枚戒指陡然发亮,他顿感头脑剧烈眩晕,对方竟是在极近距离发动了大威力心灵术法。
  “垣主!敌——”
  眼看数名亲兵与齐天乙都支撑不住倒下,季丰霎时间心急如焚,浓重的惶恐浮现心头,但还没等他如何思考后果、应对局面,那来人的身影已然迫近,没有给季丰任何挣扎的机会。
  片刻之后,“齐天乙”略一抖擞,站起身来。
  “两种方案,一种是我和你一起进司辰院,为你引路,另一种是你自行进去摸索,这里的事情我来善后。”董平川道。
  “大致的地形听你描摹过了,我会自己进去。”
  李瞬不想让他人再接触天理概装的内情,直接拒绝后,问道:“你要怎么善后?”
  “泯光教给了我一些手段,我自有办法把动静降到最小,最好的情况,甚至不会有人发现季丰遇袭,连他自己都不会意识到。”
  “又是那些操作记忆和欲望的法子么。”
  李瞬对此没了兴趣,淡淡道:
  “善完后你就可以走了,之后如何我刚才已经说过,就不再重复,董平川,好自为之。”
  “我还会留在长安,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算是赎罪?”
  董平川摇头笑了笑,与李瞬怀疑的目光坦然相对:“当然,最重要的是,我在你身上看到了一点机会,虽然微渺,却切实存在,我想做个尝试。”
  “就这么不想让我做你的杀父仇人?”
  “别的都好说,这一点请务必不要。”董平川挑了挑眉,不悦道,“我会自己动手,不劳费心。”
  “不错,够孝。”
  李瞬嗤笑一声,随即取出黑钻迅速启动空间结阵,身影消失。
  董平川压着额头直跳的青筋目视李瞬离去,半晌,似无奈似自嘲地笑了一声,神色转淡:
  “那就来简单的善个后吧,【褫惑】。”
  他喃喃自语着,被称作褫惑的星辰升过颅顶,赤色光芒顿时覆盖了舍内所有人的头脑。
  如果李瞬看到这一幕,一定会立刻做出判断,这绝对不是什么泯光教的手段。
  ◎
  李瞬不知道董平川那头的情况,他现在也根本不在意那些事情,他的注意力全都被更重要的事实所占据了。
  甫一踏上通道尽头的这片土地,李瞬就知道董平川没猜错——司辰院就在死海墟城。
  是的,他又一次来到了死海墟城。
  自从具现出【未央】之后,李瞬就能感觉到自身隐隐能与这片荒芜无尽的空间产生某种奇妙的感应或联系。
  原因迄今未明,但李瞬猜测,很有可能是因为未央就是在他观照死海墟城,意识到死海墟城就是夜国央都,从而打破了长久以来笼罩在心头的阴影之后诞生的灵器,所以才会有这样的牵连。
  鬼市,倾国,泯光。
  央都,贤者,垣宿。
  三尸神,司辰院,还有李照最终觊觎的天之四灵·朱雀。
  从李瞬来到长安至今,好像所有的利益、勾斗、杀戮、罪恶,最终都是围绕着这片深居于长安地下的巨大空间而存在着的。
  这片空间必然蕴藏着巨大的秘密,可以说就是这座天空之城真正的核心所在。
  仅李瞬所知道的,这里至少就存在有关长安肇建的秘密,虚天概界的真相,天之四灵·朱雀也有可能藏于此间,如今连齐太乙最核心的天理概装,亦倚之为根基。
  苍白如漠的沙土构成的无垠荒原之下,流动着被苏星流称为【幽能】,抑或是被其他人称为其他名称的异质能量,使得没有任何其他能量可以在死海中长距离传递。
  信息没有传递的介质,以至于在这里别说灵能传讯,连电信号都没法释放,唯有靠口耳相传。
  白沙之下,究竟埋葬了多少秘密?
  李瞬不知道,他暂时也没工夫去仔细思考。
  无垠的地平正中,一片通体散发着白色炽光的建筑群正伫立在他不远处,看上去有些灼目。
  司辰院。
  李瞬吸了口气,收敛身形,谨慎地接近建筑的外缘。
  照董平川所言,司辰院的安防其实相当薄弱,近乎于无,像董平川这样没在潜行方面下过多少功夫的人,都一度摸到了最深处。
  这倒不难理解,死海本身足够隐秘,外部泄密的可能性很小,出问题只会在内部,所以必须严格限制知情者范围,内卫信任度不够,三尸神成员的数量又不足以全额负担,那么无法设置周密的防卫是可以想见的。
  司辰院现在的防御机制,就是针对死海的特殊情况专门设计的,实际上已经在保密性上做到了最好。
  如果不是握着董平川这张牌,恐怕李瞬今晚也只能铩羽而归。
  不过既然进来了,那么李瞬比董平川的优势就大太多了,比起初入此间只能靠直觉和观察硬闯的董平川,他的入侵会明确,更有效率。
  很快,司辰院的结构在星火瞳下一览无余。
  这里没有地下建筑,内部格局则分为左右两片,比对董平川的描述,他所深入的实验室,应该就在整座建筑群的左半部。
  仔细扫视左半部的格局之后,星火瞳的使用时限临近,他预备留下最后的十秒后闭眼。
  但就在此时,李瞬瞥向建筑右半部的余光捕捉到了一抹刺目的黯青铜色,紧接着是第二、第三、第四...直至连成一片。
  “杀生石...工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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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七章 缸中之脑
  星火瞳的余光里,李瞬分明见到右半部的建筑群中存在一些大型机械和灵能发生器之类的造物,其中不断有特征明显的黯青铜色杀生石速度不快但持续不断地流转,似乎是被摆置在一条流水线、传送带类似的装置上。
  内中具体情形如何,受限于星火瞳的视野具象性无法确定,但这种场面除了是在制造杀生石之外,李瞬都想不出第二个答案。
  杀生石。
  这是曾经给李瞬和安酥留下过噩梦般经历和至今未愈之创的可怖之物。
  虽然被叫做石,但并不是一种石头,而是一种硬度介于玉与铁之间的特殊矿物,含有剧毒。
  杀生石剧毒具有毁灭性的杀伤力,它会与妖力、妖血发生极剧烈的反应,妖怪或混血种一旦与杀生石接触,哪怕只指甲盖大小的一片,都会造成血液如燃烧般的、无法用任何手段缓解的巨大痛苦,从而迅速丧失反抗能力。
  已知这种矿物并非自然界中存在,而是只见于一家名为【公司】的组织,由该组织开发并投入应用。
  公司用独特的炼制、合成技术,将杀生石制成规制不一的强力子弹,再配上特化的强力枪械,用以装备麾下的捕奴队,来捕捉各类品种优良的未熟期妖怪和混血。
  有这种对妖怪特化的武器存在,捕奴队的成员不需要太强的实力,连禁位都不需要,只需经过一定的射击训练,确保命中率,就能形成拔群的效果。
  李瞬就清晰地记得,曾经捕猎过自己的那支队伍,领头的最强者也不过超位而已。彼时他尚且经验不足,便是因此而放松了警惕,从而接连中枪,最后被逼到不得不赌命般地初次动用龙歃血登临,才反杀逃离。
  杀生石的价值毋庸置疑,同时极其罕见,李瞬这些年走南闯北见识广阔,也再没有在任何场合见过此物。
  一直到近期李瞬和苏星流掀起长安银行大劫案,杀生石才终于再现端倪。
  位于长安银行地下金库最深处的【贤者之遗】外部,伫立着一道由后来者(理事会)所设的巨大青铜门,以阻隔来者。
  李瞬没接触时还只是怀疑,在通过手头的人质——混血种董潇进行过实验之后确定,那就是一整块巨大的杀生石。
  众所周知,人类的灵能修炼法脱胎于妖怪,灵能和妖力实质上同出一源,换言之,杀生石剧毒不仅对妖怪和混血种具备强大的杀伤力,即便对人类,也具备相当的威胁。
  一旦任由灵能接触杀生石,就会导致杀生石剧毒流入体内,损伤己身。
  正是考虑到这一点,李瞬才没有贸然动用刀术将青铜门斩开,而是使用了得自倾国的权能·吞象,将整座青铜门吞噬掉,用这样的方式来规避伤害。
  如此庞大的杀生石阻拦于此,让李瞬当时就确定了一件事,那就是公司和理事会之间的密切关系,后续的见闻更是愈发证明了这一点。
  李瞬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刚踏上猎人之路不久的青涩少年,也不是数月之前一头闯入长安的无知来客,如今他已经触及了长安最底层的深秘,公司那莫测的背景在他眼中也再无秘密可言。
  公司的背后,实际上就是理事会的九执。
  准确地说,是九执之中三垣派系和神州外来派系媾和的产物。
  更加具象一些,甚至可以直接看做是大贤者和北辰王这两股长安阴阳两极最强力量的缓冲区域。
  北辰王是一个谨慎缜密、经验丰富的上位者,泰山会传承至今的幕后控制执夜府的组织形式、操作方法,让他非常懂得如何在隐藏自身的情况下持续不断地去深化影响力,蚕食权力。
  毫不夸张地说,直到今天,大贤者也没有意识到,北辰王才是对长安控制力最强的那个人,甚至超过他自己。
  可大贤者又不是什么蠢货,虽然比起北辰王来说,他的年龄和经验确实都有所欠缺,但他足够聪明,且手上还握着三尸神这样的力量,恐怕早在将触角深入长安的前期,他就已经会意识到有其他方面的力量亦在窥觑这座城市了。
  不过,李曜逊位之后,摆在大贤者面前的麻烦实在太多,光是初代贤者家族他都花费了十几年时间才彻底处理完,比起那些直接威胁统治基础的当务之急,其他的事情都是癣疥之疾。
  于是作为顶级政客,擅长调动、利用各方面力量的大贤者拿出了一个办法——建立【公司】。
  由理事会这个地头蛇全面支持并给予便利,但并无官方身份,而是作为一个拥有独立决策层,面向社会吸纳资金入股,并允许股东全部隐匿身份的独立机构。
  这态度就很明确了,大家也别争了,我没兴趣知道你是谁,只想赚钱分红,咱们各玩各的,有事没事还能合作一把,主打的就是一个和气生财。
  也难怪连北辰王这样的老奸巨猾之辈,也自承被齐太乙骗了,没有在最初就察觉齐太乙的战争野心,一直到董平川变节事发,才彻底看清他的真意。
  毕竟这一招可以说完美地对上了一心搞钱的北辰王的胃口。
  见到大贤者如此识相,北辰王便也顺水推舟,于是公司开始插手长安各方各面的地下产业,同时不断吸纳来自神州的股东,逐渐发展至今。
  到这里,也就能解释为什么捕奴队出现了一两年就销声匿迹,从此再无音讯的原因了。
  不出意外,估计就是公司在112年前后引入了行会/泯光方面入股,获得了神州最大的贩奴网络支持,从此以后有了量大管饱的人口渠道,捕奴队的小水管用不上了。
  当然也不是不能保留捕奴队,但大贤者这样的精明政客,不会贪眼前的一点小利,为了与泯光达成后续深入的合作,大贤者干脆利落地切割这部分利益来示好,一点都不奇怪。
  话说回来,虽然公司的背景已经不再神秘,但迄今为止,李瞬对杀生石本身仍旧没有太多了解。
  只有两件事情是他可以确定的。
  其一,杀生石的管控极其严格,没有任何流出机会。
  其二,公司具有完备的开发杀生石应用潜力的能力。
  可把这两件事情和杀生石的性质放在一起,就会出现一个吊诡的结果——一种威力惊人且可以量产的强力武器,居然得不到大范围的应用。
  这个结果所指向的可能性也只有两种,要么杀生石在不为人知的地方流通着,要么,就是控制着杀生石的人另有图谋。
  如此,将一切线索都整合起来之后,最终的答案已然不言而喻。
  杀生石正是【天理概装计划】的重要一环,齐太乙从至少十年前开始,就在持续储备这种用途不明但极其重要的战略资源。
  此刻李瞬窥见的,正设立于司辰院中的杀生石产线,这既是证明该答案的有力证据,又是一条有关齐太乙的全新线索。
  先查还是后查?
  这不是个容易的抉择。
  孤军深入的李瞬不一定会有机会勘察完整个司辰院,这时候选择哪边优先就很重要。
  他其实很想再亲眼确认【天理素体】的情况,但杀生石产线又是之前未曾有的线索,或许就能指向齐太乙的某个有力杀手锏或者深层目的。
  没有太多时间给他犹豫,最终,李瞬还是决定先去窥探杀生石产线的究竟,将这条全新的线索摸清。
  玄冥敛气,光学迷彩和热感屏蔽敛形,比起毫无准备就闯入此间的董平川,李瞬的情况要优越太多了,顶着密布的摄像头走最短路线,再随意绕开谈不上严密的内部巡逻,简直如入无人之境。
  不多时,李瞬就闪身转入杀生石产线所在的生产车间。
  车间内部的情况果然如他所见,十多台大型机械、灵能发生器堆积于室内,居然还有几台生产用的殖装在产线上忙碌,人倒是不多,偌大的车间里不过一二十个技术人员而已。
  但看向流水线时,入眼的东西却有些出乎李瞬的意料。
  原本以为会看到由杀生石制成的刀剑或者大型弹药,星火瞳中看到的模糊体积也比较近似,可事实却并非如此。
  流水线上不断被生产出的,是形制有点奇怪的模块,不像能拿来当武器的样子,更像是某种装置的一部分,看上去竟然有点像...手指?
  李瞬越看越觉得像,仔细看的话,连指节都是有的。
  当然,这玩意比起普通人的手指要庞大太多了,基本上每根都有棒球棍的尺寸。
  再看数量,眼下整条产线上目测就有超过100个“手指”模块,近期制造的,加上以往所囤积的...
  大贤者在干什么?
  李瞬是越看越迷惑,他感觉不能把时间浪费在这里,便收回视线,接近车间中为数不多的技术人员。
  实力虽然很弱,但全部都是三尸神成员。
  这非常明显,因为他们的虎符全都被烙印在手背上,一枚枚紫色兽首整齐而密集地出现,看得人心头毛骨悚然。
  李瞬连续窃听了几个人的对话,得知了生产线主管、技术负责人的位置所在,随即悄无声息地摸到了某间办公室。
  门是半透明的,隐约可以看到内中有人,呼吸长短均匀,显然已经入眠。
  黄泉之水汩汩流入门缝,下一刻,李瞬瞬移进门,斩春风毫无迟疑地贯穿躺在沙发上的老人手背,玄冥森冷地肆虐于他体内,同时黄泉之水瞬间将他的上身尤其是头颅严丝合缝地包裹,对方的惊叫声陷入在水液的裹缠里消失。
  “你生机已绝,告诉我这个工厂最重要的位置所在,我给你个痛快。”
  玄冥的入侵已经迅速让这个本就垂垂老矣的技术负责人断了生机,接下来就是三尸神成员临死前的共性,即整个人被虎符中的业力吞噬殆尽,遭遇极大的痛苦折磨且不留全尸。
  而李瞬上来就是一剑斩春风洞穿手背,暂时封住了虎符的效力,提出交易条件。
  这是练凛夕净化无名剑客的经历给他的灵感。
  连倾国那样的尸仆都不一定忠心耿耿,三尸神成员又有多少是非自愿的?被控制的人,无非求一个解脱而已。
  果然,当老人明显感觉到体内的业被蕴含有练凛夕春风剑气的利剑·斩春风所压制时,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神色。
  “你,往里走,【威装】就在...黑色门后...近期都在超负荷运转,是...机会...”
  似乎害怕李瞬把斩春风拔出,那老人不住地喘息着,神色有些慌乱,但旋即又道:
  “你要对付他...好,好,畜生,报应不爽...”
  “老朽弘农杨...五房嫡...杨继盛...”
  “杨氏...六年了...我愧对列祖!列宗!”
  毕竟只是利剑斩春风,不是真正的春风剑气,李瞬感觉老人体内蠢蠢欲动的业力已经开始难以压制了。
  “等我杀了他,给你立块碑,现在,安心上路吧。”
  “谢...”
  斩春风挥舞间,老人的喉头、心口、腹部全部被贯穿,让他瞬间死亡不致业力发散,李瞬旋即以黄泉水裹住他躯体,玄冥扭转,须臾之间,尸体便被彻底摧毁,汇入黄泉。
  有了杨继盛的指路,李瞬没有再费什么功夫,沿着产线的来向一路深入,在建筑群中寻找到了一扇漆黑的门。
  还未进门,李瞬就皱起眉头,他感觉到门后的室内有大量的水体存在,而且...水在流动,像是活水一般。
  死海里没有水源,所有的水都是外部供入,房间内的水却好似有个源头一般汩汩循环不绝。
  自从李瞬进入司辰院,就看到了太多蹊跷之物,而今谜团似乎就要在眼前揭开。
  他径直推门而入。
  一副令人瞠目结舌的景象出现在李瞬眼前。
  房间里除了一个小小的操作台,就是一面巨大到囊扩了整个空间的无边沿缸体,像是海洋馆的展柜,李瞬所感觉到的巨量水体就是在这缸中流转。
  令人悚然的是,水体的正中,悬浮着一名躯体强壮雄健的赤倮男性,他盘膝而坐,整片水体的颜色以他所坐的位置为分界,一半无色,一半却赫然是杀生石的黯青铜色。
  很快,猎人发现了一个更为骇人的事实。
  这个男人的面容,居然跟齐太乙一模一样。
  下一刻,男人的双眼陡然睁开,直直锁定李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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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八章 其名为:三十六天
  缸中的男人陡然睁开双眼,直直锁定李瞬。
  令人骇然的是,男人的面容相貌,竟与大贤者齐太乙一模一样。
  被这道目光一激,李瞬霎时间拔刀,指尖捏破,玄冥萦绕于告死阎刀之上,就要登临君位,以最强姿态与之一战。
  不过,李瞬的战备状态已经完全拉满,却发现对方似乎完全没有动手的意思,别说动手、示警,连手指都没有动上一动,雷霆万钧的攻势只存在于想象之中。
  很奇怪,男人目光分明锁定着李瞬,却只是那么静静地看着他,没有任何动静。
  两人就这么对峙了又一分钟,李瞬才逐渐意识到,缸中的男人似乎不存在自我意识一般,仅有本能。
  这时李瞬也发现了细微处的不同。
  缸中男人的面目虽然与齐太乙毫无区别,但额头上烙印的紫色虎符,形制却完全不同。
  虎符是三尸神组织用以严密控制成员的工具,其中包含口、身、意三业,能够对人实现全方位无死角的控制。
  齐太乙是三尸神的神主,额头却仍旧有虎符,这就证明主级存在以上还有更高位的存在。
  同时,齐太乙的虎符是迄今为止李瞬所见过的最端方神圣,甚至于近乎瑰丽的特殊形制,跟他此前所见过的那些或阴森或凶戾的兽首截然不同,简直就像是神仙的纹饰一般自然。
  除此之外,缸中男人的双目黯淡无神,连意识都混沌不明,跟永远目光炯炯威势迫人的齐太乙完全是两回事。
  少顷,李瞬渐渐松开攥紧刀柄的手。
  缸中男人仍旧没有动静,甚至慢慢把眼睛又闭了回去。
  室内的一切结构仍旧在有条不紊地运转,没有因为李瞬的到来与否而发生改变。
  李瞬逐渐平稳心情,开始观察审视室内整体的环境。
  由于缸中男人的形象太过戳眼,且一开始就被他界定为威胁,他一入室就被其所吸引,一时间都没来得及勘察环境。
  此时再看,不免就发现了一些有意思的地方。
  连壁式庞大水缸内的水体以男人的躯体为界,一半是正常无色的水,一半则赫然是杀生石的黯青铜色,就好像液化的杀生石一样。
  李瞬还注意到,在水缸的左右两端,分别连接着三处管道口,两处在无色水液的半边,一处则在有色杀生石液体的半边。
  无色部分的两处管道,一条就是常规的水管,凭借对水的敏锐感知,李瞬可以清晰感觉到正常的水流正通过这条管道不断注入缸中。
  另一条则显得坚固扎实,材料也较特殊,似乎掺杂了玉钢和全域封绝素材,具体难以辨明,但此时其中正有源源不断地某种难以辨认的能量流转,似是被抽入缸内。
  而有色部分的那处管道口,则是持续不断地在将黯青铜色的水液抽出缸体。
  流入,抽出,整个过程不论李瞬是否进来,都一直在持续不断地进行,李瞬当即意识到,这应该也是杀生石工厂流水线的一部分,而且是最核心的部分。
  正常淡水和特殊能量混合后,经过某种转换变化,得到黯青色杀生石水液,将水液注入之后的流线,再经历一路走来所见的数十道工序之后,就变成了真正的杀生石。
  而且,这条产线能够存在,依托的正是缸中的这个男人。
  水体划分出的这种无色与黯青色泾渭分明的微妙平衡,即以男人为分界,显然,这个至关重要的“转换”过程,就是由缸中男人维系的。
  这个人是谁?
  李瞬第一时间想起的就是小妹之前的叮嘱。
  “哥你要小心,大贤者他...他掌握着某种类似分身的能力,也可能是技术,总之,他在任何场合都从不以本体现身,本体藏匿的位置更无人知晓。”
  “弘农杨氏族灭之夜,他带我一起去了,我太害怕了,心情激荡之下,第一次压不住星火瞳,好在那时他在出手对付杨氏的君位,没有留意我,慌乱中,便被我瞥到一眼。”
  “那具身体,就是他最常出现的身体,一定不是本体。它与虚空不可视处有着两道连结,它所动用的灵能全都是通过其中的一道注入,而不是本身自我生成,这只可能是分身。”
  李瞬其实也很想试试对齐太乙开星火瞳,只是始终找不到合适的时机,当然,他的星火瞳功能最残缺,开了大概率也没用。
  有关星火瞳,三姐弟分别呈现不同的状态。
  李瞬因为是混血+开发少,仅具备异常强大的空间透视能力,能够将万物都看成最简单的点线面,解析方面则还需要本相显化后才能跟上步调,这是才能形成完全体的【照见】。
  李照和李映都是返祖纯血,理论上二者应该相同,都是天生照见,但李映因为先天孱弱,身体支撑不起长时间消耗,开发也很少,所以只能粗放式地对己身的观察力、分析力形成增幅,达不到照见那洞彻一切的强大。
  不过不管怎么说,有一点是很明确的,苍龙血脉所赋予的,洞悉万物的【照见】和转换万有的【化龙】,对生命存在和能量变化的把握绝对是独到而精准的,小映既然确定,就不会有错。
  按她的描述,齐太乙存在最少两个分身,那还是六年前弘农杨氏族灭之夜时候的状态,恐怕如今只会比那时更多、更强。
  这个分身能力,说实话很是古怪,李瞬甚至觉得这是一种权能。
  因为常规的分身术,无非是幻影幻形之法,即本体之外全是虚像,要么就是凭依发散之术,即分散出多个小号无甚力量的实体分身,用作搬运之类。
  这些术法不仅都需要依靠己身灵能维持,而且有时限,绝不是像齐太乙这样,分出的分身不光与自身实力相等,还能长时间存在的。
  小映可是说了,齐太乙连分身都可以压制君位,他现在如果有三个分身,有多棘手就不用说了。
  李瞬心思电转,考虑接下来该如何对策。
  简单暴力一点的话,现在就可以开始登临君位,把此间应毁尽毁了。
  可如此一来,蛇就彻底被惊起了。
  先不说齐太乙的底牌是否真就全部都押在这司辰院,只说一个极度警惕戒备的齐太乙,就是无限的麻烦,他要是时刻把几个分身都带在身边,或者从此以后无论何时都绝不以本体示人,李瞬都不知该从何下手。
  要知道李瞬的目的并不是北辰王所求的“阻止大贤者发动对地上战争”,而是物理消灭齐太乙。
  明确了目的,手段也就自然明晰了,不能让齐太乙感到性命的威胁,因而不能造成巨大的破坏,无脑捣毁司辰院并不可取。
  但常言道,雁过拔毛,要是好不容易进来一趟,除了杀几个人之外不做任何事情,也显得太过安分老实了,亦难免令人疑心。
  而且...这个貌似齐太乙分身的家伙深浅如何,果然还是必须试一试,今夜本也是为了刺探情报而来。
  用余光再度确认了缸中男人的状态未变,李瞬走到操作台,扫了一眼操作台上的各种仪表盘,略一皱眉,随即将三条管道的功率全部从目前设定的30%直接扭转到120%的红色警告区域。
  霎时间,缸中水流与能量的流转速度陡然开始加快,逐渐旋转呼啸起来,整个缸体发出隆隆的震鸣,不到一分钟,就完全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滚筒洗衣机。
  这时缸中男人再度睁开了眼睛,又看向李瞬,这一次他无表情的脸上似乎有了一点不满,但仍旧没有任何动静。
  “刚才的杨老头说了‘威装’,你就是那个迭代1612次,适配度达到峰值,代号【暴君】的天理威装素体么。”
  李瞬走到特种玻璃所制的外缸体旁,与缸中男人的视线相对,眸光微冷。
  “不出手的话,我来推你一把吧。”
  告死阎刀落入掌中。
  锋刃在玻璃上轻轻滑动。
  真的只是轻轻划了一下而已,就切出一道濒临碎裂程度的深邃裂痕。
  或许这种玻璃——也可能不是玻璃——的特种素材有着极高的坚固度,也经过了齐太乙的精挑细选,但极道至兵是不会跟你讲道理的,那种超脱概念层面的锋锐,可以说流氓得非常彻底。
  完整的缸体一旦出现裂痕,庞然的水压就将全部向最薄弱处汇集,蛛网般的裂纹迅速在缸体攀沿,随时可能...一触即碎。
  玄冥于漆黑的刀身悄然跃动。
  吱吱吱...
  吱吱吱...
  咔——
  轰!!
  连壁的整面缸体终于抵御不住,轰然破碎,顷刻之间,沛然无御的水压裹挟着天落的巨浪朝向李瞬倾覆而来!
  就在此时,缸中男人终于有了动作,他原本张开,调和水体的强健臂膀陡然合十,异常的能量波动混入巨浪之中,将本就可怖的水压增幅再增幅,同时他将所有的液体都混合,空际顿时只余一片黯青。
  蕴含着杀生剧毒的杀生之水,触之即死!
  然而...
  “搞清楚,这里到底是谁的主场。”
  猎人冷笑着,向后展刀。
  奔涌袭来的巨浪尽数被吸附于告死阎刀上,须臾间便凝炼成一道硕大无朋的水刃,一切压力都被无尽的深渊吞没。
  阎流·临渊。
  藉由玄冥之力支配场域中的水气于刀身,如面临渊海般极具压迫感的斩击。
  在足够充沛的水环境下,这一斩的杀伤力和破坏力将急剧增长。
  而在这个充斥着了杀生之水的房间里...
  缸体破裂倾泻出的水压,缸中男人增幅的重压,与玄冥赋予的强压三重压力交叠,裹挟着触之即死的剧毒,令此刻的临渊俨然成为阎流最恐怖的一刀!
  挥刀。
  摧枯拉朽的碎裂声,仿佛物质世界不堪折磨,正无可奈何地发出扭曲的号叫。
  缸中男人被无法抵御的三重巨压打落地面跪下,双膝被寸寸压入地平,他竭力将双手交叉叠于眼前,似乎在释放某种能力,可身体仍旧控制不住地一点一点被推后、推深。
  与此同时,杀生之水亦在疯狂地攀近他。
  显然,这个维持着杀生之水平衡的男人,也无法扛住打破平衡的后果。
  这一刀直斩出长度超过二十米的巨大斩痕,再深入地面又不知多少米,大半个杀生石工厂都被碾碎,触及杀生之水的外部人员无一幸免。
  这实在已非禁位水准的出力,李瞬却仍旧气定神闲,看不出任何倦怠之色。
  他确实不怎么累,甚至都没花多大力气,全程只是推波助澜而已,正如他所言,水环境,是他的主场。
  一刻也没有为这恐怖的一刀而自得,猎人迅速控制了精疲力竭,已然将地面跪出深深坑洞的缸中男人。
  这家伙其实也挺厉害的,完全用肉身吃住了这一刀,居然只是浑身筋骨尽碎,而且扑杀向他的杀生之水被他全部转化完了,一滴都没接触到。
  只不过,到此也就是极限了。
  “作为齐太乙的分身,你好像也没有君位出力啊。”
  李瞬冷笑了一声,用刀挑起了他的锁骨,将他如死狗般拎到面前。
  “不说点什么吗?”
  缸中男人一言不发,仍旧双眼无神,连痛苦之色都不见,直视着李瞬,与之前无二。
  李瞬下意识地就要释出玄冥侵入他体内开始刑讯,不过略一思忖,他停下了动作,转而取出斩春风,干净利落地一刀刺入男人额上的虎符。
  男人的眼里竟有了些许神采。
  “我...不是叛徒的...分身...”他嘶哑道。
  头都被刺穿了,男人的精神居然更好了,连话都会说了。
  “那你是谁?”
  “我有名字...叫我...【四宇】。”
  很典型的尸仆名字,与九丑八荒七伤一个模子,大约是因为同属神主,宇与荒同出自星象学概念“宇宙洪荒”。
  八荒四宇?口气真大啊齐太乙。
  猎人默念着这个名字,随即追问:
  “叛徒?你是说,神主齐太乙是叛徒?”
  “齐太乙。”他怨毒地重复着这个名字,“背叛【三十六天】,妄僭神位,大逆不道,必遭...天谴。”
  —————————

第一百二十九章 虚位生灭,神话再临
  【三十六天】。
  李瞬霎时间就反应过来,这是他一直以来所面对的“三尸神组织”真正的名字。
  很早之前他就已经发现,“三尸神”这个最初从林夜砂的族叔,司天台掌星官林月升口中听到的字眼,并不是这个秘密结社的真名。
  但一时之间,李瞬联想不到任何有关于所谓【三十六天】的情报。
  三尸神,三十六天。
  是当时林月升濒死,发声艰难,这两个词前面读来又有些相似,所以自己讹听了么?
  还是说,林月升也不知道组织的真名,但他窥探到了其他额外的情报?
  李瞬心中更倾向于后者,因为后来如九丑这样的三十六天成员听到“三尸神”的时候,均有明显的反应,这意味着在三十六天内部,确有与三尸神对应的概念或事物存在。
  但不及细想,李瞬迅速察觉到了异常。
  这个代号为【四宇】的尸仆,居然把组织的真名说了出来!
  要知道,虎符内蕴口身意三业障,集封口、焚身、洗脑为一体,此前死在李瞬手中绝大部分的组织成员,都没有能吐露任何关于组织内外部的情报。
  而眼下这个极度怨恨齐太乙的尸仆·四宇居然...
  机会!
  猎人的本能令李瞬嗅到了属于绝好时机的那一抹馥郁浓烈的芬芳。
  心念电转之间,李瞬不着痕迹地把左手放到背后,细微动作,与此同时惊呼道:
  “怎么可能?四,四宇前辈,你居然说出来了!?”
  “嗯?...啊!!”
  四宇先是疑惑,随即浑身剧震,忍不住以手掩口,又失魂落魄地去摸额头虎符的纹路。
  “不,齐太乙,你竟散了我的意业,伪造图谶,令我也沦为大逆不道之人,叛徒,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此时的四宇其实浑身筋骨都已经碎得差不多,也就先前用于释放能力的双手稍微能动弹一下,但他那种目眦欲裂的愤怒,要是齐太乙站在他面前,恐怕能被他生吃了。
  这人怕是个三尸神,不,三十六天原教旨主义者,而齐太乙这个两面三刀的背刺惯犯,显然就不是那么的有信仰...
  李瞬脑海里已经有了整件事情的模糊轮廓,不过仍需验证。
  “四宇前辈,那咱们这个岂不是不打不相识,大水冲了龙王庙?”
  沉浸在愤怒中的四宇这时才回过神来,疑惑道:
  “你在说什么?你为什么叫我前辈?你是什么人?”
  这家伙被关在缸体之内已经很久,脑子本就长年混混沌沌,此时更是刚醒来就被一顿暴打,反应速度和判断能力受到了不小的影响,李瞬不得不把之前扔出去的扣再抛一次,对方才上了道。
  “我啊,我叫...十辰。”
  李瞬随口诌了个名字:“才到人主麾下履新未久,因为神主近期动向多有异常,人主屡受其扰,怀疑出了问题,于是小弟我便奉命来刺探长安动静。现在看来,无故关押四宇前辈,神主果然有问题。”
  四宇神情有些许释然,但怀疑显然没打消,李瞬当然知道口说无凭的道理,他早有准备。
  只见他张开左手,一枚狰狞的紫色兽首刺青在掌心张牙舞爪,且掌心里还躺着一枚印信——【权能·还原】。
  李瞬挑起眉,下一刻,印信的底座开始流溢虚幻的光彩,赫然是即将发动。
  “诶,仅此一枚,看看就得了,不能真用。”
  李瞬一把攥住拳,笑了笑:
  “没办法,将至年关,大家手头都紧,都在等着用,我又是新人...”
  四宇看得一愣一愣的。
  这个叫十辰的家伙能说出那么多只有组织成员知道的细节,虎符形制跟人主那一部也对得上,还能启动权能印信,再加上他潜入到齐太乙的秘密基地来搞了一大通破坏,显然也不会是齐太乙派来的...
  这么一通琢磨,四宇顿时就信了八九分,态度也当即转变,放下了戒备。
  “确实是不打不相识。”
  他叹道:“只是想不到,本部的主上反逆,还是别部的人救了我...”
  “实在抱歉,前辈,是我冒犯了。”
  “无妨,既是同门,也别说这些了。”四宇勉力摇头,“十辰,此地不宜久留,齐太乙心机深沉,肯定对这里严防死守,很快就会有大队人马赶至,你快走。”
  “前辈呢?”
  “我本就油尽灯枯,现在这副样子,更是累赘,没必要带我了。”
  四宇还很有牺牲精神,一挥手:“你赶快走。”
  “这...恐怕不行。”
  李瞬“很是犹豫片刻”后,还是义正辞严地拒绝了:
  “我是奉命前来,天赐良机才让我好不容易探到这个神主的核心秘密之地,我必须再去探寻,要是不带足情报回去,实在愧对组织的栽培,前辈你放心,我于脱身一道自有心得。”
  这番对症下药的台词配上李瞬从苏星流那里学来的玩世不恭中偶尔正经的反差演技,主打的就是一个忠肝义胆,直接戳爆了四宇这种忠实信徒的信任度。
  李瞬这时不着痕迹道:
  “所以前辈,你说神主背叛,究竟是怎么回事?是否要向人主禀报,寻求帮助?”
  “人主...唉,三部之间,按理说本该井水不犯河水,不为敌也不为友,可如今这种状况,本部确实指望不上了。”
  四宇叹了口气,道:
  “我被困多年,齐太乙的情况,其实我也不尽知,但他破解了虎符是事实,仅这一点就是悖逆大罪,更遑论把我关押控制,用来为他析转幽能。”
  他点了点自己的额头:
  “恐怕八荒也已经为他诱骗或除掉,这些年,也不知道他动用了组织多少资源来肥私...”
  八荒,即般若。
  四宇这一提到,李瞬顿时就想起来,般若是吐露三十六天内部情报最多的一名尸仆。
  般若的本体是天命司野鬼曹拟造的概念妖·镜,即三代大君明冥的本体——元妖无象的仿品,生来就具备不凡的空间系天赋,以至于随着位阶提升,逐渐领悟到了空间系最高级别的力量【境界】。
  置身于境界之中的事物,会处于虚实之间的不确定状态,既非完全的毁灭,也非完全的存在。这一秒可能是虚实相生,下一秒可能就是虚实互灭,全凭操纵者的心意变幻。
  境界能够有效的模糊乃至隔绝感知,能够化实为虚规避一切攻击,抑或开启某些可以利用的异空间等等,如果善加利用,能够做到许多匪夷所思的事情。
  般若虽然掌握程度不高,但既已初窥门径,那么自然也能利用几分境界的神异之处。
  此人生性桀骜,不愿受控制,于是他先用生体模拟技术伪造了一个假身,再以境界之力将虎符逐步切割移植,持续多年,之后再把假身固定存放于事先开辟的稳定境界空间中,才算是切断了口业和身业的遥控。
  所以他才能说出更多本该出口即死的情报,让李瞬详细了解到了三十六天的组织架构等等。
  当然,般若到最终都没能自解意业,即便已经被李瞬施以酷刑打碎了意志,也没能再吐露更多东西。
  这么看来,若齐太乙没有其他特殊的手段,四宇的猜测就没错了,掌握境界之力的般若恐怕早已跟大贤者狼狈为奸,密谋脱离三十六天,自立门户了。
  看齐太乙伪造虎符的手段,或许般若所受的控制都已经不是来自于三十六天,而是来自于齐太乙本人。
  “神主竟然将你困囚多年?前辈,那究竟是何时的事情?”李瞬义愤填膺道。
  “99年。”
  四宇说出了一个确切的年份,继续道:
  “89年,齐太乙被正式吸纳入三十六天,此后数年间,他凭借自身才能和组织资源扶持,受到大贤者·太阳的看重,平步青云,遂被纳入主级序列考核,我和八荒也是那时被派到他麾下。”
  “此后为成为神主,齐太乙加快速度掌握长安权力,我的能力更适合生产、研发之类,于这方面并不适用,便没有参与其中。”
  “但我后来听闻,大贤者·太阳于99年初匆匆逊位,离任前只是强行通过了罢免九执之中计都、罗睺两席投票权的议案,连继承人的归属都未指定。”
  “这件事情不知道是不是齐太乙做的,我问过他,但他讳莫如深,问不出答案,我遂猜测或许与他有关,但不一定是他所为,否则他也没必要隐瞒。”
  “但总之组织的目的实现了,齐太乙在各方力量、明暗手段的推动下,很快坐上了大贤者的位置,虽然地位尚不稳,但已经达成了组织第一阶段的目的,他也于99年正式成为神主。”
  “我就是在这个时点,遭到了他的暗算。”
  四宇吸了口气舒缓身体的疼痛,沉声道:
  “99年末,元妖界发生巨变,日曜猎人日冕偷渡【弥天大封】,在夜海苇原大开杀戒,屠妖灭族,甚至改变了整个元妖界势力格局。彼时局势动荡不安,神州皆乱,各方均以为元妖界要破封复仇,重演当年夜国旧事。就是在那种情况下,我被齐太乙派去元妖界勘探形势。”
  “其实八荒的能力比我更合适做这种事,在混乱局势中,他的能力无论杀敌还是自保都强出太多,但齐太乙以八荒有其他要事,手中没有信任之人的理由,我也无话可说。”
  “元妖界果然乱成一团,四镇互杀争夺地盘,其他大妖、妖王也不甘示弱,我费了一些时间,收集了足够的情报,却于回返途中被卷入两名君位的殿堂倾轧,当然,彼时新赐下权能不久,我不可能受伤,只是损了些资源、精力,总算回到长安。”
  “就在回到长安的当晚,齐太乙对我下手了。”
  说到这里,四宇那张跟齐太乙一模一样的脸上都爆起了青筋。
  “背叛来得猝不及防,我本也精疲力竭,直接就被控制,随后他竟以某种手段绕过虎符的约束,凭借主仆上下位关系,强迫我对他知无不言。”
  “因为我诞生较早,早年跟随兽主开拓基业,知道组织不少秘事,遂被他日夜不分地审讯,又以各种秘术洗脑、折磨,很快榨干了全部的价值,此后就陷入深度昏迷,不知天长日久,没想到...没想到现在竟被他当成了转化死海幽能的道具!连人都不算!”
  四宇越说越是狂怒,李瞬这时却是顾不上出言再刺激他的怒火了。
  幽能?
  那条材质特异的管道中,抽取的居然是深藏于死海白沙之底的幽能?
  也就是说,无论人妖触之即死伤的杀生石,其实是幽能的某种聚合物。
  那幽能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听人主说起过,死海墟城,其实就是夜国的旧央都,前辈,幽能...该不会就是让长安飞上天空的能源吧?”
  “非也。”
  四宇估计是太久没说过话了,倾诉欲非常强,直接道:
  “让长安飞上天的,是其他的东西,只有初代那些贤者才知道的东西,不知道齐太乙后续有没有弄死那些贤者家族,从他们嘴里搞到秘密。”
  他顿了顿,说道:
  “至于幽能,那是虚位的力量。”
  “虚——”李瞬一把捂住了嘴。
  这次他的震惊是真的,虽然有一些演技的成分,但真的不多。
  七天位体系的第六位阶,没有任何确切的历史记载,仅存在于传说中的位阶。
  李瞬此刻真有种神话照进现实的感觉。
  “没错,就是虚位生灭之力,否则也用不着诞生时便具有【时流身】的我来消化这力量,如此强大的力量,唯有用时间的权能去不断洗刷,将之分解、退阶,才能设法化为己用。”
  四宇自傲地一笑,随即苦涩道:“这么想来,恐怕齐太乙盯上幽能的时候,我的结局就被他安排好了。”
  李瞬赞同地点了点头。
  这时他忽然想起,出身三十六天的四宇和出身琅琊苏氏的苏星流,两个八杆子打不到一起的人,对白沙下蕴藏的能量的命名却是一样的。
  曾在与两柄极道至兵共鸣时见到的幻象,又浮现于脑海。
  幻象中,执告死阎刀的某人和执南斗夜神枪的“苏天赐”一同冲击夜国央都的场景,至今都让他震撼不已。
  李瞬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距离死海墟城的真相正在越来越近,只差一层朦朦胧胧的窗户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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